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閻王的賬簿
冷風吹起，如鬼卒揮鞭般抽打著遊子遊魂一般的心。
星也被吹寒。
盜金光雙目放大，悄悄道：“他們究竟是誰？”
聶星辰沒有回答，他放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二位來自遙遠的邊城。”
兩個老頭子緩緩地走在路上，相視一笑，巧巧地停下了腳步，他們的腳下還有鬼火肆虐時留下的硝煙。
抽著旱煙的老頭子又在咳嗽。
酒鋪小老頭細心地拍著他的背。
酒鋪小老頭聲音洪亮：“邊城？何處是邊城？遙遠又是多遠？”
聶星辰笑道：“這個邊城在川西，離這裏有千裏之遙。”
酒鋪老頭也大笑。
聶星辰笑著道：“二位就住在邊城的一座樓上。”
抽著旱煙的老頭子咳嗽著道：“什麽樓？”
聶星辰道：“‘極樂之殿，皈依浮屠，備澤蒼生，福及萬物’，這座樓就叫做皈依樓。”
盜金光頓時吐出舌頭，眼睛瞳孔放大不少，他自然知道這個地方。
“皈依樓雖然聽著像是一座浮屠，其實卻是一個聚集全天下最一流殺手的地方。”聶星辰的大拇指掃著眉心，“據我所知，在皈依樓裏有一對相依為命的雙胞胎兄弟，他們從小到大都是形影不離，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甚至還一起殺人，他們在江湖上有一個叫人聞風喪膽的名號‘佛手雙殺’。”
聶星辰看著盜金光，隻見盜金光眼神中盡是恐懼，汗水已悄悄爬上它的額頭。
聶星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皈依樓’，‘佛手雙殺’……我一直以為這都是過去的傳說，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盜金光額頭上的汗珠被他一拍落在了地上，滲進土裏。
酒鋪老頭子開口：“我們已許多年未踏足江湖，你是如何知道我們的來曆？”
聶星辰用手掃了掃鼻子前的硝煙味，道：“能夠催動‘三昧真火’，並且有三十二朵之多的，普天之下除了二位還會有誰呢？”
盜金光嘴裏也一字一字地念著：“‘一動……三昧，萬物成灰’！”
“可是我們的三十二杯真火卻被你一招擊破，你是誰？”二個小老頭異口同聲地道。
聶星辰笑道：“我隻是一個無名小子。”
“如果老朽沒有看錯的話，你用的是‘無名狼心指’，這功夫至少已在江湖失傳了三十年，你是漠北狼穀，‘逍遙鬼’練世城的弟子？”抽旱煙的小老頭咳嗽道。
聶星辰神秘地笑了，道：“你說的什麽狼穀逍遙鬼，我根本不認識。”
兩個小老頭很安靜，突然仰望著天上星野，就好像兩隻寄語星辰的孤狼。
聶星辰直掐重點：“二位大費周章把這裏變為死城是何道理？人命在二位眼裏真如草芥一般嗎？是何人指使你們？”
兩個老頭再沒有說話。
風大了許多，將此間所有的硝煙折轉了方向。
煙霧已把聶星辰與盜金光的視線遮掩。
煙霧散去時，兩個老頭不見了。
風中有呼嘯聲。
待聶星辰極目望去時，隻見遙遠的空中一具棺材直直地朝盜金光飛了過來。
棺材的勁道剛到盜金光身畔便停歇。
“當當”兩聲悶響，棺材落在地上。
棺材板“呲呲”聲響，竟自動打開。棺材板飛了出去，直撞破對麵的土牆才停下來。
棺材裏貼著一張雪白的絹布，寫著四個血紅的大字“請君入棺”。
隻聽到天空傳來了兩個老頭子的聲音。
“大盜留下，你可以走了！我們不想和逍遙鬼的弟子有甚瓜葛！”
聶星辰看著盜金光，向天空道：“我接了官府榜文，我必須帶他回官府歸案！”
“你真的想好了帶他去官府？”
“是的，我好像沒有別的理由。”
“你沒想過後果？”
