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上老山征程起

天黑得看不見手指,我們一行人得摸著土地前進。白天太過顯眼,容易暴露目標被敵人發現,到時候不免又是一番激戰,為了避免人員損失,在敵人意料之外對老山進行防守保護,黑夜是最好的偽裝。我跟著連隊來到山上,這是連長之前答應我的,我必須要跟著隊伍,必須陪他們戰鬥到底。

我們都是按照規定分散開來的,原先已經有的貓耳洞很容易被越南兵發現,隻有重新挖製的貓耳洞才夠隱秘,才能對我們起到防守保護的作用。由於條件限製不能做到人手一個工具,我們上來時也隻攜帶了幾個鐵鍬而已。可是時間是有限的,況且土地也並不那麽鬆軟,沒辦法我們隻能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磁碗來一點一點地舀土。有時候遇到稍微軟一點的,為了節省時間,幹脆直接用手得了。

小磁碗是什麽東西?這是我們每個人戰鬥時必帶的救護用品。如果一不小心被炸彈給炸著了,甚至流出了腸子等等,這時候小磁碗就成了救命的工具。我們將小磁碗倒扣在傷口上,外麵用繃帶緊緊綁住,這樣就沒事了,相當於製成了第二個肚子。沒有人會嫌棄小磁碗的髒,相反,沾著泥土的小磁碗恰到好處,使我們貼近自然,每組會分到一兩把鐵鍬,力氣大的拿著鐵鍬鏟,力氣小一點的就跟在後麵用磁碗舀,鐵鍬把石頭整塊翻起時泥土就鬆軟了好多。我們都很著急,畢竟挖出來的洞可都是我們自己的藏身之所啊。一旦天明被越南的哨兵給發現。那一切的努力可都算白費了。

我由於受傷了,別人非不讓我拿東西幹活,沒辦法我隻能拿著小磁碗幫襯著舀土,但即使這樣,也讓我感覺十分勞累。當時越南的天是白天熱晚上冷,可是這冷氣卻沒有起到絲毫緩解疲憊的作用。我們都是拚命的幹,沒有人拿生命開玩笑。每動一鐵鍬,汗水就會從臉上飛下,我們早就一身汗了。不知道是天氣的原因,還是我原本就受傷了,在我瘋狂的舀土下,我眼冒金星,這本來漆黑一片的夜此時倒是顯得十分明亮了。

我們都覺得愈發口渴,摸著腰間的水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空空如也。我的嘴唇也開始發白,汗水蒸發又冷得我瑟瑟發抖。所有人突然間就像失去了動力一樣,工作也突然慢了下來,我讓兩個班長把水壺給收集起來,到有水的地方去打些水。大家一聽說等會就有水喝了,又立即活躍了起來,突然間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十足,趕緊拚命地挖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兩個班長提著水壺回來了。

“來來,大家,趕緊過來喝點兒水。”我把他們叫過來。

“大家在喝之前先放一粒淨水片。”一個打水的班長提醒到。

我拿出自己的水壺接過一點水,趕緊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可是水剛進嘴裏我就忍不住想要吐出來,但是轉眼想到兩個班長冒著生命危險去打水,我如果就這樣糟蹋了,簡直就是對不起他們的一片辛勞。這水黏黏的,流起來根本不順暢,而且入嘴後總感覺有一股腥味兒,我的胃就這樣翻江倒海著,並接受著它的洗禮。淨水片我放了,可是沒有絲毫作用,那股腥味兒總是去除不了。我悄悄地把壺蓋蓋上,我不想影響其他人。

“什麽破水!”我聽見周信把壺扔到地上,“怎麽又黏又腥的,這怎麽喝啊!我就是渴死也不喝了!”旁邊一片寂靜,沒有人說啥,因為周信的話說到他們心坎兒了。我覺得情況不對,如果是這個狀態還怎麽打戰?

“周信!你他娘的是在幹啥?”我必須得好好教育他,“大家都沒說話,你發什麽牢騷?”

