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朋友(二)
帶著酒氣的聶星辰剛走到祥雲客棧,就看見客棧門前空地上站著數十個衣衫襤褸手持青竹的乞丐,他們整齊地列著隊伍,就好像即將出征的將士!
這時,位於隊伍尾端的一個著黃衣的青年乞丐掃了掃聶星辰的手臂,悄聲道:“少主親臨,還不列隊恭迎?”
聶星辰看著自己破爛的衣服,仰天一笑,然後故作頭疼狀,道:“我才喝了酒,來遲了。”
黃衣乞丐道:“看你一身酒氣成何體統?你的青竹呢?”
聶星辰心道:“原來是青竹幫的,怪不得如此陣仗!”他隨即摸著頭,笑道:“哎呀,估計是昨夜打狗的時候丟了,狗肉我倒吃了,棒子倒是丟了,真是……嗬嗬……”
黃衣乞丐一驚,拍著聶星辰的肩膀,悄聲道:“如此貴重的青竹你弄丟了?你是想退幫了還是想受棒刑了?”
聶星辰笑道:“我頭腦不好,老是忘記東西,弄丟了再去砍一根竹子不就行了?”
黃衣乞丐搖著頭,道:“要是我們這青竹棒子真是普通的竹子就好了。”
聶星辰笑道:“那是什麽竹子?”
黃衣乞丐道:“懶得跟你說,你最好站在最後邊,待會恭迎少主人的時候,你求爺爺求奶奶千萬莫讓他看見,不然少不了你受的!”
聶星辰伸了伸攔腰,輕聲笑道:“少主人可是叫做‘陳少白’?”
黃衣乞丐連忙捂住聶星辰的嘴巴,拍了聶星辰的頭,悄聲道:“少主人的名字豈是你這小廝叫的?你也太大膽了!看來你確實喝了不少酒!”
聶星辰笑道:“少主人宅心仁厚不會這麽狠心的。”
黃衣乞丐搖著頭,回了身站好了隊列,口中還在說:“你要受罰我可不管,真是‘狗咬呂洞賓’!”
聶星辰也不生氣,他也索性擠進了隊伍裏,看下熱鬧也不錯,畢竟“陳少白”是他接下來要“解心”的人之一。
此時還是有不少江湖人在旁邊圍觀青竹幫,聶星辰臉上反正抹了焦炭灰,也不怕人看,唯一擔心是怕盜金光與薛輕魚突然出現認出了他,身份被識破。
突然間,隻聽所有青竹幫弟子的同聲道:“江南蘇州分舵弟子恭迎少主!願少主福壽安年,坐享天成!”
所有的青竹弟子皆雙手握著青竹向客棧內一個白衣少年躬身作揖,態度謙卑,就好像一群奴才!
聶星辰掩在人群中,盡量不把身子露出來,他的眼睛仔細打量著白衣少年。
讓聶星辰感到驚奇的是白衣少年赫然長著一頭白發,白發如雪,讓人過目難忘。
聶星辰心道:“陳少白,果真‘年少頭白’。”
隻見白衣少年衣服整潔,可以說一塵不染,是用最上等的絲緞做的衣服,還用的是蘇繡的手藝,白衣少年剛走出客棧門,他身上的香氣便飄向了聶星辰鼻腔裏,竟是秋海棠的香氣!
白衣少年皮膚極白,可以說是細皮嫩肉,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秀氣,原本是個俊美的少年郎,卻沾滿了豔俗的脂粉氣,倒胃口不至於,不過還是讓聶星辰頗為吃驚:“堂堂青竹幫少主,竟然生的如此娘氣!而且身為群丐的少主連半分‘乞兒氣’也沒有!”
白衣少年從懷裏拈出一張粉色手絹捂住了鼻腔,道:“免禮了,此次我來到江南無意拋頭露麵,隻是受‘名劍樓’蘇老爺子的邀請前來觀戰,你們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就當我是個素不相識的人,別羅嗦,別覺得失禮,我的耳朵啊可聽不得碎語,你們呐都請回吧!”
