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朋友(四)

酒氣滿懷的聶星辰回到祥雲客棧房間裏。

還沒坐穩,有敲門聲。

聶星辰打開,見是薛輕魚。薛輕魚美麗的臉龐多了一些惆悵,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神色,不想這“無憂的小公主”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是因為他嗎?

“其實你心中的鬱結並未消散對嗎?”

聶星辰微微笑了。

薛輕魚道:“你接了皇榜,要抓捕‘大盜兄’回官府交差,可是你似乎一點也不急,還經常棄大盜兄不管一個人出去,莫非你真的以為大盜兄憑著他的毒誓就不會逃跑了?”

聶星辰沒有說話。

薛輕魚道:“今日淩晨時你故意讓大盜兄一個人出去,是有心放大盜兄走對嗎?”

聶星辰沒有說話。

薛輕魚道:“大盜兄本來有很多機會逃跑,為何他一直留下你知道原因嗎?”

聶星辰沒有說話。

薛輕魚道:“因為他把你當作朋友!肝膽相照的朋友!我知道你心高氣傲隻有‘莫小歌’才配做你的朋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大盜兄!有沒有想過我……”

薛輕魚轉了身,衝了出去。

她的香氣還停留在這裏。

“是我不配做你們的朋友,做我的朋友隻會拖累你們!”聶星辰的這句話被他壓在了心中。

聶星辰歎著氣,關上了房門,也將眼前的一切關了起來。

天色已沉,聶星辰沒有點燈,黑暗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吞噬了他的全身。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仿佛也已將天地隔絕了一般。

房間之外的喧鬧都已很遙遠。

他把自己狠狠鎖在了這個密閉的空間裏是要等一個人出現。

一個人的聲音這時終於清晰地實在地落在了聶星辰的心裏:“距離明日祁連山冷龍劍莊莊主都未寒的解心時刻還有不到六個時辰了,你已有十足的把握?”

聶星辰躺在**,雙手抱著頭,平靜地道:“我一分把握也沒有。”

“我要是你就不會睡在這裏浪費時間,而是會提前去打探都未寒的情況!”

聶星辰淡淡笑了,道:“你難道看不出我是在等你?”

“等我?”

聶星辰道:“‘穀默然’已經解開,我是否有進步?”

“你解第二個‘穀默然’就比‘白玉峰’時要講究很多,注意了細節,也學會了‘解心’之前預先假設一個故事來推測解心者的內心。我給你的‘解心工具’雖然是整個解心的重要依據,但是最根本的解心要素卻是‘交流’,這次你就做的很不錯,但是稍顯冒險了一些,完全將你之前預想的故事放在‘穀默然’身上,還好你反應夠快,不然的話就露餡了,隻要被‘穀默然’識破一絲一毫,也就全盤皆輸!”

聶星辰心底竟然覺得欣慰,道:“我能夠解‘穀默然’最大的原由是因為穀默然內心的強大!若非穀默然的內心已有能夠承受一切的能力,即便我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濟於事!”

“你錯了!你能夠‘解’穀默然的‘心’,最重要的一點是你領悟了‘劍’道!那一招‘滄海何處笑孤鴻’由不同的人使出來效果也是不一樣的,你使出那一招的時候如‘流水行雲’一般地自然,穀默然從你的劍意裏似乎看到了他父親的影子,而你回眸時刻的‘欣慰’笑容也終讓穀默然釋然!”

聶星辰道:“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使出那一招劍式的感覺,很奇妙,感覺身體裏每一滴血都是熱的!”

“你終於領悟了這種感覺了!”

聶星辰道:“這是‘劍’的感覺?”

“不錯!你心中的‘劍’已蘇醒,它帶動著你身體裏血液的跳動!”

聶星辰道:“白玉峰的故事是要告訴我‘劍’,而‘穀默然’是要告訴我‘父親’,莫非我真正的‘父親’是用‘劍’的?而我身體裏也流著屬於我‘父親’的血液,所以我具備‘劍’的天賦?”

“為何你師父會隱藏劍術,為何我要破你指上功夫指引你學劍,這些我想我已不必言明!”