“我隻知道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這個世界不需要你這樣的人，別太較真。”
“我也不想做這樣的人，可惜我就是這樣的人！”
“‘為武三分勇，是俠三分癡’，真是可笑可笑！”
兩個小老頭一起落在了地上，似落雪，更像凋敗的秋葉。
他們一個落在了聶星辰的身前，一個落在了他的身後。
聶星辰感應到了兩個小老頭此起彼伏的殺氣。
聶星辰解開了手指上的金絲線，在盜金光耳邊悄聲道：“你先進棺材裏躲避，萬不得已不許出棺。” 盜金光汗流浹背，點了點頭，急忙跨進棺內。
當盜金光的身體落入棺材的一瞬間。
兩個小老頭的殺氣匯聚在了一起。
聶星辰雙手一推，棺材隨著聶星辰的勁道遠遠飛出，直飛出三人的交戰圈。
兩個小老頭的身影已如風般出動。
“佛手雙殺”——佛祖的拈花玉手如果真的能奪人性命，那是否還能稱佛？
盜金光的身體已在棺材裏翻滾，卻不敢稍作動彈。
他的耳中再次聽到一聲狼的清嘯。
隨即“啊！”“噢！”兩聲痛喊，兩個人倒在了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片黑影從天空中猛地降落在盜金光的眼前。
盜金光隻覺得眼前黑壓壓一片，卻就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就在黑影即將降壓在盜金光頭上的時候。
一個人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向黑影狠狠撞去。
“通！”的一聲巨響，黑影消失。
“咯朗！”緊接著聽見了頭蓋骨撞牆後碎裂的聲音。
棺材落地後又在地上拖拽了很遠才停下。等盜金光腰酸背痛地從棺材裏站起來的時候，他不禁傻眼了。
“佛手雙殺”都已倒下，一動不動，顯然已死去，而另外一個黑衣人的頭顱已直直插進了東北方一個土牆裏，身體還硬直地露在外邊，就好像一柄飛刀插進了靶子裏一樣，牆上還有血液緩緩流下，似乎還夾帶著腦漿等粘稠物。
聶星辰坐在地上，吐著大氣，正用右手大拇指的指尖掃著眉心。
那是他的標誌動作，不管是在想問題，還是有心事都會這麽做。
聶星辰苦笑著起身，拍著屁股上的焦土，望著東北方土牆裏黑衣人的屍體，道：“原來事事都有著意外，‘佛手雙殺’隻是煙霧彈，‘魔蝙蝠’才是真正的殺招！我更不會想到，我手中的囚徒已成眾矢之的！”
盜金光吞了一大口唾沫，雙腳開始微微顫抖。
聶星辰走進盜金光身邊，看著他失魂落魄的眼神，道：“江湖懸賞十萬兩銀子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捕捉一隻過街老鼠以堵天下泱泱之口？‘極樂殿堂皈依佛樓’名列前茅的殺手又為何要一起出動取你性命？難道都隻是為了這十萬兩銀子？”
盜金光勉強撐起笑容，道：“這年頭錢本來就不好掙！”
聶星辰搖著頭，道：“‘佛手雙殺’與‘魔蝙蝠’都已是富豪！在他們眼裏，十萬兩根本不值得他們冒生命之險。”
盜金光腳步在退後，他在咬著牙，汗流如雨下。
盜金光退一步，聶星辰就往前逼進一步。
“你是不是盜走了別人什麽東西，這件東西非同小可，以致有人肯花重金雇殺手來取你性命？又或者這件東西是很多人想得到的……”聶星辰用食指掃著眉心分析著。
“我隻是個盜賊，你可以說我品德敗壞，可以說我不學無術，但是我憑手藝混口飯吃，自力更生從不求人。況且我盜取的東西多如牛毛，我怎麽知道是什麽東西？”盜金光說的倒是實話，他說罷又退後一步，腳已磕到棺材壁上。
聶星辰往前又走了一步，加重語氣：“你最近一次是在哪裏做的案？”
盜金光咬著牙，回想著，囁嚅著道：“那……那是三個月前，在沙漠以北，明月之城……‘東嶽大帝’的府宅。”