若不是聶星辰親耳聽到,他絕對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聲音,這個聲音雖是從一個少年的嘴裏說出來的,卻明明是個少女的聲音,可又比少女聲音還要清脆,還要動聽,如果不是從一個男子嘴裏說出一定會讓人鑽心窩裏受用,可是此情此景如何受用?隻是說不出的怪異。
當首的一個著褐色衣衫的中年乞丐神色緊張地抱著青竹道:“都怪任老五辦事不力,連少主入住‘祥雲客棧’都不知道,此次真是萬死也不足!望少主不要嫌棄蔽莊簡陋,我等自當好生照顧少主周全。”
其餘三十一名弟子齊聲高喊:“望少主不要嫌棄蔽莊簡陋,我等自當好生照顧少主周全。”
白衣少年搖著頭,眼睛一轉,忽然笑道:“連我爹都管不了我,你們還要管我的自由?我想去哪裏住就在哪裏住,你們管得著嗎?”
他這個模樣就好像一位風姿卓卓的少女在撒嬌。
群丐如遇極大的難題一般,為首的任老五渾身都開始發抖。
白衣少年手絹一擺,徑直朝群丐的中央搶著走了出去,群丐連忙退開,不敢碰到嬌貴的白衣少年的身體,哪怕一寸也碰不得。
白衣少年笑道:“別怕我爹責備你等照顧不周,就說是我不願意入住就可以了。”
任老五隻好道:“是,屬下謹遵少主指令。”
群丐也躬身道:“屬下謹遵少主指令!”
一駕馬車從長街遠處飛騰而來,揚起一片煙塵,直到白衣少年身邊便悄然停了下來。
馬車雖然停息,可是破敗的煙塵已沾滿了白衣少年潔白的衣衫。車夫下馬躬身道:“老爺子已備好一切,特讓老朽來恭請少主。”
原以為白衣少年會震怒,可是他反而開懷笑了,他向車夫道:“蘇老爺子消息真是靈通!”
車夫道:“夫人也早已準備好了少主愛吃的菜肴!”
白衣少年道:“雲夫人實在是太費心了。”
白衣少年揣好手絹,笑著跨進馬車裏,他又掀開窗子對著群丐道:“散了吧!”
三十二名青竹弟子麵麵相覷,汗水已不自禁從他們身上流了出來,好像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任老五一聲令下:“隨時留意少主在‘名劍樓’的情況,可絕對不能讓少主吃苦,不然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群丐散去,那名黃衣乞丐這時回頭看著聶星辰,道:“看著你嬉皮笑臉的模樣我就來氣。”他與聶星辰擦肩而過,忽然回頭,“你是哪個堂口的弟子,是新加入的?我怎麽沒有見過?”
聶星辰插著手,笑道:“你當然不認識我,我剛剛才加入的。”
黃衣乞丐眨了眨不巴眼睛,道:“你叫什麽名字?我記下,他日有機會找你打牙祭,我最喜歡和新人一起打牙祭了。”
聶星辰脫口就道:“我叫狼崽子!”
黃衣乞丐笑道:“我叫狗三兒。”
聶星辰笑學著狼的樣子發出了一聲狼嘯,道“這是我的暗號,你哪天聽到這個狼叫聲的時候也就看見我了。”
“原來改頭換麵是如此的暢意,平時的自己絕對不會這麽當街學狼叫!”聶星辰心裏想著。
黃衣乞丐向聶星辰揮手作別。
聶星辰一回身,就看見兩個人在對著他笑,是那種人仰馬翻的笑。
盜金光笑得肚子的肥水都快流出來了。
薛輕魚也笑得花枝亂顫。
聶星辰臉上一熱,無奈地拍著頭直直走向了客棧裏。
聶星辰現在很不能接受薛輕魚與盜金光那種直視他的毫無避讓的奇怪笑容。
聶星辰覺得很別扭。
水盆裏滿是汙濁,聶星辰擦著水漬,道:“你們知不知道笑裏藏刀這種刀砍人很疼?”
薛輕魚笑道:“我叫狼崽子!”
盜金光回應道:“我叫狗三兒!”
薛輕魚與盜金光同時道:“嗷!”
