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個諾言
昭琰帝四十八年夏,洛陽皇城東宮。
“叩——叩叩——”正準備和衣睡下的太子聽見門外輕輕地叩門聲,這個時候,太監宮女都已經睡下了,會是誰呢?想歸想,太子終究是草草地披上一層外衣去開了門。
“老師?是您啊?這麽晚了怎生還在宮中?”見是李孝傑,太子連忙伸出雙手去扶住李孝傑,連肩上的外衣滑下沒有注意,”可是錯過了門禁的時間?待我速將我的出宮牌與老師取來!”說著便轉過身準備去取自己的宮牌,卻不想被李孝傑抓住右手又拉了回去。
“慢著殿下,我既能在宮中留到這麽晚自是有出宮的法子,”說著便立即將還擱在門外的左腳伸進了房內,又轉身迅速將房門掩上,”老臣半夜到此是與太子有事相商。”
“何事要如此……鬼祟?”太子隻覺奇怪,有什麽事是要這麽晚來商量的?這要是讓過路的哪個小太監看見了傳到父皇的耳中他要如何自處?
“殿下放心,老臣已經設下防線,東宮方圓十裏以內的任何動靜都在我們的控製之中,不會有人誤入這裏的。”李孝傑抓住太子的手慈祥地拍了拍,神色坦然。
“老師,本宮還是不太明白您這是要?”太子緩緩從李孝傑的手上抽出手來撿起了地上的衣服,撣了撣本沒有的灰跡,緩緩地穿上,走向書桌所在的地方,”有何事要如此鬼祟呢?”慢慢的,太子背對著不遠不近跟在自己身後的李孝傑將手伸向書桌裏貼著桌麵下方的劍柄。
“殿下,是這樣的,你可還記得春時你在聖上禦書房的那一番話麽?”李孝傑半弓著腰,雙眼隻看著自己視野下的一寸華麗不已的波斯地毯。
“哦?那於今日的這次會麵有何關係呢?本宮依然糊塗。”太子的手稍微緩了緩移動,停在劍柄上卻沒有更多的動作了。
“殿下那日可是說到動亂之江湖將有礙於社稷的安定?”好歹曾經是太子幼學的老師,太子的性格李孝傑還是清楚的,他秉性善良孝順,對自己的父皇甚是愛戴,如若不是真的是心有大誌,那日他是不會和聖上說明的,也正是這點,讓李孝傑看見了轉機,在花長行的提醒下,他找到了太子。
“確有其事,可那也不是老師您夜闖東宮的理由吧?”太子終是將那柄暗藏起來的劍拔了出來,劍身通體在太子施發的力道下發出清亮的錚錚聲,逼得李孝傑直挺挺的抬起身向後生生退了一大步。
“朝陽劍!”待反應過來,李孝傑雙眼一亮,朝陽劍!曆代隻傳帝王!
“老師您既知道這是何劍,便也知曉父皇對孤的期望,相必也應是知曉孤對父皇的愛戴,為何還要鋌而走險來孤這東宮呢?如此鬼祟,您這是要攛掇孤謀逆嗎?”太子聲色俱厲,眼神含威,”念在老師您對大宋所做的貢獻和您自小對孤的培養之恩,孤不再深究,也絕不會將此事鬧大,您且去吧!東宮甚合孤意,孤還不想擴建。”太子將尖峰回轉,一個旋將那寶劍入了鞘。
“殿下還沒明白老臣的意思啊。”見太子收回了那寶劍,李孝傑鬆了一口氣,接著便再次躬下身來雙手微合,”殿下將來必成人中之龍,老臣來此隻是想表明老臣願忠心輔佐殿下創千秋萬代之盛業,願為殿下鞠躬盡瘁!”
“哼,這怕不是您來這裏的最終目的吧?”太子淡淡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是!殿下,老臣來此是想和您達成一個助您登基的諾言!”李孝傑邊說邊行君臣之禮緩緩跪在了地上。”殿下,老臣自是一心願全力助您登基,助您治理這天下太平,然老臣隻想知道,老臣願一心輔佐的帝王是否真有雄心壯誌,是否真有一統朝堂江湖的雄圖壯誌罷了!”
“哦?這一點您倒是不用擔心,孤那日是如何說孤日後也定將如何做,不需您擔心,孤若名正言順登基,即使沒有您,自是有千萬人願臣服於孤!”太子哈哈一笑,語氣有些慍怒,”隻是老師,您這是在威脅孤麽?”
“殿下誤會了,老臣對朝廷忠心耿耿,不敢有半點忤逆之心,老臣隻是……”李孝傑聽罷太子的一席話心下暗驚,沒想到太子如此年幼便有了如此老練的帝王心術,這是其他任何一個皇子都不曾有的,看來威嚇並起不到什麽作用,是他太低估了大宋將來的帝王了。
“嗯?”太子站在書桌前威嚴地俯視著李孝傑,心裏也是百感交集,方才那番話是他身上的皇家血脈讓他不得不那樣說,可若是登基之後真的沒有李老丞相的輔佐,恐怕他麵對朝中的那幫老臣和手邊那一整片廣大的江山,也是會有點頭疼的,況且李老丞相一直沒有家眷,任他為相也無需擔心後宮亂政,說到底,李老丞相一直是他心中最合適的人選,可是現在他要如何辦呢?拒絕?那不是自斷後路?接受?那更是不可能……
“隻是……”李孝傑聽著頭頂上威嚴地聲音,曆經世事的內心也有點顫抖,太像了,真是太像先皇了!他心下一喜,說道:“殿下,那您有何計劃麽?您可願聽一聽老臣的計劃?看看是否和您心意?”