“山哥,這水真的沒法喝了!”他顯然還在生氣。

“沒法喝就忍著!”我也來氣了,“人家兩個班長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們打水,自己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你們倒好,還嫌棄水髒了。”當然,我這後麵一句話明顯是對在場的所有人說的,我緊接著語氣委婉了一些,“戰爭嘛,不像平時生活,條件是艱苦了些,不過也需要我們努力克服啊!我們得理解現在的處境,畢竟跟自己的生命想比,這一碗髒水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真的是苦口婆心,語重心長了!本來事實就是如此,戰場上哪有那麽好的東西留給你?上了戰場不就是在與死神作鬥爭?倘若嫌這嫌那的,最後不被敵人給打死,自己倒先餓死渴死了。其次,我是絕對不允許有人在這個時候傳播消極思想的,對於軍人而言,上了戰場就是為了打勝戰,這是沒有什麽條件可言的。過了一會兒,周信跑到我的身邊。

“山哥,我錯了!”他態度比較誠懇,看起來應該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哦?你錯在哪兒了?”我眯著眼睛。

“我不該拿班長們辛苦打來的水不當回事,這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還有呢?”我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還有?我不知道了,山哥。”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認真地看著他,雖然夜黑,但是他應該能感受到我的動作的。“周信,你知道麽?要想在戰鬥中贏得勝利,人的毅力起著很大的作用。當初我們強化訓練時的長跑以及後來的穿林拉練考驗的不都是我們的毅力嗎?而剛剛你竟然為了一小杯水而抱怨,你知道你這是在傳播消極思想嗎?”我語氣平和卻又十分堅定。

“我知道,山哥!”

“你記住,周信,身為一名軍人,身為成熟的男人,記著,永遠不要抱怨生活!”我突然加重了語氣。

“我明白了,山哥。以後我不會再抱怨了。我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看著他向遠方走去,心中無限感慨。如果在小事上沒有把握引導好,那麽真正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事情可能真的往極其惡劣的方向發展。

不知挖了多久,我們就像機器人一樣不斷重複著那一個動作,腰酸了,如同固化了一般,手臂也形成了自然的動作,不斷上下。我們挖了整整一夜,終於一個個一人多長、兩人左右寬、半人多高的長方形的貓耳洞出現在我們的麵前。我帶著兄弟去找一些樹枝作偽裝,我們就跟著其他各組的戰友一起跑到不遠處的小山坡上,抱回來一堆樹幹樹枝,幾個人一起先將比較長點粗點的樹幹橫七豎八地搭蓋在貓耳洞的上麵,然後又將細小的樹枝樹葉鋪墊在那些橫七豎八的樹幹上麵,這樣我們的貓耳洞工程完成了,保證了能夠在天亮之前轉入地下。

不過這些小洞真的能稱作為貓耳洞嗎?我都不敢承認,這些用樹枝掩蓋著的,僅能夠容下一人的地方能夠為我們遮蔽身體?但無論怎麽說,它也能稱作一個掩體的存在吧?

“山哥,這些洞真的有用嗎?”有戰士問我。

“有用,當然有用啦。你沒發現待在洞裏身子被放低了許多嗎?而且這洞口還有樹枝隱蔽,如果敵人不是來到了你身邊,一般情況下是看不見你的。”我說的不是都對,但也不完全假,為了穩定軍心我必須這些說。我突然想到什麽,“對了,你們每人在洞口放一件破的厚衣裳,或者放一床破被子也行。”

“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這些東西能夠幫我們擋住飛來的彈片,如果炮彈在不遠處爆炸,我們就不會死在彈片下了。”

我耐心地解釋著。

“如果剛好落到我們頭上呢?”誌輝在一旁打笑道。

“這樣啊?這樣的話我們隻有成仙了……”我也跟著調笑,大家都禁不住笑了起來。確實,就這麽個破洞花費了一晚上時間不說,真遇上了危急的情況根本頂不上作用。如果這是訓練考核,考官不僅給我們零分,甚至還要大怒,哪有這樣的貓耳洞?無奈時間確實不允許我們給它精化細化,這頂多算個戰壕而已。

這天晚上我們就貓在這一個個洞裏睡著,兩個人一起,雖然感覺很擠,但總比天亮後被敵人發現要好。我跟誌輝睡在一個洞裏,外麵掩著一床破被子,誌輝忍不住對我抱怨。

“山哥,這被子太臭了,咱拿開它吧?”確實,我也承認這被子有些臭,可是這可是生命的保障啊。我忍不住笑罵道。

“臭臭臭,就你一個人臭?你是想死還是想臭?”

