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戰爭結束百事圓
我不知道師長回去到底做了哪些工作，但是最後具體的保障確實落實到了前沿陣地。比如更多的藥物保障，食品與水源的保障。而戰士們的爛襠病在經曆為時兩個月的痛苦後也終於在藥物的維持下有了明顯的好轉。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早上，那是幸福的開始。
一天的工作讓我疲憊不堪，我躺在地上也睡得十分投入。很遠處偶爾傳來炮聲與槍聲與我也毫無關係，我做了個美夢。我夢見戰鬥結束了，我們都興衝衝地回家，家門外父母與大哥還有妻女都在迎接我的歸來，他們早就給我張羅了一桌好菜，大哥還拿出一瓶白酒給父親和我都斟上了一杯，我們三個爺們愉快地交談著，我向他們傾訴著這麽久以來的經曆，我告訴他們我很想家，不過還好如今一家人終於團聚在了一起。我還告訴他們我被提幹了，我現在也是一名共和國軍官了，我拿出我的軍官證，母親拿到手裏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攏嘴，雖然她不識字，但是卻好像什麽都能看懂一樣。翠英也笑嘻嘻地看著我不說話，她懷裏的女兒瞪著大眼睛對我笑，還咿呀咿呀地喊著“爸爸，抱抱！”我趕緊伸開手臂，迎接我這可愛的女兒。
“怎麽了？”我隱約聽見有人叫我，好像還有人推了推我的身子，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見連長蹲在我的旁邊，“怎麽了？山子？做了什麽夢那麽開心啊？”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轉而陷入無盡的沉思，也不知道家裏人現在到底怎麽樣了。這麽久以來我一直沒有給家人寫信，也是怕他們擔心，我想起了當初動員大會時我寫的那封短信，但願不要有機會寄到家裏！“昂……沒什麽，連長。”我岔開了話題，“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叫你嗎？”連長佯裝發怒，“這太陽都曬到屁股了，你還不起來？”連長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沒有強求。
“額……”我咧著嘴不好意思說話。
“行啦行啦，跟你開玩笑呢！哈哈”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聽到這我立刻坐了起來，在戰場上有聽聞就有噩耗，我已經害怕了這種生活，“什麽好消息？”最近的好消息一樁接一樁，自從師長走後不久，部隊的保障似乎顯得更到位了。
“你最擔心的還有什麽？”連長跟我繞著彎兒說話。
我想了一下，然後猛地拍了一下手掌，“你是說？”我試探著問道。
“不錯，針對爛襠的醫療用品已經到了，剛剛有人已經把東西送到了這裏，隻是你睡得太沉，跟個懶豬似的……”連長看著我。
“嘿嘿……連長，這地兒太暖和了！”連長也知道我是在打馬虎眼，這地濕漉漉的怎麽可能暖和呢？隻是我太累了罷了。但是無論怎麽說，隻要藥品到了就好，這下子戰士們終於有救了，我不禁暗喜。
“你不是一直擔心這件事嗎？我把分發藥品的任務交給你如何？”連長詢問著我的意見，但我清楚的很，其實這也是命令。不過我當然樂於這一切，戰士們的生活一直令我憂慮，如今有了保障再也不用擔心因為爛襠而影響一生了，甚至連**戰鬥的現象也會少上許多。不過我又何曾知道，**裸的有時比包裝得密不透風更具有吸引力呢？外國的大衛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倘若失去了這一段悲慘的回憶，想必日後也沒有了**戰爭風靡一時的事情吧？
“好，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吧，我一定出色地完成！”我給連長打著包票。
