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些天文豪在家過的好似神仙,每天睡到自然醒,到飯點回去吃飯,然後找朋友玩兒,好不自在。有大快樂之人,必有大悲傷。文豪深知自己有極大的可能會踏入社會工作,所以格外珍惜現在的時光。比如一個被醫生宣告隻剩幾個月生命的人,他便會無比珍惜活著的日子。隻是每到夜裏躺在**,文豪的愁緒就慢慢占據整個心髒和腦袋,想著自己半個月以後會在哪裏,會做什麽。

前途的迷茫像夢魘一樣纏繞著他,在**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滿懷愁緒地上了房頂。

鄉下的夜異常寂靜,偶爾會從某個街道深處傳來幾聲狗吠。文豪抬起頭看著夜空,幾顆星星孤零零掛在上麵,月亮也不知去哪了。眼前一片漆黑中亮著幾盞昏黃的路燈——這是整個村子為數不多功能健全的路燈。一陣微風吹過,他竟感覺到一絲寒冷,本能的將雙臂環抱胸前。自己未來的前途就像這眼前深邃地夜一樣,他心裏想著。心裏猛的抽搐了一下,接下來又是無比的落寞。自己能融入到這黑夜當中多好啊,這樣就能擺脫生活的煩惱了。

又待了一會兒,他轉身下去,突然從眼角的餘光裏看到一個明晃晃地東西。他本能的看去,一道明亮的流星劃破整個孤寂的天空。此流星亮度之強、滑行之遠,乃生平所見之最。文豪來不及多想,趕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願,希望自己可以化險為夷,過本科線。

許過願後,他無奈又悲傷地搖搖頭。一向不迷信的自己今天竟會對流星許願,大學真的要把自己折磨瘋不可。抬頭再看夜空,那幾顆星星也沒了蹤影。文豪沒有一點要哭的意思,卻不知怎的竟滑落下一滴淚。他沒心情考慮這些,轉身離開,背影漸漸被黑夜吞噬。

文豪苦等的都快忘了時間的概念,出成績那天他也不知道公布成績了。人往往越是惦記的東西越是容易忘記。直到一天早上接到一個同學的電話才知道可以查成績了。文豪一聽差點手機脫手,謹慎地問對方考的怎麽樣。

那頭歎口氣說離本科線差了九分,正考慮是複習還是上專科呢。

文豪聽了心裏更沒底,簡單安慰了幾句便掛了電話。他一時間不知自己該不該查成績,如果過了本科線,那皆大歡喜,可萬一沒過,自己就該想是北上還是南下了。同時也就意味著自己學校生涯徹底結束,從此開始社會生活……想著自己也覺得害怕。

不一會文母回到家,對文豪說:“成績出來啦!趕快去查!”

文豪詫異慣聊八卦的母親竟然這麽快就知道了官方消息,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剛從你張姨家回來,她閨女剛查完成績,說離那啥本科線是吧,差了二十幾分呢!她跟你一樣,也是學畫畫的。”

文豪無奈地糾正母親:“說多少次了,我們是藝術生,學的叫美術。”

“行行行,你藝術,我俗——你再藝術也是我這俗人生的。”文母一語道破藝術家誕生的天機。

文豪不想再和母親解釋,小心翼翼地問:“她閨女……張姨咋說的?”

“幸虧不是個小子,就是罵了幾句罵哭了,差點打她。還好我在那,讓我攔住了。”

文豪眯著眼說:“別人家的閨女你挺心疼,我爸以前打我的時候也沒見你攔著。”

“別跟我廢話,趕緊去查你成績,查完成績再來跟我說話。”文母單方麵暫時性先斷絕了母子關係。

文豪害怕看完成績回來,母親就該拿凶器說話了,於是博愛道:“我過兩天再查吧,現在查成績的人太多,我就先不增加網絡負擔了,讓別人先查吧。”

文母鐵麵不無私:“少給我來這套,你查不查?不查我給你爸打電話讓他幫你查!”

