第十四章 圈套

天穹的星子和冷月被雲籠上了麵,院落內一片黑暗,佩劍的藏劍弟子大踏步而過,手中的雕花燈籠光暖如春。

別院外的竹林枝葉虯張,蔓草已長至半人高。院落的雲簷下結著一層厚厚的蜘蛛網,風捶打著破損的木門嗚咽而響,兩鬢斑白的婦人臥在褥中,腳被兩條鐵鏈鎖住,說不出的淒涼。

林間傳來悉悉率率的聲音,唐宣弓著身子潛到了院牆之下,他敏捷地翻牆而入。遠處響起了清脆的梆子聲,此時正是亥時,想來師父他們已經順利進入藏劍境內了,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借著燈籠的光輝他環視了一圈,這附近的守衛十分鬆疏,兩隊弟子一隊在外院,一隊在內院,每隊六人,步伐淩亂似乎完全沒有警覺性。

他匍匐在草叢中,內牆的一隊漸漸走了過來,說話聲傳入耳畔:

“你說我們幾個天天在這看著唐婉兒,什麽時候是個頭誒?”

“誰知道,師父說這婆娘有用,我們就看著唄,反正好吃好喝地供著她,我們也不用做什麽。”

“她可是我們師父的大嫂,小心你們幾個的舌頭!”

“什麽大嫂,在師父看來她也就是個威脅唐門的東西而已,我聽莊口的兄弟說今天唐門的人就要進莊了。

“都閉嘴!”領隊的人麵頰精瘦,他大喝道,舉起燈籠照亮後麵幾人說道:“亥時了,出去和外牆的兄弟們換班。”

“走吧走吧,元川大哥都來和我們一起看守,也不能再有怨言了,反正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他們懶散地邁向莊外。

領頭的人唐宣認識,他名叫元川,是藏劍山莊副總教習,劍術在莊內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他若是還在內院必有麻煩,走了就萬事大吉了。

“好,機會來了,看來遠沒有師父擔心的凶險,完全可以順利完成。”唐宣疾行到了窗下爬了進去,身穿夜行衣的他如一隻靈貓,很快潛到了唐婉兒的身側。

他小聲嘀咕道:“該死的,師叔已經在藏劍痛苦了十幾載,你們居然還不放過她。”他輕輕拍了拍唐婉兒,身體尚且溫熱,隻是似乎已經昏睡了好久。

他抽出鞘中的利刃疾斬而下,鐵鏈斷落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刺耳,不遠處人聲鼎沸,長鋏出鞘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

“饒是你們再快,也趕不上我唐門的身法。”他把唐婉兒背到身上,縱身躍出了屋宇之外,奔跑中他感覺身後的人漸漸有了知覺,忙問道:“師叔你怎麽樣了?師父讓我來救你,你現在能動嗎?”

“我很好。聲音生硬而冰冷。

他幾個騰挪落到了院落之外,火光交映下他的臉色刷得慘白,牆外早已有大隊藏劍弟子守株待兔。

唐宣倏然中將手中的長刀橫至腰側,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一麻,他在空中翻了個身,將唐婉兒放至草間。

身後的葉驚羽身穿黑色葛衣,拉下蒙麵巾朗聲道:唐宣你想不到吧,從你一進莊就被我們盯上了,你根本跑不了的。你師父現在就在藏劍,我們斷然不會為難於你,乖乖和我們走吧。”

唐宣啐罵道:“我呸,你們藏劍掌門竟然以自己的大嫂相脅我唐門,虧你們還有臉在這守著,當真是畜生不如。”

葉驚羽目光森冷,他低喝道:“簡直是找死!”手中劍光暴漲而下,唐宣手中寒星飛濺而出,葉驚羽側身躲過,長劍直擊唐宣的胸肋。

唐宣以長刀格擋,另一隻手灑出幾顆黑色彈丸,煙霧四散後消失了蹤影,周遭弟子一片慌亂。

葉驚羽的笑容陰鷙,他仗劍一指道:“放心吧,他就在前麵根本跑不遠。”一行人上馬奔馳而起。

唐宣長長的吸了口氣,剛才幸虧用暗器遁走了,不然現在一定束手就擒了。

既然葉驚羽提前預知了自己的到來,又讓看守他們故意鬆懈,想來這甕中捉鱉必然不會失手,最後卻讓自己如此輕易地逃走了,這於情於理實在是有點費解,難道解救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想至此處他後心一陣寒意,小聲地問道:“師叔你感覺怎麽樣?”後背一陣酸麻,他的周身穴道已被封住,他厲聲問道:“你不是唐婉兒,你是誰?”

“唐婉兒”扯下了頭上的花白發套,將人皮麵具丟在草中,雪白的麵容正是雲想衣,她掩唇而笑道:“我自然不是唐婉兒,不過若不是我演得栩栩如生,你又怎麽會輕易上鉤呢?”

唐宣雙眸圓睜,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藏劍的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身後的草木在馬蹄踐踏下紛飛,鞍上的葉驚羽說不出的得意。

唐宣失手的半個時辰前,雪霽後連日凜冽的冬風終於住了,迷蹤林枝椏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山道兩側掛著明燈,綺麗如一條明耀的花街。藏劍一行人向著山口迤邐而行。雲子安穿著一襲寬大袍衫,手中提著燈籠。背負著牛皮箭壺的淩飛宇緊隨其後,右手虎口搭著箭,警覺側視著左近的密林。

身後的藏劍弟子裹著厚厚的羽氅,全副武裝地一字排開。

“師父,飛宇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淩飛宇蹙著眉頭,似乎有什麽心事。

“飛宇,師父帶你狩獵過無數次,既然有弓在手,應該知道圍獵時議事乃是大忌。”雲子安目視著山道勸誡道。

“有一件事我今天非說不可。”飛宇疾步走到雲子安身前,他說道:“這件事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你師娘的事情對吧。”雲子安從腰畔摸出酒葫蘆說道:,殺死師娘嫁禍葉裳的事情如果不是我授意你絕計做不出來,這一點上我的確虧欠於你們。”他淺抿了一口流仙釀。

“師父,飛宇迄今都不明白,為什麽您執意要讓我殺死師娘呢?此事驚羽現在也是不明就裏,可是殺死師娘的原因您一直秘而不宣。我現在一看到師妹就會心如刀絞,葉裳的離去和師娘的死對她的傷害真的太大了些。”淩飛宇言及此處,忽然說不出的酸楚。

“飛宇,有些事情師父不是不願意告訴你,而是你聽了根本接受不了。”雲子安眉頭皺成了三字紋,他將燈籠摔在地上,臉上滿是慍怒:“我雲子安蒙此大辱,簡直生不如死。”

淩飛宇目光如電,直視雲子安道:“請恕飛宇不敬,但求師父告訴賜死師娘的真實原因。”

雲子安神色黯然道:“葉裳不是孤兒,他是煙雨樓宗主白落梅的孩子。從這一點來說他據對不能呆在山莊。”

淩飛宇繼而說道:“這一點和殺死師娘有什麽關係呢?”

雲子安攥緊了拳頭,他一字一頓道:“花想容和葉裳兩人不倫私通,而她順水推舟將不明就裏的想衣許給了葉裳,隻是為了兩人這種肮髒關係的長此以往,你覺得我做得有錯嗎?”

