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淚中間現真情

這個早晨對我們來說如同一個夢魘,況且這還隻是個開始,後麵等待我們的還不知什麽的到來。我們每個人都疲憊不堪,身上沒有一絲力氣,渴望得到食物的補充,可偏偏這沉重的身體使我們抬不起一下手臂。我們僅僅是伸著脖子喝水,這根本不需要手的參加。這跟昨天剛來時截然不同,雖然也勞累,但完全沒有一點兒食欲。是的,就是這樣,越是疲憊越不吃飯,越不吃飯就越沒力氣,沒力氣訓練時難免拖後腿,這是個惡性循環。因而我在開飯時強行命令二排所有人員必須要吃一個饅頭,喝一碗粥。老一輩革命者告訴我們許多道理,越是怕苦就越要失敗,隻有戰勝了苦累,才能戰勝敵人。我來到排長身邊。

“排長,感覺如何?還行不?”

“還行,他丫的,你還別說,背著這麽個玩意兒還真是挺磨人的。這要是不親身經曆還真不知道老一輩是怎麽打下江山,建立新中國的”排長笑著說,讓人感覺無比的親切與自然。

“是啊。我也感覺到了,七十斤的東西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我實在擔心兄弟們的安全”我蹙眉眯眼。

“你說的倒是實話。不過你山子還真是行,跑了個十公裏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真不愧是我連的拳頭啊。”

“排長你真是過獎了。我也就一個粗人而已。”

“誒——話不能這麽說,沒有聰明的大腦怎能很好的支配自己的身體呢,是不是?哈哈”他在笑,我也跟著苦笑,這種苦隻有我們自己心裏清楚。

“我看到你今天的表現了。看來我之前沒有看錯你,你確實是有能力的人啊!”

“排長——”

“你什麽也不用說了,好好幹你的,我相信付出總有回報的!”

“嗯,好的,排長”我十分肯定地說。

臨出時我特意帶了幾個饅頭,我知道誌輝當時是被抬回去的,可能他正需要這幾個饅頭也說不定。我來到宿舍,他正趴在**,背上還背著那十五塊磚,這時候看起來活像個烏龜。我禁不住笑了起來。他被我的笑聲激醒,掙紮著想爬起來。

“山哥,你怎麽來了”剛說完又被磚塊壓下去了。

“哥是特意過來看看你的,你看你早上累成那樣,你平常的體能也不至於落得最後一名啊?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我感覺很奇怪,雖然他是新兵,但是平常訓練也不比別人差太多,怎麽今天早上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沒事,山哥,可能是我昨天剛到這兒,晚上有點兒失眠,早上起來精神不足吧。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說著還對我露出了微笑。

“真是這樣就好了,你可千萬別出什麽岔子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喲”他眉頭一皺,但是瞬間又壓下去了。

“早上還沒吃飯吧?來,哥給你泡個饅頭”說著我拿出從食堂帶出的饅頭,撕成碎片泡在盛著開水的碗裏。“能坐起來不?”我問他。

“能,山哥。”我一隻手拿碗,一隻手扶著他。

“來,我來喂你。”

“別了,山哥,我自己來吧。都是爺們,我自己能行的”他像打了雞血一樣,突然有了力氣。

“行,行,你自己吃,我別不過你”我看出他的羞澀,也隻好順著他的台階下。我問他:“白天的訓練還能堅持不?”他趕忙放下碗,一本正經地看著我。

“能啊,當然能了!”

“可是你現在這樣子……”我的意思很明確,這樣子是肯定完成不了剩下的工作的。

“我行的,山哥,我就是有點累。你看我”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發出“砰砰”的聲音“剛剛吃了點東西,又休息了這麽久,人好多啦。”我盯著他不說話,他看出不對,又急著解釋:“我真的能行,山哥。再說了,你們都出去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那還不得寂寞死我啊。我這人就不能閑著。你就讓我繼續訓練吧!”他說著說著竟然變成了祈求的語氣。我看著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裏生出一股心疼。

“行,我可以讓你參加。但是你萬一堅持不行了,一定不要勉強自己,聽到沒有?”

“嘿!放心吧,山哥!”