“行行行,我查,我現在就去查”。文豪心想這頓打是免不了了,隻是時間問題。

文豪不敢在家裏查成績,騙母親說電腦斷網了。文母不懂這些高科技,隻好讓他去外麵查。文豪特地去了一家位置偏遠的網吧查,那個網吧裏人相對較少,他怕被同道中人看見了丟人。那網吧地理位置相當優越,需要穿過兩條窄胡同和一片樹林,再步行百步方能抵達。進去也是有規矩的:要敲門四下才有人開,就差裝監控設備了。當然,程序雖然麻煩,但這是村子裏眾多網吧中唯一一個沒有被檢查過的,因為車子進不去。幸好現在執法人員坐慣了汽車,討厭走路。

到網吧裏麵文豪鬆了口氣,屋子裏盡是十多歲的孩子在玩遊戲,幾個人大呼小叫著敲打一個鍵盤和鼠標,玩的不亦樂乎。

沒機器查不了成績,文豪隻能去和小孩子們商量,看能否占用五分鍾時間。前兩個小男孩都玩的興起,沒讓給文豪。到第三個小男孩的時候,其見他麵無凶相,不像村裏那些古惑仔,扭捏地說行。

文豪坐定後打開網頁,不料卻跳出一個新聞頁麵。這年頭網上的廣告競爭激烈,一個個像債主,往往不請自來,主動上門,讓人不看都不行。文豪本無心觀看,但頁麵上一個猩紅色的標題刺激著眼球,不自覺地就望過去:河南X縣,一考生跳樓自殺。

文豪心裏打個顫,想這個時間自殺,明顯是查完成績受了刺激才了斷自己。六月不僅是高考月,夢想月,還是自殺月。文豪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查,擔心下一個上新聞的會是自己。

思來想去,一咬牙一跺腳,查!反正村子裏樓不多,想跳樓還得搭車去縣城跳,一路的顛簸足以使自己打消輕生的念頭。

他打開教育網,謹慎地輸入考號和姓名,反複確認後將鼠標的指針放在“查詢”鍵上遲遲不點。抱著必死的決心,閉上眼,狠狠的敲了一下鼠標,眼睛用力閉起來,心裏不停的做著禱告,重複叨念著“菩薩保佑”,還後綴“阿門”,心想一次求兩個實現的幾率大一點,好比一稿多投。

文豪感覺心就堵在嗓子眼兒,緩緩將眼皮撐開一條縫隙,看著一排分數和總分下麵的數字,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凝固了……

啊!他心裏在狂叫著,過線了!過本科線了!過了整整三十分!謝天謝地,謝謝主和佛祖。文豪頓時覺得空氣從未有過的清新,身體從未有過的輕鬆。身體一下子鬆懈了,靠在椅子上狠狠的用鼻孔出著氣,徜徉在巨大的喜悅裏久久不能自拔。

“那個……好了沒有?都六分鍾了……”小男孩在一旁用指甲扣著椅子羞澀地問。

文豪猛的從幻想中回到現實裏,趕緊起身物歸原主,當下往桌子上拍了五塊錢給小男孩當做獎勵。周圍小孩看見大叫著“我操”,那兩個沒讓機器的小男孩尤其後悔。

分數過線,文豪心情大好,轉身便要回家報喜去。

剛到門口,一個小孩子衝進來喊道:“子強!快,你媽來了!趕快藏起來!”

剛才讓文豪用電腦的小男孩迅速起身趕緊藏到門後麵,這時一個婦女掀開簾子衝進來,怒氣迅速填滿了整個屋子。掃視了一圈不見自家小子,略微一想,便又退了回去——隻是退了兩步,雙手交叉於胸前,兩眼緊盯著門口。

那小孩約摸著敵情已過,小腦袋探出來想看個究竟。不瞧還好,一瞧嚇的魂飛魄散。其母守株待兔有果,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把揪住他耳朵,嘴上叫罵著:“小兔崽子長能耐了啊!還說你上課,要錢買本子,你們不是放假了嗎!?還好我反應快!給我滾回家去!”說完那孩子屁股上多了一個女式鞋印。

看著這一幕,文豪不禁感歎,現在當媽的都有福爾摩斯的偵查能力和孫武的兵學智慧,有了這樣的老婆何愁丈夫出軌?網吧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身後,看著遠走的母子嘴裏嘟囔道:“他娘的,還沒給錢呢……”文豪啞然失笑,快步離開。

回到家,文母正在院子裏洗菜,文豪想給母親個驚喜,欲揚先抑,先把失望掛在臉上,為下一步報喜做好鋪墊。

文母見兒子回來,剛要張嘴問分數,看見兒子哭喪著臉,板著臉問:“是不是不咋樣!”

