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島村的愚昧

結束與林月宜的調查,王翰在回島村的路上突然接到陳霖的電話,接完以後他加快腳步趕回江島村,心裏想著還要不要再給許道華打個電話匯報一下。

之前他給許道華打過電話以後,心裏一直不安。正如許道華所說,江島村發生的事件他們確實無法參與,畢竟這是他們村裏的私事。

然而,一同駐守的陳霖雖然被他暫時管製未參與其中,可若是江島村的事件升級,他王翰真沒信心能管得住陳霖,反複思考之後,他還是拿起手機給唐立打了個電話,不想手機一直都在提示正在關機中。

第二天早上王翰又給唐立撥了電話,仍然無法接通。他的心裏隱隱不安,他再次被派來江島村進行調查嫌疑人背景,原本想著可以正大光明的來調查,肯定要比暗訪更方便。就按平常程序一般,走家串戶詢問一些問題,簡單的解解民憂,事實上自他上了這個村子後,先不說未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光是被李東聯合村民對他時不時地奚落調侃,心裏已不是滋味。但因自身職責所在,他被迫一直進行“送溫暖”的舉動,弄得自己苦不堪言。

如此也明白為何許道華和唐立在此次案件中,一定要認命自己為領隊了,沒有脾氣看來也是一大優點。可如何從這些村民口中發掘出嫌疑人的信息呢?王翰一想到此,頭就開始發痛,可比頭痛更厲害的事情,接踵而來。

秦家姑姑確實是個難纏又厲害的人物。自從警隊來到江島村後,秦姑姑一直作為村裏唯一的發言人,回答所有警隊調查人員提出的問題,而所有的回答總是避重就輕,一直影響著警隊調查速度,進而妨礙了案件的進展。

怎麽解決?王翰絞盡腦汁想了很多種方法。感化,古有“三顧茅廬”,隻要真心誠意必是能得到對方的回報。當他幾顧秦姑姑家中,為她修葺房屋、為田地施肥、為果樹林修枝摘果,真心任勞任怨。

就拿前幾天夜裏下大雨,秦姑姑半夜裏跑來找他幫忙,說是家裏房子的頂又壞了,他想著前些日子才給修好的,怎麽會呢?於是趕緊起來跟著秦姑姑來到她家,結果進了屋才發現,哪裏是屋頂漏雨,就是窗戶太老舊了,雨太大,雨滴順著窗簷打進屋裏。

這種情況隻要把窗戶用力關緊便能解決。誰知秦姑姑說是屋子裏通風不好,窗戶一定要開,她年紀大了,晚上睡眠不好,到了這個點一定要睡,不能被一丁點的聲音吵著……那怎麽辦呢?

於是讓他端著個盆大的舊瓷缸站在她的床邊,為她接雨。那一整夜雨是越下越大,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就忍著困意,手持大缸,一直站到天明。

可是隔天上午,他詢問秦姑姑關於秦華的舊案,包括他從南華市回來後的生活,以及帶回來的女孩和第二個孩子的信息。秦姑姑卻一直強調他們一家都是遵紀守法的好村民。

也許有些人從來不覺得別人對他的好是一種付出,隻當成理所應當。王翰便想著既然感化不行,那就迂回吧。

與秦姑姑家相近的幾位鄰居看起來都是老實的村民,平常作息時間都是早睡早起,下田農作,偶爾相聚一起到山上的涼亭上聊聊家常喝一些小酒。而且除了李家李東是幹巴瘦弱的中年男子,家裏有個年輕漂亮的媳婦,其餘三家是孤寡女人,還有一家是老夫妻兩個。

王翰乘著秦姑姑到果樹林的時候,第一個先去了三家孤寡女人的住處,為了防止誤會,他還特意帶了一個女警員。到達其中一家的時候,正巧三個人坐在院子外麵話家常,看到王翰來的時候,個個將頭發整理幹淨,又說著身上穿著下田的髒衣服,一定要回去清洗換一換。

等三個村婦重新打扮歸來,跟在王翰身後一直不說話的女警員噗哧笑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王哥,沒想到你這麽有魅力。”