“什麽?淩飛宇頓覺五雷轟頂,他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聳人聽聞。

“飛宇,這是為師一直以來難以言表的痛苦,以後不要再提及了。”雲子安悒鬱的表情凝固,他將酒灌入愁腸,喟然長歎。

淩飛宇的淚水滑落:“師父,飛宇追問此事實在是該死,我並不知道葉裳和師娘竟然會做下如此禽獸不如之事。”

雲子安將淩飛宇扶起:“罷了罷了,以後此事不要再提了。葉裳他欺師滅祖,又是白落梅的孩子,他日必當伏誅。隻是這天機匣一定要打開,否則歿劍訣將難以重見天日,我哥哥窮盡一生的武學將付諸東流。”

“師父,淩飛宇撓了撓頭,師父,這歿劍訣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又是一樁陳年舊事了。那時候為師尚且年輕根本不懂事,所以鑄成了許多一生都無法彌補的錯誤。”雲子安信手抓起風中的一片葉子,無限蕭索在心頭湧起。

“那時候我完全不滿你大師伯的所作所為,他從黑水城返回之後劍術大成,創立了歿劍訣,隻是由於心中殺戮之氣過重已漸入魔境,無法將其修煉到至臻完美。而他的飛揚驕橫日甚,已全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雲子安說到此處勾起了了淩飛宇手中的弓,他淡淡地道:“雲子翼就像這弓一般,弦一旦繃得太緊,一旦斷裂就得更換了,可是練武之人卻無法改變身體。”

淩飛宇沉吟道:“師父你後來對大師伯起了不敬之意嗎?”

雲子安回應道:“你所料不錯,年輕人多數不懂手足情深,那時候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原諒自己。雲子翼對於藏劍,唐門和霹靂堂之間黑道貿易的斷然否決,讓我們幾派的運作頗為困難,而其將歿劍訣束之高閣,根本不示於他人,則讓我們更加慍怒。雲子安將手中的落葉碾碎。吟誦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雲子安負手而立,往事在口中一一道來:

十七年前八月十五夜,離城外莫愁湖畫舫。

雲子翼踏上畫舫的甲板,一襲苧麻襴衫在月色下衣袂飄飄,他走下舷梯,爽朗的笑容裏抱拳一禮:“雲某來遲了。”

雷千仞滿臉堆笑:“雲掌門今日委身來與我們見麵,真是令這破船蓬蓽生輝誒。”

雲子翼擺了擺手:“老雷你不要再嘲諷我了。”鼻尖猛然一**:“陳年女兒紅,明前龍井茶,今日雲某可真是來對地方了。”

雲子安在廚房取出一隻小玉瓶,他打開一隻青瓷茶碗,心中說道:“莫怪我手下無情了。”

毒藥流入青翠的芽尖間消失不見,而後他對在灶台旁準備的麵具男說道:“麵具你端著東西走吧,我為子翼準備了一杯陸羽茶。”他抬起手中的青瓷碗示意,麵具男已捧著托盤走向了前廳的艙室。

“子翼,婉兒她好嗎?”唐無邪麵色酸楚地問道。

“婉兒還好,她已經快臨盆了,所以我把她留在了芳華島上,由白落梅照顧她。我看到白落梅的寶寶了,長得很可愛。”雲子翼眉開眼笑道“無邪你這是怎麽了,表情這麽難堪?”

雲子安接過了話題:“哥你終於來了,今天在這裏我們四派的掌門可是都到齊了,大家特意備了好酒好菜。這位戴麵具的就是白落梅的良人,也算是煙雨樓樓主。”

雲子翼點頭示意道:“屢次聽白宗主提起過你,為什麽要戴著麵具呢?”

麵具男將托盤放到桌案上,當先三碟皆是茶點,一碟大白瓜子,杏仁和桂花酥。而後是一盞紫砂壺與三個陶杯,最後是一個青瓷茶碗,釉色豐腴而不膩實。雲子安將另一隻托盤放在桌上,內中一碟椒鹽花生,三黃雞,醬香豬肘和水晶肴肉,皆為下酒之物。

麵具男勾了勾臉道:“在下的臉被火燒傷過,恐駭及他人所以戴上麵具,雲掌門若不嫌棄,喊我麵具就好。”

雲子安指了指青瓷茶碗道:“哥,我知道你在山莊最醉意龍井,這是麵具從附近茶農手中買的明前龍井。我特命人從桃花溪取的水。而這碗可大有來曆呢。”

雲子翼不禁問道:“這碗怎麽了?”

雲子安將碗推至雲子翼的身前道:“麵具淘回來的陸羽碗,相傳為唐時陸鴻漸所用,百年之後注水猶有茶香,我打了打眼,應該是唐代越窯的正品無疑。”

雲子翼打開碗蓋,茶香清遠間他鼻尖翕動道:“如此人間珍萃,又佐之以此等傳奇茶具,今日雲某真是有口福了。”

雲子翼手邊的摘星劍格外刺眼,隻要他未飲下茶,四人使出全力也未必可以傷得了他分毫。

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四人,從身上摸出幾顆殷紅的珠石放在桌案上,上麵仍有幹涸的血痕,他疑問道:“明月宮的人來過了?公孫穀主的貼身之物也在這?你們見到他了?”

麵具男聽聞此句,驚惶地望著雲子安,雲子安處變不驚道:“哥你說得不錯,明月宮的三宮主前來與我們談過,小丫頭人小鬼大,將我們悉數放倒了。”

“原來是這樣。”雲子翼繼續說道:“明月宮現在的勢力如日中天,他們又耍什麽詭計?”

雲子安答道:“她提出讓我們交出歿劍訣,我們本想以假劍譜欺瞞她,結果被她識破了,公孫穀主身中傀儡蟲,已經被他們控製成了活死人,存在隻會危害武林,我們便將他殺了。”

唐無邪與雷千仞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透出隱隱的擔憂:雲子安將實情和盤托出,難免不會讓雲子翼心頭起疑。

雲子翼握緊了茶碗,將其貼到唇邊張口欲飲。四人雖竭力裝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可實際上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我還是先喝點酒吧,茶味甘澀會影響酒的口感,老雷你帶的酒應該不錯吧。”

雷千仞將酒倒入碗中拍了拍肚子道:“我老雷什麽時候喝過十年陳以下的酒,自然是難得一見的佳釀。”

望著雲子翼飲酒的樣子,雷千仞明白這個昔年在名劍大會上冠絕天下的男子,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心中忽然有了一絲不舍。

“其實明月宮的心思我雖然不能完全了解,大概也能猜到十之八九,早就聽說那小丫頭心狠手黑。”雲子翼頓了一下,捏起幾粒花生道:“其實你們都知道,上乘武學修行到高深境界必然會入瓶頸,而且隨著招式威力加大會伴隨著傷害與殺戮,由此而起的殺心在修行中會入魔境,根本無力改變。”

念及此處雲子翼幽幽歎了口氣,他用手指彈了彈劍刃,劍鳴中依稀有幽冥鬼魂在風中淒厲哀號,讓人頭皮發麻。

他望著驚訝的四人淡淡地說道:“這就是歿劍訣得以大成的秘密,因為摘星劍在黑水城中飲盡了太多的鮮血,所以這份劍訣本身就是個不祥之物。

麵具男不禁問道:“依照雲掌門之意,修練歿劍訣意圖大成的後果就是必然身入魔性,漸漸瘋癲嗎?”

雲子翼搖了搖腦袋:“兄弟你這話並不完全對,若是本性善良,入魔性後還能有所良知,必能會放下武學修為以正本心,可是若是凶惡詭詐之徒,必然殺心四起墮入魔道。他揚了揚摘星劍道:“劍不同於刀,劍為百兵之王者,自黃帝傳之後世以來漸入江湖巷陌。人們使劍的用途不一。刺客,劍手,鏢師,將軍,帝王各色人等皆配劍,劍為兵刃用必見血。可劍之初衷不一,意義自是不同。若仗劍為了救濟蒼生,乃是活人劍;若用劍權且殺戮縱欲,乃為死人劍。劍雖無情,人卻有情,歿雖為死之意,然非活人劍所不能成。我雖心中存善念,可是劍下亡靈太多且權欲日漲,故已違活人劍之初心,自然不能將歿劍訣修行至大成了。”

麵具男想道:雲子翼,這些年來你自詡為武林正道貫行所謂的俠骨丹心,最後回歸的本意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稱霸江湖。一個曾經在征伐巫教中以胞弟之軀保全自己性命的戚戚小人,對我們談起劍之正道卻是滔滔不絕,當真是荒謬可笑。

他說道:“這明月宮屠戮藥王穀滿門,染指中原武林的最終用意卻是什麽呢?”

