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返中原創流殤(下)
哪知武林群豪被方才的問題激起了興趣,一時議論紛紛。這邊傳來:“不如道長與楊莊主比試一下如何?”那邊又有人說道:“希望道長一展神技,讓晚輩們見識見識……”
這武林中人最是喜歡比武較量,方才紀楊二人比試,眾人得見高手過招,大呼痛快。隻是唯此一戰,未能盡興,是以有了如此提議。更何況江湖傳言,天微道長武功深不可測,幾可與武林盟主葉之秋並駕齊驅。隻是天微道長乃武林前輩,與他過招的上一輩高手大都已經過世,年輕一輩無緣得見。
楊逸之沒了主意,望向天微道長。天微道長仍是那副恬淡謙和的模樣。待眾人漸漸平息後,天微道長悠悠對楊逸之說道:“盛情難卻,既然眾人有此提議,貧道就與楊莊主比試一下如何?”
沒想到天微道長竟然一口應承下來,楊逸之頗覺意外。不過看這情形,二人若是不答應,恐怕也難以下得聖劍峰頂。隻是要與前輩高人動手,楊逸之有點猶豫不決:“這……”
天微道長知道楊逸之心中的顧慮,遂寬慰道:“我們隻是切磋武功,非是一般的好勇鬥狠,待會點到即止,免得失了習武之人的風範。”
話已至此,楊逸之無從拒絕,於是抱拳說道:“那晚輩鬥膽,請前輩指教。”
天微道長微笑道:“楊莊主客氣。”
在眾人的歡聲雷動中,二人緩緩上台。紀東歌的屍身已被人抬走收拾停當,唯有剩下的點點血跡表明,這裏曾進行了一場生死之戰。
武當門下一名童子躬身上台,將一柄寶劍交到天微道長手中。群豪見天微道長將以武當劍法與楊逸之一較高下,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楊逸之凝神看去,隻見長劍劍鞘銅綠斑斕,以銅絲嵌著兩個篆文“七星”,想必就是那劍的名字了。
原來,武當派創派之祖張三豐所用的佩劍名曰“真武”。自張三豐祖師仙遊後,真武劍便被供奉在武當山太和宮中,無人再用。武當派另傳有一柄寶劍,即此“七星劍”,為武當曆代掌門佩劍。天微道長以掌門佩劍與楊逸之較量,表明將認真看待此戰,不會因為自己成名已久而疏忽大意。
天微道長輩份較楊逸之為高,自是不便先行出手。楊逸之遂拔劍出鞘,擺出萬嶽朝宗的劍式。天微道長衝楊逸之微一點頭,楊逸之會意後腳尖點地,一個閃身,身子向右前方斜斜地飛出。
眾人見楊逸之並非攻向天微道長,心中不免驚疑。恰在此時,楊逸之足尖輕點,身形微晃,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後,速度有增無減,朝天微道長左側飛奔而去。
眾人恍然大悟,不由擊節叫好。這種圓弧狀的進攻,較之常見的直線進攻來說,角度更為刁鑽,防守起來自然也困難許多。群雄屏息以待,不知天微道長將如何應戰。
天微道長身子緩緩左轉,右手持劍向上提起,劍身橫於胸前,左右雙掌掌心相對,如抱圓球,他長劍未出,已然蓄勢無窮。
楊逸之手中流觴劍直撲天微道長胸口而來,劍身“嗡嗡”作響,顯是貫了內力於其上。
天微道長以慢打快,掌中七星劍緩緩向前劃出,也是成一弧形。楊逸之頓覺一股洶湧真氣,直逼過來,身形不由為之一滯,流觴劍再也刺不出去。
楊逸之應變奇速,見一擊不成,便沉氣下墮。腳踩實地後,楊逸之順勢俯身,肩膀下傾,接著手腕上挑,劍尖由下而上,再次朝天微道長攻去。
天微道長劍招不變,劍身順著方才的方向劃動,劍身劃過一周過後,弧形已然成圈。突然之間,楊逸之眼前出現了幾個白色光圈,大圈小圈,正圈斜圈,閃爍不已,朝楊逸之迎將過來。
此招來得太快,楊逸之變招已然不急,隻得保持原勢不變,揮劍向天微道長劍圈斜攻。“當”的一響,雙劍交擊,楊逸之隻感手臂一陣酸麻。
天微道長劍上所幻的光圈越來越多,楊逸之隻感到一陣眼花。過不多時,他全身已隱沒在無數光圈之中,光圈一個未消,另一個再生。天微道長長劍雖使得極快,卻聽不到絲毫劍刃劈風之聲,足見這劍勁之柔韌已臻化境。
台下見到天微道長武功如此高妙,頓時歡聲雷動。這天微道長使的,正是“太極劍法”。太極拳劍乃武當雙絕,為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晚年所創。拳劍均以道家中的太極、陰陽理念為根基,拳招劍式之中講求用意不用力,天地圓轉,無使斷絕。
隻是太極拳劍易學難精,武當門下能體會到個中精妙處的屈指可數。天微道長貴為武當掌門,對這一拳一劍領悟頗深,此刻使將出來,確令群雄振聳。
楊逸之初識太極劍法,領教到它的不凡威力。方才他與天微道長長劍相交,感到七星劍上有股綿勁,透過劍身源源而出。楊逸之隻覺天微道長似有千百柄長劍護住了全身,直無半分空隙。不論自己如何進攻,都會被一一擋下。天微道長雖然純采守勢,卻守得滴水不漏,絕無破綻。
雖然如此,楊逸之心中並無氣餒之意。天微道長是成名數十載的武林名宿,更是武當一派的掌門,盛名之下,豈有虛士?
