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臨平壩人難行
“噗嗤——”
隨著汽車一陣刹車，我們都知道，平壩區到了。在曆經艱苦的熬煎之後，在顛簸了整整兩天之後，我們來到了這個充滿神秘，而又讓人不敢伸觸的地方。一下車，一陣撲鼻的濃鬱迎麵襲來，有常青樹的葉香，還有伴著淡淡泥土的草香以及落到地上的野果發出的香。這就是南方的世界嗎？這是北方所沒有的，北方於我的記憶是缺水的，是缺樹的。大家都很好奇，也很開心，完全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訓練而感覺神情慌張。北方的人對這兒充滿了無數的疑問，來自南方的士兵則像一個個導遊一樣和我們詳細介紹著一草一木。然而這並不是正事！我們下車的地方是個森林的入口處，聽說真正的營區在裏麵。人員全部下完後，我們便集合整隊，浩浩****地一群人一路路往裏行進。南方的天比北方更潮濕，特別是像現在一月份了，更是顯得陰寒。我們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對於欣賞風景來說，我們可能來得不是時候，滿地落葉黃花，但是對於訓練來說，可能來得恰到好處。這遍地的碎葉堆積，鬆軟而富有彈性，實在是太適合跑步了。還有這紅林盡染，沒有了過多樹葉的阻隔，視線顯得格外的遼闊。
我們繼續向前走，山路曲折，窈窕深遠，差不多有了二十來分鍾部隊開始停止了行進，這時看向四周，才突然發現自己處於一片寬大的平地之中——這是山裏的一塊凹地。兩邊是高聳的山，前後都是細長的路徑，確實是個安營紮寨之所。根據命令，我們各連開始樹立帳篷，準備炊具。直到幾小時後一排排綠色的帳篷為這嚴冬的山林增添不少春天氣息的時候，我們終於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我們一直以來既期盼又害怕的訓練之所。看著這些林立的帳篷，看著這地上尚未幹晞的潮濕，我們心中也是一片潮濕。雖然料到了強化訓練可能環境會比平常惡劣，但也絕對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地盤待上三個月。我們的糧食由地方供應，每隔一段時間會由人從小路運上來，我們什麽也不用管，暫且安心訓練就是了。不過無論怎麽說，第一次總是激動人心的。
這天是一月二十號，這是我們在這兒的第一天。我們有著一晚上的休息時間，待到明天，所有的“噩夢”都將開始。我們在這兒吃了第一個晚餐，一天的辛勞讓同誌們無所挑剔，加之特有的喜悅，所有的東西都一掃而空。等到所有的人都上鋪睡覺時已經是深夜了，我一個人起了床，獨自在帳篷周圍巡**。這時，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個蜷曲的身影，我趕緊走過去，他也剛好回頭，在月光下我們目光觸及在一起，原來是李雲，我們相視一笑。
“怎麽了？半夜三更還不睡覺？”我也跟著坐在他身邊。
“睡不著，出來緩和一下”他看了我一眼。
“是不是第一天剛到，環境不適應？”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他沒回答，隻是搖頭苦笑。我接著說，“明天就要開始訓練了，晚上早些睡覺！別想太多，啊！”說著借著拍他肩膀的力道站了起來，往帳篷裏走去。總是會有這樣的情況，每個人都有自己心底的秘密，他或是想起了家人，或是擔心明天的訓練？我都無從得知，但我相信，作為一名軍人，一名骨幹，無論麵對什麽困難，他總是能處理好的，更何況還有這些戰友的陪伴。
“丟——丟——”
一聲聲尖銳的哨聲穿透了整個山林，劃破了清晨的寧靜，我們都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完畢，並迅速於帳篷外集合，在帳篷在候著的正是連長劉雲青。
“同誌們，今天是我們按照計劃進行強化訓練的第一天。所謂萬事開頭難，但我們仍然要堅持下來，打出個開門紅。今天我們的早操是十公裏山路跑”話說到這裏我們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原來隻是十公裏，看來這強化訓練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勞累。但是僥幸剛剛閃過頭腦，連長又發話了，“嗬，你們是不是以為還像以前一樣是普通的十公裏跑步？那算什麽？那能鍛煉人嗎？那樣的十公裏隻能叫活動筋骨，隻能強身健體罷了！看到了吧！”說著，連長的手就指向了旁邊的一堆黃色的東西，我們順著看過去，原來是一堆磚。我們昨天剛到時看到這堆磚都以為是拿來搭建灶台的，沒有人會想到……