文豪心裏暗笑,但表情依舊。低頭小聲說:“嗯,是有點不理想……”頓了頓,突然抬起頭大笑道:“我過本科線了!過了整整三十分!哈哈!”

這突如其來的表情將文母手裏的菜嚇的掉到地上,罵道:“放屁!過了線怎麽剛才跟死爹了似的!到底考了多少!”

“真的真的!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我真的過線了三十分!”

文母高興的菜也不洗了,趕緊去街坊鄰居家報喜——其實榮譽從來都是讓外界看的,自己隻是享受榮譽帶來的實質性獎勵,還有別人的羨慕或嫉妒。

文豪也趕緊給朋友打電話,虧得他還有一點人性,沒讓快樂給淹沒了,先強壓著快樂問對方分數,聽語氣再決定是否報自己分數。讓他高興的是大部分人都沒過線——快樂分兩種,一種是自樂,一種是眾樂,雖一字之差,但後者的境界卻要比前者高了去了,也可見文豪的心眼之小。文父晚上歸來聽見這一喜訊也異常高興——終於有正當理由喝酒了,隨即就去商店買了瓶白酒。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悅裏。

過了幾日,文豪接到王勝利的電話,要去學校拍照。文豪知道是學校要製作“光榮榜”用。學校每年在分數公布後都會製作,以提高知名度方便招生。

文豪沒想到自己有天也會登上“光榮榜”,樂的馬不停蹄趕到學校。“光榮榜”其實是學校炫耀的產物,凡是過線或者險些過線的人都會被學校拿來登上,仿佛國民黨征兵,隻要和標準差不遠就行。

見到王勝利時,文豪突然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像感冒時塞住的鼻子終於暢通了。他慶幸自己當初沒有中“羅森塔爾”效應,王勝利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雙過線,見麵的時候鼓勵了他幾句。

拍完照走的時候看見班裏幾個考的不錯的人,連家人一起圍著王勝利道謝。教師是個幸福的職業,學生成績好,是老師的功勞;學生成績爛,是學生自己不努力。這年頭考出好成績的人偏偏愛感謝老師,問其緣故,說是老師毫無保留的把知識授予自己,所以才考出好成績。說的好像老師教書是免費的一樣。由此可以看出世人對老師的要求有多低——做著自己本職工作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了。而那些同樣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沒有給錢不做飯,並且好心沒在飯裏投毒的食堂師傅們,卻得不到學生的任何感謝。

不久“光榮榜”出爐了,文母得到消息後特地騎著車跑到學校去觀看。文豪的相片在第二排第四個,她從第一排第一個開始數,數到兒子是第九個,回到村裏逢熟人就說兒子考上了本科,還是全校第九名。眾人都誇文母兒子有能耐,後半生要享福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報考學校了。這更像是一場賭博:下好賭注等待莊家開牌。運氣好的話,哪怕剛剛踩線也會被錄取;運氣不好的話,哪怕過了幾十分,也不會被錄取。

文豪專門去請教了幾位前輩,前輩們說要找到所報考學校專業三年內的錄取情況,再根據該專業前三年錄取分數的漲落情況預估今年的分數線,一般會在十分以內浮動。如果成績在這範圍之內,報考就十拿九穩了。

文豪聽的暈頭轉向,但前輩們說的頭頭是道,加上又是過來人,讓人不得不信。文父文母除了知道分數越高越好以外其他一概不懂,便放任權力讓文豪自己做。

文豪頭一次掌握自己命運,做起事來很是謹小慎微。這些天他忙於找資料弄的身心疲憊:一來挑學校,挑好之後選專業。而他竟不知道自己想學什麽專業;二來有些學校資料不全,偶爾有完整的他不滿意,滿意了分數又不允許。

其次,計算學校三年內的錄取分數這項工作異常複雜,沒有統一標準的錄取原則,隻好挨個計算分析。近年來炒股的人越來越多,也許就是有很多人在報考學校的時候,分析各學校情況分析出了經驗,所以畢業之後不找工作,直接踏入股市了。

