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往事不堪難回首

李雲把誌輝給背到了洞內,周信也跟著把那名特工給拖了進去。一想起自己兄弟的死,一想起與自己同寢同食得兄弟就這樣離自己而去,周信又上去踹了那特工幾腳,“他娘的,讓你他媽的偷襲,偷襲!”周信口水鼻涕流了一下巴,那臉上的血跡還沒完全幹,眼睛就死死地盯住特工,特工嘴巴被封著,身子被綁得嚴嚴實實,腿上和手上還挨了一槍,剛剛被周信踢得滾來滾去,疼得他眼淚直流,他喉嚨發出“嗯嗯”的聲音,眼睛也同樣盯住周信不放,好像一團怒火將要爆發。但是誰也注意不到他眼睛背後的那一點恐懼,他掩藏的很好,但是他現在毫無辦法。他除了搖頭,或者發出嘶啞的“嗚嗚”聲,他連死都做不到。作為一名特工,他知道自己將要麵臨的是什麽!一想起那些酷刑,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嗚嗚!”周信又是狠狠地一腳,這一腳剛好踹在了他大腿受傷的地方,疼得他眼睛睜得老大,跟死魚的眼睛一樣,隻是更有神一點罷了。

“叫你媽的叫!”周信一個巴掌扇過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但是這一下直接給特工扇懵了,當然也可能是特工流血過多而昏迷吧。

李雲慢慢地把誌輝從自己背上放下,他跪在他的屍體前,緊緊握著拳頭,那眼神滿是優柔,就像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樣,就連王瑩也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誌輝,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我們一定會打贏這場戰爭的!”他暗暗地發著誓,然後猛地回頭正看見周信把特工給扇暈了。

“他怎麽了?”他聲音冷漠,但是周信知道他說得是誰。

“沒事,我剛剛看了,隻是暈過去而已。估計是失血過多吧!暫時死不了!”他繼續盯著特工,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才好!

“別打他了,先拿繃帶給他包紮一下,我去報告連部,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指示!”李雲雖然心痛,但是仍然比較鎮定,他知道自己不能慌,否則一旦出了問題,可是會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到時候不僅誌輝的仇報不了,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還要搭進去。

“嗯!”周信咬著牙,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那樣子幾乎要把人給吃了,這個鬼子殺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可是自己卻還要去救他的性命,一想起這個他就差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可是雖然他脾氣躁,但是他並不傻,他知道這隻老鼠還有很多用途,他咬了咬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然後點了點頭。雖然要救敵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沒必要那樣細心,他去除了特工身上所有的武器,扒光了他的褲子,看到敵人大腿處一個圓洞般的傷口,周圍全是鮮血,他沒有絲毫同情。他先按住腿周圍的穴道,盡量止住靜脈流血,然後用繃帶在周圍綁了一圈,保證他不死就算完事了。緊接著他又對他那隻手做了一點處理,隻要不影響大局,姑且讓他多受點罪。

李雲這時也正在和連部通話呢,剛剛他給4號洞打電話打了好久也沒有人接,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難道是自己的電話壞了?於是他趕緊給連部打了個電話,是連長接的電話。

“喂,這裏是指揮部……”連長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雲給打斷了。

“連長,出事了,2號洞出事了!”李雲穩穩地說著,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能聽出他語氣的深沉。

連長的心一沉,他最不願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無論大的還是小的事情,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損失。“什……什麽事?”他在說第一個字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在做什麽準備似的。

“誌輝和周信上哨期間兩名敵特工夜襲!”

“什麽?特工?夜襲?”連長愣了一下,越南的特工可是他們軍隊的中堅力量,如今竟然來了什麽夜襲,他沒法想象後果究竟會怎樣。

“結果怎樣?兩個哨兵沒個球用?”他忍不住發怒,特工都打到洞府了,自己還一點防備都沒有?

“雨太大了,影響了視覺和聽力!”李雲低聲吼道,原本失去兄弟已經很難受了,如今連長還來批評他們,雖然他已經很成熟了,能夠做到令行禁止,但是他還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連長被他這一吼給鎮住了,這才想到他肯定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有沒有什麽損失?”他趕緊問道。

“誌輝死了,周信受了傷!”李雲還沒有從憤怒中回過神來。

“誌輝……死了?”盡管他之前已經預料到可能的結局,但是消息真正傳入自己的耳朵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強忍著不啜泣,喉結上下動了一動,“怎麽死的?特工呢?”