“看到這堆磚了嗎？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它們將伴著你們生活，將與你們一同熬過這寒冷的嚴冬”連長幾乎是喊著說出來的，我看到他嘴前的白氣一溜兒一溜兒地往外冒。他又接著說，“你們每個人取十五塊磚，用袋子裝上再綁到自己的背上。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們之前的連長，你們也不再是你們過去的自己。忘掉過去，從今天開始。我將會同你們一同訓練，一同進步！”連長慷慨激昂，說著便開始往自己身上綁磚。天呐，十五塊磚，足足有五十斤了，別說背著五十斤的東西跑步了，就是背著五十斤的東西走路也走不了多遠啊。我們都傻了，這還是訓練嗎？我們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從小也幫家裏搬過稻子，搬過石頭，但是背著這些硬邦邦的東西跑步是誰也沒有想過的。底下隱約傳來嘀咕聲，肯定是有人感到不滿的。
“吵什麽吵，還不快背！”連長吼道。“連這點困難也不能克服，還談什麽上戰場打戰！讓你扛個機槍，你還沒跑掉就被敵人給斃了！拿什麽回去見你爹娘！快，現在是五點三十分，給你們五分鍾時間，誰要是沒完成，背著它先五十個俯臥撐再說！”
“一排的，跟我來！”
“二排的，跟我來！”
…… ……
在各個排長的組織下，同誌們都開始配合著往身上背磚。確實，連長都帶頭執行命令了，底下人還有什麽理由說退卻，我想那偶爾的嘀咕聲也隻是來源於對這事實的驚歎吧。
果然，有了威懾之後，所有的同誌都在規定的時間內把磚塊放到了背上。當磚塊上背的那一刻，我就感覺腳下的樹葉往下陷了幾公分。既然已經來到，就無從選擇！當我們都以為完事的時候，連長又發話了。
“現在給你們三分鍾時間，立刻回去綁上自己的十公斤沙袋，三分鍾後在這兒集合，解散！”說完他就盯著自己的表開始計時了。“什麽？還綁沙袋？”我們就像聽到了晴天霹靂一樣。五十斤的磚頭還不夠，還要加上十公斤的沙袋。七十斤啊，足足七十斤，一袋稻子也才這麽重吧？更何況誰會背著一袋稻子跑十公裏？但我們無法拒絕，命令已經下了，我們隻有堅決執行。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往帳篷裏奔去，身上的磚塊感覺像錘子一樣敲擊著我們的背部。就這十幾米的距離，我都已經感覺到了壓力，那麽那些比我素質差的兄弟們呢？我開始為他們著急，他們究竟能不能挺住？還有我班上的那幾個小子，特別是那大學生副班長，能挺下來嗎？這三分鍾內我想了許多，但是並沒有什麽作用，隻是徒增我的擔心而已。我們按照約定的時間集合，等待著連長的吩咐。
“同誌們，我知道任務很艱巨，我也想幫你們減輕負擔，但是不能，不能！你們要知道，擺在我們麵前的是毫無感情的戰爭，它可不管你是什麽樣的人，不管你家裏還有高堂，不管你家裏還有妻小，隻要你有一個疏忽，敵人就會給你最可怕的打擊。今日，如果你們不流點血，他日，你們付出的將是整個生命！”他拽起了拳頭，我能深深地感覺到那份深情，毫無做作。“怎麽辦？隻有不斷的努力，隻有不斷地進步，隻有將敵人趕出我們的家園，我們的生活才能得以圓滿！同誌們，背起你們身上的磚，挺起你們的胸膛，今日你們所有的付出都將在明天得到回報！”我看著連長在前麵**昂揚，心中不斷地思考要不要在兄弟們困難的時候幫他們背幾塊磚。是啊，今日的付出都將在明天得到回報，也許我今天的一個仁慈就會讓我明天瞬間失去一個戰友，我下定了決心，正如連長所說的，忘掉過去的自己！
“大家看到對麵山上的紅旗了嗎？從這兒過去那裏是五公裏，要求跑一個來回，各排自行組織。途中不允許任何幫扶，你們的幫扶隻會讓你的戰友死得更快！現在是五點四十五，大家務必要於六點四十前趕回原地，晚回來者，就地五十個俯臥撐。以上要求，大家明白沒有？”
“明白！”全連的聲音貫穿整個山穀，刺向了天空。那在枝頭沉睡的鳥兒聽到後，突然撲騰起翅膀飛向遠方，山中開始熱鬧起來了！
“二排的兄弟聽著，從今天起，以後的三個月訓練由王山組織指揮。他的體能素質你們都十分清楚，我會在隊伍裏麵和你們一同訓練，你們有沒有意見？”我的思考突然被排長黃偉博打斷，我知道，之前答應他的，現在該履行承諾了！
