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艱難困苦人蛇情（三）
“山哥，前麵就是3號洞了，如果這樣直接過去的話是肯定要被敵人發現的！”李全看了看我，然後又指向前方不遠處。
“這次咱們一定要盡量避免與敵人發生衝突，我們以到達4號洞為目的，況且……”我瞥了一下他，“我們隻有兩人，攜帶的槍支彈藥又有限製，如果發生打鬥的話肯定要出問題的！”這一次搬運糧食不宜人多，否則目標太大容易引起敵人注意，而2號洞中的幾個人隻有李雲和李全更加沉穩一些，可是李雲一隻手臂難免會影響進程，所以我最終決定帶著他過來。
“那你的意思是？”李全一頭霧水。
“快速開進，不顧一切！”我字字鏗鏘，這次我對糧食是勢在必得。
“行，聽你的，山哥！”說著他就開始整理東西，打算和我一同衝過去。
我伸手給他攔了下來，“誒！先別急，要是直接這麽衝過去，估計還沒到一半就滿身窟窿了。”
“什麽意思？”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又說要衝，現在又不讓衝，到底是想幹什麽？
我微微笑了一下，暗示他別著急，“咱們啊，就給他們來個瞞天過海！”
“瞞天過海？怎麽瞞？”
“還記得我們上次端了敵人的指揮部嗎？”我的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了，那就是故技重演。何況再一再二不再三，來個第二次完全是行得通的。
“可以！”李全思考了幾秒鍾，然後舒了舒眉，“咱們可以扮做偵察兵！嗯，就這麽辦了！可是，衣服到哪兒弄去？”他又皺起了眉頭！
我從包裏掏出兩套衣服，“來，給你！”
“山哥，原來你早有準備啊！害得我剛剛還緊張了一下！”李全吐了口氣，又笑了起來。
“怎麽能做沒把握的事呢？否則……”我一想起那些失去的兄弟，我的心中就充滿了痛苦，如果什麽事情都能提早一步預算，估計也沒那麽多的悲劇發生了吧？
“否則什麽？”
“沒什麽！快把衣服換了吧！”對我而言，能夠保護好這一群兄弟，能夠讓他們回家就是我最大的責任！
“你記住，一會兒如果敵人問起話來，什麽也不要說，隻管向前走就是！”我提醒到。
“我知道了，山哥！”
“好！走！”我和李全便埋著頭快速向前跑去。
越南的特工是很厲害的，曾經偷襲過美國的潛艇，他們喜歡在夜間行動，各種陰雨天氣更是他們出擊的極佳偽裝。當時我軍還沒有組建過有關特工的任何組織，為了對付越軍的強勢反擊，軍部把各個師的偵察兵給集中了起來，充作防守抗擊越軍特工的一種力量。剛剛李全說偽裝成偵察兵，其實是作為越軍所謂的特工的一種。
我們拿出最快的前進速度，最標準的單兵作戰姿態，我們是冒著生命危險前進的，雖然這種“瞞天過海”是有很大的可能成功的，但是這也要看越軍的敵情意識，就比如我們這次的前進至少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重重。由於天色昏暗，而且小雨朦朧，當我們快要跑過洞口的時候，越軍哨兵才反應過來，發覺了一絲不對勁，可是我們哪裏會停下來接受他的審查？
“李全！手榴彈伺候！”說完我就拔了幾個手榴彈向著敵人扔了過去，李全也跟著扔了幾顆手榴彈。我隱約聽見背後傳來一陣陣的越軍的奇怪的大喊，然後便聽見“砰砰”的幾聲爆炸的聲音，後來的事我們也不清楚了，因為我們已經逃向了遠方，但是毫無疑問，我們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經被敵人的炮火炸得四分五裂。
“在戰場上存活，不僅要靠身體和頭腦，還要靠機遇啊。”李全大發感慨。
我瞟了他一眼，但還是讚同地點了點頭。這話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兵法上還說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呢，個人的作戰能力以及所使用的計策智謀都屬於人和，可是這是自和，有時候還要他和。也就是敵人的實際情況，這叫知己知彼吧？像我們今天貿然地過3號洞，壓根不清楚敵人的防衛守護情況，最後能夠順利過去一方麵取自於我們的逼真偽裝，另一方麵的確要得益於敵人的低警惕性。