“那還是臭一點吧。”我聽見他的小聲嘀咕,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這樣我們在洞裏貓了一晚上,等到亮光透過樹枝照到我臉上時,我扒開來一看,天亮了。這時候大家幾乎都已經醒了,我感覺渴得不行,就想起昨晚放了淨水片的那壺水,過了一晚上應該會好些吧?但我還是沒有直接對著壺喝,我吸取了昨晚的教訓,把水慢慢倒進小磁碗裏,這時隻見黃紅黃紅的泥土水從壺中慢慢流下,我心中頓時明了,原來昨晚喝的就是這樣的水啊?難怪黏黏的,可是腥味兒從哪兒來的呢?我忍著惡心的感覺泯了幾口,至少不能渴死吧?我把昨晚打水的兩個班長叫了過來,問他們水在哪兒打的。他們領著我來到了一個坑窪旁邊,隻見坑裏麵還漂著血液與繃帶,看到這幅場景我心中不覺一陣難受,這難受一者是因為自己喝了這樣的水而感覺惡心,其次就是為這苦難的日子難受,為那一群群仍然在戰場上受苦的兄弟們難受。他們告訴我由於天黑,而且到處可能埋伏著敵人,所以就沒敢走遠,當時看到有水便裝盛了一些回來。

不過我始終相信從苦難日子裏走過來的人總是有著更強的生命力。我們就是喝著這樣的水,睡著這樣的洞,可是仍然沒得什麽致命的大病。而且就算是生病了也是從戰場上回到國內以後,意誌力與精神力某些程度上確實影響著身體,而且很多時候都能延緩疾病的發生。

我們給相應的貓耳洞編號,然後根據實際情況每個洞裏留上一到兩個人作為哨兵,再留給他們一些食物和彈藥,我們便匆匆離開了。連部設在了一個比貓耳洞稍大的山洞裏,這裏作為總的指揮所。此外,在這些貓耳洞中距離敵人最近的隻有二十多米,它們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哨兵必須保持高度警惕,時刻不能放鬆,這關係到洞後部隊的安全穩定。在陣地上,為不暴露實情,很多交流都用形象的語言來替代,炮彈叫土豆,子彈叫花生米,手榴彈叫啤酒瓶,軍工叫老虎。老鼠不叫耗子。耗子指越軍,說三隻耗子上來了,連長就給炮。連長也不叫連長,叫老板。老鼠耗子不能混叫,事關性命,也沒人混叫,分得極仔細。個別單位內部也有混用的,那時戰士把越軍叫小鬼子,老越,狗日子的。

我們初進貓耳洞的時候,覺得這兒除了能放點東西外幾乎不能待人。裏麵的溫度要比外麵平均要高上七八度,這兒的白天熱得很,若是沒有很好的抵抗力,進了洞裏一會兒就感覺頭暈腦熱,眼冒金星。我想起了當初的穿林拉練,最後我們要在體力耗盡的情況下泡在溫熱的泥水裏半小時,這不就是針對如今的情況嗎?除了個別人工的,距離目標較遠的洞是隻有哨兵外,其餘的,特別是處在重要位置上的洞裏都安置著電話與無線電台,以便隨時通知連部具體事宜。我們白天不允許出洞,像蝙蝠一樣藏身洞中,隻有到了夜晚才會偶爾出去打探情況。否則一不小心暴露哨位,引起敵人注意,就沒辦法給前方哨位補給食物和彈藥了。

我們連部的食物和彈藥是從山下運上來的,然後我們再將這些物資分配到各個哨位。這是非常危險的工作,隻能趁著夜間行動,如果一不小心被敵人發現,不是丟了糧食就是丟了性命。

“連長,我也跟著送一次吧?”我向連長請求道。整日在洞中待著已經使我疲乏不已,然而這種疲乏並不是來自於身體,更多的是內心。除了整理這恁大的貓耳洞,我無事可幹。彈藥、糧食不同位置各種擺放,每天至少能擺出十幾種花樣,而且沒有一種重複。然後明天又接著今天的工作,循環往複,思想都已經麻木了。相比較這種安寧的日子,我更喜歡待在前沿的洞中放哨站崗,雖然同樣是臥著不動,看起來同樣枯燥,但至少我的內心是活躍的,說不定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打幾個越軍玩玩。

“不行!”盡管我知道是這樣的回答,但再一次聽見後心裏還是有些失落。連長像是看懂了我的心思,“山子啊,咱們現在都是為連隊、為戰士服務的人,咱們在後麵必須把後勤保障做好!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最關鍵的是你的身體,你的身體並未完全康複,完全不適合去前麵戰鬥!”

