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經峽穀

要尋找一個人並不難,因為每個人都有固定的圈子。

要尋找池小康,首先得去一個叫做“俠客來”的酒鋪。

“俠客來”酒鋪隻此一家,老板是個極為神秘的男人,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年齡,他也從不告訴別人他的來曆。

“俠客來了”,他也就跟著來了。

“俠客來”酒鋪隻在每日的酉時到亥時這段時間營業。

這裏是池小康生活中的一部分。池小康很享受這裏的酒,他常說世上的酒都沒有“俠客來”的酒好喝!

可是莫小歌喝過這裏的酒之後,便沒打算再喝第二杯。

他實在想不通池小康為何會說這裏的酒好喝!

“俠客來”的酒旗迎風飄揚,讓莫小歌心生感慨。

什麽是“俠客”?

——“為武三分勇,是俠三分癡”。

——“做俠客的人如果沒有一份癡,也做不了俠客”。

這是兩句江湖的名言,由江湖俠義的典範“大仁大善尊者”口中傳出,並流傳於江湖各個角落。

“武者”以武行天下,靠的是三分勇猛之氣。

“俠者”以俠為世人,憑的卻是三分癡心。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聽見有人殺人,先不管殺的是什麽人,為俠之人立馬就要去救,不管被殺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也不管前路是否危險!

救人的時候如果還要靜下心來分辨,已非俠客之舉。

第二,為俠之人心緒安定,有大愛,且持久不止,不取不義之財。故為俠之人大多數貧困且心念單一。

此“癡”絕非佛語之中的“癡定”,也非“貪嗔癡”中的癡,與大勇若怯的“怯”,大智若愚的“愚”的概念相似。

——所以“是俠三分癡”是至高道理。

莫小歌與忘憂生倚著夕陽之光,要了兩壺酒。

莫小歌捏著酒杯,遲遲不肯送入咽喉。

忘憂生道:“你剛不是說口渴?”

莫小歌道:“你先喝!”

忘憂生舉杯一飲而下,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莫小歌笑道:“味道如何?”

忘憂生搖著頭,道:“我的這壺酒麻煩你一並喝了它!”

莫小歌深吸了口氣一飲而下。

剛開始確實很難喝,可是不知道為何,難喝的酒竟然變得好喝起來!

莫小歌喝的很快,一壺酒都被他喝光。

忘憂生道:“如此難喝的酒你也飲得痛快?”

莫小歌喝光了所有的酒,抹著嘴道:“許多年前,我一直都不明白池小康為何說這裏的酒好喝,一去多年等我再喝這裏的酒的時候,我發覺變得好喝了!”

忘憂生搖著頭,還是不懂,他當然不懂。

老板此時為莫小歌斟酒,道:“你到此是要尋人?”

莫小歌捏著酒杯,望著酒杯裏的夕陽,道:“我要尋一個遊曆四海的人,他的左手有六根手指,他的額頭有一顆紅印!”

老板放下酒壺,很平靜地道:“哦,半個月前,我曾見過他,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莫小歌道:“他有沒有說去什麽地方?”

老板道:“他告訴我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莫小歌與忘憂生對望一眼,莫小歌盡量穩住心胸,道:“明知是死路,卻仍要前往,這個地方一定是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老板道:“不錯!非去不可!”

忘憂生道:“以你對池小康的了解,有什麽地方是他明知道去了就不能回,還非去不可的地方?”

莫小歌吐了口氣,揉捏著耳朵道:“隻能會是一個地方。”

忘憂生道:“什麽地方?”

“神經峽穀。”

“神經峽穀?”

“對,‘神經’峽穀!”

神經峽穀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神經峽穀是一個神秘的地方。

神經峽穀是一個神經的地方。

你如果發神經了,頭殼壞了興許才會來到這個地方。

忘憂生當然知道這個地方,但他從未去過,因為他從未發過神經,他很會保養自己的腦髓。

傳說神經峽穀是一個顛倒的世界,是一個隔絕的世界。

神經峽穀自然還是一個神經的世界。

神經峽穀裏有花,名曰苦海香蘭,這種花生在泥沼之中,卻長得異常的美麗。

神經峽穀裏有鳥,名曰無聲鳥,它飛翔於天,卻叫不出聲音。

神經峽穀裏有魚,名曰鬼麵魚,它的臉極為可怖,仿佛猙獰的惡鬼附在了魚的身體裏,或者說惡鬼生出了魚的尾巴。

神經峽穀裏有蟲,名曰百死無悔,傳說這種蟲有一百條命,每次新生都會脫掉原來那層透明的軀殼,當它最後一次新生的時候,也是脫掉第九十九層軀殼之後,其實已小如微塵,即便如此,它還是堅強地活著。

神經峽穀裏有人,名曰神經怪人,他們的想法與正常人不同,他們覺得人是最渺小的動物,不該掠奪這個世界,不該舍棄綠野肆意妄為地興建都城。神經怪人不住地上,而是住在地底,他們認為地上是動物們的世界,不該打擾他們。神經怪人都有三隻手,這第三隻手是他們自己創造的,他們認為兩隻手根本就不夠他們使用。

就算忘憂生說的再好聽,莫小歌也不會太相信,他的思路異常地清晰,也格外理智。

莫小歌揉捏著耳朵道:“我要是信你的話,回頭就讓我被‘豬肝’噎死!”

