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解心遊戲之冷龍劍莊莊主都未寒(三)
此刻正是辰時。聶星辰跟著中年男人走到了“滄浪亭”裏,聶星辰看了下天色,心道:“地點、時間、人物全部吻合!是上天注定還是有人巧妙設計?”
中年男人一直背著身,忽然轉過身來,道:“朋友,現在可以說了吧?”
聶星辰笑著看了看一旁抱著烏鞘長劍的少年,道:“此間我隻想與閣下一人相談!”
中年男人向一旁的少年人使了一個眼色,少年人便點著頭走遠了一些,不過還是在可以防禦的範圍。
中年男人邀聶星辰坐,聶星辰依言坐下。
中年男人的左手放在左腿膝蓋上,右手則放在桌上,他的神色平靜而隨和,他的眼神也如亭外的一波綠水,清靜而悠遠。
聶星辰心道:“此人已心靜如水,看來已把往事塵封在了記憶裏。”
中年男人笑道:“朋友似乎知道我是誰?”
聶星辰放鬆了心態,鎮定地道:“我不僅知道你是誰,還知道你長年問佛希望得到心靈慰藉的原因!”
中年男人笑道:“我並未見過你。”
——“我並未見過你”,這隻是一句很簡單的話,但是卻引爆了在聶星辰心中的一連串的雷火,這句話給了聶星辰一個很重要的信息——證明了昨夜殺死水月花劍樓二十七人與指點聶星辰劍術迷津的人並非都未寒本人。聶星辰仔細觀察了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眼神與動作,他絕對沒有機會掩飾!
現在最大的一個問題出現在了聶星辰的心裏:“為何要安排假的都未寒去殺水月花劍樓的人?又為何要指點我劍術迷津?又為何要我用劍術去與真的都未寒一戰?”
聶星辰不能讓氣氛冷下來,他隻好試探著道:“你是都未寒!祁連山冷龍劍莊莊主都未寒!在你的過往曾經做過一件令你十分後悔的事情,這件事情讓你得不到心靈的寬恕,以至於每到一個地方便要問佛求心安對嗎?”他盡量把聲音放鬆放緩放平,這樣也更加貼合對方的心。
中年男人微笑著的眼睛漸漸虛掩,他還是笑著道:“朋友言重了,在下平生快意江湖,走的是風裏來雨裏去的路子,在下又怎記得是哪一件事情?”
——他對於陌生人的試探還是有一定的防備。
聶星辰繼續推問:“剛才那個可愛的小童是閣下的公子?”
中年男人點著頭,滿眼都是欣慰,道:“正是犬子。”
聶星辰咬牙說了下去:“可惜如此英氣逼人的公子卻得不到母親的疼愛,實在是可憐!”
中年男人欣慰的眼神裏露出了奇怪的光芒,有怒氣,也有悔意,還有無盡的哀憐之意,隻見他咬牙道:“如果你是好心解我心愁在下虛心受領,假如你有意挑起事端,在下絕不輕饒!”
聶星辰心中一喜,他的推測再次得到了印證,他道:“我在此已等候了你許久,我本不是世外高人,也不是渡厄的僧侶,隻是受人之托來解你心結,還望閣下莫要見怪!”
中年男子都未寒整個人放鬆下來,道:“你是受誰之托?”他的語音裏竟似帶著冷漠與懷疑之氣,懷疑裏還有些許不可思議的感覺。
聶星辰盤算著他這種微妙感覺,心道:“他這麽說一定是不相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秘密!”
他忙在腦中將線索聚合,並挑了一個極為重要的線索作為依據,推敲著道:“托我幫忙的這個人是你一個很重要的人。”
都未寒道:“少俠有話不妨直說!”他已顯得沒有耐性,他的心已急,他很想知道聶星辰知道他多少秘密。
聶星辰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都未寒一聽到這句話他的眼神起了變化,他的左眼很快地眨了兩下,還吞了口唾沫,放在他膝蓋上的左手青筋暴起。
都未寒瞬間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笑道:“哪個女人?”