楊逸之一時參詳不透太極劍法的奧秘,隻得在天微道長周身遊走,希望借此可以尋到其招式中的破綻。
可這座劍鋒所組成的堡壘卻能移動,千百個光圈猶如浪潮一般。不論楊逸之從何處進攻,均會被緩緩湧來的劍光逼退。天微道長並非一招一招的防守,而是將數十招劍法混成為一,端的是圓轉如意,不曾斷絕。
麵對這種堅固如山的防守,楊逸之差點要棄劍投降,不過他當然不致如此窩囊。楊逸之又退幾步,凝視天微道長劍光所幻的無數圓圈,驀地心想:“若我一劍刺入這圓圈的中心,不知會如何?”心念弗動,楊逸之決定冒險一試,說不定或有轉機出現。
楊逸之劍尖遙對天微道長,不顧七星劍生出的無數光圈,直直地往劍光圈中刺了進去。“當”的一聲大響,楊逸之隻感胸口劇烈一震,氣血翻湧。
天微道長並未趁勢進攻,而是退開兩步,收劍而立,臉上神色古怪,既有驚詫之意,亦有讚賞之色。隔了良久,才道:“楊少俠劍法高明,膽識過人,佩服,佩服!”
楊逸之此時方知,適才如此冒險一擊,竟然找到了天微道長劍法的弱點所在。隻是道長劍法實在太高,光圈中心本是最凶險之處,他居然練得將破綻藏於其中,天下成千成萬劍客之中,隻怕難得有一個膽敢以身犯險。
楊逸之一逞而成,心下暗叫:“僥幸,僥幸!”方才若不是天微道長手下留情,雖然找到他劍圈的弱點,但隻怕自己的一條手臂也要被七星劍絞斷了。
想到此處,楊逸之隻覺一道道冷汗從背脊流下,當即躬身道:“前輩劍法通神,承蒙指教,晚輩得益非淺。”
這句話倒不是尋常的客套,這一戰於他武功的進益確是大有好處,令他有機會得窺太極之秘。
高手比劍,一招而決。天微道長見楊逸之敢於向自己劍光圈中揮刃直入,以後也就不必再比。台下眾人隻見萬千劍光遽然消失不見,之後便是二人行禮致意,卻不知此戰誰勝誰負。雖然如此,能見識到當時兩代高手對決,諸人皆有大飽眼福之感。
臨返武當前,天微道長叫住楊逸之,對他勉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貧道老矣!楊公子天資卓絕,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成就,實屬難得。假以時日,武林將是如你這般年輕人的天下。”
得到如此稱讚,楊逸之心中雖微有得意,但仍是連連說道:“前輩過譽。”
天微道長接著肅然說道:“我輩武人,行事當求為國為民,無愧於心,如此方可不負一身所學。望楊少俠以後能憑借一身武功,造福於民,澤被後世。”
此番話微言大義,令楊逸之肅然起敬。方才自己劍敗紀東歌,又與天微道長的太極劍法激鬥許久,不免有些驕縱之感。此刻天微道長之言,猶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讓楊逸之自沉醉中清醒過來。
楊逸之當下躬身受教:“道長的教誨,逸之自當謹記!”