“王山！”
“到！”
“出列！”
“是！”
“從今天起你為代排長，是否清楚！”
“是！”
在他從我身邊走過的那一刻，我分明聽到他對我說:“好好幹！”我開始有了信心，至少不應該讓如此相信我的兄弟感到失望。
“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同誌們，根據排長對我的囑托，由我從今日起擔任二排的代排長。在日後的三個月內，我會盡我所能帶領大家刻苦訓練，闖過這一道道難關，希望大家能夠配合。完畢！向右——轉，跑步——走！”就這樣，我懷著澎湃的心情說完了這一段不帶構思的話，然後便帶領著全排開始了第一天第一個項目的訓練——十公裏負重越野！
南方的山和北方的大不相同，南方的山顯得更陡，坡度更大，往往前進一米比平常前進兩米還要困難。加上身處冬天，地上的落葉正蓋滿了一層白白的霜，有些地方還結了細冰，一個不慎就會滑倒。我們一起一伏，分明感覺到背部傳來的隱隱疼痛。這寒冷的山間，此刻因為我們而逐漸溫暖了起來。剛開始我們還用手托著後麵的磚塊，時間一久便托不動了，隻能任由著它在背部上摩擦。我們一方麵恨早晨起床時為什麽不在裏麵多加件毛衣，另一方麵又怕因為衣物的增多而使身體過於發汗。越是往前越是困難，起初看見紅旗時還知道目標，後來被樹木擋住看不見目標了，感覺自己失去了方向。
“同誌們，一定要堅持住。等上了山，下山就容易多了！”我跟在旁邊喊到。
“是啊，山哥說得對，大家一定要堅持住，不然下去後還有五十個俯臥撐候著咱呢！”許誌輝在旁邊應和著。
“頭掉下來才碗大個疤呢，很何況是區區十公裏，還能累死個人咋滴？”
“哈哈哈……”旁邊人聽著都樂了。
“不錯，兄弟們，咱們二排作為尖刀連的尖刀排，一定要拿出自己的樣子，讓其他的弟兄看看，給他們樹立個榜樣！哈哈！”楊子雄在一旁鼓氣。但我也看出了他的疲憊，他也是咬著牙堅持著。
“兄弟們，有沒有聽過陝北的民歌？我給大家來一段兒”為了他們，為了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為了他們能堅持下去，為了他們最後能活著歸來。
“大山的子弟喲——健壯壯——
地裏的菜花喲——黃燦燦——
紅軍領著我——們
打勝戰——
打那囂張的鬼子喲——
打那滿地——蟑螂
…… ……”
我大口地喘著氣，剛好把這山歌的音拖得長長。我感覺雙腿乏力，這不是因為早上剛剛起床沒吃飯，而是自己實在是無力可使了。我都這樣了，他們呢？作為代排長，作為拳頭，我想我絕不能令領導失望。我看著這群兄弟們，越跑越慢，到了最後甚至是等於快走了。我記得連長說過的話，我不能對他們仁慈，今日仁慈，或許明日我再也見不到這群可愛的兄弟了。我抓住了一個兄弟，拍了一下他的肩。
“快走！快跑起來！快！”我嘶吼著，咆哮著，“後麵的人，都給我跑起來！最後一點路程，難道要在終點前停下來嗎？都給我跑起來！”我叫喊著，拍打著一個個路過的兄弟們的背。
“不要放慢速度！許誌輝，你給老子挺住，不要放慢速度，你這樣子怎麽超過我！怎麽實現你的理想！快，加快速度！”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都沒有力氣了，我也很疲憊，但我還是得不斷地加油，不斷地督促，人總是在不斷進步的。我跑到排長身邊，輕輕地問到。
“排長，你還能堅持嗎？”
“能！”我看他艱難地發出一個字，又咬著牙說，“別管我，去看看他們。現在你是排長我隻是個兵，相信我我能堅持的！”他語氣堅定，我不好再說什麽。有這樣的排長，還怕有打不贏的戰嗎？
我跟在幾個跑得比較慢的人的後麵，不斷地叫喊，不斷地督促，“快跑，加起速來，馬上要到紅旗了，到了紅旗就是下山了！快加速！快！”我臉紅脖子粗，瞪著眼睛吼著。我知道有時候這種叫喊對力氣並沒有多大促進，但是一個人在絕對疲乏的狀態下聽到後，精神上是肯定不願放鬆的。當我把最後幾個人催到終點的時候，我的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隻要上來了，下去就不是問題了。走著來時走過的路，克服著曾經克服過的困難，是比剛開始要輕鬆許多的。
“撲嚓”突然一聲刺耳的聲音傳來。“不好，有人滑倒了”，我腦子中首先冒出這個想法。上山時的五公裏已經讓人精疲力竭了，原本下山時可以利用慣性，可是我沒料想到在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腿都已經使不上力氣了，沉重的磚加大了人下山的慣性，根本讓人無法控製，如果滑倒……我不敢想象。我趕緊衝過去。