文豪實在沒轍了,隻能用排除法——從實際出發,將自己分數能搞定的學校先列出來,然後從中甄別出好壞高低,讓有限的分數發揮最大的作用。事實證明這種方法是對的,很快挑出六所性價比最高的學校,其中一半在省外,一半在省內。經文母幹涉,扼殺掉省外三所學校,隻剩下省內三所。

敲定以後,文豪到電腦上查找這三所學校的相關資料,無奈一個比一個能自吹自擂,官方的說辭中完全體現不到中國自謙的傳統美德。

找資料無效,隻能找學校的實景圖片。大學給人的第一反應首先要“大”,幾個學校都夠大,均在兩千畝以上,學校地皮的大小直接關係到校領導麵子的大小,而校領導麵子的大小,直接關係到學校受地方政府領導的重視程度。文豪開心的觀賞者,想自己去哪所好。當看到最後一個“中原工程大學”的時候,圖片中赫然出現一座造型別致、宏偉氣派的大樓,仔細一看,原來是圖書館。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那圖書館就是人類進步的殿堂了。此殿堂不錯,這學校也一定不錯。

文父這時恰巧進來,看到這樓也直呼氣派,忙問什麽學校。

“中原工程大學”,文豪說。

“嗯,不錯不錯,連圖書館都這麽漂亮,這學校一定不錯!”文父和兒子的想法如出一轍,是親生的無誤。

文父笑說:“那就報這個學校吧。”

文豪說:“你真有眼光,我的分數剛夠這個學校去年的錄取線,今年不知道會不會漲。”

文父想了想說:“富貴險中求,都十幾二十歲的人了還怕這個怕那個的,像啥!”

這話正中男人的好勝心,文豪火被點燃,拍案說道:“好!就它了!”

就這樣,父子倆被一棟圖書樓給搞定了。其實樓高建築好並不代表學校好,就像很多窮地方照樣有富麗堂皇的酒店和政府辦公樓。

確定好學校,下一步就是選專業了——這又是一場賭博。大學裏的專業多的讓人目不暇接,文豪瞧了半天愣是不知道選哪個專業好,學了十幾年的死課程,今日要翻身做主還真不適應。譬如一個家奴突然有天獲得自由身,反倒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中國的教育就是這樣愛走兩個極端,大學以前推著學生跑,上大學時又猛的撒手,跌倒了還怪學生沒站穩。

文豪心煩意亂的看著專業列表,猛的發現一個“服裝設計”,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自己平時買衣服時的各種困難,心想學了這個專業對自己幫助肯定很大。更何況俗話說“衣食住行”,“衣”是放在第一位的,此專業前景定是無量的。想通後毅然選了這個專業。給父親說時,文父大義凜然地說:“你的未來,自己選擇。”

二本的第一誌願填寫了中原工程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第二誌願報的是僅次於第一名的學校,三本的沒寫,高昂學費讓他隻能望而興歎。由於不自信,專科的誌願也寫了,同樣是中原工程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

文豪填好誌願以後,仔細核對了五六次,然後如給情書一樣莊重又擔憂地提交。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候通知,他每天在網上找中原工程學院的圖片和相關信息,將自己置身其中,提前感受大學未知的生活。

愉快地憧憬了兩個星期,可以去教育局查投檔情況了。文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火速趕往教育局。

縣教育局的入口充滿了中國人的小氣,門麵還沒旁邊的超市大。不過進了大門以後。庭院就充滿了領導的大度,寬闊的庭院停了不少車輛。文豪停好車,沒上鎖就往樓裏衝。

路上碰上了幾個麵熟的校友,有的高興寫在臉上,有的難過溢滿全身,文豪想自己福大命大,肯定會被錄取的,同時心裏也築好圍牆,準備迎接打擊。

走到大廳門口前,玻璃門自動打開——可見國家對人民公仆真心殘忍,連開門的時間都得給省下來多為人民服務。順著指示,文豪來到一間辦公室,裏麵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工作人員一年中難得有這麽忙的時候,今天一下子忙的不可開交心情都不好,一個個都繃著臉。

文豪挑了一個隊伍站好,聽著前麵工作人員和查成績的女生的對話:

“姓名,學號。”

“秦子英,XXXXXXXXX”

“第一誌願,沁河學院,沒投檔,下一位。”

“等等等等,會不會……弄錯了,再查一次吧。”

“不可能錯的!就是沒投檔!下一位!”