“那行,你先吃點東西休息著,等會準時參加集合。我就先出去了”我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剛要踏出帳篷的那一刻,隻聽到身後傳來一句,“謝謝你,山哥!”我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隻要能讓兄弟們開心,一切都值了!我繼續向前走去,頭也沒回一下……

早上的訓練已經結束了,白天的工作也即將開始。八點鍾,我們按照規定在原來的地點集合。身上還是那五十斤的磚,腳上還是十公斤的沙袋。

“早晨我們進行了一次十公裏越野,大家累,我也累。但是累不是結束,累隻是開始。隻有完全的適應才能避免完全的痛苦。我們前一個月主要進行體能的強化訓練。早晨與傍晚進行一次十公裏越野。白天主要對爆發力與忍耐力進行訓練。主要科目分為三個一百: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一百個深蹲,以及一百米折返跑,四百米衝刺,舉圓木。我們深處老林,木頭多的是,滾碎一個還有一個,大家盡管發泄。”我們聽到這兒時,都笑了起來。連長接著說道,“我知道大家都恨戰爭,戰爭讓我們有家不能歸。那麽,就請兄弟們,把這一腔怒火全部發泄在這些樹木上吧,把你們的汗水全都灑在這片土地上吧!”這是多麽激慨奮昂的話啊。是啊,一切都是戰爭的錯,如果不是戰爭我也不會有家不能歸,如果不是戰爭多少兄弟也不會長埋他鄉!就讓汗與水一同流下吧,就讓血淚來見證這段艱苦的歲月吧!“今天上午的任務就是三個一百,一百米折返跑10次,四百米衝刺5次,舉圓木100次。各排組織訓練,排長嚴密監督,不準放漏!先完成任務的排可以自行組織開飯,午休到下午兩點;未完成任務的排直到任務完成為止。無論你們何時完成,但是早一步完成就早一點休息,下午兩點準時集合!各排,帶開!”

這是個不小的任務,先不說早晨的十公裏已經讓人疲倦不已,就是那七十斤的東西現在還在身上纏著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訓練,對於我們來說近乎煉獄。而我們就像那些在煉獄中煎熬的鬼魂,不停地受著烈火的淬煉,不過我相信,總有淬煉成不壞之身的一天。我帶著二排找到了一個空敞的地方。

“弟兄們,我們即將開始上午的強化訓練。雖然說早一點訓練完早一點休息,但是我知道,這並不簡單。”這時,我隱約看到誌輝的頭低了一下。“我們作為一個集體而存在,每個人都是這個集體的靈魂。我希望今天的訓練大家都能夠堅持下來,咱們可以晚一點吃飯,可以不休息,但是為了國家的勝利,為了人民的幸福,為了以後能活著走出戰場,大家一定要堅持下來!接下來,我們首先對四個一百進行訓練。”

“間隔距離各兩米,散開!”我調整好隊伍,“都有,俯臥撐——預備”

“嘿、哈!”一句曾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話,如今聽起來是如此的艱難。我也跟著趴了下來。

“大家自己喊,數到一百自行起立!”

“一……二……三……”

我感覺雙手很難撐住,從做第一個開始就感覺到了那份堅沉。到了二十幾個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大臂的麻脹。我的手臂開始發硬,我有一種感覺,感覺我的手臂此時像一根鐵棒棒一樣。這不是我的肌肉造成的,這是身體分泌的酸給了我這種假象。如果這時候有人摸一下我的手臂機會發現,它像海綿一樣柔軟,這是一種完全無力的感覺。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綁在背上的磚塊壓得我直不起腰。我像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怎麽用力也逃不掉。我感覺上下身體從腰那裏被折斷了,呈八字的一捺形,隻看到上半身在不斷地起伏,下半身幾乎要塌在了地上。我抬頭看了一下其他的戰友,明明是深冬季節,可是每個人臉上都堆滿了汗水。我把目光轉到誌輝那裏,隻見他閉著眼,咬著嘴唇,那嘴唇幾欲出血。“他能堅持下去嗎?”

“25……26……”場中聲音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小,有時候隔了好久才聽見有人報了一個數。就這樣我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到了整整一百的時候,我幾乎是跪著起來的。我起來不久,也有人相繼起來。

“七十八……”我聽見誌輝的聲音,全場幾乎就他一個人還在那趴著。他脖子上青筋暴露,臉色發紅,比夕陽還紅。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

“誌輝,加油啊。你一定要挺住,我們都會等你的。”

“兄弟,挺住!我來陪你一起做!”副班長李雲說完就趴了下來,誌輝做一個,他就做一個。

“我也來陪你做”

“我也來!”

