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得識佳人不可忘(上)

新一天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子,楊逸之悠然醒來,他已經好久沒睡得這麽踏實了。

屋外微風陣陣,鳥鳴幽幽。這天傍晚,楊逸之覺得難得有這麽一處風雅之地,便打算四處逛逛。

楊逸之順著穀中小路走走停停,欣賞著自然的一草一木。不覺然間,來到了一處櫻花盛開的池邊。時值三四月間,正是櫻花爭奇鬥豔的時候。偶爾清風拂過,花瓣簌簌作響,猶如隻隻蝴蝶在翩翩起舞,真是“絲絲綠繭低垂,伴姹紫嫣紅”,怎一個美字了得!

微風仍然在林中**漾,風裏帶著淡淡的櫻花的氣息。忽然間,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緩緩傳來……

林中忽然萬籟俱寂般,連鳥啼風鳴似都驀然消失。在微微流動的、帶著櫻花香的空氣裏,隻有那斷斷續續的簫聲在低回盤旋,所有流逝的時光,忽然間,仿佛就在吹簫者的手指間起起落落……

那是美的讓人屏息的樂曲,楊逸之不由沉入簫聲描畫的世界裏。

簫聲緩緩而逝去,正如它緩緩而來。楊逸之長舒一口氣:“好悠揚的簫聲!詩雲‘五雲縹緲隔蓬萊,仙子吹簫月下回’,難道這世間真的有仙子不成?”

楊逸之順著簫音一路尋找,當他繞過水池旁的大石,視線驀得開闊起來,但見水池對麵的石頭上影影綽綽有一個女子的背影。

楊逸之離得尚遠看不十分真切,隻模糊看到女子身著一襲淡紫長衫。

楊逸之心忖:不知剛才那首簫曲是否為她所奏,不如前去詢問一下。”

有念及此,楊逸之大步上前,待走得近了,楊逸之抱拳問到:“請問姑娘,剛才那首……”

那女子聽得有人說話,當下站起身來。

楊逸之這時得以看到那女子麵容,身軀不由一震,隻呆呆呢喃:“啊!仙子!”

女子沒有聽清楊逸之的喃喃細語,問道:“請問公子方才是與我說話嗎?”

楊逸之還沒從震驚中回複過來,心裏的想法不假思索就說了出來:“你……你是仙子嗎?”

女子聽後俏臉嫣然一紅,顏麵笑道:“哪有什麽仙子,公子真會開玩笑。”

楊逸之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連忙道歉:“我……在下剛才唐突佳人,失禮至極,請姑娘千萬莫怪。”

女子詫異道:“不知公子……”

楊逸之忙道:“在下楊逸之,方才在寒煙穀中閑走,情不自禁為姑娘的簫聲吸引而來,打擾姑娘雅興了!”

女子答道:“公子言重了。”

慢慢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楊逸之的腦筋回複了一貫的靈活,當下徐徐說道:“這裏景色絕佳,再襯上姑娘這般悠揚的簫聲,簡直有如人間仙境,古人所說的餘音繞梁,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女子被人稱讚,俏臉又是一紅:“不敢當,小女子隻不過在此胡亂弄簫罷了。”

楊逸之忙道:“哪裏!姑娘的簫音,好似仙樂,聞之令人忘俗。”

女子斂衽道:“過獎了。楊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家中還有些事情需要料理,就先行一步,告辭!”

說罷欠身離開。

楊逸之呆了一呆,對著女子的背影追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

沒等楊逸之說完,女子已沒入林中,沒了蹤影。

楊逸之望著女子離開的方向悵望了好久,懊惱道:“唉!我真胡塗,剛才怎麽不先問她的姓名?”

這夜楊逸之久久不能入眠,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那女子的身影和那悠揚婉轉的簫聲。想走近些,那女子卻又消失不見了……

楊逸之在輾轉反側中,度過了一個失眠的夜晚。

第二天,楊逸之看著初露的曙光,心下道:昨天與那位姑娘的相遇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她飄然而至,又飄然離去,是人還是仙?不知她今日是否還會在櫻花穀出現?