聶星辰道:“那我究竟是哪位劍客的兒子?”

“當你逐一揭開‘都未寒’、‘薛笛’、‘陳少白’、‘蘇輕柳’之後,你的身世之謎也會被完全解開,你應該慶幸抓住了線頭,並可以摸索下去,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還在黑暗之中盲目行進?”

聶星辰道:“從我抓到盜金光開始,我就已被你放逐到了黑夜裏,光明已離我很久了,我在想要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尋覓到是另外一片黑夜會怎麽辦?”

“知不知道上天為何賜你一雙明月一般的眼睛?”

聶星辰搖著頭。

“那是讓你尋找路途的時候不至於被黑夜侵蝕!”

聶星辰笑道:“可惜以往明媚的二十五年直到遇見你之後便落入了黑夜裏,現在我已迷失了自己!”

“暫時的迷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一輩子!”

聶星辰道:“你明明就已洞悉了一切因果,為何要找‘我’去解心?”

“萬能的如來佛祖明明已洞悉一切,為何要讓唐玄奘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得真經?”

聶星辰道:“你是要我領悟解心的過程!”

“‘心’可化萬能之力量,也勝過了最厲害的武學經典,我指引你‘解心’的目的正是想讓你明白這一點,希望你能夠從普通人之中脫穎而出,破除現實的種種喧囂與俗氣,直達心靈殿堂。”

聶星辰摸著眉頭,道:“你不像是江湖中的人!你沒有江湖中人狹隘的思想,雖然我隻識得你的聲音,可是你是我過去從未遇見過的人!你能帶給我江湖之外的東西,或許我心裏會有一些東西被你的種種‘暗示’所改變,可我並不刻意拒絕,起碼到現在為止,我能夠用‘心’去感受周邊的人或事情,這種改變是良好的!”

“你的悟性的確是我最喜歡的,對於你的改變我很欣慰。可能我現在做的會讓你覺得‘匪夷所思’,也甚至‘邪魔外道’,可是我要說如今的‘江湖’已老了,再也回不去了,也沒有多少人再留戀這個漸漸老去的江湖!現在還在江湖裏苟延殘喘的人需要被‘解心’,隻有這樣這潭死水才會複蘇,才會生出絕美的花朵!”

聶星辰笑道:“老實說,連續這幾天我的心裏很難過,也很壓抑,我已找不到方向,我找不到可以訴說之人,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需要護守!我要是強行把心緒傾倒在對方心裏,對方能夠接受還好,不能接受的話豈不是雙方都很難過?我現在也隻能和你說說話,我想你現在一定也會很驚訝!一天前還堅持己見的人已可以接受現實!”

“我並不覺得驚訝,我找到了你作為我的‘索心人’,便是要和你達成一個交流的空間,我就像是你的‘心靈’的老師,徒兒有心事自然可以給老師說。”

聶星辰道:“我一直好奇你盜取‘寒山寺古鍾’的用意!你說你把它搬回了你的家鄉,你的家鄉在哪裏?”

“我的家很遠,我也已很久沒有回去了,隻有在夢裏才會出現。”

聶星辰道:“為何不回去?”

“大業未成,怎堪回家?”

聶星辰摸著眉頭,突然試探著道:“以你的本事大業何愁不成?”

青衣人的聲音消失,此刻唯有空氣流動的細微聲音。

“你試圖探尋了我的‘內心’,可是世界上有種人,他偏偏沒有‘心’的,我就是這種人!”

聶星辰進一步探尋:“常掛念家鄉的人如何沒有‘心’?”

“我的心早已被斬碎,思鄉之情也不過成為我昨日的記憶,記憶仍在我的腦裏,而非心裏!”