…… ……

呐喊聲如同炮雷一般一聲聲響起,此起彼伏,這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了,比貝多芬的交響樂還要好聽。我也悄悄地趴了下來,心中不斷地默念“兄弟,挺住!”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當年開展人民公社時,也沒看見過有如此團結統一的場景。我想,真正於戰場上衝鋒陷陣時,可能團結比能力更重要。你隻有放心的把後背交給你的兄弟,你才能走出戰場。

誌輝到最後幾乎是趴著做完的,其實不止是他,那些陪他重做的兄弟們,最後也都是趴著做完的。還有好幾個項目要做,有時候想來真是吃了前世,今生,未來三輩子的苦,都已經不知道什麽是苦了。直到我們舉圓木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那左右換肩的舉法不僅考驗個人的耐力,更考驗著前後兄弟之間的默契。中間過程但凡有一個人放手,都將給另一個人砸成重傷。誰都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那將不僅僅是對別人最大的傷害,更會使自己的內心以後都不再安寧!

“一、二、三——舉”,“一、二、三——放”反複循環,沒個盡頭。誌輝那一組因為誌輝的原因比別的組慢了許多,但是其他的三個兄弟也沒吭一聲氣。

“啊!”誌輝肩膀突然一斜,圓木往旁邊一傾,眼看著所有重量就要壓到後麵扛木的兩個人身上,旁邊提前做完的人趕緊一個疾步向前,替他頂住了圓木。一場危險總算成功避免。可是,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傳來。

“誰讓你幫他的!”連長指著幫誌輝的周信走來。“你!誰讓你幫他的!”

“報告連長,我看見他的圓木掉了,可能會造成危險!所以才……”周信感覺自己並沒有做錯,事實上他確實沒錯。然而連長並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所以什麽所以,有什麽可解釋!錯了就是錯了,你給我趴下來,做完二十個俯臥撐再起來!”連長表情嚴肅,眼睛睜得很大!

“是!”周信估計也不想多說什麽了,很明顯是想把這一切吞到肚子裏,便趴在地上一個個地做了起來!

“我告訴你們過,訓練中不存在任何幫助,隻有能或者不能。能就繼續堅持,不能也是堅持。一個是堅持著活,一個是堅持到死。你們自己選擇!”連長對著我們說到。說完時還特意看了我一眼,我隻是默默地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一!二!……”周信幾乎是呐喊著做的,他臉色發青,他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滿啊。本來兄弟間親如一家,更何況是在危險時刻,他怎麽能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受傷?他不清楚連長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既然說了,這就是命令。他覺得事應該這麽辦,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這麽做,大不了再做二十個俯臥撐。

大約是連長的話激起了誌輝的鬥誌,又或者是周信的行為使他燃起了信心。反正他是來了力氣,手臂抖木頭卻沒掉下,腿在抖身子也沒倒下,就是這樣一口氣做完了整整一百次。我的心被狠狠地揪著,不知道是因為誌輝的堅持,還是因為周信的執著,又或者是因為連長的批評,總之我感覺很不好受。我們回去時已經是一點了,我沒心思吃飯,隨便咽了幾口菜就回到了帳篷。那個中午我躺在**一下也沒睡,渾身的酸痛讓我忘記了疲倦,我想了很多,雖然我承認要讓別人自己堅持,但真正到了戰場上能沒有協助嗎?那天下午我們還是重複著上午的訓練,有了上午的曆程,我們不再感覺吃驚或訝異。我們拖著身體完成了一個個項目,傍晚又拖著腳跑了個十公裏。直到夜裏就寢時,直到我們卸去這一身“裝備”時,我們才感覺真正做回了自己。如同被唐僧解救了的孫悟空,終於獲得了身體上的自由,但是心還是沉重的。我在晚飯時聽那些戰友互相間開著玩笑,“當初選擇留在炊事班就好了,除了燒飯做菜也用不著如此辛苦啊”。我心裏苦笑,其實哪樣工作是那麽容易幹成的?