躊躇了一番,楊逸之決定再去昨日的池邊瞧瞧,期待可以再遇到那個女子。

匆匆趕到池邊,楊逸之不由大為失望,池水綽綽,花香幽幽,卻哪有佳人身影?楊逸之在穀中漫無目的的閑走,寄以排遣心中的的苦悶。

這天傍晚,楊逸之無意間又行至昨日那條櫻花小道,隱隱簫聲自前方傳來。楊逸之大喜過望:“簫聲!是昨日的簫聲!原來我不是做夢!”

往前行去,池邊果然又出現那名女子的倩影。楊逸之不再猶豫,趨步上前,向那女子道:“姑娘!”

女子聞聲站起:“原來是楊公子。”

今天那女子仍著一副淡紫衣衫,上麵飾以天蘭流蘇;長發披於背心,用一根絲帶輕輕挽住;頸上則戴著一串鏈珠,愈發襯得脫出凡俗。雖不施粉黛,但雙眸如水,眉峰滴翠,容色絕麗,不可逼視。惟俏臉略顯蒼白,隱有憂色,令人我見猶憐。

楊逸之定了定神道:“我還以為昨天的相遇是一場夢!原來竟是真的!”

女子臉現不解:“公子,你在說什麽?”

楊逸之自知剛才失言,忙說道:“哦……我總覺得姑娘清雅脫俗,不似塵世中人,倒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故以為昨日的相遇隻是南柯一夢。”

那女子雖端莊持重,但被一男子當麵誇讚為仙子,仍不禁心浮欣喜,原本蒼白的麵容轉為緋紅。

楊逸之見女子略有窘態,當下說道:“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姑娘了,正在後悔……”

女子好奇心起:“後悔?後悔什麽?”

楊逸之道:“我昨天真是糊塗,竟忘了請教姑娘的芳名。”

女子聞言微微笑道:“我……我叫林軒影。”

楊逸之暗念幾聲:“林軒影,林軒影,真是人如其名,清新雅致。”

林軒影又嬌羞的說不出話來。楊逸之看著她羞怯的樣子,不由出了神。

見楊逸之呆呆出神,林軒影問道:“楊公子,你……沒事吧?”

楊逸之從出身中回複過來:“啊?啊!不……不好意思,我……我剛才在想,大概是因為姑娘時常在此吹簫,所以這裏才會彩蝶成群,百鳥齊聚吧?”

看到楊逸之如此直白地討好自己,林軒影掩麵輕笑:“公子真風趣。此處櫻花盛開,清幽靜謐,自然是鳥蝶的好去處。”

頓了頓後,林軒影問道:“楊公子,你會吹簫嗎?”

楊逸之聞言麵容一紅,他自小隻有習武一事,於詩詞曲樂可謂一竅不通,隻能赧然道:“慚愧,在下不懂音律,不過……”

林軒影問道:“不過什麽?”

楊逸之答道:“在下雖然不懂音律,但適才聽到姑娘的簫聲,初聽舒緩如綿綿細雨,但內裏似蘊含著一股說不出的淒涼之意,就好像是在涼秋之夜,一個人臨窗望月的感覺。”

林軒影聽後不由呆了一呆,暗忖道:難到這楊公子竟聽懂了我的簫韻?”

楊逸之沒有發覺軒影的心思,接著說道:“簫為心聲,在下魯鈍,但也聽出姑娘似有心事。”

林軒影心下再驚:“想不到……他……竟是我的知音……?”

楊逸之見林軒影久不言語,以為說錯了話,不由惴惴道:“是不是在下太冒昧了?”