那女生轉過身時,手捂著嘴開始嗚咽,然後一路小跑出去。

周圍人的目光都跟隨著女孩離去,各自忐忑不安。

終於輪到文豪,工作人員像念經似的說:“姓名,考號。”

文豪小心翼翼的說完,靜等對方回答。

“文豪,第一誌願……中原工程大學,沒投檔。下一個。”工作人員麵無表情的說。

文豪心裏的剛建好的圍牆還沒穩固,就受到如此打擊,顫聲道:“沒……沒投檔?會不會……”

工作人員料事如神,還沒等文豪說完,搶先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答道:“不會有錯的!過兩天再來查第二誌願的投檔情況吧,下一個!”

文豪麵無表情的往外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的家。到家文母發問,文豪沒敢說實情,編理由搪塞說去的比較晚,人家下班了,等過幾天人少了再去。

文母還沉浸在兒子考上本科的喜悅中,沒精力聽出來這是謊言,埋怨道:“才三點多就下班,現在的公務員下班時間越來越早了。”

等待的日子總是漫長的,痛苦的等待更是顯得難熬。文豪這幾天寢食難安,但沒敢將這噩耗告訴父母。他們現在還沉浸在喜悅中,告訴他們這消息無疑是將他們從天堂拽到地獄。

三天後,文豪又跑到教育局來查第二誌願的投檔情況。這次輕車熟路,一路小跑進去,報完姓名和考號,靜等發落。

“文豪,第二誌願,河南工學院,沒投檔,下一個。”

第二誌願竟然也沒投檔!文豪僵到原地,嗓子眼兒似乎有東西被堵住,連呼吸都得費好大勁。

他如行屍走肉般的走到外麵,抬起頭看了看天,天色比他臉色還差,陰雲密布死氣沉沉,是要下雨的前兆。

文豪心裏劇烈的疼,上次受傷是在完好的心髒上割刀,而這次是在上次的疤痕上割刀,疼痛感可想而知。

回到家不知怎樣對父母說,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辦法,索性將心一橫,直接當麵告訴。反正事情已成定局,知道是遲早的事。

晚飯席間,一家人都很沉重。

文母飯也吃不下,唉聲歎氣地說:“都怨我,我應該去給你算一卦的。”

“行了,別說那沒用的!算一卦就能考上二本了?那些人有幾個是初中畢業的!”文父擺事實講證據的說服文母。“你看咋辦吧,是複讀還是怎麽著。”文父抽著煙說。

文豪低著頭,心裏不是滋味。心裏怪自己當初看見流星時為什麽許的願是過本科線而不是考上二本。他想,自己絕對不能去複讀的,高三的生活太苦太累太壓抑。譬如吃了一碗特別難吃的飯,以後絕不會再想吃第二次,除非饑不擇食。而他一沒到饑不擇食的地步,二來,也實在沒有吃第二次的勇氣。並且,複讀好似剛嫁的姑娘回娘家,是很丟臉的事。

至於三本,自己沒報。但隻要交錢,三本的學校搶著要。隻是學費……家裏盡管能拿的出,也是掏血本。考不上二本是自己問題,因為一紙學曆證書就讓父母謹慎度日實在不孝。

隻剩下專科了。心裏著實不甘,但自己好像隻有這一路走了……

仔細權衡之下,文豪不得不割愛,語氣比文父還沉重:“我上專科。”

文父楞了一下,聽出話中的無奈,轉而想到兒子是在為家裏考慮,不禁為之動容。他點了點頭,仰頭灌自己一杯酒不再多說什麽。

到了深夜,躺在**,文豪倒出奇的平靜,事到如今結果已經可以看見了。專科一定會錄取自己,自己好歹是雙過線的“準本科生”。就像下嫁給豐紳殷德的固倫和孝公主,他隻會喜不自禁的接受,不會拒之門外。

文豪美術分和文化課成績雙雙雖雙過線,但無奈過的都不多,沒被本科錄取。他本以為過了本科線就能上本科,到最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拿到的隻是“通行證”,隻能在這個範圍裏走一走看一看,沒資格留下來。與本科的失之交臂讓又加重了痛恨教育的程度。