雲子翼咂了咂嘴道:“一是為了取得歿劍訣,成就他們明月宮無上的武林修為;二是為了取得藥王穀的醫書典籍和靈丹妙藥,研製出克製心魔的藥物,得以確保練功不會走火入魔。他們的最終目的,無非就是征伐中原武林和號令天下。”

麵具男問道:“依著雲掌門的意思,我們應該怎麽辦呢?”

雲子翼說道:“很簡單,這次見麵的意義就在這裏,由我藏劍牽線,霹靂堂,唐門和煙雨樓倡導,組織中原武林人士群起共禦明月宮。將他們徹底擊潰,從此不敢再踏入中原一步。”

麵具男拊掌以賀道:“雲掌門此言大快人心,我代表煙雨樓舉雙手讚成。”

雲子翼握住麵具男的手:“許多人說你劍術空靈飄逸,融百家於一爐,我想請教閣下師從何門?”

麵具男乜起眼睛,故作神秘道:“其實江湖中人所言不虛,在下與雲掌門一樣也是藏劍中人。”

雲子翼朗聲道:“朋友你玩笑了,在下身在藏劍三十餘年,從未聽說過朋友你這號人物。”

麵具男附耳在他耳邊叮嚀了幾句。他本以為雲子翼會駭然失色。可是雲子翼依舊神情舒朗,反而抱緊了他。麵具男赫然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耳邊傳來雲子翼的低語:“其實我事先已經猜度出了一二,是我對不起你。”

麵具男一直以來的殺意和方才油然而生的溫暖交匯,他的內心有了一絲動搖。

雲子翼重新坐在椅子上,從身上取出一隻狹長的鐵匣,做工古樸蒼勁,雕飾機杼紋章,匣子的一側有一個寬約半寸的齧齒口,應該是開啟的地方。雷千仞注目良久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天機匣,昔年天機閣給各派掌門每人一個用以保存絕密之物,想不到一百年後藏劍的還是如此光亮如新。

雲子翼撥開茶碗一口氣將茶喝了個幹淨,他說道:“秋水煎茶,甘甜清冽,當真是齒頰留香,回味悠遠。”

四人竭力控製住驚詫,心中百味交錯。

雲子翼說道:“武林領袖我已經做得太久了,這些年來我為武林公義殫精竭慮,除去崆峒華山兩派敗類,北上殺盡漠北響馬,南下剿滅滇南巫教。這些年我已經太累了,婉兒和我都覺得是時候該將掌門之位傳給子安了。”他望著子安,目露期許之色:“至於這歿劍訣嘛,我知道大家惦記它很久了,我創立歿劍訣並不是為了孤芳自賞,也是希望這份武功可以造福後世。此匣中承載的正是此事。我決定把它交給子安。對了還有。”他轉向麵對著麵具男,手在衣衫裏摸索道:“我準備將打開此匣的銀葉子交給你,他的笑容像秋風裏一片飄零的葉子:“此匣名喚作‘悌’。”

而後他的口中噴出一口鮮紅,渾身劇烈絞痛,他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們居然在茶裏下了毒!”

雲子安冷冷地笑道:“隻要你死,明月宮就不會侵擾中原,一切都會井然有序,我也會如你所願成為藏劍掌門。”

雲子翼目瞪口呆地望著眾人。而後他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將鐵匣收入懷中,舉步維艱地握緊了摘星劍。

“困獸猶鬥而已!”雲子安說完,舉起長劍迎麵直刺。

雲子翼勢如疾風,撞破窗柵一躍而出,他在湖麵上登萍渡水,一晃眼沒了蹤跡。

“現在怎麽辦?”唐無邪頓時慌了手腳。

“別慌,他喝下去的毒藥量極大,所以必死無疑。”雲子安手向西邊一指:“我們現在就去追!”

我終於等到他死的這一天,我不再是他任意擺布的棋子。我開始複仇了。雲子翼,我會把你從我這裏奪走的,全部都奪回來!麵具男想到。

雲子安訴說著往事的同時,山道盡頭唐門的騾馬隊伍現了出來,當先的唐無邪神情冷峻,他遠眺望見了藏劍眾人。

“師父,當年你一時被罪惡蒙蔽了內心,所以對大師伯下了殺心。雖然無人知曉,可是一旦唐婉兒知道了,必然不會放過你。”

雲子安在風中淒然長歎:“這些年來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她了。”

“師父,隻是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麵具男究竟是誰?”

雲子安說道:“這個人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後來他就神秘消失在了江湖中。”

淩飛宇撓了撓頭道:“我記得大師伯和大師娘昔年好像還有一個孩子,他去哪了?”

雲子安的瞳孔猛然一收縮,他擺了擺手道:“他是一個死嬰,根本沒有存活下來。唐門的人來了,我們要見機行事。”

“是,師父。”淩飛宇手中握緊了角弓,隨著師父快步向前。

草中一隻狐狸飛躍而過,月色下宛如一捧移動的雪。它伏在兩隊人中間的道路上,兩隻黑珍珠般的眼眸滴溜亂轉,仿佛挑釁般抖了抖皮毛上的雪。

淩飛宇凝視間會挽角弓如滿月,白狐的腳被箭釘在了地上,它掙紮著發出了嗚嗚的叫聲。

“一箭淩雲而出,穿透狐狸的腳而未曾傷及皮毛,真是一等一的好箭法。”唐無邪拍了拍手掌。

“唐掌門過獎了。”淩飛宇將死狐的腿拎了起來,掌中鋒刃流轉,避開血脈細細切割起來,須臾間已經將一張光滑如綢的狐皮取了下來。

唐無邪話中有話道:“雲掌門,唐某這次再來藏劍,不會是人生中最後一次了吧。”

雲子安軒眉道:“無邪兄弟言重了,不過是請你來藏劍一聚,順便將無極之水借我用一下而已。”他信手指著身後的車馬陣勢說道:“帶來這麽多兄弟,這次我們可是要好好款待一番你們才能走誒。”

唐無邪身後的弟子勁裝持弩,如臨大敵般表情森然。當先的弟子牽著一匹高頭大馬,馬鞍上以麻繩花結縛著一隻金漆皮箱,箱子上折花鋼鍛造的繁複機括讓人眼花繚亂,上飾一朵吐蕊的紫羅蘭。唐無邪解開繩結,將沉甸甸的皮箱放在地上咳嗽道:“出門在外帶點東西防身,雲掌門莫見怪。”

雲子安的眼抽搐了一下,深深的隱憂在心頭泛起。昔年江湖中排兵器譜,雲子翼的摘星劍,霹靂堂的火雲彈,明月宮的相思淚,唐門的百寶箱曾經難分伯仲,但饒是雲子翼的劍技天下無雙,最後還是唐門的百寶箱穩坐第一把交椅。內中所藏之物乃是曆代掌門嘔心瀝血所作,據江湖風聞乃是共有六樣,件件具有毀天滅地之功,加上唐門遍地開花的孔雀翎,讓江湖中人都非常忌憚。但唐門祖訓有言,非師門危難之際不可隨意開啟百寶箱,由此百年來人們都以為這隻是個神話,甚至更願相信它隻是唐門密室中一個空洞的傳說。

而現今唐無邪手中提著厚重的皮箱,穿過一排排燈籠桀驁而行,讓人們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雲子安說道:“唐掌門閱完了雲某的親筆書信,不知道有何感想?”

唐無邪敲了敲箱子,內中金屬撞擊聲幽幽而響,它像一柄鼓槌,重重地敲擊在了雲子安的心間。唐無邪譏誚道:“雲掌門所言句句珠璣,唐某誠惶誠恐,自然不敢有所懈怠,這不就匆匆趕來了嘛。隻是不知道我妹妹婉兒現今如何了?”