聶星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感覺頭被一道急雷劈中了一般，道：“‘東嶽大帝’！你竟敢到‘死神’的頭上動土，你的賊膽簡直也太大了！”
盜金光苦笑著，並長長歎了口氣，他望著遠方連綿的山脈，突然大聲喝道：“我才不管是死神還是活神，隻聽說有寶貝在那裏。”
聶星辰道：“你怎麽知道有寶貝？”
盜金光道：“這是我花重金買來的消息。”
聶星辰道：“‘買來’的消息？”
盜金光道：“在我們的盜賊圈子裏麵，都是靠互走關係才能得到寶貝訊息。另外的途徑，就是靠買消息。消息的可靠程度越高其價格也就越高，在這些可靠的消息裏麵又根據寶貝的珍貴品相來決定其消息的最終價值。像我這樣的大盜購買的消息，稍差一點的基本都在一千兩白銀以上，好的一萬兩，極品的五萬兩頂破天了。可是這次有人放出的消息，喊價就在四十萬兩銀子，且一直居高不下。”他說到後來整個人也變得興奮起來。
聶星辰咋舌道：“就單憑一個消息就值四十萬兩？”
盜金光道：“盜賊沒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就好比蚱蜢沒有觸須一般毫無方向。我也做了太久的小門小道，也想賺一票大的！消息的價格雖然是破天荒的四十萬兩，但是寶貝的價值卻是難以估計。”他的眼睛裏突然放出神采，“聶星辰閉著嘴聽著。
盜金光接著道：“消息說，沙漠邊陲‘明月城’有秘寶出現，於是我和弟兄們共計十一人的盜賊團隊立刻前往尋寶。我這一班兄弟個個都是頂尖的名盜徒，已和我合作不下數百次，默契無間，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底褲我們也能手到擒來！”
聶星辰右手大拇指摸著眉毛，道：“‘東嶽大帝’其人神秘莫測，其府邸‘閻王殿’也是武林中公認的最詭秘的宅院之一，它與藏邊‘靈虛秘境’、川西‘皈依佛樓’、福建‘玉決山莊’、江南‘忘憂閣樓’、東海‘蝴蝶島’一起並稱為武林六大神秘禁地。那‘閻王殿’莫說是人，就是一隻蒼蠅飛進去也是有去無回。武林中對於閻羅殿的傳聞也隻在表麵，根本就沒有人進去過。是什麽人告知你們那裏會有秘寶出現？告訴你消息的那個人又是從何處知曉的？”
盜金光很直接：“賣消息的人是絕對不會以真身相見的，名字自然也是假的，這是行規。要知道，一個消息可以使人富貴，也可以使人喪命。我一向很守行內規矩，我隻管盜寶，其他的我不用知道。況且這次買消息的人不止我一個。”
聶星辰道：“還有誰？”
盜金光冷冷道：“‘江南煙’莫裏青！”
“江南煙”莫裏青也是一位巨盜，正所謂行行出狀元，盜賊裏也有高低之分，憑著手段的強弱、‘功績’的豐寡來劃分的話，‘江南煙’莫裏青與‘四指開光’盜金光可以算是當世最厲害的兩位大盜。武林中所謂的‘南煙北光’指的就是這兩位不世出的盜中人傑。
聶星辰道：“他也出了四十萬兩？”
盜金光笑著搖了搖頭：“他不笨，我也不傻，我們分別出了二十萬兩。”
聶星辰道：“你們合作？”
盜金光道：“不是合作，而是決鬥！”
“決鬥？”
“對，盜賊之間的決鬥！我和他一入道裏便是對手，都希望在道裏的成績比對方突出！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下很大的賭注。”
聶星辰道：“你們打賭，要在盜術上一決高下？”
盜金光興奮的神色裏露出了些許異樣的光彩，道：“盜賊的決鬥，也好比天下間劍術高手的對決，一場便可定輸贏。”
聶星辰道：“你們對決的地點就是‘東嶽大帝’的府邸‘閻羅殿’？看誰能第一時間盜取到秘寶？”