聶星辰道:“這個女人姓‘卿’!”他故意隻說了姓。
都未寒笑容停頓,眼神凝固,他的臉色也僵直了一下,可是他立刻恢複了平靜的麵容,道:“姓卿的女人成千上萬,在下確實不知是何人?”
“果真是老謀深算。”聶星辰心道。
聶星辰語氣加重了一分,道:“這個姓‘卿’的女人曾經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和她之間的故事是你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即便她‘離去’,你也忘不了她!”
都未寒咬著牙,左眼持續跳動了三下,他右手手背觸碰著下嘴唇部位,似已說不出話來。
聶星辰立刻道:“不錯,這個女人便是你最愛的人,你可以為了她放棄一切,甚至是你的生命!”
都未寒眼部跳動開始劇烈,他的嘴唇已咬住了他的手背。
聶星辰追擊:“我除了受她之托解你心結之外,她還要讓我轉告你七個詞,‘比翼雙飛……白首同心……’”他每念一個詞都故意放慢語速,每念一個詞他發現都未寒的神色就加增了一分悔意與哀憐之意。
“鶼鰈情深……相儒以沫……舉案齊眉……琴瑟之好……鸞鳳和鳴!”
“別念了!”都未寒雙手抱住了頭,他整張臉已完全處於悲傷與悔恨之中。
都未寒搖著頭,他的眼眶裏有淚在打轉,道:“你為何會知道這些秘密?”
聶星辰沉住氣,進一步探尋著道:“其實你很清楚,這個姓卿的女人已絕對不可能再有機會委托我了,因為這個女人……”他拖慢了語句,他在看都未寒的表情,這半句話之前,都未寒整個人已陷入空前恐懼之中。
“……她已死了。”說完這半句話的時候,都未寒兩隻眼睛的瞳孔都放大了,人會因為恐懼和意外的刺激促使瞳孔瞬間曲張,此刻的都未寒顯然是兩者都具備了。
都未寒吞了唾沫,張開了嘴巴:“你……如何知道……當時在場的……本隻有我一個人……”他的聲音在顫抖。
“當時在場的隻有我一個人……”這句話什麽意思?是說都未寒殺妻的時候隻有一個人,還是說他看見他妻子死去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
聶星辰此刻必須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個人做了錯事的時候,天知道地知道心也知道,不要過分相信自己的保密手段,紙是包不住火的!”
都未寒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笑聲裏暗藏內勁,這股勁道激起了水波的陣陣漣漪。
聶星辰鼓起了內勁抵禦了這道突發的氣息,等都未寒笑聲稍稍停歇,才敢開口道:“你笑是因為你覺得不可思議,你覺得我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因為你一定在想‘當時明明在場的隻有你一個人,為何我會知道這些事情’?”
都未寒眼神中充滿了逼人的冷氣,一種可怕的冷氣,他道:“我知道了,你是卿木蘭派來打聽我虛實的吧?她自己為何不來問我,偏偏叫你個外人來問!”
聶星辰道:“我不是卿木蘭前輩派來的,我是專為解你心結而來,你一直在懷疑我是在旁敲側擊對嗎?好!我給你實在的東西!”
聶星辰拿出的第一件解心工具是“女人珠花”,當珠花的光亮閃耀在都未寒眼裏的時候,都未寒的嘴角開始**,雙眼同時跳動,呼吸變粗。
聶星辰道:“你一定記得這隻珠花,因為它見證了你與你最愛的女人之間的故事!這個故事使你永遠難忘!”
都未寒雙手顫抖著捧起珠花,他端倪著珠花就好像看見了一位絕代女子的微笑。
聶星辰音量放輕,柔聲道:“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隻要敢於麵對它並誠心改正過來不就好了嗎?隻要你能夠正視自己的過錯,我相信你最愛的人,她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的!”
