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案發

“年年月月日日,生命就這樣流逝。每一天瑣碎而無盡,但同樣具有決定性。世界的每一處都是一個陷阱:當人們隻能留在某個地方時,邪惡的力量是最強大的。但如果他們成功地“逃離”,也不過是逃離了自身。”——拉德卡.德內瑪科娃

此刻,生活在南華市的唐立正坐在通往古城區方向的地鐵上,他手裏捧著拉德卡.德內瑪科娃的《歐洲馬賽克》,斜靠在地鐵下車位置的左側門邊細細品讀。

他的臉完全被書擋著,拿著書的右手手指看起來像是經常有做力量運動孔武有力,與其形成對比的是他中指觸及到的書頁封麵上的楷體文字:“無論在哪個年代,對自己的爭取,以及自由、批判的思想都是艱難的,但這一切從未止息。”

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大作,他用左手掏出手機,抬眼看了眼來電號碼,眉頭微微緊蹙,隨即按下通話鍵,低聲問:“喂,什麽案子?”

通話環境噪雜,他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對方說話:“行了,把具體地址發給我,見麵說。”

掛斷電話,他抬頭看了看地鐵上的經停路線,合上書,整了整上身的藍色長袖衫襯,有些鬱悶地拍掉袖口上的一小撮灰塵。

站在他反方向的另一側門口,有個約莫20歲的姑娘臉色紅白交替,身體左右躲避向他粘貼上來的一位中年大叔。姑娘咬著牙,眼角微濕,眼神向四處求救。

唐立推開人群,幾腳跨步來到中年大叔的身後,單手抓住他的後頸,地鐵到站開門,唐立拖著他一並走了出去。

大叔從驚詫中回過神,用力掰開唐力的手指,想要從他的束縛中掙脫,卻無辦法,嘴裏蹦出髒話:“你TM的是誰啊?快給老子放手,小心老子搞死你。”

哼,唐立不屑一笑,反手將大叔一轉,將他整個人麵對著自己,在他耳邊低語:“現在就弄死我,兩秒後你就沒機會了。”

大叔被激怒,眼睛充滿紅血絲,雙手握拳用力揮出去,但由於出拳時身體前傾過猛,唐力突然地放手,他一個猛撲,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聞聲跑來的地鐵保安詢問情況,唐立從褲子後麵口袋裏掏出證件,摸著胳膊,指著地上的大叔說道:“這人地鐵上性騷擾小姑娘,被我抓個現形,拒捕襲警,好在我及時避讓,隻是這裏被他打了一拳,也沒傷到哪裏,我還有案子要處理,他就交給你們了。”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唐立沒看號碼,轉身朝地鐵2號出口方向直行,接通電話後他立即說道:“遇到特殊情況,馬上就到現場。”未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斷。

身後的幾個保安拖拉著大叔往保安室走去,隱隱約約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這麽大年紀了騷擾小姑娘還襲警,你媽知道嗎?”

幾棟興建中的20層樓房出現在地鐵出口的左邊,乍看之下和地鐵周圍其他建築並無兩樣,但唐立知道這個樓盤現在的售價是3萬一平米,算得上高檔住宅。一期已經入住,據說住戶還有一些政府官員。

高層樓房的後麵是一排排破舊矮小的平房,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房子,牆麵上用紅色油漆寫著大大的“拆”字,時間過長,顏色早已掉落。

幾輛警車停在平房唯一的空地上。此刻周圍聚集了大約十二、三個人,有的大人甚至將自己6歲左右的孩子放在警車引擎蓋上站著觀望,孩子往裏看了一眼,蹲下敲敲警車的玻璃,看樣子對車子更感興趣。

唐立沒有立即走向人群,而是繞過人群向平房的後麵走去。在第三排第7棟的平房前有個青年男子坐在門前,正抬頭望向某處。他的身上著一件黑色的連帽衫,上麵被各種汙穢沾染有些分不清是黑色還是汙漬。下身黑色破舊長褲在膝蓋處有兩個大洞,從遠處可以看到他的膝蓋外有凸凹不平的傷口。

唐立再順著男子的目光抬頭望去,前麵除了平房的屋頂,便是霧蒙蒙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他開口詢問,“你在看什麽?”