天微道長麵露笑容說道:“如此貧道就放心了。楊少俠,我們就此別過。”
楊逸之忙道:“恭送道長!”
聖劍峰一役,楊逸之先敗紀東歌,再戰天微道長,名震天下。楊逸之本欲即刻返回流殤山莊,將情況告知安陵真,卻不時被上前道賀的武林人士所阻。
這個道:“楊莊主英雄年少,便有如此作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那個言:“依我看,現任武林盟主也不是楊大俠的對手!今日他若在場,理當拱手讓賢!”如此之言,數不勝數。
楊逸之不勝其擾,但又不便得罪武林同道,隻好一一謙虛道:“承蒙各位抬愛,在下何德何能!”
如是這般,待各門派幫會走淨,已是晌午時分。
楊逸之自聖劍峰頂下來,經由名劍山莊,發現偌大的山莊空空****,家丁仆人不知去向,莊內的一應物件也都不見蹤影,想是方才自己與天微道長比武之際,山莊中人已經收拾妥當,各自離開。楊逸之本以為林軒影會留下來打點山莊,現在看來非是如此。紀東歌一死,名劍山莊就此衰敗,武林中從此再沒這一名號了。
楊逸之將名劍山莊大門掩起後,便匆匆趕往流殤山莊。
看到楊逸之的影子,安陵真遠遠便迎了出來:“逸之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楊逸之道:“路上有些耽擱,讓真兒擔心了。”
安陵真露出一副“當然了”的表情後道:“看你此刻春風滿麵的樣子,就知道你打敗了紀東歌,對嗎?”
楊逸之輕敲了一下安陵真腦袋,哈哈笑道:“知我者,真兒也。今天這一場比武打得真痛快,不過勝敗隻在毫厘之間,我也隻是僥幸得手。”
安陵真問道:“那你將他的罪行公諸於眾了嗎?”
問得此言,楊逸之神色一黯道:“紀東歌不敵我後,當眾揮劍自刎。我便……便沒有將他的所作所為說出來。”
沒想到事情會以此收場,安陵真驚詫之餘,安慰道:“紀東歌既然已死,歐大哥大仇得報,逸之哥哥,你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聽聞此言,楊逸之心中陰霾略減,複又提起興致道:“今天武當派的天微道長也前來觀戰,我終於一償宿願,與他切磋了一番。”
安陵真頓時興趣大增:“哦?你們二人誰勝誰負?”
楊逸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作出難以形容的樣子,吊足安陵真的胃口。直至安陵真佯裝生氣地跺腳離開,楊逸之才追上說道:“天微道長不愧為前輩高人,不但武功高強,招式之間更是充滿大家風範,讓人折服。多虧道長手下容情,我才勉力與他戰個平手。”
安陵真聞言不由拍手歡呼:“天微道長乃武林耆宿,即便沒有拚盡全力,能與他不分勝負也是了不起!逸之哥哥,今晚我要親自下廚,為你準備一桌豐盛的飯菜,好好慶祝一番!”說罷蹦蹦跳跳地離開。
一日傍晚,山莊李管家來到楊逸之書房道:“稟莊主,有人送來一封信,請您啟閱。”說罷將一封信交到楊逸之手中。
楊逸之接過信函,見信封上書“楊大哥啟”四字。
“送信之人呢?”楊逸之問道。
管家答道:“那人將信送給我後便離開了。”
楊逸之微微點頭,表示明白。管家躬身告退後,楊逸之將信取出:“‘若問相思何處歇,相逢便是相思徹’。望君今夜往幽林小築一敘,不見不散,軒影字”
信由蠅頭小楷書成,甚是清秀。
楊逸之驟然收到林軒影的信,不免有些出神。“軒影為何要邀我到幽林小築去?”楊逸之暗自疑惑。
正不解間,安陵真敲門而入,將一杯參茶放到楊逸之案幾之上。見楊逸之握著一封信有些發呆,安陵真不由問道:“逸之哥哥,你為何神色不定?是信上說了什麽嗎?”
楊逸之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支支吾吾道:“沒什麽……隻是一位故人的信。”
入夜後,楊逸之獨自一人在庭院中踱來踱去,仍在猶豫要不要赴信上之約:“軒影啊軒影,我明明應該恨你,也知道一切已經不能回頭,可為什麽還是忍不住想要見你一麵?唉……”
可每當有此念頭,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安陵真的樣子。楊逸之心中矛盾至極,既盼望著能見林軒影一麵,但又知道若是如此,如何對得起安陵真的癡心一片?