都未寒的眼淚流落在珠花上,他閉上了眼睛,道:“我可以嗎?我可以放下嗎?她會原諒我嗎?”
聶星辰道:“會的,你可以放下,她也會原諒你的,一定會!”
都未寒忽然狂笑,珠花被他捏成了粉碎,他滿眼都是怒火,道:“這根本就不是我送給她的珠花!你故意拿出這件東西是用居心?我就算愧對天地,可是也不至於被你如此戲謔!”
聶星辰咬緊牙,道:“都前輩,我並無惡意,隻為解你心而來!”
都未寒已起身,他單掌向石桌劈去,石桌頓時碎成粉末,飛石亂走,灑向四周。
在遠處早已暗耐不住的護劍少年這時忙趕到都未寒身後,捧著烏鞘長劍遞於都未寒。
都未寒“刷朗朗”拔出長劍,烏鞘寶劍的劍身竟也發出了奪目的光亮!
都未寒喝道:“你的劍呢?”
聶星辰麵不改色,道:“我並非劍客,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解心人!”
都未寒劍指聶星辰,道:“別以為死在我劍下的沒有赤手空拳的亡魂!小子,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都未寒出擊,他的劍劃了一個小圓弧,劍從圓弧裏狠狠刺出,這一招劍式平易簡略,的確不複雜,更不多變,可厲害的是劍裏蘊藏的巨大內力!聶星辰雙耳開始微微有雷聲鼓動的劇烈聲響,鼻腔裏是雲雨迫降前的渾濁味道,聶星辰整個人向後猛地一退,避開了這一招威力無比的劍氣,可是這招劍式招式並未用老,刺出去的劍竟然斜斜向他胸前撩去,這一招的內力也更加凶猛,聶星辰隻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才不至於被劍氣襲中!
聶星辰狼狽地起身,都未寒的劍氣又至!都未寒已把他逼入了綠水的邊上,難道聶星辰非得跳進水裏才能夠脫險?
聶星辰右手無名指與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扣在了一起,正欲舉手彈出,可是他心在猶疑:“萬一被他劈碎了狼星……”
就在都未寒的劍氣逼入聶星辰的身前之時,聶星辰的眼前出現了漫天的閃光,閃光裏是五彩絢麗的花瓣,它們飄舞在風裏,已將都未寒迷惑住,都未寒的那一劍竟不敢往前伸進一尺。
——這是“千花絲雨”!是盜金光的獨門暗器手法!
聶星辰一轉身,隻見一個肥碩的身軀正快步向他跑來,卻不是盜金光是誰?
盜金光滿臉堆歡,手上還拿著一柄長劍,他吐著口大氣,笑著:“青春如肉,歲月如刀!你終於被我搭救了一次了對吧!”
聶星辰笑著說不出話來。
盜金光將長劍拋給了他,笑道:“這可是‘吳幹鑄’的鎮店之寶,老板說此劍名為‘破心’,有‘擊破一切邪心之氣’的力量,我見這可是正對了你的胃口,所以我說了半天才讓老板賣給我的!”
聶星辰拿起破心劍,劍很沉,鱷魚皮劍鞘上還鑲嵌了一顆心形的寶玉,必是十分華貴之利器,他也不知該說如何感謝之語,他向盜金光點點頭。
盜金光退到了一邊,笑道:“好好打!”
千花絲雨的光影消失,都未寒走出煙霧裏,他冷笑道:“你也使劍?”
聶星辰握緊長劍,笑道:“才學了不到三個時辰。”
都未寒道:“我卻已用劍三十年!”
聶星辰點著頭,笑道:“來吧,用我三個時辰來換你三十年!”
都未寒根本不等聶星辰拔劍,他已一劍刺出!聶星辰的頭發已被這巨大的劍氣拂亂!