“能夠安全過來就好了，重要的是拿到糧食！”確實，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2號洞外敵火猛烈，屬於前線戰場，而我們洞內存糧也維存不了幾天，軍工無法按時將物資運上山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想辦法去其他洞借些糧食。我原先也想過搗毀敵人的某個貓耳洞，然後搶奪他們的糧食，無奈我們的人手太少，而且彈藥不足，這樣一來風險就更大了。最後想了又想，才和李雲商量出這麽個對策，雖說不是萬全之策，但也是險中求勝的可行道路。
“山哥！是你！你不是在連部嗎？你怎麽過來了？”小楊一見到我就興奮起來，他還是那麽活潑，就像這連綿不斷的雨水絲毫不能阻礙竹筍的生長，苦痛呢，也不能阻礙小楊的生長。隻要是有大毅力，有大誌向的人，苦痛不僅不能夠成為絆腳石，隻能成為踏腳石。小楊用一隻左眼望著我，那眼睛晶瑩明亮，玲瓏剔透，右眼上包著一塊黑布，別人不知道，可是我是清楚地記得，那裏曾經也有一顆宛如珍珠的閃亮的“明星”啊！英雄是能見到光明的！正如小楊，即使他眼睛全沒了，他的內心也是一片光明的。英雄為什麽是英雄？因為他們不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他們用世人的眼睛看世界。
我飛步上去，狠狠地抱住了他，“小楊！”我不想多說話，沉默是最好的發言。我承認我當時的話語是斷續的，因為我的喉嚨是哽咽的，而我的內心是激動的。誌輝、李全、小楊等等這些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在戰場上我把我自己的命交給他們，那種信任不是單純的動作上的協調一致，而是心靈與靈魂上的默契統一。
他放開我，“山哥，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連部嗎？”他又問了一遍。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邊的人，“我之前是在連部，不過後來忍不住那裏的寂寞就跑到前線來指揮戰鬥了。”
“是啊，我們一早就過來了。先是跑到了8號洞，後來被敵人給搗了洞，一路逃跑才來到了2號洞。沒想到剛接洞不久就發現洞裏物資已經不夠了。可是軍工又遲遲不來……”李全在一旁解釋。
“軍工？軍工啊，現在外麵形勢太嚴峻了，軍工上不來，這我都聽說了。我這糧食多著呢，你們可以取點。”小楊打斷了李全。
“嗯，我們就是過來取糧食的，也就4號洞離我們那稍近一點。”我看著小楊點了點頭。
“行，先別說了，山哥，李全，先進洞休息一下！”說著他就拉著我往洞裏走去。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了下來，我一不小心撞到他的身上，“怎麽了，小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你們等會一定要注意！”小楊翻了翻眼皮，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回憶，“不過這東西倒是蠻有趣的！”
“什麽事兒？什麽事兒還有趣？”我頓時感到納悶了。
“是啊，就在這永無天日的洞中能有什麽事是有趣的？”李全也感覺奇怪。
“嘿嘿，這事說來就話長了，這是關於一條蛇的故事？來，你們先跟我進洞。”說著他就帶頭往洞口走去。
“蛇？”我和李全相看了一眼，蛇還是有趣的？當初周信被咬成那樣，花費了那麽多的精力，足足養了好幾天才有所好轉。
我抱著好奇心和他走到了洞口，就在這時我眼光一瞄，看到了洞口右側趴著的一條長長的黑蟒，“這……”我一時呆了，這是什麽情況？哪兒來的這麽大的蛇？
“小楊，這就是你說的那條蛇嗎？”李全忍不住問道。他嘴張得老大，沒想到在這兒還能看見這麽大的蛇啊。“你說這蛇有趣？”他又問了一句，這麽大的蛇估計一般人看到就算不被嚇死，也得丟了半條命吧？
“不錯，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蛇，它叫小黑，是我給它起的名字。”小楊得意地笑了笑。
“小黑？”我愣了愣，這還給畜生起上名字了？而且還是野生的，這可實在了不得啊！我不禁納悶，他哪兒來的這麽大的勇氣？