聶星辰脫掉了乞丐外衣,閉上了眼睛,苦笑著。
薛輕魚這時湊了過來,道:“誒!你哪裏瘋去了?足足瘋了一個時辰,你就不管大盜兄和我這個弱女子了啊?”
聶星辰道:“給我一個可以讓我擔心的理由?”
薛輕魚笑道:“一,大盜兄雖然看上去老實忠厚,其實肚子裏東西多得很,我又是個還算好看的黃花大閨女,你就不怕大盜兄思妻過切捆住我雙手雙腳淩辱於我?”
聶星辰一怔。
薛輕魚笑道:“第二,現在蘇州城人龍混雜,什麽樣凶神惡煞的人都有,連附近各路山賊都膽敢出來了,你就不怕這些人來砍了大盜兄熬豬油湯,擄走了我當壓寨夫人?”
聶星辰笑了,道:“我倒是真的沒有擔心過。”他在銅鏡前整理著頭發。
薛輕魚並不生氣,笑道:“你喝花酒去了?”
聶星辰看著銅鏡裏薛輕魚奇怪的笑容,道:“我身無分文,何來花酒可喝?”
薛輕魚瞄了盜金光一眼,對著聶星辰笑道:“莫非你做了那偷酒的貓兒?”
聶星辰沒有回答,笑道:“這一個時辰裏,你們做了什麽?孤男寡女在一起難免不讓人起疑……”這句話沒有說盡,不過“話說一半的效果要比說完要好得多”——《憐心寶典》。
盜金光這時咳嗽了一聲,道:“天殺的狼崽子!一開口就是胡話!老子心中隻有我家婆娘一個,別說是薛輕魚薛大小姐,就是那美若天仙的百花娘子俞念詩我連看也不看一眼的!”
盜金光這時又道:“不過真是俞念詩的話,還是可以看一眼的。”
聶星辰看見銅鏡裏薛輕魚的表情,他笑了起來,趁勝追擊道:“薛家大小姐為何怒而不言?少女般的情懷如何不比那俞念詩曆經滄桑的美麗更加惹人疼愛?”
薛輕魚這時撅著嘴道:“看來你不止被青衣人迷住了心竅,還學會了可惡的讀心術!這沒到兩天的功夫,你說話的味道就變了,咄咄逼人不說,煽風點火也會了,最奇怪的還學會了莫小歌的油腔滑調!”
盜金光閉著嘴不說話了。
聶星辰笑道:“青衣人確實教會我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都是有心的’,隻要有心,就可以去解讀。”
薛輕魚與盜金光同時端著板凳坐在了聶星辰旁邊,湊近他身邊看著他的眼睛。
聶星辰道:“為何如此看我?”
薛輕魚搖著頭道:“隻一個時辰的時間,你對於‘解心’的理解又進步不少。”
盜金光道:“‘索心人’真是當之無愧!”
聶星辰笑道:“如果是一天前,我聽到你們這麽說,我一定沒辦法接受,可是現在我欣然接受下來,知不知道為何?”
薛輕魚與盜金光搖著頭。
聶星辰雙眼露出光芒,道:“我既然無法逃出世俗的各種束縛與圈套,還不如將計就計,以我自己的方式來對待,拚死掙紮那是魯莽者所為!我就是要做一個‘正氣’的‘解心’者,而非做那被世人唾棄的陰邪的‘索心’人!”
薛輕魚與盜金光笑了,笑容裏帶著欣慰與釋然。
在他們的笑容裏之前對於聶星辰的各種猜疑盡皆消散。
薛輕魚嫣然道:“你該不會是已解開了《閻王簿》上‘穀默然’的秘密?你也正是在這之後想通的?”
聶星辰掏出了《閻王簿》,吐了口氣,道:“我隻能說這是一部奇書,雖然沾滿了罪孽,可是換個眼光去看就會豁然開朗。”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們也想馬上看到‘穀默然’的謎底的!”
薛輕魚與盜金光連忙接過,翻到“穀默然”的一頁看了起來,看著他們津津有味的模樣好像在看一個傳奇的話本故事一般。
不過這確實是好故事!
真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