楊逸之滿心愁緒,恍惚失神間,沒發現庭院的廊柱後麵躲著一個人。原來這一夜,安陵真亦未入睡。方才見到楊逸之神情不定的樣子,安陵真就知道他必然有事瞞著自己。女子的心思向來敏銳,何況安陵真同楊逸之相處甚久,楊逸之又如何能瞞得過她?
楊逸之思忖再三,最後決定應林軒影之邀,前往幽林小築一敘。無論如何,自己與林軒影的事,終究要有個了斷。
打定主意後,楊逸之連夜啟程,希望在天明前可趕回流殤山莊。他不打算將此事告知安陵真,徒惹她擔憂而已。
進入寒煙穀口,楊逸之順路朝穀內走去。“咦,幽林小築怎麽修好了?”楊逸之驚訝不已。
先前奪命一點紅奉紀東歌之命奪取《武道輪回》時,已將幽林小築焚毀,沒想到如今修複如初,依似往昔。
“你……你來了?”聞得有響動,林軒影自屋中走出,發現屋外來客正是她在等候的楊逸之。
清冷的月光下,林軒影仿佛蒙上了一層淒怨的薄紗。楊逸之看到林軒影憔悴的樣子,不免憐意大生。但他忍住了到口的安慰之言,隻回答道:“是……”
之後是一陣沉默。二人均覺有好多話要說,可誰也不知該如何打破這份沉默。
最終還是林軒影鼓起勇氣,率先輕啟朱唇道:“楊大哥,你……你還恨我嗎?”
楊逸之一時無從回答,因為這也是他想問自己的問題。他不恨嗎?被自己心愛的人欺騙,焉能不恨?可他真的恨嗎?那為何還會不時想起林軒影,更在收到她的信之後,攜著對安陵真的愧疚之情連夜趕來?
見楊逸之也是猶豫不定,林軒影接著幽幽說道:“當初紀東歌安排我接近你的時候,我別無選擇。其實歐期安那個木匣裏裝的《武道輪回》是假的。”
前塵往事一時湧上心頭,楊逸之點點頭道:“這個我已有所耳聞,隻是我一直不明白,歐大哥為何會讓我保管一本假的秘笈。”
林軒影回答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後來,我完成任務回到名劍山莊,發現自己……已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大哥。”
說道此處,林軒影原本蒼白的麵容現出幾絲紅暈,神態有些忸怩。偷偷看了一眼楊逸之,發現他並未發現自己的窘態。暗舒一口氣後,接著說道:“紀東歌見我竟敢違背他的命令動了真情,不由大怒,命我不許離開山莊半步。那時你恰好發現了他派出殺手的秘密,為了不讓你將此事傳揚出去,同時也為了讓我斷了念頭,他便在聖劍峰狠下殺手。”
楊逸之聽她說得真誠,頗為感動,知她確有許多難處,欺騙自己一事,也是奉了紀東歌之命而為,眼見她如今後悔不及,對她憐惜之情又深了一層。
林軒影似乎不需楊逸之回答,自己仍幽幽續道:“其實,由始至終,我都無法忘記你,還有與你在此共度的那些日子,所以……我找人重修了幽林小築。”
“楊大哥,過去的一切,是我對不起你。雖然我身不由己,但我欺騙了你,那是不爭的事實,隻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接著,林軒影問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楊大哥,我們……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其時正當秋末,山穀晚風習習,良夜露清。耳聽著一個美貌少女吐露深情,楊逸之不能不怦然心動,何況二人還曾一同度過一段難忘時光。
同時,楊逸之又最擔心林軒影問出這個問題,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隻一次的問過自己,如果能和林軒影重新開始,他會願意嗎?
楊逸之深思許久。林軒影在一旁默不作聲,靜靜等著楊逸之的答複。
“軒影,我……”楊逸之似乎找到了心中的答案,緩緩說道:“你我之間的感情,就像那逝去的流水,無法再回頭。過去的恩恩怨怨,已經隨著紀東歌一同消散不見。我已不再怨你恨你,隻是……隻是我,也不能再喜歡你了。”
林軒影聞言神色轉黯。
楊逸之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我已經找到了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她對我情深一片,我萬萬不能辜負於她。”
林軒影輕咬嘴唇,點點頭道:“是真兒姑娘吧?可是楊大哥,你知道嗎,與你相識的日子,是軒影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軒影永遠都不會忘記,難道楊大哥都忘了嗎?”
