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兩封來信

等方翔和孫不二再次去見公孫義時,已是日落時分。

院內那幾株梅花也開了,雖然為數不多,卻給這寂靜的小院平添了無盡風情,幹燥冷酷的空氣,也因為那幾分淡雅的花香,變得令人愉快起來。

梅花樹下此刻正站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穿著件粉紅的棉襖,紮著兩條俏皮的羊角辮,小圓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她懷裏還抱著個小動物,是隻毛色油光發亮、瞳仁晶瑩剔透的貂兒,此刻也四處東張西望著,似是和它的小主人一樣,在欣賞梅花的風姿。引人注目的是,這貂兒的尾巴是紫色的,一根雜毛也沒有。

看到兩人,小姑娘的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方叔叔,不二哥哥,我正要找你們呢!” 她那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蒼穹上掛著的星星,此刻盯著兩人,一臉調皮相。

“靈兒,又有什麽事?” 盡管兩人心事重重,可是見了這小姑娘,還是露出了笑容。

這小姑娘叫公孫靈,是公孫義的掌上明珠,他的寶貝孫女兒。

靈兒道:“我是想問你們,今年的挑戰者,是由方叔叔對付呢,還是由不二哥哥對付?”

“你們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不等兩人回答,靈兒就又搶著道,“如果不二哥哥贏了,就帶我去後山采雪蓮。如果方叔叔贏了,就給阿紫做個新的金絲籠子。”

她邊說邊故意板起麵孔,一副不許人反悔的模樣,似乎兩人已經得勝歸來了。

“恐怕這一次,是給你的寶貝貂兒做個新籠子了。”孫不二的笑容有些勉強。

“那麽還是方叔叔出手嘍?不二哥哥,前幾天你不是還吹牛,說以後來的挑戰者,你都可以對付了嗎?嘻嘻。”靈兒看著孫不二,臉上充滿了揶揄的笑。

孫不二卻沒心思跟靈兒開玩笑,“師祖在嗎?”說著就遠遠地往屋裏瞅。

“爺爺啊,今天一大早有人送來一封信,他看了以後就一直待在書房。”

“哦。”兩人舉步就走。看著他們心事重重的樣子,靈兒有些好奇,便抱著阿紫跟在後麵。

書房的擺設很簡單,但家具的用料都比較講究,檀木書架上擺的全是孔孟聖賢之作,一本武學典籍都沒有。散發著墨香的楠木書桌上擺著個青瓷燭台,夕陽雖然還掛在山頭,燭台卻已經是亮著的,跳躍的燭火正照射在後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上。

那並不是書房裏常見的山水畫,而是一幅人像。畫紙已略有發黃,看來這畫已經曆了相當歲月。畫中一株盛開的紅梅樹下,站著一個窈窕女子,正幽幽望著遠方,看衣著打扮,應是江南人。每一個走進書房的人,都一定會被這畫中的女子吸引。因為她看上去不但清麗脫俗,而且神秘高貴,那略帶憂傷的眼神更是令人沉醉。可以想見,畫家作畫時,不但十分用心,而且也十分用情。畫的落款處,還提著一句話:

“逝水無痕,君已陌路。”

方翔等人進來時,公孫義正站在書桌前靜靜地看著那畫中女子,看起來正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他的眼神,此刻就像窗外的夕陽般多姿多彩。

人到了像他這樣的年齡,總是喜歡回憶往事的。

方翔三人靜靜地候在那裏,並未開口說話。就連一向活潑好動的公孫靈,此刻也安靜得像隻小花貓,她知道爺爺這個時候不希望被人打擾。

片刻後,公孫義才緩緩轉過身來,看到公孫靈,他臉上露出一種長輩特有的慈愛麵容。

“爺爺,您又想奶奶了。”公孫靈走上前,乖巧地依偎在公孫義身邊。

“爺爺想的是你。”公孫義笑著拍拍靈兒,眼裏卻似乎多了幾分憂慮。

那畫中女子,畫的是公孫義的亡妻陳碎梅,這位當年的絕代佳人於八年前離世,公孫義遵其遺願,將她葬在家鄉姑蘇城外,留給自己的,隻有這幅畫。

靈兒撒嬌道:“剛才不二哥哥說,今年的挑戰者還是由方叔叔對付,每年都是這樣乏味死了。爺爺,幹脆今年你出手得了,讓那些江湖中人見識見識天下第一的劍法,徹底死了心不好嗎?”