聶星辰拔劍,他心中有股氣流已隨劍舞動起來,聶星辰暗念著“冰破星河”的口訣,腦中想著“壯膽”之情,就在破心劍刺出去的同時,他身體裏又出現了莫名的興奮感,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意。
——“冰破星河”:千尺寒冰不懼銀河鋪天之氣,也喻人心可吞日月!
破心劍可比木棍的威力要強大了千倍不止,這一招隨情而發,隨心而動,滿滿的壓抑與鬱結原本全部積壓在聶星辰的內心世界裏,此刻已隨劍揮出,“壯膽之情”在其次,還蘊藏著“飲花吹雪”的“暢快之情”!兩招的情理運用在一劍之中,頓使得這一招變幻千端,無形無相,聶星辰自己是決計看不到此番奇異的景象的。
都未寒的眼裏卻看到了這瞬間的變幻!千尺寒冰碎裂萬裏銀河之時,一位白衣勝雪的翩翩美少年正吹拂著手上的一朵雪花!雪花垂落之時,隻感覺萬事萬物都能夠放下!
都未寒氣絕蓋世的勁道頓時減弱,他手中的烏鞘寶劍與聶星辰的破心劍擦著劍身而過,閃出奪目的光彩,當光彩消失的時候,聶星辰的劍已落在了他的咽喉處!都未寒的劍卻還離聶星辰身畔有三寸之距!
都未寒從眼神到臉上的每根汗毛全部停頓,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他的臉急速漲紅!等呼吸不能暢順的時候,他才猛吸了口氣,歎道:“這就是你才學了三個時辰的劍法?”
聶星辰道:“不錯!”
都未寒道:“這是什麽劍?”
聶星辰道:“解心之劍!你也可以稱它‘情’劍!”
都未寒冷笑道:“情劍?可笑可笑!三十年的劍法反而不及你三個時辰……”
聶星辰搖著頭,道:“知不知道你為何會輸?”
都未寒沒有開口。
聶星辰道:“內力再強也無法彌補你劍術變化的單一,這是我用盡‘情意’揮出的一劍,但凡有情之人必能夠感應我這一劍的情境!哪怕隻感受到一分一毫也會被情帶動!”
都未寒整張臉僵直,沒有開口。
聶星辰道:“你也是‘有情’之人,所以才會敗!”
都未寒閉上了眼睛,冷冷笑了起來。
聶星辰收回了破心劍。
都未寒睜開眼睛,打量著聶星辰的臉,道:“你究竟是誰?”
聶星辰道:“你可以叫我‘解心人’!”
都未寒拍著腦袋,恍然道:“你就是這兩天傳說中的‘索心者’——少年英雄‘聶星辰’?”
聶星辰倒轉劍柄,抱拳道:“不才正是晚輩,晚輩剛剛多有得罪,還望前輩不要介懷!”
都未寒道:“可是我聽聞的這個聶星辰模樣英偉不凡,連暗器世家薛家的大小姐也跟隨其左右,可你卻是個胖子!”
聶星辰沉住氣,他道:“都前輩,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副麵具,這副麵具可以遮擋每個人內心的黑暗!”
都未寒咬緊牙,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他閉著嘴。
聶星辰道:“可是麵具隻是麵具,它隻能遮擋陰暗,並不具備光明的力量,到最後越是用它來遮擋,反而讓內心的黑暗無處可藏,這黑暗就像是一個恣意生長的毒瘤,逐漸從麵具的細縫裏放出惡毒的味道!前輩,你現在內心的毒瘤是否已無處可藏?”
都未寒手中烏鞘寶劍落地,他緩緩坐在了地上,旁邊的少年人扶著他,叫著:“師父……”
都未寒輕輕道:“不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感覺到痛苦!雖然每次虔誠向佛,可是那都是隻能暫時止痛,我內心的撕裂感已讓我感覺不到生命的意義!若不是麟兒,我也許就……”
聶星辰走進其身畔,蹲下身,試問:“你妻子的妹妹是不是叫做‘卿木蘭’?”