“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我邊跑邊喊。
“山哥，這兒，這兒”我看見小楊在不遠處叫喚著，“山哥，是誌輝，誌輝滑倒了”。“果然，果然有人滑倒了”，我心中不妙，不覺得加快了速度。我跑到他身邊，扶起誌輝。
“怎麽樣？誌輝，傷到哪兒了？”我一臉著急，在他身上上下尋找著，看看有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口。
“沒事，山哥，你們先走吧，不用管我，不然時間來不及了，我自己能行的”他咬著嘴唇說。
“背著這麽重的東西滑下能沒事？來，我看看。”我又繼續在他身上找了起來。
“山哥，我真沒事，你讓我起來吧。再說了，連長不是說了不讓幫忙嗎？相信我，我會有所突破的。”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說完後就要強撐著站起來。我在他身上找了兩遍，確實沒找到什麽傷口，這才半信半疑地聽了他的話。
“你真能行？”
“能的，山哥。”說著他還真站了起來，不過包括我在內，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眼角的那一絲抽搐。
“行！那你接下來可要小心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拍了拍他的後背，他好像抖動了一下，我沒注意。他沒說話，點了點頭。我又繼續催著其他人向山下趕去。
到了六點三十五左右，大部分人都陸陸續續地趕回來了，可我還沒看見誌輝。
“誌輝呢？”我問後到的幾個人。
“好像還在後麵呢。我們剛剛過來時，看他跑的很慢。”我心裏開始著急，時間馬上到了，若是晚了，豈不是又要背著這些東西坐五十個俯臥撐？排長也是滿臉大汗，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了那條通道，心裏都默念著“趕快出現，趕快出現！”三十八了，還有兩分鍾，他能回來嗎？我禁不住向通道走去，一步兩步……就在我快要出現在通道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誌輝，是誌輝”，是的，是誌輝，我心裏這樣想著。
“誌輝。快點！還有最後一分鍾，跑起來！快！”原本拖著步伐的誌輝聽到我這話後，突然抬起了頭，雙目放光，提了一口氣，猛地往終點跑去！
“誌輝，加油！”
“誌輝，兄弟，別令我們失望！”
“加油啊，兄弟！”
…… ……
所有人都在為他加油，他好像跑得更快了，我眼角濕潤，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家啊！
“十、九、八、七、六……耶，誌輝，你做到了，你回來了，你沒遲到！”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最後幾秒鍾他總算沒令人失望，他始終是那個上進的小夥子。連長也欣慰地笑了笑。
“謝謝你們……”話還沒說完，他就倒了下去。
“誌輝，誌輝！”
他太疲憊了，疲憊得甚至不知道腿還在不在自己的身上。我有著深刻的體會，我在想，那些農民從山上砍柴，往下運送柴火是不是也這樣辛苦？天下還是這麽苦難，什麽時候是個頭？戰爭啊戰爭，隻要我在的一天，就一定要盡我所能去毀滅你！
“同誌們，今天早上我們進行了以往從沒有過的一次十公裏武裝越野，大家累嗎？”連長站在前麵說話。
“不累！掉血掉肉不掉隊！”
“好！今天早上的成績我也看了，我們連全體合格，我非常高興！雖然有少數人是踩著點過來的，不過同誌們這種堅持不懈的精神我都看在眼裏！同誌們的辛苦我也看在眼裏！三個月，以後的每天都會像今天早上一樣辛苦，甚至更加辛苦，我希望同誌們發揚精神，勇往直前，永不退出，同誌們能不能做到？”
“能！”剛剛跑過了十公裏，但是沒有一個人因此而退縮，這是他們的使命！
“好。最後再提出個要求，從今天開始，除了夜間睡覺，其他任何時候都不能把磚塊卸下。開飯！”
這是要我們每天負重七十斤？不過，一旦想起戰爭給我們的壓力，我們頓時也覺得輕鬆了許多。是啊，沒有對比，沒有認識。就像我們不知道敵軍的實力一樣，隻有我們每個人的素質都提升到一定的境界，在危險真正來臨之時才不至於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