“有信心就好！”連長笑著說道，“這批藥是醫生針對貓耳洞的環境和戰士的實際情況研究出來的，特意從外省生產運到了這邊，你務必要小心翼翼，不要辜負師長和戰士對你的期望！”
“嗯！”我認真地點了點頭，聽了連長這番話我顯得更加用心了……
“呀！山哥，你帶來的這藥還真有用處誒，抹到上麵還有清涼的感覺，舒服了很多。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天天把手伸到褲襠裏去撓了。”說到這裏時周信還有點兒不好意思，恐怕他也覺得一直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事吧。
“有用就好，有用就好！”我不知道是對他說還是對自己說，隻要有用就說明醫生的努力沒有白費，師長的督促沒有白費，我的擔心沒有白費。
這次我是一個洞一個洞跑的，我怕再有什麽疏忽，到時候又得有多少戰士忍痛受傷，又得有多少戰士與病魔作著鬥爭？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前麵已經出過了幾次例子，而且因此讓我損失了好幾名情同手足的兄弟，既然悲傷讓人痛苦，那就想盡一切辦法讓悲劇不再上演。並且，即使我出了事也沒有關係，至少我不會再沉溺於失去的痛苦當中。就讓我自私一點，與其讓我看著別人離去，不知所措，不如讓別人目送我慢慢遠行……
“咯咯，咯咯！”老母雞院子裏歡快地奔跑，就跟來了什麽客人一樣，母親在旁邊嗔罵了一句，“怎麽一大早上沒個正經，跟發了神經一樣！”
“嘿，媽，這雞是不是要下蛋了啊？”大哥在一旁接口道。今天早上他又按例過來幫家裏挑水，現在正往水缸裏嘩嘩地倒著水呢。
“你這麽一說倒是有點兒理！”母親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指著這隻雞說道，“這隻老母雞我可是一直留著，當初要拿來給翠英燉湯她死活不要，說什麽要等到山子回來給他補補，他在外麵當兵，辛苦得很。我拗不過她，就一直把它給留著，真是讓它多活了幾天了，哎！”
“翠英真是個好女人。山子不在家她一直忙裏忙外，幫家裏做了不少事，連月子都沒有過好，我們王家真是虧欠了她許多啊！”母親知道大哥說得是什麽，當初翠英能夠選擇嫁給我就已經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了，如今又甘願付出，甘願等待，她失去的又僅僅是青春這麽簡單？
“是啊，翠英是個好女人，能娶到她是山子的福氣。對了，你最近有山子的消息嗎？”母親盯著大哥，希望得到什麽好的答案。
大哥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收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大哥心裏清楚得很，畢竟隻有他知道我到底幹什麽去了，他現在既擔心又害怕，他既想知道我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又不願收到任何關於我的噩耗。“他一定會回來的！”
“瞧你這話說的，什麽叫一定會回來？”母親疑惑地看著大哥，怎麽今天峰兒今天怪怪的？
“啊？沒事，我是說山子肯定是有事耽誤了，等他回來了我們一定要好好聚聚！”大哥趕緊改口，他可不想被母親發現什麽，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是啊，等他回來我們一家就團聚了！”母親說著就抱起一堆柴往屋裏走去，邊走邊嘀咕著，“平常這個時候山子早該來信了啊！哎……”然後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多想。
大哥看著母親的身影顯得愈發的蕭條，“山子啊！你到底在哪裏？你現在到底怎麽樣了？你一定要回來！”說完就拿起扁擔往門外走去……