男子卻不發一語,轉頭向另一側望去,那顯露出的後腦勺上有幾處紅腫的地方,像是多次重度撞擊過後,遺留下的疤痕。

“你叫什麽名字,在這裏做出來?”警察的直覺讓唐立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子十分可疑。

男子仍然置若罔聞,站起身就走。

唐立一個跨步伸手想要攔住青年男子,未料到對方身材廋小,蠻力卻大,直接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撞開了他。這樣的衝撞讓唐力始料未及,若不是他經常進行鍛煉,功底穩紮,保不準自己會被撞倒在地。

就這麽一刹那間,男子已經跑遠。唐立剛想追上去,一個急躁的聲音叫住了他。

“唐隊,你怎麽在這裏?許局都來了,你趕緊和我上去。”正用手擦著腦門上汗珠的男人叫陳霖,是唐立同組的刑警,從東華區調到南華大隊正好滿一年。

“許局為什麽過來?”唐立望著青年男子剛剛消失的方向沉思。

“我哪裏知道許局為何過來,就一個平常案子他非得要來……我都加班兩個星期了,今天答應梅林無論如何都會陪她,結果在路上又被催回來……唐隊,梅林會不會生我氣,不理我啊?”陳霖似乎忘記了自己在案發現場,自顧自的說著。

唐立轉頭看著陳霖有些欲言又止,“平時得空,還是多陪陪梅林。”

見陳霖疑惑想要繼續此話題,唐立立即改口道:“給我查一下,男,身高約一米七五左右,體重100斤上下,身穿汙穢沾染成墨綠色或黑色連帽衫,下身破舊黑色牛仔褲,膝蓋處有兩個大洞。身上多處傷痕,尤其是在膝蓋和頭部後腦處都有明顯多次撞擊造成的疤痕。詢問下是不是附近的居民,這人的個人背景要快要詳細的給我。”

“啊?凶手都找到了?我就說嘛,這種普通案件對於我們南華大隊‘唐不過二’,絕對就是小事情。”陳霖笑地一臉得意,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放在唐立的肩膀上,剛準備拍上去,便被唐立一巴掌給打了下去。

唐立兩手將自己的藍色襯衫從肩膀以下,整個拍了幾遍,還將兩邊袖口左右翻看,一臉勉強過得去的表情問陳霖:“你剛剛說的‘唐不過二’是什麽意思?我就說了,私下裏聽到隊裏有人說我‘二不二’的,原來是你小子給起的?”

陳霖摸著有些發紅的手,嘿嘿笑著:“我那是誇你。隊長,每次案件,你基本都是兩天內就能抓到凶手,這不是‘不過二’嗎?”

“你小子的心思以為我不知道?去現場吧。”

穿過剛剛看熱鬧的人群,站著三四個穿著與陳霖同樣製服的警察在平房的門口拉起警戒線阻擋。唐立和陳霖鑽過警戒線在門口站定,兩排的警察對他們行禮。

從門口看去,房間大約五十平米,屋內擺放的物品散落一地,看起來都是些上了年代的舊物件,靠窗的地方放了兩個老式黑色仿皮沙發,中間有個圓形的玻璃茶幾,茶幾上的杯子已經打翻在地,水漬形成了一張小型地圖。唐立回頭問陳霖:“屋內東西盤算過有遺失嗎?”

“已經通知了死者家屬,目前人還未趕到,所以暫時還不能確認。”陳霖掏出本子翻了翻記錄,繼續向唐立匯報情況:“死者名叫江國柱,年齡五十六歲左右,身高大約一米七六,中等身材,昨天剛剛刑滿出獄。死前身穿灰色睡衣褲,衣服應該是新的。死者死因是胸口被尖銳利器用力刺入六刀,大量出血,導致出血過多死亡,具體情況郭法醫還在檢查。”

唐立嗯了一聲,走進屋內。正在與法醫交談的一名警察王翰看見他們進來,向唐立眨了眨眼,用嘴形比劃著:“許局不高興了。”

唐立點點頭,恭謹地麵對正前方雙手背後,向身姿挺拔的男人叫了一聲:“許局。”

“小郭,說說死者的具體情況。”許道華從進屋至今一直沒有說話,盯著地上躺著的屍體看了很久,他的眉頭由於長年蹙眉的原因顯露著深深的皺褶。

被叫小郭的男子是南華市刑警隊的法醫,郭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重新將屍體看了一遍,不慌不忙地說道:“死者預計死亡時間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或以上,以現在的時間倒推回去應該在昨天晚上21點至23點之間,具體還要解剖才能確認。從胸部傷口來看,凶手使用的是銳利的刀刃比如水果刀類別的凶器。死者胸口有六處傷口,有五處的刺傷部位都離心髒距離幾厘米,整個傷口圍繞著心髒形成了一個圈形,隻有一處傷口是直接刺入心髒導致最終致命。”

“這是說凶手故意刺了他六刀,在他身上畫個圓?”陳霖忍不住插嘴。

郭鬆摸摸眼鏡,看也沒看陳霖,“猜測不是法醫的工作職責。”他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道:“另外,在死者的小腿、胳膊處都有被拖拽的痕跡,頸部也有明顯被勒過的深印。”