忘憂生笑著道:“傳說的可信度雖然不高,但是起碼有一點是可以相信的!”

莫小歌道:“是什麽?”

忘憂生道:“神經峽穀確實存在,而且已存在很多年,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從峽穀裏走出來過!”

莫小歌道:“我相信池小康一定會沒事的!”

忘憂生道:“為何如此有信心?”

莫小歌道:“因為我和你要去神經峽穀!”

忘憂生眨著眼睛,吐舌道:“誰說過要和你去神經峽穀?”

莫小歌點著頭,道:“你說的啊!”

忘憂生道:“我說過嗎?”

莫小歌道:“對啊!”

忘憂生吞了口唾沫,還是跟著莫小歌喝了這杯壯行酒,他也不知道為何要喝,也許跟著莫小歌喝會很神氣——不,這回不是神氣!

莫小歌與忘憂生正準備離開“俠客來”酒鋪,此時老板從懷裏摸出一個錦囊遞給了莫小歌。

莫小歌奇道:“給我的?”

老板點著頭,神秘地道:“有一個人將此錦囊放在我這裏,說是有一日遇見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就把這個錦囊給他。”

莫小歌笑道:“我就是這個有情有義的人?”

老板道:“為了朋友的安危前往‘神經峽穀’的人在這個世上絕對不多,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

莫小歌微笑著道:“謝謝了!卻不知這個給我錦囊的人是誰呢?這個錦囊裏有什麽呢?”

老板道:“是誰我不可而知,他隻說,‘這個錦囊需等你無計可施時方可打開’。”

莫小歌將錦囊揣入懷裏,咬牙抱拳道:“多謝了!”莫小歌走了出去,忘憂生跟了上去,忘憂生本來想說“莫小歌怎麽可能有無計可施的時候!”,可是話剛到他的嘴邊,就收了回去。他忽然發現莫小歌的腳步已沒有平日裏那般輕盈,他臉上的笑容也少了,似乎暗藏許多心事。忘憂生心道:“難道他有事瞞著我?”

“俠客來”的老板已坐在酒旗下,他攤開手掌,看著夕陽最後的一縷餘輝,若有所思地笑著搖了搖頭。

神秘的老板,神秘的笑容,他是否已洞悉一切?

“你為何如此篤定池小康是去了神經峽穀?”忘憂生追問道。

莫小歌道:“池小康曾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

“‘我這樣神經的人,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到一個滿是神經怪人的國度,那樣才會有共同的語言!’”

忘憂生笑道:“難怪池小康喜好遊曆天下,原來他的內心如此怪異!”

莫小歌道:“人或許在一個環境呆太久了容易疲乏,池小康遊曆天下的初衷其實也不過是舒展其疲倦的精神,填補其孤獨的內心罷了!”

忘憂生悵然道:“那江湖呢?”

莫小歌道:“江湖如何?”

忘憂生道:“你在這個平靜的江湖裏呆久了會不會疲乏?”

莫小歌沒有直接回答:“難道你喜歡一個天天打打殺殺的家?”

忘憂生笑道:“家?”

莫小歌道:“家!”

兩匹馬的腳印被風吹皺了,卻吹不散莫小歌的決心。

莫小歌與忘憂生沿著昆侖山古老崎嶇的山路走著。

莫小歌的銅臭氣沒有忘憂生多,精力卻比忘憂生旺盛。

忘憂生喝著水,望著遙遠的玉龍峰,道:“如果朋友是火,那我就是柴,他燒光了我的同時,他也不複存在,這不是同歸於盡的悲哀,而是共同進退的暢快!”

莫小歌笑了,他的笑真是好看極了,為了他這一笑,忘憂生忽然覺得很值。

莫小歌道:“你如此大把年紀竟然還說的出如此肉麻的話?”

忘憂生遮著陽光,道:“肉麻的話如果可以使人愉悅,我為何不說?”忘憂生自然也是想以此來緩解莫小歌內心的壓力。

山路越來越崎嶇,兩匹馬的作用也已到了極限。

莫小歌索性下了馬。

忘憂生摸著馬鬃,一臉地不舍。

忘憂生道:“我們打個賭,假如入得神經峽穀發現與傳說的是一致的,你會如何?”

莫小歌道:“我說過啊,就讓我被豬肝噎死!”

忘憂生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莫小歌道:“假如我贏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忘憂生道:“什麽事?”