林軒影被楊逸之一語驚醒,忙道:“不,楊公子,我適才隻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時感傷。”

楊逸之放下心事道:“原來在下無意之中觸動了姑娘的心事,惹得姑娘傷心,真是抱歉。”

林軒影道:“公子不必如此。我家住在惠思鎮北郊的平樂鄉,自幼喪父,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不料不久前母親又病疫,如今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為排遣愁緒,故在此胡亂弄簫,想不到竟被公子聽出,故方才頗有意外之感。”

楊逸之聽得林軒影吐露坎坷身世,又想到自己亦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感同身受下,不由長歎道:“原來姑娘也是孤身一人,身世堪憐,唉……

林軒影見楊逸之語含悲戚,不禁問道:“楊公子因何歎息?”

楊逸之道:“實不相瞞,在下的身世和姑娘相似,自幼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從未有人對我噓寒問暖……如今我隻是客居在寒煙穀的幽林小築。”

愁緒侵襲,二人都不再言語,似陷進無盡的悵惘中。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然不早,林軒影開口道:“楊公子,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夜幕將襲,楊逸之不放心讓林軒影獨自回家,但提出送她回家又略顯唐突,當下頗為猶豫。

眼見林軒影舉步將行,楊逸之不再猶豫,鼓起勇氣道:“林姑娘,天已黑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上路頗有不便,不如讓在下送姑娘一程如何?”

見林軒影略顯猶豫,楊逸之續道:“林姑娘,請不要多想。我楊逸之雖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但自問也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定然保護姑娘周全。”

林軒影看楊逸之說得如此鄭重,況且此人能聽出自己簫外之音,應不是什麽登徒浪子,便向楊逸之謝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平樂鄉位於惠思鎮北麵,穿過寒煙穀後,尚需向東北方向走一段路程。楊、林二人一前一後,路上林軒影對前麵的楊逸之道:“勞煩公子相送,真是不好意思。”

楊逸之回頭衝林軒影一笑:“姑娘太客氣了,能夠送姑娘回家,在下榮幸之至!”

天色昏暗,林軒影看不清楊逸之的表情,但聽他說得鄭重其事,沒有半分戲謔,不由心下一暖。

行至一座小橋,林軒影道:“楊公子,平樂鄉離此地尚有一段路程。”

楊逸之倒希望這條路再長些,不過這些心思當然不能付諸於口,嘴上回道:“沒關係,反正我閑來無事,再說我還從未去過平樂鄉,正好可以欣賞沿途景色。”

林軒影聽後不緊掩麵輕笑:“天色已如此昏暗,哪能看到什麽景色?這理由找得真不聰明!”

林軒影自然不能點破,隻是問道:”楊公子,你為何會客居與此,幽林小築的主人是你的朋友嗎?”

楊逸之答道:“此地主人是我的結義大哥,蒙他盛情,我來這裏小住幾日。”

林軒影好奇心起:“哦?不知公子的結義大哥是何人?”

楊逸之道:“我大哥乃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名劍山莊莊主紀東歌,我與他萍水相逢,彼此意氣相投,承蒙他不棄,結為八拜之交。”

楊逸之頓了頓續道:“本來我有事不便久留,在大哥盛情挽留之下才來這裏小住幾日,沒想到竟然遇上了姑娘你。”

林軒影道:“這……有時命運之事就是這麽幽微難明。唉,‘往事俱成空,何如一夢中’ ……”

楊逸之聽後心中暗道:“林姑娘為何如此悲觀?也許和她可憐的身世有關吧。”

林軒影見自己無意中在一初識男子麵前吐露心事,略覺尷尬,於是解釋道:“楊公子,我無父無母,平時沒有可以傾訴心事之人。沒想到今天能夠遇見公子,不由諸多感傷,望公子見諒。”

楊逸之道:“軒影姑娘不用客氣,我們能夠相遇,也算是有緣吧。”

穿過前麵的油菜花地,不遠處就是平樂鄉。此間油菜花開得極盛,仿佛陽光沉澱在薄薄的花瓣尖上。林軒影指著花對楊逸之說道:“每次經過這裏,都令人感到神清氣爽。楊公子,你覺得呢?”