86年，這對我來說注定是個不同尋常的一年，這一年將成為我這一生最難忘的時光。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毫無疑問，86年將會像啟明星一樣在我生命的旅程中一直閃亮下去。從元月十八日到四月十八日，我們在平壩區進行了為時三個月的強化訓練，當時的痛苦與艱辛可謂是刻苦銘心，甚至有一些人想過放棄，但是最終我們都堅持下來了，並舉著大旗往戰場趕去。那場拔點戰鬥有多少戰士英勇獻身，有多少人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都不會被曆史所忘記。那場戰役，我們花了較短的時間就奪取了勝利，但是我依然記得敵人最後一次猛烈的反攻，炮火照亮了半邊天空，一個兄弟連差一點就全軍覆沒，但是他們仍然堅持到了最後。還有五畝，還有李雲，他們都在那場戰爭中失去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李雲是幸運的，他隻是失去了一隻手臂而已，他還能舉著槍，還能迎著風雨朝夢想前進，但是還有多少兄弟四肢都沒了，他們連路都走不了，他們是真的連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都享受不了。然後還得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還得抱著遺憾從此離開這隻隊伍，離開他們心靈的歸宿。他們一個月才十幾元津貼，即使受傷回家後也未必能領到多少的補助，這應該是戰鬥英雄所能得到的回報嗎？
日子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每天都處於提心吊膽當中，每時每刻都得緊盯四周，都得防止任何一點意外發生，因為戰場上沒有小事故！生活確實很苦，環境確實很差，但是我們始終堅信著苦日子終究會過去，幸福的時候也會來臨，隻是可惜了那些永留戰場的烈士們，他們的屍骨將會隨著花草一起衰敗凋零。我們在這兒堅守了半年之久，從四月份一直到十月份，從草木興盛到秋葉飄落，大地見證了四季輪回，我們也見證了一幕幕生離死別。這些本都是常事，花草到了時候自然要回歸土壤，就是戰場上死幾個人也無需詫異，可是為何這碧雲天，黃葉地總是在適當的時候牽動我們的情緒呢？花草雖然凋零，可是至少經曆了一個春秋，度過了一生最繁華的階段，而人呢？那些埋骨他鄉的戰士們，還沒有盡享人世繁華，就在最一生最璀璨的階段留下遺憾！
“你在想些什麽呢？”連長突然走到我的身後，可是我什麽也沒有發覺。
“嗯？什麽？”我也沒有驚訝，我隻是平平淡淡地坐著。手中撥弄著一片楓葉，這葉子紅得似火。
“霜葉紅於二月花啊！”連長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葉子，竟然吟起了詩句，“怎麽？快要回去了，怎麽還這麽憂鬱？”
“憂鬱？我又怎麽能開心得起來？”我看著這滿山蕭條，層林盡染，心中浮起無限的哀愁。“可是有多少兄弟卻永遠留在了這兒？”
“我不知道！”連長被我的話帶進了記憶的漩渦，他搖了搖頭。
“我們能回去，我們能帶著大紅帽，係著大紅花，還被許多人稱作戰鬥英雄，得到了軍人所需要的最高榮耀，可是他們呢，什麽也沒有，除了國家那點微少的補貼，什麽也沒有！”我想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們國家現在處於改革期，剛剛走出文革的影子，各項體製都麵臨著新的變革，新的壓力。那些年給社會造成的負麵影響還不夠嗎？新中國雖然成立了，但是國家現在還是很窮很窮的，加上多年的反擊戰，國家的經費也耗費了許多，越南現在破敗不堪的樣子不就是很好的反映嗎？我們怪不了國家，她也有她的難處……”我忍不住為那些戰友的遭遇而感慨，有些事情注定毫無辦法。
“你說得不錯，國家現在還是很窮，人民的生活還是很苦，戰士們，也都很艱難啊！我們離開了，還得有另外一批人過來受苦，戰爭！何時該是個頭啊？”
“快了，快了……”我不禁喃喃自語，“改革開放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效，各個地方也已經分田到戶，隻要國家富強了，也就不會再有這些所謂的邊境侵犯了！”