雲子安聽了唐無邪的諷刺一捋長髯道:“歿劍訣本就是藏劍之物,雲某此舉也是迫於無奈,不過那無極之水放於唐門密室中也是無用,借給雲某也並非不可吧。”

“雲子安誒。”唐無邪疾行的步伐忽然住了,風獵獵地吹起他的紫色襴衫,他正色道:“我不想和你再打馬虎眼了,就問你一句話,我妹妹你到底放是不放。她好歹是你的大嫂,也算是藏劍弟子的師娘,你怎能對其刀劍相向?”

氣氛一下凝結起來,藏劍和唐門弟子皆屏息凝神,兩派掌門對話中的火藥味極其濃重,眼看就要勢成水火。

雲子安忽然展眉,他噗嗤一聲笑了:“無邪你言重了,隻要你把無極之水交給我,雲某定當以禮相待你們所有人,想來唐門不會如此吝嗇吧。”

唐無邪沒有絲毫讓步,他說道:“此事萬萬不可,婉兒曾經叮囑過我,就算唐門全派滅絕,也絕不可將無極之水取出分毫置於世間,它一旦出世必將禍亂蒼生。”

雲子安猛然一拂袖,雙眸慍怒地注視著唐無邪道:“由此說來我們真得拚個魚死網破了。”

兩人的之間的態勢一觸即發。風**滌過樹林,極遠處幾個黑漆漆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潛行而走。淩飛宇握緊劍柄,望著麵前著兩個怒火中燒的武林巨擘,他倒吸了口冷氣。無數杏黃長衫鋒冷的目光對上了唐門早已上弦的鳴鏑,他們皆巋然不動,隻有嗚嗚的風吹過衣袂。

林間隱隱的馬蹄聲消失了,迷蹤林內忽然說不出的寂靜。

同一時刻潛行而過五個黑影,銜枚的三匹駿馬蹄掌間皆包了布,隨馬而行的葉裳一身杏黃絨氅,他特意將頭發以紫金冠束起,與藏劍弟子絲毫無異。他查勘著周遭景物,身後負著的摘星劍在鞘中龍吟不已。

慕容瑾一襲杏黃霓裳,長發以一根碧玉步搖綰成飛天髻,她手中展開藏劍地形圖,四望中喃喃道:“沒錯誒,這一點也沒錯,按照這藏劍地形圖所繪,迷蹤林應該就是在這位置誒。”

葉裳頷首以對:“你不用懷疑,這裏就是迷蹤林西邊,東邊的路是進入山莊的大道,雲子安和淩飛宇現應該正在那裏迎接唐無邪一行人。”

慕容瑾撇了撇嘴道:“我們走進來居然沒被人發現,運氣真的是太好了。”

葉裳回答道:“其實平時藏劍莊口巡邏的弟子頗多,偏偏今天是唐門進莊的日子,弟子全隨於掌門身後,所以我倆才能如此輕易地進來。”

慕容瑾嘟囔道:“雲子翼留下的信息是迷蹤林內藏劍界碑西三百丈,從我們摸到界碑粗略算來三步為一丈,,三百丈大約九百步。她忽然驚詫道:“哎呀,大事不好了!”

葉裳急頓時拔劍出鞘:“怎麽了?”

慕容瑾攤了攤手:“我忘了數步數了,而且也沒帶司南,根本找不到西。”

葉裳的臉頓時被黑線打滿,一副真是被你打敗了的表情。他說道:“我數了是八百五十步,而且今天是臘月十二,現在快到亥時了,月亮接近西南方。”

慕容瑾眼中露出驚異之色:“你在藏劍天天練劍,沒想到還這麽博學。”

葉裳撓了撓臉道:我對藏劍山莊較熟悉,想來雲子翼的埋骨之地必然會有開啟的標示物,所以我們隻需要耐心尋找即可。”

“嗯。”慕容瑾俏皮地眨眼道,她指著一株高大的香樟樹高聲道:“你說它是不是就是埋骨之地的標示物呢?”

葉裳走近香樟樹,赫然發現樹後有兩方矮矮的墳塋,正是當日殞命於蝰蛇之手的褚大褚二兄弟的墓。

葉裳在藏劍山莊已有十幾年,褚大褚兄弟雖然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是他們本性不壞,平日裏被雲子安分派的活計都是一些苦差事,每年寒冬在山前山後巡守的都是他們,葉裳與他們頗為相熟,此時瞥見他們的墳塋,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蝰蛇襲擊藏劍,成親之時的喧囂,在竹林中與葉驚羽的相鬥,神秘的白衣厲鬼,離奇死亡的師娘,山莊對他的千夫所指,過去種種回憶一幕幕在眼前重現,葉裳想起自己多舛的命運,他抽出摘星劍砍向香樟樹幹泄憤,劍光閃動中殘枝落葉簌簌而下。

“葉裳你不要這個樣子誒,過去的畢竟都已經過去了。”慕容瑾騰至葉裳身後,折梅手扼住他的手腕翻轉,劍鋒偏轉觸到了一塊堅硬的物體,嘶嘶地淬出了火星,而後有低沉的聲音從樹幹中發出。

“夠了葉裳,我知道你回到藏劍一定會很難受,可是你現在還有我啊。”慕容瑾眼中噙滿淚水,她在葉裳的臉上輕輕吻了吻道:“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忘記以前那些仇恨和背叛吧,日後我們結成夫妻會永遠幸福的。”

葉裳轉過頭低低地說道:“阿瑾,你的心思我都明白,隻是歿的事情和我休戚相關,我所認識的人好像都陷入了這個詛咒的怪圈裏,我答應你等歿的事情塵埃落定,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慕容瑾的淚水滑落至嘴角,幸福地點了點頭。

機杼咬合的絞動聲越來越響,葉裳和慕容瑾環視周遭,香樟樹粗大的樹幹,後麵居然別有洞天!

葉裳側身滑了進去,樹幹其中一部分被巧妙地掏空了,卻偏偏讓它還能抽枝吐葉。裏麵是一個寬約丈許的洞口,洞口中鋪好的石梯一直通向地下,內中有兩支火把在樹中熊熊燃燒。

葉裳望著火把回首道:“這樣看來香樟樹內應該就是雲子翼埋骨之地的入口,不過從這嶄新的火把看來,此地不禁沒有閑置廢棄,反而時常有人出入,所以十有八九會有危險。”

慕容瑾仗劍在手,秀眉微揚道:“憑借你我的武功修為,幾個盜墓蟊賊應該還是能夠對付的。”

葉裳斂容道:“隻怕並非是簡單的盜墓賊,而是大有來頭的江湖人士。”

慕容瑾蹙眉道:“這墓室通道如此隱蔽,想來藏劍中人都未可知,不是盜墓賊還能是誰?”

葉裳指著寬大洞口內的石梯說道:“但凡是盜墓賊,必然會掘一幾尺見方的圓形盜洞,以最快速度挖寶撤離,可這其中還有火把通明,想必下麵是另有玄機。”

慕容瑾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費勁心思找到了,我們就直接衝下去。”話未說完,她沿著石梯疾步而下。

“等等我誒,你要小心!”葉裳急忙拿起一隻火把跟隨而入。

香樟樹之外十丈是一片嶙峋的山石,二十個黑衣人背靠石腹,腰側鮫皮鞘中光寒長劍,玉帶係著杏黃銅牌,領頭一人在石縫中探起頭。他名喚雲開,是藏劍山莊征伐江湖的股肱葉驚羽的副手。他眼望著兩人進入香樟樹內,小聲咒罵道:“該死的,他們居然進去了。”

身後的同伴不解道:“開哥,那兩人也是藏劍弟子,剛才接近香樟樹時,我們讓他們離開不就行了嗎?也萬萬不會讓其發現秘所啊。”

雲開聽到這話格外生氣,他厲聲道:“你懂個屁,那男的是葉裳,女的乃是藥王穀主慕容瑾,葉裳本就麻煩,加上這個霸王花更是棘手。弄不好我們藏劍的暗中勾當會全部曝光。”

同伴麵色發青道:“開哥那你說現在怎麽辦誒?”

