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喬華生一巴掌打到了老傅的臉上，這一巴掌打得那麽重，老傅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被打下來了。

老傅的身體處於極為放鬆的狀態，被喬華生這麽一拍，瞬間飛出老遠。這幾秒的人生仿佛是被快進了一般。當老傅意識到喬華生給了自己一巴掌的時候，他的身體正對著天空，太陽很刺眼，使老傅眯起了眼睛。

天空那麽藍，像是泡在水裏一樣，老傅欣賞著眼前的美景，幾乎忘了喬華生正在使勁地用腳踹自己。

而喬華生，在極大的痛苦和憤怒之下，也幾乎忘了自己正在揍老傅。他現在說起來是在揍老傅，實際上也是在揍自己。他下的每一腳都不是訓練時那樣有章法，實際上就是在亂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喬華生就這麽在光天化日之下拚命地揍老傅。揍了半天也沒有人走過來，現在人們總是更喜歡待在家裏麵，但是他們的身體待在家裏麵，心也未必待在家裏麵。

人們要花幾年幾十年的時間構築家庭——一個特別脆弱的東西，家庭就像是放在懸崖上的雞蛋，你辛辛苦苦地把這顆雞蛋搬到懸崖上，提心吊膽地想要保護雞蛋不會掉下懸崖，但是雞蛋總會掉下懸崖，不僅會掉，而且還會摔得粉身碎骨，不留齏粉。

“人都到哪裏去了？”喬華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他們都有可能上家庭回收網站去了。”老傅說，“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有可能是家庭回收網站的用戶，你的上司、朋友、司機、老婆、孩子，所有人。”

喬華生再次出力狠狠地踢到老傅身上，大罵：“你害了小清，現在還想咒我嗎？”

“你的女兒，娜娜。”老傅費力地說，“我看她剛才的舉止，這個孩子十有八九已經上了家庭回收網站了，很有可能已經是陷進去了。”

喬華生停了下來，這個問題無疑引起了他的注意，並讓他感到了緊張，喬華生或許是個很無畏的人，但是他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他放心不下這顆自己辛辛苦苦搬到懸崖的雞蛋，這顆蛋要是碎了，即使像喬華生這樣的人估計也是受不了的。

他的第一反應是否認:“我的女兒是不會幹出那種蠢事來的，她成績有多好你也很清楚啊，我還不了解我的女兒嗎？”

然後喬華生仔細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大部分家長可能都會有同樣的感受，你隻需要仔細地思考一下。

你了解你的家人嗎？

喬華生忙於工作，沒有時間和女兒打交道。喬娜小時候還是很黏爸爸的，不知是從是麽時候開始疏遠的。仔細想一下，喬華生連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時候疏遠自己的都搞不清楚，他的女兒一定疏遠自己很久了，以至於他把這種異常狀態當成了一種常態。

“如果我的女兒真的陷入了這個網站。”喬華生沉默良久後一字一句地說，“你還是可以救她的吧？”

老傅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他這個搖頭讓喬華生覺得特別絕望。

“我可以救她。”老傅堅定地說，“但我也可以犧牲她，拯救更多的人。”

“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娜娜現在應該已經進入了網站的內部了”老傅說，“如果我們順著她這條線來偵察，很有可能可以打入到網站的內部。”

“不可能。”喬華生說，“我相信我的女兒，她是不會幹這種事情的。”

“我認識幾個電腦專家。”老傅說，“找他們看看你家的電腦就知道有沒有這種事情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

第二天專家們來到喬華生家裏的時候，電腦已經徹底壞了，無法修複。幾個專家都搖了搖頭。

“這已經很明顯了。”老傅說，“這電腦昨天還是好的，怎麽今天就突然壞了？”

“很有可能是意外。”喬華生說，“你現在也沒有證據能證明娜娜上了那個網站啊。”

老傅知道喬華生說的沒錯，這的確有可能是個意外，而且他現在的確沒有證據證明娜娜上了家庭回收網站。

再加上喬華生現在的防禦機製(Defense Mechanisms)有點太強了，他不停地使用否定（Denial），想要說服他就隻能用事實了，這也不是說事實就肯定能說服他。

所以老傅在喬華生不注意的時候，在喬娜的書包裏放置了跟蹤器。他每天都在關注喬娜的最新動態，他有一天發現喬娜在定位器上偏離了她一般的軌道，便帶著攝像機跟了上去。

老傅目睹了喬娜殺人、加入新家庭的全過程，並且拍攝了下來。即使像他心理這麽穩健的人，拍著視頻的時候手都不住地發抖。

家庭回收網站確實太可怕了，老傅一心想為小清複仇，但是現在，他對這個網站的仇恨已經不僅僅是停留在私人層麵上了。

老傅拿著攝像機走到喬華生的麵前，那是一個雨天。

喬華生抱著老傅的大腿，求老傅救救他的女兒，老傅不忍心說出這句話：她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

老傅說：“別忘了你是個人民警察。”

聽了這句話之後，喬華生就沒有說話了。

喬華生首先是一個警察，然後他才是一個父親。

為了救更多的家庭，喬華生必須得犧牲自己的家庭，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