“是啊，國家富強才是最根本的問題，越南當局若不是看我們剛剛成立新中國，還沒有從戰爭的危害中完全走出，若不是看我們國家現在還處於貧困落後階段，也不會有膽量向我們伸手要地了。蘇聯不也是嗎？若是咱們再強一點，蘇聯也不會隨隨便便與我們決裂了！”社會就是這樣，國與國也是這樣，人交往還要講個情分，講個道義，國家呢？它們可不管那麽多，一切以人民的利益為重，隻要有利益，咱們就可以成為好朋友。
“當初清王朝就是個鮮明的例子，活活把國家推向了深淵。英國用鴉片殘害我國國民，八國聯軍侵犯我國，盜搶許多珍貴寶物，就連曾經被我們壓迫了幾千年的小日本也敢舉著刀向我們亂砍，這就是弱國無外交，落後就要挨打啊！”從利益上說，戰爭雖然是不可調和的產物，但是一旦你“身強力壯”，別人就是有再多話也隻能憋回肚中。
“所以，軍隊就成了最堅強的保障。唯有軍隊強大，才能保障人民安全，維護國家榮譽啊！”
我悠悠地站起身，“一切都會好的！”
“我也相信，一切都會好的！”連長跟著站起身，往洞內走去。
我依然記得那個下午，所有的任務全部交接完畢，我們排成一路長條，浩浩****地往駐地趕去。那天，天色昏暗的很，北風蕭瑟地吹動著我們的衣裳，各種樹葉在空中飛舞，不知是在為我們的安全歸去而起舞，還是為我們的離去而悲歌。扛著槍，背著包，一群打了勝戰的隊伍此刻卻顯得如此落寞。鳥兒撲騰騰從草叢飛起，然後震翅飛向遠方。我一路走一路祈禱，為那些正興致勃勃趕往戰場的戰士們祈禱，也為那些留在戰場的英雄們祈禱，隻願他們能早些安息。
後來我們坐上了皮卡車，此時戰場似乎離我們更遠了，那片樹林也離我們更遠了。但是悲傷和記憶卻不會隨風而散，它們永久地潛藏在我們心底。李雲帶頭哼起了一首曲子，然後大家都跟著哼了起來。哼著哼著許多人禁不住抱頭痛哭，我們的英雄不是為這些日子的苦難而哭，是為了那些和我們一起來，而如今卻不見身影的戰友而哭。整個車子裏一片肅穆，憂鬱籠罩著所有人，風很大，沒有人感覺寒冷，就連汽車也開慢了許多，好像無形中重了一些。天空上飛過一行大雁，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往哪兒飛去，它們也有自己的家鄉嗎？我被氣氛拉動，跟著他們唱了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同誌們，這次老山爭奪戰我們打得十分漂亮，圓滿完成了上級交與我們的任務，達到了預定的目標及要求。……雖然這次我們僅僅參戰了六個月，但是我們部隊卻湧現出了一批傑出的戰鬥英雄。許多單位做到了表率作用，給後麵繼續作戰的單位樹立了榜樣，鼓舞了信心。其中415團一連更是被總部授予英雄一連的榮譽稱號。經過軍委的嚴密觀察，以及慎重的考慮，決定對以下人員授功嘉獎，……李雲在戰鬥中損失一隻手臂，卻不畏艱苦，仍然作戰在危難一線，並帶領眾人完成了一次出色的突擊行動，特提拔為二連三排長……王山同誌表現出色被記二等功一次……”師長後麵說得什麽我都沒記清楚，我隻知道當時腦子一片模糊，雖然立功提幹是一件榮耀的事情，但是於我而言，我更需要那一群生死相依的弟兄，沒有什麽比他們更讓人留戀。五星紅旗在杆子上飛揚，所有的戰士都沉默在風中，在離開前，我們要為死去的戰友再做最後三分鍾的默哀，但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時間可以逝去，樹葉可以凋零，如果不是自己死去，記憶永遠不會被抹殺！
我們在駐地待了幾天就整體回到了原來部隊，一回去領導就讓我打著背包趕往成都指揮學院進行為期兩年的軍校學習。這是士兵成長為幹部所必須經曆的過程，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去往這個陌生的地方，畢竟我和其他學員不同，我不是從部隊考學進去的，我是因戰封功的戰士。秋風蕭索，而我卻帶著誌輝和五畝還有那些逝去的兄弟們的期望，昂揚地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