和預料的一樣,中原工程大學的專科錄取了他。沒有什麽可興奮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時隔不久,學校打來電話讓他去拿畢業證和通知書。雖知道是專科的通知書,但畢竟也是大學的通知書,一輩子僅此一次,所以還是很激動,更多的還是好奇。

到學校門口,看到旁邊的光榮榜,他心裏泛出的不是喜悅,而是悲傷。隨即走開,不願再看這讓人傷心的光榮榜。

領通知書要去何校長辦公室。到了那,已有幾個學生在領取。何校長一改往日死板的裝束,今天穿著白背心,灰色大短褲,腳夾人字拖,忙著從一堆通知書裏翻找。

何校長已過花甲年,直逼古稀日,加上平日裏沒幹過勞動強度這麽大的工作,沒一會兒就滿腦袋汗。所幸主任辦公室裝有空調,不似學生宿舍那麽寒酸簡陋,要不然何校長早西去了。

何校長抬頭問文豪:“你叫什麽?”

“文豪”。文豪趕緊答道。

何校長一邊找一邊應著:“哦,文豪……文豪……唉,有點耳熟啊?”何校長放下手中的活兒看看文豪,兩隻眼睛45度角看著天花板,仔細在腦海中搜索著,無奈這記憶不似東西,可以安放到一個固定地方用時易取。

“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何校長恍然大悟,激動地一掌拍在大腿上,腿上的鬆垮的肉像水波一樣**漾開來,“你是那個死者的同桌吧”

文豪吃了一驚,暗地裏又白了何校長一眼,沒想到憋半天說了這麽一句廢話。不過以何校長的高齡能記起幾個月前的事實屬不易。

“啊……對,是我。”文豪尷尬地回答。

周圍幾個人聽到這話,紛紛往後挪了挪。

“嗯,考到哪個學校了?”何校長問。

“中原工程大學。”

“二本?”

“嗯……啊,二本。”文豪在心裏又補了一句“差一點”。

何校長又低下頭翻找通知書,對文豪說:“嗯,那學校不錯。好好上學,將來做祖國的棟梁。”

“嗯,知道。”文豪滿口答應。

何校長終於找到,文豪道聲謝走了。剛走出門,看到張校長正好進辦公室。頓時想起自己當初往他辦公室門縫裏塞信的情景,文豪啞然失笑。身後一個領到通知書的人正好路過,看到他對著空氣傻笑,小聲罵道:“不就考上個二本嘛,神氣個屁!”

回到家文豪便迫不及待的叫父母來看。文父文母活了半輩子沒親眼見過這麽高學曆的錄取通知書,看見郵件上的飛機圖都讚不絕口:“到底是大學通知書,包裝紙都這麽好!還用飛機送!”

文豪拿出高中畢業證,拍照和高考都還曆曆在目,仿佛昨日。畢業證另一頁上寫著一句話——“該生德、智、體、美、勞全部合格,準予畢業”,文豪嗤笑一聲,一群除了分數啥也不操心的人,竟然還叫“全部合格”?

通知書上要求在九月一號到校報到,文母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說:“就剩半個月了!得趕緊給你準備東西!”女人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總比男人強,在保養皮膚上就能看出來。她們在青春期就已感覺到“老”在步步逼近,甚至就在眼前,所以早早就準備一大堆保養品和護膚品。由此可見,女人其實比男人更適合做官,更適合守天下。

文母也終於發現自己高興太早,結果事與願違,便極少在別人麵前說有關上學的話題,又重操舊業的聊起了八卦。村子不小,八卦不少,好似天上的繁星,即使看不見,但不代表它沒有。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可操心的了。文豪雖心有不甘,但隻能屈尊上專科。他的日子倒也快活,每天吃飽喝好,學校地址早已背熟,萬事俱備,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月底的到來,開始新的生活。

時間飛快,轉眼距開學報到隻剩下四天。日期的逼近加劇了文豪對鄭州的向往。這次去鄭州,他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在九歲時,他姨媽生二胎逃到鄭州陳寨,文母為照顧她,將文豪也捎來——那個小城中村是他去過最繁華的地方。

那次大城市之旅不僅讓他難忘,他姨媽也是。每次表弟惹她生氣的時候都罵他:“小王八蛋你個沒良心的,你知不知道老娘為了生你跟黨和國家作對,你還氣我!”文豪每次聽了都要大笑,暗想自己這個表弟不簡單,生下來就樹立了這麽大的敵人。