都未寒點著頭,道:“不錯!自從我犯下這個過錯之後,不止害我妻子永遠離我而去,也讓卿木蘭一生孤苦,她現在如何?還好嗎?”
聶星辰咬緊牙,道:“她……一切安好,都前輩不必掛牽!”
都未寒點著頭,道:“你真的‘索心者’?”
聶星辰心底一沉,道:“我不是‘索心者’,而是‘解心人’!”
都未寒看著聶星辰的臉,道:“你的臉與你的身體不太合稱!”
聶星辰笑著望了盜金光一眼,笑道:“那是當然!”
他忙揭開了他臉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都未寒舒展開了眉頭,道:“現在好看多了!”
聶星辰心中一暖,道:“前輩,死者已矣,得向前看,令郎英氣逼人實為可造之才,前輩可千萬要好好疼愛!我想前輩的妻子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都未寒笑道:“謝謝少俠……都某以後自當好好教導麟兒!”
聶星辰點著頭,從懷中摸出一個五彩琉璃瓶,歎道:“此刻還需用前輩鮮血少許與淚水數滴注滿這隻瓶子開封《閻王簿》裏的屬於前輩你的內容!” 都未寒還是被嚇出了一身汗,不過隨即平靜下來。
聶星辰道:“晚輩也是被人算計落入‘解心’之途,前因後果有機會我一定向前輩一一道來!”
都未寒笑著接過五彩琉璃瓶,打開了瓶蓋,道:“少俠,當鮮血與淚水劃過我內心黑暗的時候請銘記不要犯我同樣的過錯!我真心希望可以用我的罪孽來啟示觀者!”
都未寒的烏鞘寶劍刺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注滿瓶子,淚水也灑落在了瓶子裏。
聶星辰接過瓶子,仔細擦幹淨了瓶口周圍的鮮血,才道:“前輩放心,我一定銘記前輩所說的話!”
少年人含淚為都未寒包好傷口,握緊烏鞘劍扶著都未寒走向複廊裏。
聶星辰搶進其身邊,道:“希望前輩留下來,等南宮無衣與蘇鎮玉一戰之後再走也不遲。”
都未寒望著遠方,道:“我也想留下幫幫蘇兄的,可惜身不由己!我老臉往哪擱其實都無所謂,可是我不能讓我受世人責罵的臉被麟兒看見!”
聶星辰握緊琉璃瓶子,他的雙腳像是灌滿了鐵鉛一般的沉重!
都未寒道:“少俠,看得出你很無奈,不過轉念一想,既然江湖的黑暗已來臨,我們隻有忍耐,黑暗之後不就是光明嗎?”
聶星辰點著頭,道:“前輩慢走!”
他本來還想說一些安慰他的話的,可是他說不出來!他也想問“薛輕魚”現在是不是在名劍樓他大哥薛笛的身邊,他也開不了口!
都未寒的聲音傳了過來:“麟兒!唐僧又被哪隻妖怪抓走了?”
“爹!唐僧被玉鼠精抓進無底洞了!豬悟能太無能了!”
都未寒的笑聲傳來,最後消失在風裏。
隻是那笑聲裏多了許多的含義。
盜金光走向聶星辰身邊,笑道:“你隻會越戰越勇,別泄氣!”
聶星辰看著那張人皮麵具,道:“大盜兄,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一張麵具呢?”
盜金光臉一紅,這種紅色又瞬間消失,他搖著頭,似乎還在想這句話的意思。
聶星辰將五彩瓶子揣入懷,握緊破心劍走向了滄浪亭裏,他望著滿園落楓,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這時,一個身著灰布僧袍的老年和尚也走進了滄浪亭裏,隻見他摸著地上的碎石,他的佛手一展,他的兩道白眉微微上揚,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為何世人對一草一木如此無情,豈不知它們也有生命也有情感?”