王翰看著眼前穿著紅綠色的衣服,戴著黃絲巾,嘴上像是血紅大口的三個婦人,感覺像是吃了蒼蠅一般心裏堵得慌,再被同事揶揄,就算是個七尺男兒也是窘迫不堪。

原以為他擺出嚴肅態度,表示這是執行公務,用工作上詢問罪犯的語氣來提問,可以震懾到她們。沒想到這些村婦並無恐懼感,隻是微微嚇了一下,很快聚集到王翰的身邊,不是故意摸一下他的手,就是碰到他的胳膊,還有更誇張的在他問到秦華及第二次帶回來的女孩、孩子的死因時,突然倒在他的身上,說是一想到當時情景就害怕得要暈倒。

可王翰一將她推起,她便叫嚷著站起來就什麽都想不起來的話,結果王翰隻能由她賴在自己身上,慢慢回憶。

要不是其他兩個婦人見不得她討著便宜,硬拉著她起來,王翰簡直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

可是最終三個婦人都推說當時的事情發生太久已經完全不記得了,讓他們白白浪費了一個下午。

如此又是一無所獲。

第二個去的是一對老夫妻的家裏。這兩位老人年歲已高,王翰他們去的時候,在外麵敲門很久都無人回應。原以為兩位老人不在家,剛準備轉身離開,院子的老舊房門才緩緩拉開,站在裏麵的是老婦人,眯著眼睛看著他們,慢慢吞吞的詢問他們的來意。

每一次回答,老婦人隻是搖頭,一臉不知所謂的表情。王翰隻好一次次的大聲回答,直到最後嘴巴放在老婦人的耳朵邊上,大叫著說話她才聽明白。放下抓著門框的手,轉過身顫顫巍巍的向屋裏走去。

坐在家裏凳子上的老漢閉著眼睛低垂著頭,像是在打瞌睡。老婦好不容易走到他的身邊,也坐了下來。

跟在後麵走的王翰進了屋見他們家徒四壁,唯一能坐的就是老兩口的屁股下凳子。連張床也是用石頭堆砌而成,上麵簡單鋪了幾條舊布作為床單,被子也是用一些破爛的棉絮丁丁補補而成。

他對著他們叫喊了幾聲,兩位老人均無反應。他回頭看向同事,兩人很無奈,一次次叫喊著他們的名字,結果仍然沒有反應。

看來要從年邁的老人入手是行不通的。沒辦法兩人隻好離開,不過離開之前,王翰還是幫助兩位老人將已經破舊漏洞的房屋做了一些修葺,也讓同事拿來幾床幹淨厚實的棉被給他們更換使用,同時也給他們備足了一些蔬菜瓜果,免去老人腿腳上的不便。

將兩位老人安頓好之後,他們最後來到李東家時已經接近傍晚。據陳霖介紹李家媳婦叫姚菊是姚蘭的妹妹。這也是他們選擇最後而來的原因。

此時的李東正躺在屋子裏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著一檔地方台的綜藝節目,他笑的聲音很大,渾身抖動,尤其是如竹竿般的長腿上下不停擺動。

而懷孕的姚菊卻在狹小的簡易的廚房裏做晚飯。透過石頭磚瓦的窗戶,她看見王翰和同事的到來,趕緊將手上的鍋鏟丟下,出來迎接他們。

一見到他們,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情緒激動,“我姐姐還好嗎?”

姚蘭的死他們並沒有告訴姚菊,一是因為她懷孕怕影響了情緒對胎兒不利,二也是怕她得知真相以後將事情鬧大,不利於繼續調查。

“你姐姐很好,托我們向你問好。”王翰從沒撒過謊,說起來心有些虛,連眼睛都不敢正視著姚菊。

倒是身後的年輕女警員機靈,急忙轉換話題,“我們都愛吃姚姐做的飯菜,這會聞著你的香味,真是讓人嘴饞啊。”

姚菊這才起來鍋裏還有菜,不好意思的讓他們先坐著等等。她進廚房關掉爐子上的火,倒了兩杯水與他們一起坐在了院子裏。

“是要調查秦華的事嗎?”姚菊直接切入主題。

“正是。秦華除了你姐還有第二個妻子和孩子,你知道嗎?”