雲哥向莊內方向努了努嘴:“驚羽師兄他們帶著唐門那家夥回莊了,我剛才已經飛鴿傳書他們,應該馬上就會來。”

同伴撓了撓頭:“這倆家夥很難對付,葉裳是師門敗類理應伏誅,可是這藥王穀主慕容瑾就麻煩了。”

雲開眸如陰鷙,他森冷一笑道:“不難辦,他倆現在進去了反而好,裏麵的白衣鬼說不定就把他倆給收拾了,縱然僥幸沒有,我們甕中捉鱉他倆也跑不掉。”

“高,果然還是開哥厲害。”同伴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

雲開的笑一直咧到了兩腮,他說道:“少給老子馬屁了,跟我過去將樹團團包圍,如果他們出來就地擒住。”

“是。”身後的黑衣人夭矯而出。

階梯順勢而下是一扇虛掩的石門,慕容瑾用力推開石門走了進去。裏麵黑黢黢的,她握緊劍警覺地探身而行。

山風從石縫中穿入,石壁上傳來水滴答滴答的聲音,哢噠一聲她踩踏到了什麽,玉石在腳底滾動中她以手撐地卻摸到了一把濕漉漉的珠子,她的臉砸到了地上。

葉裳點燃了石台中的火把,整間石室瞬間明亮起來,他扶起慕容瑾。慕容瑾環視石室後驚訝地合不攏嘴。

石室非常寬大,遠處的盡頭是一扇塵封的墓門,門上刻著展翅欲飛的鵬鳥圖案,門間有一條寬約寸許的縫隙。慕容瑾掃視著外室的種種物件,不禁說道:“想不到藏劍的水如此之深誒。”

她的腳下布滿了玉潤的珍珠,,細細清點起來足足有近千斛之多。打開的鐵箱中堆滿了錦緞霓裳,金銀玉石和古玩字畫,明晃晃地讓人眼前一陣眩暈,令人歎為觀止的居然約有百十箱之多。鐵箱的後麵是一隻隻烏金色的木箱,葉裳打開了一隻,交錯的木架上是白色方紙,紙上都是黑褐色的煙土。

他自言自語道:“想不到藏劍這些年居然暗中還做走私煙土的生意。”

慕容瑾向內走去,在羅列的箱子後麵是連排的雲紋木架,整齊排列著各種武林典籍和神兵寶甲。慕容瑾一件件移目過去,嘴巴驚訝地幾乎要咧到了後腦勺,她舉起一柄濯銀空腔的鋒刃,撇了撇嘴道:“嶺南西門世家的名刀海東青,昔年其傳人西門道石慘死,一夜之間慘遭滅門,武林之中謠言四起,想不到背後竟然是藏劍山莊下的黑手,武林中的第一名門正派,沒想到竟然做下如此不堪的事情。”

葉裳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放眼望去,這些年來武林中的仇殺血案,失竊秘寶和不翼而飛的秘籍等等近乎一半都在這些木架上陳列著,他拿起一件流光溢彩的簪子,碧玉的流蘇和璀璨的貓眼石鑲嵌在上,怔怔地說道:“昔年大內皇宮失竊的彩鳳琉璃簪,乃是暹羅國王贈送的至寶,天子震怒後無數人受到牽連,想不到竟然是藏劍所為。”

慕容瑾攤了攤手道:“你已經不是藏劍中人了,沒有必要為他們犯下的罪孽而感到愧疚。江湖本就是如此,那些鮮衣怒馬的江湖才俊,許多最後都變成了罪行累累的執牛耳者。”

迷惘中他覺得失落到了極點。咣當一聲他的頭不小心地撞到了鐵欄杆,捂著頭蹲倒在地。

“沒事吧裳?”慕容瑾關切道。

“還好還好,隻是撞了一下。這些東西太多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都沒注意到,那些是什麽?”他抬起頭,驚愕地望著前方。

“真是太慘了誒。”慕容瑾疾呼道。

前麵是四隻大鐵籠,鐵籠外是便桶和食物器皿,籠內的稻草上散落著虯曲的麻繩,左近躺著兩具年輕女屍,手腳皆被繩結綁住,衣衫淩亂不堪的他們顯然是生前遭受到了毒打和侮辱,雙目圓睜中慘烈不堪。

“該死的,”葉裳一拳捶打在地,他憤怒地說道:“想不到我堂堂藏劍三百年的名門大宗,現在居然犯下了如此禽獸不如的罪行!”

慕容瑾在鐵籠後的案幾上發現了幾本藍皮賬冊,翻開後觸目驚心:十一月二十三關中得票七十五個,死其五餘七十送至海南太子島,萬三千大悅得銀一萬兩,由師兄雲開存入匯通錢櫃。

臘月初一自嶺南得票八十七個,成色絕佳不可玩,連夜送至京師分批售賣得銀總計一萬兩千兩,由師兄雲開存入匯通錢櫃;臘月初十自蜀中得票六十六個,姿色平庸死其二,遂於十一送至定州府伊春閣,於十三將返。

慕容瑾念後問道:“這師兄雲開是誰?”

葉裳咬牙啐道:“簡直是一幫畜生!他是葉驚羽的隨從,一直負責在外江湖征伐,很少在莊內出現,想不到私底下卻暗中做著這些禽獸不如的勾當。”

慕容瑾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她驚呼道:“哎呀不好誒,這裏是他們的銷金窟,他們定於臘月十三返回,今天不正是臘月十三嗎?”

葉裳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說來也許我們會正好撞見。”

“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慕容瑾撓了撓發鬢,“我們此行是來找雲子翼留下的歿劍訣的,可是卻意外發現了這藏劍的隱秘罪證。可是這瞅了一大圈了,雲子翼所說的的密室究竟在哪呢?”

葉裳望了望摘星劍,它極不安分的顫動著,仿佛一條沉睡的龍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喚,龍吟之聲愈演愈烈。

“那我們還猶豫什麽呢?正好這門上有現成的拉環。拉了應該就可以打開了。”慕容瑾眨了眨眼睛,伸手就去拉銅把手。

“千萬不要拉!”葉裳的話甫一出口,石門已經洞開現出一方狹長的墓室,四壁上全是冰棱,地上是薄薄的一層雪。半掩的槨內是一隻水晶棺,裏麵的屍首白衣勝雪,枯槁的麵容令人不寒而栗,他身側是兩柄長劍,慕容瑾移步其上,瞅著裏麵的男人咋了咋舌道;“這應該就是雲子翼的屍骸吧,話說這裏麵真的很冷誒。”

摘星劍忽而從鞘中躍出,葉裳一把抓住還是難以控製住,他大喊道:“阿瑾你快走!”

慕容瑾茫然地問道:“怎麽了?”