聶星辰頓時說不出話來。
老和尚道:“施主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聶星辰道:“這裏是滄浪亭。”
老和尚點著頭,他的眼裏是遙遠的青山,隻聽他悠然道:“不錯,這裏曾經是‘吳越國廣陵王鎮守吳中的花園’,他的外戚孫承佑又在它旁邊建了座花園,兩座花園同在一園之內風光一時無倆!這種勝景直到外族元朝統治時也沒有廢棄,可到頭來換我們自己做主人了,反而廢棄成為了僧居,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而這裏得以保全不至於完全荒廢的原因在於得到了僧人的敬重!真是可悲可歎!”
聶星辰隻能點頭。
老和尚道:“當今朝野表麵上對外宣揚的是國泰昌運民富即安,實則內憂外患苦不堪言!”
聶星辰心中歎了口氣。
老和尚眼神之中露出了憂色,歎道:“明白人都知道其內奸佞當道混淆朝綱,其外異族滋擾邊關,倭寇更是泛濫,如今的時運已不能再掌握在老百姓自己的手裏!”
聶星辰看懂了老和尚的憂慮之色,心道:“這位大師所憂之憂為天下之憂,而我所憂為杞人之憂,這個‘憂’字已有上下之別,我真是慚愧萬分!”
老和尚道:“老衲曾經也是閑雲野鶴之人,可為了修建這亭子耗費了很多的心力,所以滄浪亭裏的每一寸地方都像是老衲的貼心肉一般,看著它破損也就是在割老衲的肉一般。”
聶星辰於是抱拳道:“大師所言極是,在下真是處事不當擾亂了大師的清修,也破壞了這裏的安寧,實在抱歉,如不嫌棄在下手苯心拙,在下願意親手為大師修葺石桌!”
老和尚垂眉往上一抬,憂國思民的眼睛裏展開了笑意,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宅心仁厚,實為世間少有,修葺石桌一事也不必太過掛懷,施主隻需回答老衲幾個問題!”
聶星辰道:“大師請說。”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武林中人,對於武功也研究不深,卻接觸了許多武林人士,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一身好武藝,可惜都為‘江湖之事’分身不暇,老衲為其解開迷思之後曾問過他們同一個問題。”
老和尚眼睛看著聶星辰,道:“老衲問‘江湖事與國家事哪個更大’,是施主的話該當如何回答?”
聶星辰道:“國家事!”
老和尚道:“假如有一天異族侵犯之時,施主可否放下家仇私怨為國效力?”
聶星辰道:“自當誓死報國!”
老和尚笑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從一圍欄處拿出一把掃帚開始掃地上的塵埃,聶星辰的話似乎給了他莫大的期許。但聶星辰並不是一句空話。
聶星辰抱拳道:“敢問大師法號?他日有機會我一定登門拜訪。”
老和尚輕輕舞動著掃把,道:“嚐登姑蘇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老衲與滄浪結緣,施主就喚老衲‘滄浪僧’吧!”
盜金光向聶星辰招了招手,示意他別再打擾老和尚。
聶星辰向老和尚作了一個揖,走出了滄浪亭。
“滄浪僧”的淺淺數語如一曲水流觴倒進了聶星辰心胸:“江湖事再大一放到整個國家就變得如此渺小,國家尚在水深火熱之中,個人的江湖謎團又算得了什麽呢?”
“江湖”就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它處於國家之中,卻獨立於國家之外,江湖人在亂潮中的死傷官府也從不過問,江湖人在普通百姓的眼裏就是一個可怕而位處邊緣的異類!為國為民的江湖人不是沒有,可是又有幾個江湖人有這樣的高情?當江湖人連自己的江湖事都沒有理清楚的時候,他們如何能想到報效國家?
像聶星辰這樣的少年江湖人很難有這樣的概念。
不是他不想,隻不過是沒想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