姚菊搖搖頭,很遺憾得表示自己待在這裏才一年多,來的時候本想著能與姐姐一起,誰知不僅姐姐不知所蹤,所謂的姐夫早已去世,而那個秦姑姑就以她姐姐的去向為由,要挾她留下來,然後就發生讓她一輩子痛不欲生的事情。

姚菊說著說著,她的那些委屈、痛苦,所有的不甘和屈辱從心底湧出,可是低頭再看著已經出懷的肚子,她隻能將這些回憶再次選擇遺忘。

王翰不知如何安慰,明知眼前的姑娘並不是自願在此生活,可是他卻不能為她做些什麽,肚子裏的孩子總不能一出生就沒有爸爸,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而在屋裏的李東聽到了姚菊的哭聲,從裏麵伸頭出來一看,發現警察竟然在自家院子裏,趕緊穿上鞋子穿著三角褲衩從房間裏跑出來,看見還有個年輕的女警員,又跑回去穿了條長褲坐在了姚菊的身邊。

他拉著姚菊的手,看起來很心疼的樣子,“咋啦媳婦?別哭啊,對孩子不好。”

姚菊將手抽回來,坐的離他稍遠一些,低頭不說話。王翰見此對著李東問道:“你知道秦華和他第二個老婆孩子的事情嗎?”

李東麵露難色,顯然他是知道的,但鑒於秦姑姑在村裏的地位他並不敢多嘴。

“知道就老實交代。故意隱瞞或說假話都是要被定罪的,情節嚴重的話還要判你個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啊。”一旁邊的女警員見李東是個膽小怕事之人,故意把話往重裏說。

一聽說假話或不如實說就要坐牢,李東臉都糾結在了一起,用著哭腔對著兩位警察喊冤,“警察同誌,求求你們千萬別讓我坐牢啊。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靠我一人養著,我這一走,他娘倆該怎麽活啊……”

姚菊厭惡地看了眼李東,喝了一句,“行了,別在這裏丟人現眼,警察同誌問你話,你就如實回答。”

李東也不示弱,叫嚷著,“你一個婆娘在這裏幹什麽,還不趕緊去做飯!”

姚菊隱忍地握緊拳頭,向兩位警察不好意思地點頭,起身去了廚房。

王翰和同事對視了一下,心裏想著:這個李東看來果然不是表麵上的懦弱老實。

“現在說說秦華吧。”王翰將話題拉回來。

李東咽了咽口水,手摸著額頭想了又想,“警官,其實我對秦華一點也不熟悉。他呀上過學,後來不上學後又去了市裏麵打工,一直混得都比我們村裏其他人好。這人一有錢吧,肯定就不愛搭理窮人,所以我們也巴結不了他,一直都沒搭上話啊。”

“他不是得過精神病?”聽著李東繞著彎的話,王翰決定也繞著問。

“啊,精神病啊,我就知道她媽媽得過。”

“秦華老婆你認識嗎?”

“嗯……認識啊,就是我媳婦的姐姐。”

“那第二次帶回來的呢?”

“沒啊,秦華就這一個老婆吧。”

嘩,王翰站起身,指著李東,“好你個李東,和我在這裏繞彎子是吧?”

李東立即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警察同誌,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就知道秦華的老婆是我媳婦的姐姐,至於有沒有第二次,這都人家的私事,我們不好打探啊。”

這時姚菊從廚房衝出來,指著李東大罵,“你胡說,你明明就和秦華關係最好,知道他所有的事。上次你還說他運氣好,兩個老婆都漂亮,尤其第二個更是又年輕又漂亮,把你們這些村裏的男人都迷惑了。”

李東站起來推著姚菊往屋裏去,“瞎說什麽!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給我趕緊進屋,你一個女人誰讓你插話的?!”