聶星辰閉上了嘴,這個對手實在是太難對付。

“好了,別再在我身上探討‘心術’,這隻會讓你進入死胡同。眼下‘都未寒’才是你要深入的人,我可以再告訴你對付他的解心要點,你要仔細聽。”

聶星辰咬著牙。

“此人外表如虎,內心如蟲,手握‘烏鞘寶劍’,其拿手劍術名諱‘寒隱劍七七四十九式’。此人內力超強,卻並非修煉得來,而是年少時服用了一幽穀裏的成了精的萬年雪參所致,其劍術受其渾厚內功驅使倒也強大無倫,假如你用‘無名狼心指’與‘逍遙鬼手’與其對決勢必會一敗塗地!我這可不是開玩笑!他的內功較之那‘悲喜和尚’簡直是天下之別!你的武功雖說靈巧無方,但是絕非萬能!你也隻有用‘劍’才能夠點破其漏洞!這非拳腳不行!畢竟劍道與手上功夫有太多的不同!‘空手入白刃’已不太適合現如今這個江湖了!”

聶星辰拇指摸著無名指,沒有說話。

“不過不用擔心,那都未寒內力強大,劍招卻是平庸,其劍式在三十二招過後更是俗劣。他的劍招裏最大的破綻是其第三十六式——‘白海孤龍’,他使出這一招的時候,因為其劍氣大放,小腹與胸膛便失守,此刻出招便可攻其不備!”

聶星辰點著頭,道:“解‘都未寒’需要與其交手?需要用劍?”

“你‘心中劍’已開,再加上‘白玉峰’給你的《天川劍譜》的絕妙口訣,‘牛刀’焉能不可在‘都未寒’身上‘小試’?”

聶星辰道:“你就對我這麽有信心?”

“我的眼光向來又準又好,而且我既然找到了你就有十足的把握!”

聶星辰手心有汗流出。

“漸漸地你就會知道遇見我並不是件壞事!”

聶星辰此刻就好像被人強行塞了一隻又冷又硬的饅頭並強迫他必須咽下去一樣,可是這隻饅頭一進入他嘴裏就變得酥軟香甜,饅頭立馬下了肚。

“小睡兩個時辰足矣,起來看一個時辰的《天山劍譜》,練一個時辰的劍術,再看一個時辰的《憐心寶典》即可!你這次務必學會觀察都未寒的每一個瞬間的表情,甚至舉止,也許一個細微的眼神都可能是解心的關鍵。”

聶星辰閉著嘴。

“成功解開‘都未寒’之後,即將麵對的就會是‘薛笛’、‘陳少白’、‘蘇輕柳’這三個多層迷鎖的棘手人物了,期待你成功!”

“最後,還是有一點必須要給你講,你最自信的‘無名狼心指’與‘逍遙鬼手’切莫要在真正一流高手麵前擺弄,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直到青衣人完全消失,聶星辰才吐了口氣,點燃了燈燭,摸出了素箋紙,看了下去,上麵寫著:“‘祁連山冷龍劍莊莊主都未寒’的解心工具:人皮麵具一張、女人珠花一串。解心關鍵之詞:比翼雙飛、白首同心、鶼鰈情深、相儒以沫、舉案齊眉、琴瑟之好、鸞鳳和鳴。”

聶星辰看罷不禁心寒,道:“似乎是有關於一對夫妻的故事。”

他歎了口氣,掩卷吹燭。

不經意間,他再次雙手握拳,大拇指、食指、小指都順利分開,無名指依然緊緊靠在一起,連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來,聶星辰心中頓時有種莫名的譏諷之意。

就在此時,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聶星辰打開,見是盜金光。

“狼崽子,薛大公主被人擄走了!”他的聲音緊張詫異,不像是開玩笑。

聶星辰一驚,道:“擄走?何以見得?”

盜金光道:“她的房間裏有數不清的暗器痕跡,顯是之前與人交過手,而她的隨身攜帶的衣物還在,人卻不見了!”

聶星辰趕到薛輕魚的房間裏,他所見到的與盜金光所講的一般無二,隻不過暗器的種類很多,**、地上、門上、窗上都有暗器襲過的痕跡,可是對付一個女人,即便她是暗器世家的傳人為何會如此大動幹戈?而除了暗器的痕跡之外,也沒有其他兵刃的跡象,似乎連搏鬥的跡象也沒有,難道擄走薛輕魚的人也是暗器高手?

他連忙與盜金光尋薛輕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