楊逸之道:“我並沒有忘……隻是……”
林軒影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楊大哥,你還是在乎我的,對嗎?否則,你不會深夜來道幽林小築赴約。”
又是良久的沉默。
接著,楊逸之露出了堅定的神色,神情也變得疏朗起來,似是想通了心中的鬱結。
楊逸之望著林軒影說道:“軒影,我不願瞞你,在發現你欺騙我後,我心中萬念俱灰,實想一死了之。我也怨你恨你,怨恨你把我騙得好慘。可即便如此,我仍忍不住的想你念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所以收到你的信後,我雖然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來了,因為我想見你。”
林軒影月下靜靜站立,聽著楊逸之吐露心曲。
楊逸之頓了頓續道:“有時我也在想,如果能和你重新開始,我究竟歡不歡喜?我一直不知道答案。但就在你方才也問出那個問題時,我想,我找到了答案。我終於明白,心中所愛,究竟是誰。”
林軒影呼吸急促,變得緊張起來。良久,才緩緩問道:“是誰?是……真兒姑娘?”
楊逸之道:“不錯。我今夜趕來,路上想的卻是安陵姑娘的歡喜悲憂,擔心她是否會因我赴你之約而傷心失意。你欺我騙我,我自是十分傷心;如果不能再見你,我是萬分的不舍得。然而,軒影,我不能瞞你,要是我這一生再不能見到安陵姑娘,我是寧可死了的好。這樣的心意,我對旁人從未有過。”
林軒影聽楊逸之這般說,輕聲道:“當年你走遍南北,為創立流殤山莊而費盡心力。那時我曾派人打探,知有一位姑娘常伴你左右,便明白了你內心真正情愛之所係。隻是我還癡心妄想,若是我求取你的原諒,便……便可以拉得你回心轉意,實在……實在……那是萬萬不能的。”
楊逸之歉然道:“軒影,我對你一向敬重愛慕、心存感激,但對安陵姑娘卻是……卻是銘心刻骨地相愛。”
林軒影喃喃道:“銘心刻骨地相愛,銘心刻骨地相愛。”頓了一頓,低聲道:“楊大哥,我對你也是銘心刻骨地相愛,你……你難道不知道麽?”
楊逸之大是感動,上前握著她手,柔聲道:“軒影,我是知道的。你對我這番心意,今生今世,我不知要如何報答才好。我……我真是對你不起。”
林軒影流下兩行清淚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沒對我不起,你一直待我很好。楊大哥,既然你心意已決,軒影衷心祝願你與真兒姑娘相依相伴,白首偕老。”
楊逸之也是一時哽咽,溫言說道:“軒影,你自己多多保重,我要走了。若你日後遇到什麽難事,盡管到流殤山莊找我便是。”說罷,楊逸之深深望了林軒影一眼,轉身離開。
看著楊逸之愈走愈遠,林軒影眼中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從臉上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從寒煙穀一路向南便可來到惠思鎮,出鎮之後再向東行,即可抵達流殤山莊。楊逸之來到惠思鎮東郊,發現前方有十幾個武林俠客。雖已是半夜三更,楊逸之倒也沒有特別在意。武林中人,深夜行動,亦實屬平常。
不料那群人看到楊逸之後,竟爾主動上來詢問道:“敢問閣下可是楊逸之楊莊主?”
楊逸之詫異道:“正是在下,不知各位有何見教?”
楊逸之邊回答邊打量著帶頭問話之人,覺得此人甚是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楊逸之隨即想起,此人名叫青雲,乃飛雲堡的護法。自己第一次從離憂島返回中原時,曾在此人手下救出過山官月。隻不過那已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是以楊逸之沒有立即想起。
果然那人回答道:“屬下奉飛雲堡堡主上官月之命,前來請楊公子到堡中走一趟。”
青雲的話讓楊逸之更加疑惑:“上官姑娘做了……飛雲堡的堡主?當日你不是率人圍攻她嗎?”