“李東,我們都聽見了。姚菊已經明確表示你和秦華是兄弟關係,你若再不說實話,我們現在就把你帶走,進行拘役。”王翰想著嚇嚇他,說不定李東就要就犯了。

誰知半路殺了個程咬金。秦姑姑竟然來到了李東家。她從一進門就雙手背後,沉默著環視著大家,然後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淡淡一句,“這都幾點了,菜還在鍋裏煮著?你們不吃飯肚子裏的孩子還要吃呢。”

“是啊是啊。”李東一見秦姑姑來了,瞬間整個身體放鬆了下來,臉上表情也輕鬆了許多。他將姚菊再次推回廚房,“趕緊給我把飯做好,孩子在肚子裏餓著呢。”

孩子是姚菊的死穴。她隻能看著王翰他們,默默離開,不再多語。

秦姑姑咳咳的幹咳了幾下,李東趕緊進屋倒了杯水遞到她的手上,討好道:“姑姑這一天累著了吧,有啥農活通知我去做不行了,怎麽自己去了啊。”

“哼,有些事誰也指望不了,都得靠自己。”這話說的讓李東摸著後腦勺不敢說話。剛剛若是秦姑姑沒到,他真的就要說出實話了。

“秦姑姑這話說的,人一定要靠自己,別人給予的幫助和照顧都是短暫的,以後的路終究要一個人走,日子也終究是自己給自己過的。”

王翰的話李東揣著明白裝糊塗,甚至還下了逐客令,“兩位警察同誌,還沒吃飯吧?要不留下來一起吃個家常便飯吧?雖然家裏窮沒有什麽營養的東西,我們一起勉強湊合著吃吧,就算把我肚裏孩子的那份讓你們,也是應該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翰知道再留下來也查不出什麽結果,“不必了,我們回去了。”

等他們走了,姚菊將做好的飯菜擺放在院外的桌子上,李東一看隻有兩雙碗筷,作勢就要打她,“沒見秦姑姑來了?還不趕緊再來一雙。”

姚菊忍著淚給秦姑姑遞上碗筷,悶不作聲地坐下,等著她先動筷子。

秦姑姑揚了揚頭,夾了一小口青菜,剛到嘴裏噗地吐出來,“這麽難吃是喂豬呢?怪不得李東這麽瘦。嫁到我們江島村做媳婦第一件事就要學會做飯,祖上的秘方不是白傳的,當年你姐姐可比你聰明多了,沒多久飯菜就做出了該有的樣子。”

一提起姚蘭,姚菊的心裏就難受。當年若不是姐姐被秦家花錢買去,姐姐也不會受那麽多苦,好在現在苦盡甘來,如今她在這裏受點苦,也是能忍的,隻要等孩子生下來。

“我姐姐確實聰明,從小我就希望和她一樣。現在她能過上自己的好日子,相信總有一天,我也如此。”姚菊此話是想讓秦姑姑氣惱難堪。

不想秦姑姑聽後哈哈大笑,笑的身體前後擺動,最後雙手支撐著桌子才穩住了身體。她看著姚菊,一臉惋惜,不楟地搖頭。

姚菊被她看的心裏發毛,“你這樣看我做什麽?”

“我就想從你臉上看到傻瓜二字。”

“你什麽意思?”

“難道你不知道嗎?嘖嘖……”秦姑姑故意停頓,“為什麽警察這次派了這麽多人到江島村?為什麽一直詢問的是華子第二個老婆和孩子?為什麽從頭到尾閉口不提姚蘭?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姚菊慢慢向後退,直到腳跟碰到台階,她一屁股坐了下去,“為什麽?”

“因為你姐姐姚蘭已經死了。”

“你胡說!”姚菊捂著胸口,一口氣憋在了這裏。

秦姑姑拿起筷子,夾了塊碗裏的紅燒肉,咬了幾口,“這塊肉的味道馬馬虎虎,但是火候久了點。對了,你知道你姐姐是怎麽死的嗎?”

不等姚菊發問,她繼續說道:“據說是被人掏了心髒,心髒被切成了絲炒熟放盤裏,裏麵還放了她的兩顆眼珠。哎呀對了,她胸上的肉和腳上的肉據說也被挖了下來,放在了……哪裏我忘記了,看來凶手是個會做菜的人啊。”

一口正吃下紅燒肉的李東聽到此話,臉色發青,咳了兩下將剛剛吃下肚的幾塊肉全吐了出來。

“你……你騙人!”姚菊猛地站起來,身體抵製不住的顫抖。

“我從不騙人,我隻幫助人。”秦姑姑若有所指,看著她的肚子。

被激怒的姚菊一頭衝進廚房,手裏拿著菜刀向秦姑姑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