後背立時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雲子翼的屍體筆直地站了起來,長發下的嘴陰惻惻地微笑,一時說不出的可怖。

瞬時劍鋒已劈頭斬下!慕容瑾轉身躲過,劍芒如影隨形而至,饒是她輕功卓越還是根本避不開。她反手去拿劍,鋒刃卻擦著頭皮而過,秀發瞬時被切斷一綹灑落一地。

“阿瑾你根本打不過他的,快躲開。”話音未落慕容瑾的皓腕被劍刃擦過,手中劍當啷落地。她弓身去取,卻不料門戶大開,另一柄劍筆直刺向她的胸口。她竭力回轉身形,可是劍勢如出水蛟龍一發而不可收拾,眼看即將血濺當場。

千鈞一發之際葉裳將摘星劍橫於兩人之間,雲子翼威猛剛勁的蛟龍一式擊打在摘星劍脊上,摘星劍撞擊到了慕容瑾的前胸,她身形飛起撞在冰棱密布的牆上,口中滿是鮮血。

雲子翼的麵頰微微一動,手中劍芒暴漲將葉裳罩在其中,雙劍齊出將葉裳的杏黃大氅絞地粉碎,肘部順勢向後一推,葉裳的身體騰空摔倒在地。

“阿瑾你快跑,我們根本打不過他的。”葉裳視死如歸道。

“裳你流了好多血,慕容瑾取出白綃擦著葉裳麵上的血,她淒然一笑道:“沒想到我修煉了幾十年的武功,卻在對陣雲子翼之時連劍都無法出鞘,他的劍術當真是出神入化了。”

雲子翼站在墓台上環首四顧,腳下的摘星劍龍吟震顫,他空洞的眼神裏突然有了一絲光芒,將手中的兩柄長劍交擊在一起斷裂而落。

他撿拾起地上的摘星劍撣去雪塵,劍豁口上的雪狼之戒在冰室中越發明耀,狼睛上的兩顆綠寶石光芒射進了雲子翼空洞洞的眼眶裏。他手指箕張將綠寶石剜了出來,將其塞進了自己的眼眶裏。瞬間他的眼神有了光澤,臉頰重現了活人的肉色,金色的光暈漸漸消散,原地的這種複活景象讓受傷的兩人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雲子翼攏起自己的長發,對著葉裳微一挑眉道:“我到現在還是能想起你,畢竟你是我臨死前遇到的最後一個人,你看我也並不覺得很陌生吧,畢竟我和你是萬分有緣的,你不用驚詫,我還是個死人並沒有複活。”

雲子翼爽朗一笑:“總有一天你會完全明白我的話,昔年我被人暗害在臨死前遇到了你,我才明白歿劍訣所等待的有緣人正是你。我死後一直沒有被安葬,因為我的弟弟發現我的屍骸會自己微微顫動。他需要我,更需要我的歿劍訣。於是後來我的屍首被施以巫教的蠱毒之法,這樣將得以保存數十年不腐,他繼而用傀儡蟲控製了我的身體。”

說到此處他舉起雙指插進皮肉,取出了一隻白花花的六足長蟲,觸角惡心地擺動著,他將其在腳下碾碎道:“他憑借傀儡蟲用迷笛完全控製了我,把我培養成了一個殺戮機器,平日裏就將我安放在這冰室中,這反倒正遂了我的意,昔年我彌留之際服下了一粒留魂丹,它是公孫穀主給我研製的藥丸,在垂死之際服下日後可以讓屍首以特殊的感應方式複活,由此可以活動幾個時辰來完成一些事情。而我則在公孫穀主的基礎上加入了其他材料。”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指著自己的眼眶說:“這就是我的創舉。”

葉裳來了興趣:“願聞其詳。”

雲子翼朗聲道:“昔年征伐巫教之時,我在總壇毀滅後搜到了一隻錦盒,其中是許多苗疆特製的魂石,可以暫時將人的靈魂用回魂大法寄存其中,以後用魂石可以讓死去的屍首重生一段時間。當時我拜托公孫穀主將魂石和留魂丹結合起來,最終有了驚人的創舉。”他指了指雙眸道:“我在垂死之際將所有改良過的留魂丹悉數服下,而我的殘存靈魂就寄放在了掌門狼戒的兩粒綠色魂石中,摘星劍就是開啟的法門,隻要它和狼戒相合感應到我的屍骸,我將綠寶石放進眼眶可暫時複活半個時辰。”

葉裳問道:“這樣說來你早在多年之前就準備好了此法?”

雲子翼搖了搖頭道:“這香樟樹下的秘所和暗室都是我親自帶人修建的,在我創立歿劍訣之時就明白,其驚天的威力遲早有天會帶來殺生之禍,隻是那時候我沒想到竟然會造成兄弟鬩牆的結果。”他的神情忽而黯淡下去。

葉裳問道:“依你這樣說來若是無限使用下去,你豈不是就等於複活了嗎?”

雲子翼淒然地擺了擺手道:“天行有常生死有命,人豈能更改?此法不過是苗疆的招魂之法,一共也就可以使用兩次。我怕歿劍訣未來落入歹人手中,故留此後招。”

他信步走了過來,眉彎裏淺淺笑意。慕容瑾橫劍相擋厲聲道:“你要做什麽?”

葉裳將她的劍壓下,凝視著雲子翼的眼睛道:“他絕不會傷害我們,若是他想要這麽做的話,剛才我們早就死了。”

他的目光在葉裳的臉上遊弋,得意的神色突然委頓下去,喟然歎道:“我兒子如果還活著也有你這麽大了,隻是不知道這些多年來他過得好不好?”

葉裳問道:“雲前輩你的孩子叫什麽?”

雲子翼搖了搖頭道:“我死的時候婉兒和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

“唐婉兒她過得並不好,一直守在你的墓旁長達十幾載。她的孩子在出生後就神秘失蹤了,雲子煥將罪責指向了為她接生的白落梅。”慕容瑾將往事娓娓道來。

“婉兒她真的是太傻了。”雲子翼沮喪到了極點:“也許我就不該修劍成癡,不但我自己被人暗算,還讓妻兒結局悲慘,我真的是一個罪人。”雲子翼的神色極盡哀痛。

“雲前輩你並沒有錯,夢想是一個可貴的東西,隻有堅持下去人生才有意義。你一生為劍,當年名劍大會上你初出茅廬,一招完敗華山和崆峒掌門讓整個武林為之驚駭。你要永遠記得,你是永恒的武林神話,人生結局的悲慘並不能否定你光輝的一生。我比你卑微,因為我曾經沒有夢想,隻想安安靜靜地活著。可是現在的我失去了太多東西,所以我決定用雙手終結歿帶來的詛咒。”

葉裳的雙眸炯炯有神,他堅毅地望著雲子翼。雲子翼默然頷首,而後他鼻翼翕動,驚恐道:“是不是唐無邪來藏劍了?”

“是的。”葉裳回答道。

“他居然帶了無極之水前來?”雲子翼神色大變道:“究是真的嗎?”

“是的,究竟怎麽了雲前輩?”

雲子翼跳腳道:“你現在立刻進入石室用囚魂劍開始修煉歿劍訣,記得站立在血池中就可以,我在當年幾乎構想到了一切。但是沒有想到一切居然會來得這麽的快,你一定要阻止它,一定要阻止它啊!”他的聲音充滿著驚懼,幾乎每個字都帶著顫音。

葉裳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脫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要我去阻止無極之水帶來的災難?”

雲子翼握緊了葉裳的肩膀道;“它是世間最不祥之物,絕不可以再出世,歿劍訣就是因它而生,它的出現將給人間帶來無盡的浩劫,你一定要去阻止它。”

他從地上撿起摘星劍後疾步行至棺槨旁,奮力扳下上麵凸出的鷹首,下層的棺木內露出了一個夾層,內中一個狹長的凹槽,與摘星劍的尺寸大致相同。

他將摘星劍放入,以手指按住嵌在劍脊上的雪狼之戒。伴隨著機括咬合整個墓台向一側傾倒,環旋而下的樓梯漸漸現了出來,雲子翼向下一指道:“下麵就是歿的石室了,這次的災難隻能看天意了。”

他用手剜下了眸中的綠寶石,鄭重交到葉裳的手上。意味深長道:“我希望再次相會的時候歿的悲劇已經終結了。”雲子翼打開了水晶棺蓋,徑直躺了進去。

雕梁畫棟的廳堂內,每扇窗前都站立著一名藏劍弟子,長夜更深露重,室內的氣氛一如莊外的夜般濃重。

唐無邪和雲子安分坐兩側,唐無邪淺口品著杯中的茶,眼神四散遊離落到了雲子安的手中。

他的手中徐徐地滾著兩個鐵球,如老僧入定般閉著雙眼,長久的緘默裏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迷蹤林內兩派本已勢成水火,雲子安抽劍出鞘,唐無邪的手指扣動百寶箱的機括,箱內嘶嘶轉動聲格外刺耳,一點點絞擊著雲子安的心。