青雲見自己被楊逸之認出,不再隱瞞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當日屬下與上官姑娘有些誤會,是以刀劍相向。如今上官姑娘貴為我堡之主,屬下自當全力輔佐,不敢再有貳心。”
楊逸之見青雲說得口不對心,當下冷哼一聲,不過那是飛雲堡的家務事,他亦無興趣過問。當下說道:“如果上官堡主果真想見我,流殤山莊掃榻以待。不過如果貴堡是這樣請客的,恕在下難以從命。”
眾人見楊逸之出言拒絕,皆麵露凶狠之色。唯青雲仍是那副毫不介懷的樣子道:“既然如此,便不勉強公子。青雲定將公子之話原樣帶到,告辭。”說罷,率眾離開。
楊逸之不知這飛雲堡葫蘆裏賣著什麽藥,但料知定然不是好事。本以為紀東歌之事一了,自己能過幾天清閑日子,看來隻是一廂情願罷了。
待楊逸之趕回流殤山莊,天已蒙蒙亮。楊逸之本欲回房休息,卻發現屋中案幾上放著一張便條,上書:“逸之哥哥,我在回廊,你回來的話就來找我吧。真兒上。”
楊逸之依言來到後花園的回廊中,見安陵真正坐在回廊的長凳之上,望著池水呆呆出神。
楊逸之上前到:“真兒!”
安陵真聞聲回過頭來:“逸之哥哥,你回來了。”
楊逸之聽了安陵真的話愣了片刻:“你……知道我出去了?你怎麽起這麽早,沒再多睡一會兒?”
安陵真苦笑一下:“如果我說我一夜沒睡呢?”
楊逸之又是一愣,感覺安陵真有些異樣。
安陵真接著問道:“逸之哥哥,你剛才去哪裏啦?”
楊逸之見自己行蹤敗露,當下不再隱瞞,如實說道:“我剛才去了一趟幽林小築,和一位故人見了一麵。”
安陵真沒好氣地瞪了楊逸之一眼:“那位故人是一位姑娘吧?還想瞞著我。”
楊逸之見安陵真倒沒真得生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真兒,你……怎麽知道的?”楊逸之疑惑不解道。
安陵真回道:“你昨晚收到信的時候神色很奇怪,我有些擔心,也有些好奇。我就想知道,約你出去的是什麽人。於是當你晚上出門時,我就偷偷跟在了你後麵。本來以你的武功,不可能察覺不到有人跟蹤,但你竟沒有發現,隻因為你的心太專注在某個人身上了!”
楊逸之聞言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安陵真偷偷跟著自己去了幽林小築,為何自己絲毫沒有察覺?
“真兒,你既然也去了幽林小築,那我和林姑娘的對話,想必你都聽到了?”楊逸之問道。
安陵真道:“我怕被你發現,所以沒敢靠近。隻隱約聽到林姑娘說什麽‘對你的喜歡是真的’,你則說‘不能忘記和你一同相處的時光’之類的,後麵的話就沒聽到了。”
“後麵的話?”楊逸之回想道:“後麵的話是……”
楊逸之猛地發覺墮入安陵真的詭計之中。果然,一旁的安陵真正在勉力忍住笑意。楊逸之大拍額頭,連呼上當。
昨夜楊逸之同林軒影的一番話,安陵真自是一字不落地聽到了。方才她佯裝生氣,楊逸之差點把那對安陵真的深情之言說了出來。
楊逸之隨即想到,倘若昨晚自己不忍令林軒影傷心,隨口討好,對她說些情濃言語,甚至摟住她親熱一番,那此刻安陵真恐怕不會同自己生氣,而是一走了之了。心念及此,不由得暗叫:“慚愧!”背上亦滲出冷汗。
安陵真見楊逸之神色大窘,不忍再拿他開心。更何況他昨晚說對自己是刻骨銘心的相愛,就算楊逸之有天大的過錯,安陵真此刻想必也會原諒於他。
安陵真當下起身,拉住楊逸之的手道:“逸之哥哥,就算你心中喜歡林姑娘,我也不會怪你,反倒會覺得你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我隻是不希望,你一直瞞著我。”
楊逸之被安陵真柔軟滑膩的手掌握著,身畔則是幽香陣陣,心中不由一**。
未免安陵真再生誤會,楊逸之解釋道:“我之所以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誤會。不論是誰,也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情意。真兒,望你相信我。”
安陵真本就沒有懷疑過楊逸之對自己的心意,經過昨晚一事,安陵真更加確定,心中不由甚覺喜樂。
楊逸之也覺全身輕鬆,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鎖。他先前以為二女似是不分軒桎,原來終究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