公孫義淡淡笑道:“爺爺的劍已經埋在地下,拿不出來了。何況那些江湖中人啊,是永遠不會死心的。”

靈兒嘟著嘴道:“這些江湖中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每年都來挑戰挑戰,煩死了,搞得都沒人陪我玩。”

“梁安剛去後山采了雪蓮來,你何不去找他玩?”公孫義的語氣親切而溫和。

靈兒眼睛一亮,歡叫一聲,抱著貂兒走了。

看著靈兒的背影,公孫義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眼神又變得衰老而疲倦,緩緩道:“說吧,今天又發生了什麽奇事。”

方翔鄭重道:“今天溫震陽殺了秋一鶴!”

“哦。”

“奇的是,兩人用的都是武當太乙劍法!他們本來勢均力敵,可是戰到後來,溫震陽突然變了招,秋一鶴對這一招毫無防備,當場被殺!”

“你倆演示一下,我看看。”

三人來到前日會麵的大廳,方翔和孫不二抽出寶劍,照貓畫虎地模仿起今日溫秋兩人的比試來。

這兩人放到江湖上,其實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因此原樣演示出雙方的招式,並非難事。

及至到了最後一招,兩人刻意放慢了速度,因為這一招實在太玄妙,兩人都覺得難以把握,生怕控製不好會傷了人。

不可思議的角度,不可思議的一劍!

方翔歎道:“師祖,以弟子愚見,這一劍至少還藏有七八種變化,實在難以對付!”

公孫義點點頭:“更厲害的是,有了這一招,整套太乙玄門劍法都已脫胎換骨,老樹生花,有了完全不同的詮釋。秋一鶴不會這一招,因此他的太乙劍法雖然已相當高明,但比起溫震陽,卻足足差了一重境界!”

孫不二長出一口氣,道:“武當劍法,果然博大精深!”

公孫義沉思片刻,緩緩道:“我聽說武當太乙玄門劍法共二十四招,最後四招,也就是最厲害的四招,是隻傳給下一代掌門人的。據說當年秋一鶴就是因為想偷學這四招,才最終激怒掌門白鶴道長,被逐出了山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溫震陽這一劍,就是這四招之一!”

方翔皺眉道:“師父,如此說來,溫震陽必已掌握了太乙劍法的全部精要,可是依您前日所言,華山派柳青雲既然參閱的是咱們公孫家的逝水劍法,這溫震陽,怎麽居然還會武當劍法?”

公孫義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明白。不過,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用手晃了晃:“我已收到柳青雲的拜門貼,他很快就要登門來訪了。”

方翔吐了口氣,名滿天下的華山派柳青雲要來了!

十幾年前就已有人將柳青雲列為當世五大高手之一,他的劍術據說早已超越了華山掌門玄空子,隱隱已有一代宗師的風範!曾有人認為他是唯一可能擊敗杜七的人,直到公孫義和杜七那場曠古絕今的決鬥發生。

方翔麵色凝重道:“師父,既然柳青雲都來了,看來正如您所說,江湖上一定出什麽大事了。我看他來者不善!”

公孫義淡淡一笑,他看向天邊的那一抹晚霞,麵容像晚霞般祥和平靜:“來者何意,很快便會見到分曉。江湖上有什麽風風雨雨,就讓它快點來好了。”

……

待兩位弟子離去,公孫義回到書房,再次來到那幅畫前,看著那畫中女子。

燭光映著他的臉,他的眼中突然又有了那夕陽般的神采。

“姑蘇城外,燕子磯頭,紅梅樹下,你究竟等了他多久?”

公孫義喃喃自語,臉上泛起一種苦澀的笑意。

良久之後,他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卻不是柳青雲那封拜貼。

他打開信箋,抽出信紙,在燭光下再次瀏覽起來。毛邊信紙上隻有寥寥數行字,落款處卻簽著四個人名,還蓋著一個奇特的印鑒,看上去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蝙蝠。

他看著那蝙蝠印記,像是看著某個邪惡的符咒,臉色顯得凝重而肅然。片刻後,他將那信湊上燭火,付之一炬。

黑暗漸漸籠罩了大地,夕陽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