郭鬆的話讓唐立在頭腦裏立即進行了作案現場還原:死者江國柱前一日晚上10點半左右,洗完澡來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還在冒著熱氣,門口響起敲門聲。他詢問是誰,無人回答,由於是老房子沒有貓眼,他便開門瞧瞧是誰。對方突然推開門,將江國柱拉倒在地,拖著他進入客廳,江國柱的胳膊、腿部受到創傷,兩人之間有可能進行了短暫爭鬥,打翻了茶幾上的水杯和房內的其他物件。最後嫌疑人用力勒住他的脖頸,至其無力,拿刀刺進江國柱胸口,但卻沒有一刀斃命,而是傷在他的胸口周圍,也許對方剛開始的想法並不是至江國柱於死地?或是江國柱進行了苦苦哀求,但都是徒勞,對方最終一刀刺進江國柱的心髒。

那麽,唐立陷入了沉思:

死者江國柱是個年紀五十出頭的男人,剛從監獄釋放,為何會遭殘殺?是有仇家尋仇還是獄中得罪了人?另外如陳霖所說,為什麽凶手要圍著他的心髒畫一個圓?這是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爸!”正在這時,帶著壓抑、悲泣與痛楚的一聲叫喚,從房屋門口傳來。

“美琳啊……”一直站在屋內未開口說話,被稱為許局的許道華看著站在門口,雙手捂著嘴唇,身體顫抖的江美琳,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在許道華看來,命運似乎在和江美琳開著玩笑,十幾年前她的母親被害,父親被判為凶手……她一下子失去了兩位親人。而十幾年後,父親曆經千辛終於出獄,久違的親情還未來得及享受,一夜之間徹底被摧毀。

“這是江美琳,死者的女兒。”陳霖及時為唐立解釋。而唐立此刻的關注卻被許道華吸引。他認識許局至少五年左右,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可以了解且熟悉一個人的性格、習慣與心思。他自認自己不是全國也是全省中數一數二的心理學專家,而且頭腦靈活,心思細膩,對於普通人,一眼便能看得明白。

可是對於許道華,唐立是不確定的。許道華身上有著一層保護膜,收放自如,想讓你知道的,你不用看他自會讓你知道,不想讓你知道的,你挖空了心思,依然打不開他的保護膜。

可是今天他竟然在許局的臉上看到了“疼惜”。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眼站在門口極力控製自己哭出來的江美琳,他笑笑,這個案子有意思。

陳霖看見唐立笑了,以為是案子已有出路,想起剛剛唐立讓他查的可疑男子,心裏一個激動,脫口而出:“這個案子的凶手已經找到了,大家不用太沉重。”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陳霖。陳霖一見唐立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心裏一驚,不好,頓感自己太魯莽,還未經查證的事情,自己怎能先確定,立時額頭上布滿密密的細汗,思考如何解釋。

“是這樣的,來案發現場之前,我在整個平房區繞了一圈,正好看見一個可疑男子,於是讓陳霖去核實此人的信息,他誤以為我找到了凶手。”唐立適時的解釋讓大家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你們需要幾天查出真凶?”江美琳此時已走進屋內,正好站在唐立的麵前,淚水順著麵頰無聲流下來。

陳霖剛想插話,被唐立一個眼神製止。

“江小姐請放心,我們警方一定會竭盡全力,捕獲真凶。這段時間也希望你能盡力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工作。”唐立這句不痛不癢的官話讓許道華不由得皺了眉頭,法醫郭鬆更是將鼻梁上的眼鏡摘下,用手擦了擦重新戴上。

唐立倒無不適,越過江美琳向門口走去,走至門外,突然轉身:“許局,這裏就交給其他同事處理,我們先回局裏分析一下案情,盡快把真凶捉拿歸案。”

許道華嗯了一聲,徑直走在了最前麵。唐立、郭鬆、陳霖跟在其後。屋內的江美琳跪在江國柱的屍體旁邊,靜靜地看著江國柱的臉。

留下的警務人員試圖將屍體掩蓋拖走,都被她抱著屍體無聲的抗拒,隻有在問及她家裏有沒有遺失物件的時候,江美琳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警車開動時候,許道華突然問了一句:“小唐你今天的休假取消,影響了你和女朋友的約會吧。”

許道華雖是問句,但卻用了肯定語氣。陳霖開著車從後視鏡裏偷瞄著唐立,想從他的身上看出些端倪。

唐立笑笑,“許局就是眼光毒辣,我這身衣服你一看就知道是新的。”

坐在副駕的郭鬆輕哼了一聲:“明知許局說的是你自始至終一直藏在腋下的那本書。”

車內的氣氛變得沉重起來,沒有人說話。嘀嗒的聲音拍打在警車的玻璃窗上,陳霖終於呼了口氣,解釋道:“原來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