晚飯後我一個人靠在大樹下閉目冥思,從林間飄來的清風給我未有的輕鬆。我聽到身後傳來“哢嚓哢嚓”的腳踩落葉的聲音,但是我沒有起身。

“山子,在休息呢”,是連長。他走到我側邊坐下,也靠著樹。我眯開一條眼縫,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嗯”

他拿出一根煙遞給我,我擺了擺手。他就自顧自地抽起來了。

“是不是覺得白天我做得很不對?”他看著天空說。

“我也不清楚,也許我們都有不對的地方吧”

“山子”,他吐了一口煙,“你知道我爺爺的事嗎?”

“嗯?”我睜開了眼睛。“你爺爺?”

“嗯。我爺爺!”他深吸一口氣,“當初我奶奶嫁給我爺爺時才19歲,20歲時生下了我爸爸。後來我爺爺去當兵了,就沒再回來!五十年啊!整整等了五十年啊,直到我奶奶去世時,嘴裏還在念叨著我爺爺的名字。”我被震撼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家裏還有這段曆史。

“後來啊,我就不斷地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參加戰爭了,我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要活著回去見自己的父母,愛人和孩子。決不再讓他們像我奶奶一樣孤單。”我靜靜地聽他說著。

“嗯!”

他很投入,就像自己親身經曆了那場戰爭一樣,就連煙燒到了自己的指頭他也不顧。“你知道嗎?我們今日的鬆懈可能明天就會讓這群剛剛成年的孩子失去家庭,讓那些剛剛成家的女人失去丈夫,讓那些剛剛出生的孩子失去父親。你知道嗎?”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想到了爸媽,想到了大哥,想到了我那親愛的翠英以及那剛剛出生的女兒,我一定要活著回去見他們!

“你知道嗎?我並不是個無情的人。確實戰場上需要配合,可是若是缺乏了良好的體能素質作為支撐,你能走下去嗎?再者,即使你的戰友不放棄你,你又忍心去連累,去拖累他們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著就站起了身,然後又從口袋裏摸出一盒藥膏遞給了我,“拿去給他們擦擦吧”便轉身朝帳篷走去。我在原地呆了好久,細細地品味著他說的話,再看看手中的藥膏,心中突然湧現出無限的柔情“也許有些關心注定不平凡!”

我來到誌輝床邊,輕輕地搖了搖他的手臂。

“誌輝”我小聲喊到。

“呀,是山哥啊,來,你坐。”

“不用了,我來主要是看看你的傷。”

“謝謝你了,山哥,我已經沒事了。”他故作鎮定。

“都那樣子了,能沒事嗎?”我趕緊在他身上尋找起來。

“噓”他突然打了個冷顫。

“怎麽了?”

“嘿,山哥,你手放在我背上了”

“背?”我聽後趕緊捋起他的秋衣。“噝……”我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麽大的傷口,一道一道的,外麵還泛著白,這是血流盡了的表現啊,這個樣子是怎麽訓練的?我趕緊問他。

“誌輝,這背部是怎麽弄的?”

“應該是早上在山上摔的吧。當時磚在後麵硌的。”他臉紅紅的,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讓你堅持訓練也不是這麽個方法啊!”我佯怒道。

“嘿嘿,我就是想跟你們一起訓練來著。我呆不住。”說著還拿手往頭上撓撓。

“你不用說了,明天停止訓練,先休息幾天。連長那兒我幫你跟他說。”然後我又從口袋裏掏出連長給我的藥膏,“誌輝啊,其實連長也很關心你們。隻是他在那個位置必須要好好監督你們。你一定要理解!”

“放心吧,山哥,我都能懂,連長他也是有苦衷的。”

“呐,這是連長剛剛給的藥膏,我給你塗上。”

“是連長給的?看來是我們誤會他了,他並不是不關心我們的”他皺著眉頭,突然說到,“山哥,回頭我會帶著周信過去跟他道個歉的”

“嗯,那就好,能明白事理就好。”這時候藥膏也擦完了,我替他蓋好被子,“那什麽,你早點休息,晚上有事就叫旁邊戰友”

“好的,山哥,謝謝你。”

“嘿,臭小子!我走啦!”

我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在門外就聽見裏麵的呼嚕聲,我不禁笑了起來,兄弟們實在是太累了。我踮著腳往裏走,一個床鋪一個床鋪地查看,看到不小心把被子蹬到地上的,再給他蓋到身上。這些簡單的事情總是會讓我感覺到幸福。我躺在**,透過門縫看月亮正落西山,或許天該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