“他拉響了手榴彈和敵人同歸於盡了。不過,我們抓住了另外一個特工,現在由於失血過多正昏迷不醒。請組織上趕緊派人過來吧!”一說起誌輝的死他就忍不住流淚,他發誓一定要替他報仇!

“和敵人同歸於盡了?”連長呆了,他怎麽能這麽做?敵人的命又如何能比得上你的啊!他在心底悲問。“周信呢?怎麽樣?”

“他還行,受了一點輕傷,暫時不礙事!”

“好,我都知道了,嚴密控製特工,不要讓他自殺,我立即派人過去支援你們!”

“好!”李雲沒問他還有沒有要說的,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連長剛剛那句話已經徹底傷透了他的心,現在除了工作上的關係,他已經對他失去信心了。

“喂!喂!”連長聽見對麵“嘟嘟”額響聲,他眉頭緊皺,他本意不是如此,無奈卻被李雲給誤解了。“罷了,以後有機會再解釋吧!”他自言自語道。現在有著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那就是派人過去支援2號洞,並帶回特工作以盤問。

“偉博,出事了!”他掛了電話,緩緩回過頭對著二排長說道。

“什麽事?”黃偉博見連長聲音低沉,似乎是頂著口腔發出來的,那是在努力憋著不哭啊。

“2號洞出事了,誌輝死了!不過,逮到了一名特工!現在需要派人過去支援。你去跟團裏匯報一下!”他低著頭,翻著眼睛看著偉博。

“行了,我懂了,我現在去把事情給團部匯報!”說著就走到電話機前給團部做了詳細的報告。

“怎麽說?”連長問道。

“團長讓咱們先把特工給控製住,別讓他死了,他會派兵過來支持我們,讓我們盡一切可能從他嘴裏探出敵方集中位置,我們一舉進攻!”黃偉博盯著連長看,想知道連長是怎麽想的。

“切實按照團長的指示辦!你現在去安排吧!”連長搖了搖手,雖然抓住敵特工是大功一件,可是他也因此失去了自己親愛的兄弟,“兄弟,你安心地走吧!我們會替你完成夢想的!”想到這裏。他眼角一滴淚珠終於擋不住摩擦從眼眶中滾了下來。

“好!你就放心吧!”黃偉博步伐沉重,在濕潤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這個晚上連長沒有睡覺,他就這麽坐著等待著天明。雖然在樹林中,加之陰暗的大雨的天氣幾乎等不到黎明,但是他還是一直等著,他相信黎明總是會出現的。舊中國受盡了帝國的欺侮,後來不還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重新站起來了嗎?的確,沒有過不去的坎,主要看你肯不肯一直走下去。

黃偉博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後就陪著連長坐了下來,兩個人互相沉默著,每個人腦中都思緒萬千,每個人都想到了曾經的美好。他倆就這樣坐著,除了等待結果以外沒有任何辦法。飯也沒心思吃,隻偶爾喝了幾口水然後幹巴巴地看著洞口。大約過了中午時分,洞門口的哨兵突然衝了進來,“連長,出事了!出事了!”哨兵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夥子,遇到事情難免有些急躁,可是他的輕鬆一喊可是讓連長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又出事了?連長心裏嗬嗬一笑,這到底是怎麽了?“說!”

“王山排長出事了!”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說話不一次性說清楚,斷斷續續的,讓人心急還又沒辦法。

“到底又出了什麽事?你能不能一次性說清楚?”連長有些惱火,但是他壓住了脾氣,隻是把聲音放沉了而已。

“又出事了?難道剛剛還出了什麽事?”那名哨兵滿臉疑惑,正待他準備說時,洞口又傳來了聲響。

“快,過來搭把手!”小楊滿身的水,頭都埋在了懷裏,隻有在抬頭的一刹那,露出他那被黑布包裹著的右眼連長才認出了他。

二排長趕緊跑上去,“這……這是怎麽了?”跑著跑著才注意到他背上還背著個人。“山……山子?”黃偉博急了,邊幫著小楊放下背上的王山,邊對著連長喊到,“連長,是山子,是山子!”他看到王山靜靜地躺在他懷裏,他不知道他怎麽了,但是他心中揪得慌,莫名其妙的一陣痛。“山子,你可千萬不能出事!”他默默地祈禱著。

連長飛也一般地趕過來,幫二排長扶著王山,他瞪著小楊,“山子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

小楊喘了口氣,“他原本高燒,再加上聽到2號洞出事的消息就暈了過去!”