盜金光點著頭，道：“不錯，我和莫裏青各自甄選十人作為決鬥兵卒，從策謀、易容、潛伏都是親力親為，不敢有絲毫懈怠。”
聶星辰拇指掃著眉心，點頭道：“那你們這一組十一人進去奪寶，最後能夠生還的人有多少？”
盜金光眼神露出恐懼，手心裏流出汗水，顫抖著道：“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聶星辰拾起焦土裏的一塊黑石子，捏碎成粉末，搖了搖頭，道：“那江南煙那一組呢？”
盜金光恐懼裏還是擠出了微笑，是種勝利的笑容，這種微笑其實也回答了這個問題。
聶星辰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全軍覆沒？”
盜金光不必回答。
聶星辰卻道：“奇怪，很奇怪！”
盜金光道：“哪裏奇怪？”
聶星辰道：“天底下還沒有一個人能從死神的刀下逃脫的，你是如何做到的？”
盜金光笑了，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卻是唯一的例外。”
聶星辰看著盜金光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僅逃過了死神的刀，還盜取了死神的秘寶？”
盜金光還在笑。
聶星辰道：“你盜取的究竟是何寶物？”
盜金光笑容頓失，道：“根本沒有什麽值錢的寶物。”
聶星辰道：“你所謂不是值錢的寶物是什麽？”
盜金光歎了口氣，道：“隻是一個厚厚的賬本。”
“賬本？”
“對！死神的賬本。”
“裏麵是什麽？莫非真的是神話傳說裏掌管人命的‘生死簿’？”
“這賬本其實……”
就在這個時候，盜金光隻覺得腳下有異動，整個棺材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難道是地震？”盜金光失聲驚呼。
隻見地上出現了四個小窟窿，小窟窿隨著劇烈的震動迅速變大，泥土飛塵陷入窟窿裏，突然之間，四個著黑衣，蒙黑麵的男子從地底一躍而起，如泉湧一般破土而出，隻見四人雙手抬著棺材便朝天空飛去，中途竟然不用歇腳力，世上有這樣的輕功？那是人是鬼？
盜金光本身的穴道還未解去，又被四個黑衣人鎖住了另外幾個要穴。
四個黑衣人抬著棺材朝著冷月方向飛去。
月光裏有了不可思議的鬼魅氣息。
“救我！臭小子！”盜金光的嘴巴還可以喊叫。
聶星辰早已騰空而起，他踩著屋簷瓦片，右手的無名指與大拇指早已扣住，就在棺材飛向冷月的一瞬間。
聶星辰淩空躍起，右手的指力已破風而出。
孤寂鬼魅的夜，再次響起天狼孤傲的嘯聲！
這並不是狼真正的叫聲，而是指力破風時的聲音已和狼的叫聲一般無二！
天空裏，月光下。
“轟！”的大響。
棺材爆裂開來。
抬著棺材的四個黑衣人腿腳受指力所傷頓時失去了平衡，如獵鷹一般頭朝下從天空中急墜下來，他們沒有翅膀，也失去了自救力，四聲骨頭碎裂的聲音滲人心肺！
盜金光圓圓的身體也為其下墜速度加分不少。
“啊！救我狼崽子！”
等盜金光實實在在地被聶星辰抱在懷裏的時候，他還沒醒過神來。
聶星辰直接把他丟在了地上，摔得他金星四濺！
盜金光躺在地上連聲叫疼。
聶星辰解開了他身上的幾處穴位，苦笑道：“連‘疾風十三鬼騎’都來了，看來我們不快點離開這裏的話，還不知道會遇見多少牛鬼蛇神呢！”
盜金光苦笑著，舉起被綁的雙手，向聶星辰喊了一句話，那是他的心裏話：“快帶我上路吧！狼崽子！我可不想被下油鍋！”
“知道怕了吧，知道當初不該偷綢緞莊的布料了吧！”聶星辰還是能笑得出來，當然，這也是他的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