“連長,我出身於他們,入伍以來一直陪著他們一起戰鬥。如今讓我突然歇下來,我是真的適應不了。”說著我蹦了幾下,“你看,我這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嘛。你要是再讓我歇著,我這非得歇出個病來啊。嘿嘿”我咧嘴笑了一下,怕他再次拒絕,又趕緊說道,“連長,這後勤保障有你一人已經足矣,更何況還有二排長在旁邊輔助你呢。”我突然歎了口氣,“哎!連長,這前方環境惡劣,咱們這跟他們那比起來已經算作天堂了。我也是怕戰士們萬一有個思想鬆懈,咱們這整個部隊都要受到牽連啊!再說我這新任排長過去和他們一起戰鬥,也能打好群眾基礎,鼓舞他們的信心啊!”

連長看我一副嚴肅的樣子,又想起我剛剛那一番苦口婆心,他不禁動容了,“得了,你要是真想去我也不攔你了,隻是你這身體真能行?”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連長,當然得行了,我可是全連的拳頭啊,能不快恢複嗎?”我藏住心中的興奮,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行了你小子,別給我裝了,今天我能同意完全是你這張嘴太能說了!哈哈”連長打趣道。

“嘿嘿”我也忍不住笑到。雖然連長這麽說,不過能過去陪他們確實是我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不過……”他突然停住看了我一眼。

“什麽?連長?”我心裏“咯噔”一下,生怕他反悔。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放心了,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還能唬你嗎?隻是——你不能去太前沿,我給你選好了地方,就去8號洞,那兒現在有四個人,許誌輝、周信、張皇,任銀。你今晚過去看看,熟悉熟悉環境,指揮他們行動,其次那兒好歹人多,在關鍵時能有個照應,能行?”連長詢問我,不過說是詢問其實也算命令了。我也不含糊,如今好不容易能出去一趟,既然不能到前沿那暫時就不去吧,8號洞也是個不錯的地方,位置也是十分重要,當初連隊原本打算派兩個人駐守,後來又把張、任給調了過去配合工作。

“行!連長,都聽你的!”我爽快地回答。

“嘿,都聽我的,都聽我的你就該不去了!”連長也調笑起我來,我跟著哈哈一笑。

晚上十一點多,連部洞口外,連長握著我的手說,“山子,一定要小心,遇到危險不可強撐,先保命要緊!”

“放心吧,連長,我不會有事的。”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大腿彈片處,我想到了五畝的死,還想到了李雲的手臂,我不禁暗暗發誓,這一次再遇見鬼子,一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在戰士李全的陪同下背著糧食和彈藥往8號洞趕去。這時候溫度已經開始下降了,偶爾還有薄霧迎麵襲來,我們兩像夜行人一樣在草木間穿越,就像當初我帶領著全班人進行穿林拉練一樣,隻是如今的感覺大不相同。總有冷寒不經意間闖進身體,以及奇怪的響聲時不時傳進耳朵。

許誌輝和周信此時正在放哨,兩個人眼睛左右轉動,精神高度集中,似乎要從林間輕微的震動中發現敵人的蹤跡。

“有情況!”誌輝感覺到不對,立即提醒周信,然後拿出帶有消聲器的槍對準草叢“砰”得一下。子彈打在了李全的腳下,李全嚇了一跳,趕緊後撤,他還以為是敵人發現他了呢。誌輝看見草叢還在動,知道自己剛剛那一槍沒有打中,便準備再次擊發,我趕緊小聲喊到,“中華!”這是我們的作戰口令,剛剛李全跑在前麵又因為情緒激動而忘記說口令,才使得誌輝誤以為是敵人來到。

“自己人!”周信趕緊按下誌輝的槍並對著草叢回到,“民族!”然後又接著問到,“誰?”

“是我啊,周信,幾天沒見你連老子的聲音都不認不出來了嗎?”我在下麵罵到。

“山哥!哎呀,山哥,你怎麽來了?”周信開心地叫到,誌輝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山哥?嘿,山哥,你終於來了,我這幾天沒見可想死你了。”

我從草叢裏走出來,“嘿,就你小子會說話!”他接過我身上的東西,把我迎進洞裏。這洞太小了,四個人住著都不能完全躺下來睡,更何況如今又多了兩個人?

“你們兩先出去放哨去,有話咱們回頭說!”我對他兩交代著。

“行,山哥,那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們站完哨咱再聊!”說著他兩又掛著槍出去了。

我尋了個牆邊靠下,看著洞外這陰黑的天空,思緒不斷地翻飛,貓耳洞的生活算是開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