“他太疲憊了,太累了,要好好休息!”連長看向黃偉博,“你趕緊去把醫生叫過來看看!”

“我這就去!”黃偉博趕緊跑出洞去駐地請醫生了。

連長把王山放在幹燥的地上,他感覺王山的情況比自己好多了,至少他這一睡便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了。可是自己呢?卻要承受這一番番打擊,處理這一輪輪事情,可這不正是自己的職責嗎?王山的嘴唇發白,麵色枯黃像深秋凋零的梧桐樹葉一樣。他也一樣,那眼圈下麵黑黑的如同抹了炭一般,像熊貓,又像眼鏡蛇。他以為自己更慘一點,因為他是醒著痛苦,而王山是睡著安靜。可是他又如何知道,最痛苦的方式不是醒著悲傷,而是夢著沉痛。

李全一路狂奔著,他一刻不敢停止,他不知道後麵或者其他什麽隱蔽的地方是不是還有敵人暗暗地盯著他,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責任,他一刻不能放鬆。他感覺步子越來越沉重,肩膀上的物資我越來越重,這就是責任嗎?他答應了王山,答應了誌輝他們,更重要的是答應了丁鵬飛,他不能讓丁鵬飛白白的死去。他咬著牙,汗水流盡了最後隻能開始流油,他感覺到小腹裏的空虛,像是少了一口氣,他頂不上去,隻能死死地壓著自己。這讓他想起馬拉鬆長跑,他們是怎麽跑下來的?可是他卻不知道,參加長跑的人有幾個人能背著這麽重的東西跑這麽遠?他記得背後傳來的槍響,他知道鵬飛快可能已經離開這世上了,他忍住眼角的淚,不讓自己泄氣。就這樣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他隱約感覺到2號洞近在眼前時心底才徹底放了鬆,他一頭跌倒在洞口邊,他感覺自己跑了無窮的路,像是行走了無盡的歲月。

李雲和周信正在洞內調整,並等待著連部派人過來支援。他們把誌輝的身體給擦得幹幹淨淨,然後又給他換上了新的軍裝,然後兩個人就這麽跪在他的麵前,沒有人說話,空氣寂靜得如同凍結的冰。那個特工還是昏迷的,但是隻要不死沒有人會理他。

“李雲,山哥他們不知道到了4號洞沒有?”他看著誌輝的身體問道。

李雲沉默了幾秒鍾才回答,“應該到了!”他的心中一片沉痛,他怎麽也想不到連長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他腦子一片糊塗。

就在他倆沉默的時候,洞口邊突然傳來“撲通”一聲,他倆心中同時一頓,不會又出事了吧?李雲看了看周信,示意他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是又有敵人過來了?周信拿起槍立即朝洞外奔去,李雲也拿起槍輕悄悄地跟在後麵。就在這時一聲明亮的叫喊傳入他的耳朵。

“李全,你怎麽了!”李雲一聽到周信喊李全兩個字趕緊往外奔出去,剛奔到洞口就看見倒在地上的李全,李全的帽子也沒了,狼狽地趴在水坑中,周信在一旁扶著他。

“你怎麽了?李全?”李雲把槍插在腰帶上,一隻手拉起李全,他眼中滿是關懷。

“我沒事,就是……”他喘了一口氣,“就是他娘的太難跑了!”李全苦笑了一下,“不過還好,我總算把東西給帶回來了!”

