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裏來貴人了。吳能騎車到家門口,院牆前停了輛小轎車。平日裏,兩口子為了節省開支,基本上和同事沒什麽來往。看這車型,再瞅瞅車牌號,也不是老白的車呀。正當吳能托著下巴納悶時,一陣爽朗地笑聲從屋裏傳了出來。這時,吳能趕緊將車推進院子裏,心想這是他媽的誰啊,笑得這麽猥瑣。說曹操曹操到。一個頭發油光鋥亮,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往屋外走,身後跟著一臉廉價笑容的老婆。中年男人絲毫沒有留意到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還有另外一個喘著粗氣的。一邊說留步,一邊還握著吳能老婆的手。見中年男人握著老婆的手上癮,氣憤至極,吳能很自然地咳嗽了兩聲,以示“領土主權”。老婆見吳能回來了,尷尬地抽出手來,上前挽著吳能的胳膊說,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單位的領導吳科長,這是我老公吳能。吳能化尷尬為友好,一把握住吳科長的手,使勁哆嗦著。吳科長人比較幽默,打趣吳能:

“吳能,一聽就是好名字。”

“見笑,見笑。”

“那水滸傳裏的智多星吳用是你什麽人?”

“啊?!哦,吳用啊,是我大哥。”

“哈哈!看到沒,一看小吳就是個文化人。”說完自顧哈哈笑起來。

這一哈哈不要緊,引得吳能和老婆不得不為領導的笑話捧場,也都哈哈起來。

送吳科長走出門口,吳能在後麵衝著吳科長的後腦勺,使勁翻弄著鼻孔,哈哈什麽,穿得倒是人模狗樣,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臨上車前,吳科長把手又送到了老婆麵前,幸好吳能眼疾手快,一把接過吳科長那飽含依戀的大手掌,有些矯情地哆嗦道,吳科長,一路走好。老婆見吳科長的臉色瞬間變成了歪頭茄子色,隻好不停地揮動著手,露出那廉價的笑容說,吳科長,有空常來。吳科長皮笑肉不笑地擺擺手說,一定,一定。

轎車開遠,吳能喉腔裏的濃痰,才得以揮灑出去。嗓子眼像含了一顆薄荷糖,瞬間通透了許多,鼻腔裏的空氣也變得清爽起來。送走吳科長,吳能和老婆回到屋裏。吳能急切地問老婆,那人來咱家幹嘛?老婆瞥了吳能一眼,有些挑逗地說:

“你猜。”

“我上哪兒猜去?”

“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還有完沒完了,要說就說不說拉倒。”

“不說就不說,誰求誰似的。”

“不是,你這人說話怎麽……”

“什麽怎麽,這麽,說話不帶說一半的。”

“你猜。”

“神經病!”老婆甩著頭發,左右搖擺著渾圓的屁股,咣當一聲,進入了廚房。

“我是神經病,而且病得不清,怎麽著吧!”

人就這麽點能耐。吳能說這話時,頭發朝上豎著,全身各個關節發出嘎嘣嘎嘣的響聲,唯獨聲音低調了下來,像夏天的黑蚊子在耳邊哼哼。

吃飯不忘刷碗。吳能刷完碗,擦了擦手,便續上了吃飯前的話題。今晚,老婆又拿出了堪比“百科全書”似的賬本,劃劃寫寫。吳能側著身子坐在老婆身邊,衝著坑坑窪窪帶著雨漬的牆壁說,今天你單位那吳科長來咱家不會有事吧?老婆停下筆瞥了一眼吳能,沒回應。老婆,你不能無視我的存在,咱們是夫妻,有什麽事應該和我商量,不能瞞著對方。吳能好像一個被冤枉的小屁孩兒,一臉委屈樣。撲哧一聲,老婆咯咯笑出聲來,瞧你吭哧癟肚那樣,怎麽了,怕你老婆被別人撬走?吳能歪頭嘁了一聲,緊接著湊到老婆跟前,老婆,到底啥事,別賣關子了,說出來聽聽。老婆見再這樣下去也沒勁,就說,吳科長家要換新車,這不,給咱們送福利來了。吳能一聽,腦袋轟隆一聲,好像被大錘夯了一下。敢情老婆這話是要買車呀!買車是好事,但轉眼一想,好什麽好!老白那車怎麽辦?

要吃海貨,來了蝦皮。吳科長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鳥。可人家畢竟是老婆單位的領導,低頭不見抬頭見,再說了,就是摸摸手,聊聊天也沒什麽大不了。要是得罪人家,背地裏給你下個套,穿個小鞋,問題可就大發了;可老白也不是省油的燈。關鍵要命的是,今天剛把買車的事說好了,板上釘釘。回頭再反悔買別人的車,日後見了麵尷尬不說,要是老白心眼小點,自己苦心經營的關係可就要流產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和老婆擺明事情的厲害關係,然後再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吳能將賬本拿到一邊,正襟危坐地說:

“老婆,跟你商量個事?”

“該不是單位又要搞聯歡了吧?”

“必須的,不是。這不是老白換了新車,以前那破捷達沒地擱嗎?”

“就他那破車,沒地擱就沒地擱,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吳能一聽急了,不知老婆是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還是裝傻充愣。看來隻好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實話跟您說了吧,我想把老白那車買過來,這樣以後你上下班也不用擠公交車了。這話猛一聽,挺暖心的。可吳能老婆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女生,這話是瞞天過不去海的。吳能老婆二話不說,順手將吳能的耳朵擰成了天津麻花,憤憤地說:“買車這麽大的事,好歹也和我商量商量,你倒學會了先上車後補票,你是吃了雄心還是豹子膽?”

老婆氣性大,吳能是心知肚明。你說這事怎麽這麽趕巧?耳朵此時在老婆手裏又變成了橡皮泥,濕濕的,黏黏的。哎呀——別擰了,耳朵淌水了。老婆以為吳能耍賴,剛想加大力度,可手心裏明顯感覺濕乎乎的。吳能老婆趕緊鬆開手,搭眼這麽一看,才知道自己忘了一件事。吳能耳朵淌的不是水,而是黃黃的膿水,看著有些惡心。大學畢業那年,長春偏逢百年不遇的大雪,吳能為了早日找到工作,冒著嚴寒,四處奔波。後來工作是找到了,可耳朵卻遭了難。從此不管是寒冬臘月還是三伏天,耳朵都會時不時地淌膿水,像是一種紀念。現在被老婆這般**,不淌膿水才怪呢。吳能老婆見狀隻好耐下性子,心平氣和地商量起買車的事情。

現在擺在兩人麵前的是一道選擇題:A選項,吳科長車況較好,價格兩萬五;B選項,老白車況一般,價格一萬六。相比之下,各有各的優勢,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盡管吳能一再聲明,老白那邊已經說好了。老婆也不甘示落,今天下午剛好也跟單位吳科長通了氣,敲了錘。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直到月亮躲進了雲彩裏,吳能和老婆還在糾結買車的事情。想不到月初就遇到這檔子鬧心事,你說鬧心不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