“嘿嘿，沒事，它可通人性了！”小楊說著還故意慢慢地接近他，我能看出他的小心翼翼，即使他和它已經很熟悉了。我趕緊拉住他，搖了搖頭。他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沒事，放心吧，山哥，這都是老朋友了！”他緩緩湊近，而我的心隨著他的湊近卻慢慢揪了起來，我緊緊地握住了槍，我決定了，隻要有一點兒不對勁便立刻將它射殺。不過我所擔心的事終究沒有發生，小楊蹲到了它的身邊，伸出手在蛇身上來回摸了摸。我的心都在顫抖，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樣的情景呢。可惜了，可惜戰地記者現在不在，否則要是拍兩張照片的話絕對能轟動一時啊。小黑輕吐著蛇信子，靜靜地趴在那兒，似乎在享受小楊帶給他的輕柔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小楊才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我說小楊，你這走一遭，我可是也跟著在閻王殿外徘徊啊！”我能感覺到後背上的濕漉，那絕對不是雨水帶來的感覺，那是汗，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比我自己麵對它更加難受。
“奇了，真是奇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呢。它咋就願意讓你撫摸呢？”李全也是驚呆了，沒想到這野生的蟒蛇竟然能和我們戰士和平相處。
“嘿，這裏麵故事可多了，這得從我們第一天進洞開始說起。”小楊指了指洞口，“我們先進去！”
4號洞是排指揮所，這個洞挖得很深，我們要往下匍匐前進十幾米才能到底，剛開始一切都是美好的，雖然外麵艱苦，但是至少空氣是新鮮的。可是當我越往下爬的時候，就越有一股伴著特別氣味的熱浪向我熏來。在洞口時是樹林的新鮮空氣，往下一點就能聞見泥土的氣息，再往下的話味道就逐漸變成了黴味兒，最後竟然變成了臭味。
“這是從哪兒傳來的？”李全問了一句，然後似乎還能聽見一點回音。
“這是從罐頭裏發出來的，戰士們的穢物都得放在裏麵，等到軍工來時會統一帶下去的。”這種情況倒是和其他地方一樣，唯一不同的估計就是由於洞口太深，氣味散不出去。
“那這根管子是幹什麽用的？”我在路上看到好幾根長管從下麵一直通往外麵。
“這是輸尿管！”
“輸尿管？”我頓時就懵了，“幹什麽？這裏有病號？”
“不是醫院的那種輸尿管，我們長期待在地下，相對於大廁來說小便就更加頻繁了，而且小便揮發得快，若是不及時送出，洞內就真的無法待人了。”小楊解釋著。
“所以，你們？”我瞥了一眼管子。
“不錯，我們是對著管子尿尿的，我現在特別後悔以前強化訓練時怎麽沒有訓練這。現在每天對著管子尿，尿個尿也得花好長時間，如果沒有長期的訓練，估計還要全尿到手上。當然羅，你們自己沒事時可以練習練習。”
我和李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小楊。想必你是尿到過手上吧？否則也不會如此抱怨了！”“哈哈！”我們又是一陣大笑。
小楊臉紅了紅，“都是大丈夫，有啥好笑的。好了，到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前方確實空曠了好多，我抬起頭看了看，洞裏還坐著幾個人呢。在牆角的一處堆放著一堆物資，看起來還有不少。我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看到我過來都站起了身子，“排長，你過來啦。”
我擺了擺手，“大家都辛苦了，趕緊坐下休息吧！”我看到了他們臉上的疲憊，可是這些疲憊仍然掩蓋不住他們的精神十足。那種精氣神是發自內心的，是源於中國武術的，最後發揚光大於中國的軍隊之中。
他們聽了我的話都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我扭過頭看了看小楊，“你這兒倒是挺寬敞的，可就是暗無天日，而且味道還濃！”
“你別急嘛，山哥，等會做飯時你就知道了。那個時候的洞內可是最好待的時候，飯香彌漫。可好著呢！”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一臉邪笑，實在令人難以信任。
“不過……”他又接著說道，“你們來得還算時候”他指了指我們腳下，積水正淹到我的腳踝處。
“是實話還是諷刺？”都淹成這樣了，能叫來的是時候？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是實話！”他捋起了自己的褲腿，“來，你看看！”