“對了,山哥呢?”周信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扯住李全的衣袖問道。

“山哥?”李全想到了什麽,想到了這一路以來的艱辛,想到了鵬飛的離世,他緩緩低下了頭。

“李全?山哥呢?”李雲也盯著他看,想要從他眼裏看出什麽東西,可是李全卻隻管埋著頭。

“山哥呢?你說話啊!”周信搖了搖他,李全就像塊脫水的肉一樣跟著他的手臂晃動。

“周信!”李雲吼了周信一句,然後又看著李全說,“李全?出了什麽事?你說,我們都聽著呢!”李雲突然把語氣放得很柔和,這讓人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

等了差不多半分鍾,李全終於緩緩抬起了頭,隻不過那眼睛裏已經紅紅的一片。是的,他沒淚水可流了,之前的長跑已經讓他精疲力竭。“出事了,我對不起山哥!”

“什麽?”周信突然間大怒,“你個兔崽子,你怎麽陪的山哥?你怎麽就一個人安全回來了?”周信猛烈地搖晃著他。

李雲也沒有緩過神來,那句出事了狠狠地敲擊著他的腦袋,“山哥……出事了?”他無法想象那個和他一起比試,那個英勇矯健的連隊的拳頭竟然會出事。“他到底怎麽了?”

周信此時也停止了晃動,其實並不怪李全,他也不是故意不直接說出來的,他此刻的腦子一片糊塗,他無法原諒自己竟然丟下鵬飛一個人走了。“山哥留在了4號洞!”

“留在了4號洞?啥意思?你能不能一次性說清楚?”李雲皺了皺眉,他剛剛不是說出事了嗎?現在怎麽又說在4號洞?

李全看了看周信,又看了看李雲,“小楊他們說要山哥留在那兒指導一下工作。”

“那你是一個人回來了?你為什麽說出事了?”李雲感覺不對勁,緊跟著問道。

“不是,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是山哥讓丁鵬飛陪同我回來的!”他內心裏湧出一種愧疚,這愧疚既是對違背山哥諾言的羞愧,更是是對鵬飛的逝去的悼念。剛剛還和自己一起奔跑的兄弟,以後卻再也見不著他了,甚至連屍骨都找不見了。

“鵬飛?那他人呢?”李雲心中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他還是禁不住問道。

“他?嗬嗬”李雲冷笑了一下,這冷笑讓原本陰雨的天氣顯得更加寒冷了一些。“他走了,他再也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他了!嗬嗬”

李雲看出他的滄桑,知道他能活著回來已經實屬不易,他扶住他的肩膀,“來,兄弟,走,我們去洞裏!”然後也不等待他的回複就把他托在身上。走了兩步後對他突然回頭對著周信吩咐了一句,“別忘了把咱兄弟的命給扛上!”李雲看了眼糧食和彈藥,周信明白地點了點頭。

李全真的是很累了,身體的疲乏已經讓他無力走路,心靈的疲乏更是讓他難以睜眼。他靜靜地躺在地上,腦中卻霧飛雲動,樹林中的畫麵不斷地重放著。“天是這麽的黑,雨是這麽的大。我們原以為可以安全地回來,卻沒想到在路過3號洞的時候,鵬飛他突然被絆倒在水坑中,水濺往四處,到處都是水啊!”李全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他看見就在鵬飛倒下後發出聲響的片刻,敵人的探照燈就照到了這裏,鵬飛快速地爬起,“是的,已經很快了,真的很快!可是還是沒逃過敵人的攻擊!他把東西扔給我,正準備逃跑時,一發炮彈在他身邊炸裂,我親眼看見他飛到了一旁的水坑中,然後就沒再起來!我想去看看他到底怎麽樣了,可是鬼子卻大片地向我們這兒趕來。為了安全地把東西送回來,為了完成鵬飛的心願,一個勁地跑,後來我的腿沒了知覺了,完全是靠著慣性在前進,我的意識一片模糊,我隻記得一件事,那就是這個要回去!”他歎了一口氣,“可是啊!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原來你們這兒也出了這樣的事,沒想到誌輝也……”他張開嘴巴,大口地吸了一口氣,就像吸鴉片一樣享受。

李雲和周信聽到這兒都痛苦地仰起了頭,可憐的鵬飛就是連死後也不能安息!李雲把李全摟在懷中,“兄弟,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咱們還要留著命替兄弟們報仇呢!”一句話如春風一般,化去冰凍的河流,帶來溫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