“講!孤在聽。”太子心底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找到台階了,但是語氣卻一直不敢有波動,如果現在就讓他李老丞相看出自己是那麽好說的,那登基之後豈不是要反天了?想起一眾老臣在眼前吵吵嚷嚷的樣子他就頭疼……到底是父皇老道,可就算是那麽老道的父皇也時有駕馭不住這群老臣的趨勢,唉,用利刃還需惜自身啊!
莊賢帝二十六年,南境官道。
“就是在那天晚上,老師和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說定了登基之後的種種大計,老師早在懿德帝在位時就已經與花家有著密切聯係,不過那也不過是為了利用那群南蠻子殺盡中原武林而已,”說到這裏,周敬梓又探了探劉子升的鼻息,發現雖然衰弱,但是似有綿綿難盡之勢,心下一驚的同時也是了然:“看來,要是不把全部真相告知與你,你是不會安心去死的,不過我很忙,就長話短說了吧。”
“真……相……”劉子升痛苦地閉著雙眼,口中還在喃喃。
見此景藍星在一旁也有些欽佩起來,到底是武林盟主,功力之深、意誌之堅,遠非常人能比啊!想著他歎道:“主公,此人好深的執念,隻怕……”
“好了!”周敬梓製止了藍星的感歎,”莫長他人誌氣。”周敬梓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當年他誤殺摯友,內心一直自責,自覺下黃泉後無顏見老友,所以才會如此執著於這一番真相,到底也是可憐人。”
“主公?”跟隨在自家主公身邊這麽多年還頭一次見他如此傷感,”主公,那真相是什麽?不妨告知於他吧。”
“當年聖上登基之後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便是要通過那場燒光劉宅大火挑起中原武林的內亂,讓你們自相殘殺,然後再將矛頭指向南疆,在此之前,花家已在昭琰帝三十四年太皇太後大壽之時將子母蠱的子蠱植入了劉家大公子劉垂伯的體內,一來治好花不易先天元氣過盛的缺陷,二來便是以備將來不時之需,而母蠱便是由花不易操控,所以從一開始劉垂伯就不過是我們埋在中原武林核心的一顆炸彈而已,那火也是他在花不易的操控下放的,花不易生生吃下了劉垂伯之後武力便會大增,同時也會更加激起你們對於南疆的憤恨,這樣,便可讓你們互相沒命地廝殺,而我朝廷從中得利,”周敬梓說起這個計劃來也是頗為自豪,直歎當年老師的深謀遠慮,他慢慢走到劉子升的麵前緩緩蹲下,看著雙眼漸漸流下淚來的劉子升,靜靜地道:“莽夫,你知道了吧?這,便是借刀殺人,借你之刀,先幹掉武林中的一極,而我們,就隻需要坐著看你們鷸蚌相爭,我們漁翁得利就好了。”
“無……牙……”劉子升突然直直地坐了起來,右手伸向前方,神情分外痛苦,”無牙啊……”他伸出左手一下一下無力地捶在自己心所在的位置,雙眼不斷地流下淚來。
“好了,該說的都告訴你了,你也可以安心地上路了,藍星,我先行一步,你隻待他死後便將他好生安葬了吧。”看著眼前的場景,周敬梓心裏有些難受,他忽地站了起來,拍拍袖子,隻向一旁的藍星吩咐了一句,便匆匆離開了。
“主公……”追隨主公這麽多年,藍星心底還是知道,主公平日裏雖然不苟言笑,好像總是難以放下仇恨,可是主公的心是善良的,這樣的主公,不知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之後,多年過去,內心會有怎樣的變化啊,但願他能心安啊……
“無……牙……”向著無盡的黑夜,劉子升隻用力喊了最後一句摯友的名字,便就這樣永遠離開了這茫茫世間。
“唉,你也是個可憐人,可誰又叫你當年年少輕狂放火燒了主公一家呢?唉……冤冤相報,這大概就是江湖吧!”藍星轉過身來見劉子升已經咽了氣,走過去俯下身來將他的屍體扛起,一個閃身便已不見。
黑夜的樹林依然靜悄悄,不時還有微風吹過的聲音,好像這裏從不曾發生過那場慘劇一樣,劉子升遺落在樹下的那支九洞簫在深夜的微風裏發出一陣陣輕輕淺淺的嗚嗚聲,一隻山貓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輕輕撥弄了一下那慘白的簫,簫身一轉,一朵白梨花赫然在目,梨花下刻著一個篆書的”牙”,風雅至極。山貓見這東西沒什麽趣味,便徑自喵的一叫,抬起後腿在樹下連同這支曾經吹亂了中原武林的洞簫上,一起留下了表示此處是它的地盤的尿跡……
無牙,什麽是江湖?
江湖?江湖便是無數個許許多多的你我。
你怎麽還是這般咬文嚼字?迂腐!
子升你不懂,這江湖,就是你我如同浮萍般的命運啊!
哈哈,這麽多年了,就你的話還是最癡的那一個!
管他什麽江湖?今朝隻有你我共飲在這梨花樹下,不醉不歸!
哈哈,去他媽的江湖!
此路深深,此夢悠遠,曲曲洞簫,終隨人散。
無牙,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