時隔十年,當初的陳寨恐怕已經被拆光了吧?文豪又惆悵起來。繼而又想起高中時的快樂時光和高三時的苦痛生涯。好的東西必須要和壞的東西放在一起比較才會凸顯出好有多好,所以說吃肉的時候最好和鹹菜搭配著吃,這樣可以時刻享受肉的美味。

高中三年的生活曆曆在目,如今已過來人心態來回憶往事,反倒發現自己始終都是一個孩子心理,不懂多少世事,隻會裝腔作勢。驀然地,他心裏起了要獨立的念頭,和過去幼稚的自己劃清界限。他決定這次去學校報到一個人去,不要父母陪同。

告知父母後,文母竭力反對,引根典據說:“你知道鄭州多亂嗎?尤其是火車站汽車站,小偷特別多!當年我帶你去的時候錢包就讓偷了,哭的我去報警,警察一聽是在火車站丟的就勸我別要了,然後把我趕走了。”

電視裏《都市報道》正在播出,恰巧不巧正采訪一位在以為在公交車上被偷錢的婦女。女人淚眼婆娑,說賣莊稼的錢被偷了。文母隔著屏幕感同身受,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替女人伸冤道:“這都什麽世道!”

文豪聽了替世道說好話:“世道上還是好人多的,哪來那麽小偷啊!”

“不行!堅決不行!你就是嫌我和你爸去送你丟人!你個小白眼狼!我白養你了!”說完用手揉著眼睛拚命擠眼淚。

文父在妻子不挑撥煽動的時候還是有自己的意見的,他理解兒子安慰妻子:“孩子都快二十了,讓他去吧!要是讓別人知道他長這麽大沒單獨去過除咱縣城以外的地方,多讓人笑話。”

文母見自己沒了戰友,並且對方說的話也確實在理,丟下一句“隨便你們”轉身去院子裏,文父對兒子簡單交代幾句注意事項,又去院子裏去做妻子的思想工作了。

出發前一夜,文豪又失眠了。今時不同往日,這次是因為興奮。一來終於要上大學了,二來自己終於要獨自出遠門了——其實也不算遠,從縣裏到鄭州也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但是對文豪這種足不出戶長期被親情囚禁的人來講,這一步在他的人生意義中不亞於當年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的一步。想著明天就要到一個新的環境遇到不同的人,心中止不住的翻騰。陌生新鮮的環境會給人帶來愉悅感,也會帶來不適感,幸好他屬於前者。

翌日,一大早文豪就被母親叫醒,模糊地意識到今天要去大學報到,渾身一個激靈,睡意全無,比美國大兵聽到有仗打還興奮。

文母仔細核對行李,比希特勒點兵還謹慎。還好是夏天,行李不多,一個箱子一個背包足矣。準備好以後,一家人來到村邊的堤壩上等車,間隙文母又千叮嚀萬囑咐兒子到鄭州小心,環境差惡人多。鄭州無辜,背上破壞環境、製造混亂的惡人們的罵名。還說遇到陌生人搭話別搭理,捂好錢包就走。嚴格如到了內戰時期,指不定誰就是我紅軍的叛徒、國軍的間諜、日軍的特務。

文母越說越動情,不一會就雙眼噙淚,話語哽咽。文豪打趣道:“行了,多大的人了。這心態以後怎麽做富翁的媽?等不了幾年你和我爸就是“富零代”了。”

文父不解地問:“啥是‘富零代’?”

文豪解釋說:“我有了錢我孩子是富二代,我就是‘富一代’,你和我媽自然就是‘富零代’了!”。

文父重重地拍了一下兒子的左肩,說道:“老子等著!”

車到。文豪惜別父母,踏上了去鄭州的汽車。看著父母身身影越來越小,文豪的心像一根皮筋,隨著拉扯,越來越疼,直到父母的身影消失。他重重地呼吸一口氣,看著窗外掠過的鳥和樹木,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和父母、家鄉越來越遠。瞬間鼻子發麻,視線模糊。

車外的陽光很充足,透過窗子照在身上,並沒有感覺灼熱,反而覺得倍感溫暖。不知不覺他人已睡著,汽車朝著遠方飛快地行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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