楊逸之微笑道:“有佳人相伴,即便地獄亦為仙界。”

沒想到楊逸之說得如此直白,林軒影不由麵飛紅雲,含羞低頭。

楊逸之輕咳一聲化解尷尬:“軒影姑娘,前麵往哪個路口走是通往平樂鄉的?”

林軒影道:“東邊的路口。”

二人順路向東邊走去,林軒影閑問道:“楊公子,你是哪裏人?”

楊逸之道:“我娘生下我就去世了,我爹是武林中人,四海為家,我從小就跟著我爹到處漂泊。我爹死後,就一個人在山中結廬而居,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鄉是哪裏。”

林軒影聽後,心中不由對楊逸之多了一分憐憫:“自己雖同是父母雙亡,但至少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可楊逸之似乎連一段值得回憶的過去都彌足珍貴。”

林軒影不想勾起楊逸之的傷心過往,將話題岔開道:“楊公子,前麵就是平樂鄉了,你在此留步吧。天已黑了,楊公子一人回去請多加小心。”

楊逸之雖不勝戀戀,但隻得說道:“那……好吧,軒影姑娘,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林軒影道:“我會的。”說罷發現楊逸之仍站在原地,不禁問道:“咦?公子還有什麽事嗎?”

楊逸之囁嚅道:“我……那個……我想問姑娘,明天你還會去寒煙穀吹簫嗎?”

林軒影不置可否,隻是答道:“公子……再會!”

林軒影離開後,楊逸之心下迷惑:再會?到底明日是相見還是不見?獨自胡思亂想一番後,楊逸之發覺越想思緒越亂:“唉!想這麽多幹嘛?見與不見,明天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嗎?”當下一人返回幽林小築。

這夜,楊逸之又是月下難眠:“林姑娘,你此刻睡了麽?會不會也正在想起我?”又或抱怨:“唉,這天為什麽還不亮呢?”

又度過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後,楊逸之一早便動身前往邂逅林軒影的水池邊。踏上櫻花小道,簫聲如約幽幽傳來,楊逸之喜不自勝:“她已經來了!”

楊逸之來到林軒影麵前:“林姑娘,你的簫聲總是這樣淒清……”

林軒影起身道:“楊公子,你來了。”

楊逸之本以為自己來得很早,不想林軒影似已來此多時,便說道:“你來的好早!”

林軒影報以微微一笑,看了楊逸之一眼後詫異道:“咦,楊公子,你的眼裏為何布滿了血絲?”

楊逸之不曾想林軒影會有此一問,一下子被問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答,隻能實話實說道:“我……我昨晚怎麽也睡不著,我的腦海裏全是你的影子,我的耳朵裏都是你的簫音……”

林軒影朝櫻花看了看:“我……也一樣,閉上眼睛,全都是這繽紛燦爛的櫻花。”

“櫻花?”楊逸之問道。

林軒影回道:“對。楊公子,你喜歡櫻花嗎?”

楊逸之道:“櫻花確實很美,不過……”

林軒影知道楊逸之想說什麽,遂接口道:“不過太容易凋謝了,是嗎?其實,櫻花是一種很可憐的花,雖然那麽美,但卻那麽易逝,就像人的生命一樣,好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就像現在的我們,此刻雖然美好,可誰又知明天會如何?”

楊逸之不知如何開解,隻能說道:“軒影,你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姑娘。”

這時林軒影似從愁緒中回複過來,對楊逸之粲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掃了公子的興致。”

剛才還是一個悲春傷秋的纖弱女子,一下子又變成不可方物的人間仙子,楊逸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尤其是那露齒一笑,和煦如春風拂物,更是讓楊逸之怦然一動。

楊逸之努力定了定神,回道:“怎麽會呢?我隻是覺得你好像總有滿腹的心事,如果你信得過我,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林軒影心下感動,自父母去世後,就再沒人關心過她了,於是不由自主地說道:“楊公子,你的心腸真好,從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好!”

楊逸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哪裏哪裏,我隻是覺得像姑娘這樣的仙子應該開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