我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整個腿上白花花的一片，當然，我說的不是皮膚很白，而是皮肉被水泡久了產生的那種白，是泛爛的感覺。
“這是？”李全感覺自己今天已經被驚嚇到好幾次了，先是看到小楊和那條大蟒蛇交往密切，再者又看到那長長的輸尿管，而現在又看到泛白的皮膚，他甚至感覺自己這一天是進了魔幻的世界一樣，當然他本人是不懂什麽叫魔幻的。
“這是水浸泡的。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個洞”我點了點頭，這洞挖得太深，而且洞本身的地勢就不高。“這洞容易積水，前幾天下大雨，雨水全從外麵灌了進來。可是我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倒又倒不出去，放又沒辦法放，隻能讓它積著。這兩天雨小了一點，再加上積水滲進泥土裏一些，因而你們過來時隻遇到現在這種場景了。所以我才說你們幸運，倘若早來兩天的話，你們現在就不是站著，而是漂著了。想必你們也聞到了一股黴味吧？”他看看我們，我和李全兩一起點了點頭。“這就是雨水引起的，已經這麽多水了，可是我們還缺水啊，我們缺生活用水，當然，這些積水我們也事先盛了點放在那兒靜置，萬一要用了至少不用那樣緊張了”！
“行了，你先跟我說說蛇的故事吧！”我腦子中可還是回憶著剛剛那條大蟒蛇，怎麽就能和它結下感情呢？
“好吧，那我就先給你們好好說上一說！”小楊說著就坐了下來，還特意為我留了個稍幹的地方。“這事情得從我過來這日說起。當時估計是把洞挖得太深了導致把洞挖到了蛇穴旁邊，我們第一天出來放哨時，正高度警惕著呢，突然間聽到一陣絲絲的聲音。”小楊說到這兒還特意留了個懸念。
“你繼續！”我絲毫沒有進他的圈套。
“我抬頭一看，你們猜我看見什麽了？隻見一個大蛇頭正在一旁耀武揚威呢？！”
“耀武揚威？”李全又開始不解了。
“是啊，這蛇剛開始可厲害了，旁邊的人還說要給它打死呢！我們趕也趕不走，拿煙熏才給它熏走了！”
“說的沒錯，那你幹嘛不殺了它呢？”我心中也藏著許多疑問。
“山哥，我可一直記著強化訓練期間你對我說的關於鳥蛋的事呢，人要心懷慈悲之心嘛，長此以往，說不定會得到什麽回報也說不定呢！”小楊看了看我，而我的思緒似乎也回到了那天，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樹林中。我竟然還說過這樣的話，我竟然還如此在乎慈悲，甚至對幾個鳥蛋產生憐憫，可是當我殺敵的時候呢？我的回憶飄到了那個夜晚。那個晚上我親手刺死了好幾個人，鮮血直濺到我的臉上，我忍不住開始顫抖。
“山哥，你沒事吧？”李全推了推我。
“啊？沒事，我沒事。隻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是的，慈悲之心很重要，我們的軍隊也是人民軍隊，是有良心的軍隊！”
“我們原以為它走了就算了，沒想到它第二天又過來了，然後我們又拿煙熏它，到了後來它就跟上了煙癮一樣，你就是拿煙熏它它也不走了！”小楊說話很風趣，把我兩都給逗樂了。
“然後呢？”李全探著頭，瞪著大眼睛。
“然後？我們就想它是不是餓了，是不是想要吃東西了？我們又不敢殺，怕動靜太大，不殺的話，萬一出現意外的事情又無法交代，於是我們就拆了個肉罐頭放在一旁。果然，這蟒蛇聞道肉香後終於忍不住探了探頭。然後便一掃而空了。這時候，它才扭扭身子住進了一旁的蛇洞。”
“小黑的日子過得可以嘛，我們自己有時候都吃不上一塊肉，敢情這蟒蛇是享了極大的福！”我忍不住打趣。
“就這樣，它天天都會過來。而我們就天天給它喂罐頭。剛開始我也不敢接近它，後來時間一久，也敢慢慢接近它了，再到了後來甚至是敢輕輕撫摸著它的身子！”小楊“嘿嘿”一笑，“有條蛇給咱們看洞門確實不錯，至少一般的蟲獸不敢靠近了，我甚至感覺蚊蟲都少了許多，我第一次竟然有點喜歡蛇了！”
我看了看李全，李全像是有感覺一樣也看了看我，我們兩相視一笑然後又搖了搖頭，真不知道周信聽到這番話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不過他說的確實挺誠懇的，人和動物不是不能形成良好的關係，重要的是，我們得有一顆慈悲的心啊！我想，如果敵人懂得這個道理我也不會失去那麽多的兄弟戰友了，如果彼此間真的能好好交流，這場戰爭也是能避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