雲子安冷峻的麵容沉了下去,他笑道:“是否交出無極之水我們倆就不用相執了,不如你隨我一同前去藏劍莊內,讓令妹來替我們決斷吧。”

唐無邪聽到令妹二字時手腕倏然翻轉,又將百寶箱的機括叩了起來。他環首對身後的唐門弟子使了個眼色,劍拔弩張的弟子皆分離開再次以禮相待。

唐無邪抬手一禮,朗聲道:“由雲掌門領路吧。”

雲子安似笑非笑,腳下的木屐踩在雪上嘎吱作響。

唐無邪的回憶輾轉至此處,屋外一藏劍弟子飛馳而來,昂首回報道:“報告掌門,驚羽師兄和想衣師姐已經到了前廳,他們想問問您現在進來是否合適。”

唐無邪的目色一亮望向雲子安,雲子安言道:“讓他們進來。”

朱漆木門咯吱一聲開了,葉驚羽踏步而進,身前推搡著五花大綁的男子,唐無邪心裏懸著的石頭頓時碎了。唐宣怨毒地注視著雲子安,而後無奈地對著唐無邪搖了搖頭。

雲想衣麵色蒼白,她攏緊了身前的人,身前人被杏黃風衫裹住,步履蹣跚中現出老態。唐婉兒眨了眨眼睛,與唐無邪四目相對間欲言又止,而後無神地低下了頭。

“雲掌門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唐無邪率先發難,“婉兒現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徒弟唐宣被你們捆成了個粽子,這就是你們藏劍的待客之道嗎?”他嗔怒道。

雲子安走到唐宣麵前,用兩指抬起了他的下頦:“你這個徒弟年紀輕輕,但武功著實不錯。居然能夠悄無聲息地潛進來,可你們的行動一直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唐掌門你還認識他嗎?”他向唐無邪的左側一指。

唐無邪回首望去,屋內蟠龍柱旁站著多名弟子,其中一人粲然一笑道:“唐掌門,我是落雲棧為您斟酒的胡小米誒,這麽快就把我忘了嗎?”他拍了拍腰眼上鼓鼓的荷包,裏麵的銀兩叮當作響,“還是要對您的打賞說聲謝謝。”

唐無邪的頭嗡嗡而響,他定了定神道:“你不是走了嗎?”

“我不是在發現落雲棧的人被毒死後翻窗跑了對吧,又怎麽會知道你和唐宣的密謀的呢?”胡小米一點點道出了唐無邪心中的疑惑。

胡小米抖了抖眉毛:“你說的是不是這樣呢?”他將身後的皂色披布拉了下來,十指上的銀線靈巧波動,人形傀儡身上的鉚釘當啷作響,它打了個趔趄後隨著胡小米的淺拉深撚向前魚躍出了窗外,它跳上馬鞍拉起韁繩,口中的木齒迎風而笑。

唐無邪緊緊地咬住牙齒,他可以想象當高明的自己被這種小把戲欺騙後,躲藏在暗處的胡小米竊聽著他們的對話,猥瑣的麵容一如現在。

思忖到此處他哼道:“老夫現在就殺了你這個小畜生!”傀儡腹中忽然已滿是蓄勢待發的透骨釘,唐無邪眼角的餘光及時捕捉到了傀儡擊發出的暗器軌跡。他身形騰轉倏然發力,寒星四濺而出。

寒芒幾乎是擦著胡小米身體而過的。飛刀從頭皮上擦過,將他的一束發綹切斷釘入了粉皮牆裏。

傀儡中的透骨釘分毫不差地被唐無邪的飛刀擊落而下,五把飛刀釘入了胡小米四肢和頭顱間的空隙中,每一把都留了寸許的間隔,否則他必將血見當場。

“大膽逆徒在唐掌門麵前竟然如此無禮,還不快向他請罪!”雲子安厲聲斥責道。

胡小米的腦袋垂了下去,身子俯下言道:“藏劍弟子胡小米向唐掌門請罪,望唐掌門大人有大量。”

“好了,我不想和你這個小蝦米多費口舌。”唐無邪的聲音洪亮起來,“雲子安,我妹妹究竟怎麽了?你到底放還是不放?”

雲子安從容道:“唐掌門不要生氣,,我請你來就是相借無極之水,絕不會太為難令妹的,隻要你交出來大家相安無事,如果你執意不肯的話,他的指關節驟然發力,掌中的兩個鐵球清晰碎裂,鐵屑隨著指縫傾瀉而下:“就不要怪我們無禮了。”

唐無邪破口大罵:“畜生!當真是畜生不如!你不要忘了,他不僅是我的胞妹,更是你的大嫂!”

窗外明耀的燭光裏一隻信鴿展翅而來,腳爪勾在葉驚羽的肩頭,尖喙啄了啄他的臉頰,葉驚羽撫了撫鴿翅,鴿子踱步到了他的臂上。他抬起它的右爪,拉開其上的紅絲帶將蠟白小箋展開,而後神色微變。

他走到雲子安身側附耳低語幾句,而後將便箋給了雲子安,雲子安全然不再理會唐無邪,其上字字驚心:

葉裳及慕容瑾洞開香樟秘所,言及歿劍訣之事,望援。

雲子安看完將小箋碾碎,對著廳堂外努了努嘴,而後手掌作刀形平揮而下。葉驚羽心領神會,快步走到雲想衣身邊低聲道:“師妹我們走。”

雲想衣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隨著他步出了廳堂。

“雲掌門,想不到你們藏劍山莊還挺熱鬧的,同時還接待了兩撥客人。”唐無邪故意嘲諷道。

雲子安幽幽歎了口氣:“故人相來自然不好避而不見。唐婉兒是我的大嫂,可是我不能眼看我大哥數十年的心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於江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歿劍訣。”

雲子安的臉色變得慘白,心底隱藏的秘密被翻開而顯得手足無措。唐婉兒顫巍巍地摔倒在地,口鼻中滿是黑血。

“婉兒,婉兒你究竟怎麽了?”唐無邪迅捷地切斷了縛住唐宣的繩結,而後抱起唐婉兒眼淚奪眶而出:“婉兒,都是哥哥沒保護好你,這麽多年讓你在藏劍受苦了,哥哥真該死,早都應該將你接去唐門,遠離這是非之地。”

唐宣拔出匕首,直刺向雲子安!淩飛宇橫在身前,長劍撥開匕首。一聲斷喝傳來:“住手!”雲子安出手將兩人分離開來。

唐無邪悲傷道:“雲子安你究竟給我妹妹服了什麽藥?”

雲子安得意道:“也沒什麽藥,不過是昔年掃**滇中巫教的戰利品——傀儡蟲而已,我特意為我大嫂用的是蠍子,不會特別痛苦,隻會無知無覺地死去。”

“傀儡蟲運用毒物的卵以特殊之法製成。人服下後,可以用特殊信物控製人的一舉一動,但必須每隔一段時間服下解藥,否則長久之後毒性漸深會致死。蠍毒傀儡蟲服下之後讓人麻痹昏睡,最終會無聲無息死去,並且隻有明曉所用蠍子的種類方可能解。”

唐無邪篤定了心思:“我把無極之水給你,你先取解藥來,等到我們走後你就可以用它溶解天機匣,裏麵的東西就可以得到了。”

“若是你給我的是假的又怎麽辦呢?”雲子安從錦盒中倒出一粒丹丸。他從中撚成了兩半,揚了揚道:“這就是唐婉兒所需要的解藥,我已經把它分成了兩份,她若服下一份,就可以初步解除身上的毒性,不過若是你欺騙了我,以後還是一樣會毒發身亡的。”

他的指尖勾起,將半粒藥丸彈到了唐無邪的手中,繼續說道:“我要看你親自用無極之水溶解開天機匣,待我取得內中物什後自然將那半粒給你。”

唐無邪將半粒藥丸塞進唐婉兒的口中,借著口中的鮮紅將它服了下去。雲子安挑了挑眉:“無邪兄若是早肯如此,令妹何至於至此呢?這解藥見效極快,片刻她就會恢複體力蘇醒了,現在請唐兄取出無極之水吧。”

唐無邪抱起唐婉兒將她放到木椅上。神色中說不出的厭惡:“雲子安,這些年每當我念到你的名字時都會覺得無比惡心,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執迷不悟,終會有所報應的。”

唐無邪的眼神尖利,他從弟子手中接過了一隻烏金長筒,沉吟道:“現在你已經錯了太久,也許你現在悔過還來得及。”

他將烏金長筒擺放在了地,長筒上刻著的竟然是一幅達摩伏魔圖。達摩祖師握著念珠低誦法號,左近降魔杵捶打著惡鬼,周圍以梵文銘刻經文。唐無邪以牙齒咬破手指,他以血輕觸梵文,長筒上旋即金光大作。法號莊嚴而起,法磬融著排鍾的聲音傳響四野,唐無邪板起臉,長長的祝禱道:“南無喝呐怛那哆呐夜耶,南無阿俐耶婆盧羯?,爍缽呐耶菩提薩陀婆耶,摩訶薩陀婆耶……”

達摩輪隻剩下了最後一輪機鎖,黑色的煙霧飄颺而出,空氣中滿是怨毒的叫罵聲,仿佛有無數冤魂在捶胸頓足地嘶吼。

雲子安取出歿的天機匣,放在案上一把推到了唐無邪麵前“用無極之水把這天機匣溶解了,我拿到裏麵的東西,藥丸自然歸你,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唐宣勸阻道:“師父您絕不可以開啟無極之水,這東西一旦現世將帶來一場驚天浩劫。我們大不了和他們拚了吧。”

雲子安惡狠狠地威脅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打不開歿的天機匣唐婉兒就得死,打開你們都能活。”他揚了揚手中的半粒解藥。

唐無邪嗟歎道:“這輩子我對不起婉兒,是我害死了雲子翼。但是婉兒絕不可以死,我不允許她死!”他的眼神像發狂的野獸直視雲子安:“不要忘記了你的承諾,否則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他毅然決然撥動了圓輪機鎖,猙獰可怖的黑煙交織成一個魔鬼的樣子做出偷笑的表情。呻吟與嚎叫之聲四起。天朗氣清的窗外此刻已鉛雲密布,北風嗚嗚地捶打著門窗,一副暴雨將至之景。

唐無邪從長筒中取出一隻鵝頸銀瓶。他拔開了塞子,衝天的黑煙籠罩屋舍。

木椅之上的唐婉兒漸漸有了知覺,她睜開雙眸望見了唐無邪手中的鵝頸銀瓶,她立時躍起聲嘶力竭呼喊:“哥,千萬不可以!”

她的話還是慢了一步,唐無邪將銀瓶斜傾,濁黑色的**灑落在天機匣上,咕嚕嚕冒著泡腐蝕開來,空氣中仿佛有無數惡魔張開了嘴,北風從他們的嘴巴裏灌入,而後幻化成人間可怖的聲音,鞭撻,斬首,剝皮,斷舌和火焚等各種刑罰的幻象在眼前浮現。驚雷在此時炸響,暴雨的水珠砸在地上如水銀般彈跳。

天機匣腐蝕之後留下一個蠟白信封,信封上以銀線繡勒一隻鵬鳥,但是無極之水並沒有把它溶解,它化作黑色飄帶飄旋而走。雲子安抄起信封避開了無極之水。無極之水在空中幻化成獸形,它張開血盆大口朝唐無邪咬了下去。

唐無邪揚起數點寒星,悉數擊打在無極之水上,可是暗器在觸及它後全落在地上。

唐婉兒用盡力氣橫在唐無邪的身前,神情淒迷而決絕。她高喊道:“哥你快走!”

唐無邪遲疑著,他聽到了唐宣在其身後的叫喊。可是這一刻他並不想走,唐婉兒死了,災禍再次重現人間,而這一切都來源於雲子安設下的局,為了那份該死的歿劍訣,歿這個名字就像個詛咒,似乎人們永遠都無法掙脫它。

雲子安對著淩飛宇使了個眼色,而後一溜煙地逃離了修羅場。事到如今,他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沒有一絲悔意,其實他早就應該死了。

無極之水席卷而過後,唐無邪的眼眸裏看見了一生以來最慘烈的景象。他終於設身處地明白了黑水城的事情為什麽一直隱忍不發。

眼前的唐婉兒骨殖橫生,她的眼球突兀如同鴿子蛋,身上遍布著骨狀突起,她瞟了一眼唐無邪,嗓音沙啞道:“哥,這就是無極之水的後果。這些骨屍必須悉數被屠殺,否則災禍將永無終止。你快走,快走啊!”她抬起腳爪,將沉重的百寶箱勾起扔到了唐無邪腳下,身體中湧動的獸性吞噬著她殘存的意識,她將手上的骨刺紮進自己的臉上,皮肉迎風剝落。她說道:“哥,迫不得已就用百寶箱消滅這一切,你快走!”

她殘存的目光變得猩紅躁動,手爪刺進了一名藏劍弟子的心口,鮮血噴濺中死屍在地上不斷腐蝕著,而後他變成了一個嶄新的骨屍,向著天空憤怒的低號。

唐無邪背起百寶箱,無數骨屍向其襲來,他堪堪閃過手中一個金黃色的圓筒丟到地上,無數細密的暗器交織成一張大網,孔雀翎的激射生生撕開了一個豁口,唐無邪展身掠了出去。心中篤定道:“無論如何都要複仇!”

他沿著莊內長長的石墁道狂奔,身後的骨屍瘋狂地殺戮著,藏劍弟子揮劍抗爭,但大多無情地被骨屍的利爪洞穿,他們在死亡後被同化,暴戾的嘶吼裏漸漸壯大了隊伍。唐門弟子且戰且退中勁弩激射,鐵矢飛蝗而出,骨屍被貫穿後吼聲更烈,情勢已經無力挽回。

唐無邪將手掌舉至胸前低誦法號,隱隱有佛陀有龍象之姿,他放聲使出佛門獅子吼,長嘯之聲直衝雲霄,激戰的人們與骨屍被震**分開。吼聲漸絕中,唐無邪千裏傳音道:“唐門弟子速隨為師前去殺死雲子安為師叔報仇。”他將百寶箱縛在身後,縱身掠了出去。

淩飛宇站在莊門前,身體已被暴雨淋地通透,他對身後弟子怒號道:“我們必須守住山莊,不能讓這災禍蔓延到別處。莊內還有妻兒老小,我們怎可苟且偷生?”

言語之間他的長劍絞動貫穿了一個骨屍的心口,鋒利的手爪向它猛然襲來!

迷蹤林雲子安催動馬鞭在山道上疾速奔馳,這驚天的災難並沒有讓他失魂落魄,淩飛宇和莊內的數千弟子完全可以將幾十個骨屍屠殺幹淨。他心中隻抱定了一個信念,打開這粉蠟信封取得歿劍訣,之後他必將無敵於天下。眼下他隻是需要遠離人群,靜靜地打開這份當年的東西,最終揭開歿劍訣的神秘麵紗。想到此處他心頭暗喜,翻身下馬打開了信封,裏麵是一張泛黃的薛濤箋,一行字映入眼簾,他的眉彎變成了八字形,因為這一切都與他的設想迥然不同,其上書寫為:

茲定於正月十五芳華島煙雨樓上三兄弟把酒言和,共榷歿劍訣之事及酬慶元宵。

長兄雲子翼上胞弟子安及子煥。

雲子安看著底下署著三兄弟的名字,在一瞬間頓時明白了許多事情。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快要裂開,裏麵有一個清晰的人卑鄙的笑,這景象不斷地在眼前浮現讓他愈發的憤怒。他將紙揉成了一團,草叢裏一個身影掠至近前,抬眼一看正是葉驚羽,他氣喘籲籲道:“師父,我們發現歿劍訣了!”

“什麽?”雲子安安吃驚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