莫小歌道:“我要你幫我在《江湖月報》裏撰寫一篇文章!”

忘憂生道:“什麽樣的文章?”

莫小歌道:“就寫‘聞名天下無所不能的神俠莫小歌已死’。”

忘憂生停下了步伐,道:“為何要讓我寫如此文章?”

莫小歌沒有停下,他的聲音傳響在山野裏:“像我這樣的人,也許隻有死去一段時間,才能夠真正的活著!”

忘憂生歎了口氣,他拔腿追了上去。

夜色已降,此處已霧色淒迷,二人憑著絕妙的輕功已趟過了最蜿蜒曲折的山路,此刻隱約可見遙遠處是一處四山合抱的山穀。

當莫小歌與忘憂生走進山穀的時候,才發現這裏是沒有燈火的,山穀中一片黑暗。

也沒有聲音,靜寂得連風聲都沒有!

難道這裏的黑夜都是如此寧靜的?

莫小歌的耳朵異常敏銳,可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忘憂生的眼力再好,卻看不穿此刻迷霧一般的黑暗!

莫小歌忽然想到了一個朋友,此人的嗅覺很厲害,他是否能嗅到此地的味道呢?

莫小歌點燃了燈火,照亮了山穀,也照亮了真相。

一隻通體白色羽毛的鳥振翅飛走,它的嘴巴張開,從它的嘴裏喊出了最清亮的聲音!無聲鳥的傳說已破!

水中有魚,它們自在地遨遊,無所拘束,可是它們的麵目平凡無奇,根本沒有鬼麵,鬼麵魚的傳說也不攻自破!

蟲從土壤裏鑽出,它們是否正重生歸來,土壤裏是否還有它脫掉的外殼!土壤裏沒有軀殼。

莫小歌狠下心來踩碎了一隻蟲的身體,它們已死成一團漿液,無法再重生!

原來百死不悔的傳說也是假的!

隱隱的傳來了花的幽香!

確實有蘭花,卻不是生在在泥沼之中,而是生在黑色的泥土裏!

那不是苦海,而是有生機有活力的土壤!

傳說,還相信傳說嗎?

對了,還有神經怪人!

神經怪人又在何處?

莫小歌尋覓著四周,忽然一腳踩空,落入一個洞穴之中。

忘憂生也落入洞穴中。

燈火已熄滅,此間伸手不見五指。

忘憂生正要點燃火種,莫小歌的雙手已開始摩擦。

他的雙手變紅,逐漸形成兩隻被赤紅色光亮包裹而成的手掌!

他手掌的光亮比火焰更加明亮,也更加絢麗!

忘憂生不禁讚歎:“這就是‘愈暗纏光手’?”

莫小歌沒有回應,他的手掌在黑暗裏舞動著,就好像兩條赤紅色絢爛無比的光帶,黑暗已漸漸離開了此間!

忘憂生看著光亮中的莫小歌,感應到了他內心的變化!

他最好的夥伴魚小耀、菊小舞、鼇小年都已中計,說不定池小康也被人下套,連莫小歌自己也如皮影人偶一般被人牽著走。他使出“愈暗纏光手”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照亮前路,也以此來發泄內心的沉鬱與憤怒!

莫小歌雙手照亮的不止是前路,也照亮了在牆角蜷縮著身軀,皮膚黝黑,衣衫襤褸,頭發散亂的男子。

這個男子正用他的第三隻手摸著他自己光禿的頭顱看著莫小歌與忘憂生。

擁有三隻手的怪人是否便是傳說中的神經怪人?

可是這第三隻手忽然被這個男子狠狠地掰斷了,他將這隻手踩在了腳下,變成了粉碎,原來那隻不過是用木頭削成的手!

這個男子開始笑,笑聲裏充滿了譏諷之意。

傳說已被一一證實,忘憂生已無話可說!

就在此時,洞穴中走出一人,當這個人走出來的時候,那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的!

莫小歌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氣!

洞穴裏的火種瞬間被青衣人的指力點燃。

在一旁的“神經怪人”此時單膝跪地,抱拳道:“屬下恭迎主上!”

青衣人血紅色的長劍依然鮮血一般,他拍著手道:“看來你對朋友確實很有義氣,不愧是五仙之首,江湖中的神俠!”

莫小歌搖著頭,他收回了愈暗纏光手的功力,道:“池小康人呢?”

青衣人道:“他已離開了這裏!”

莫小歌道:“他為何要離開?”

青衣人道:“當他發現此地並不是他想要的,便離開了!”

莫小歌道:“他現在去了何處?”

青衣人笑道:“他遊曆天下以為這裏便是他的歸宿,可惜這裏的一切都隻是虛假,他還能去何處?”

莫小歌驚道:“難道……”

青衣人道:“他已沒有了目標,他已迷失了方向!”

莫小歌咬牙道:“你已連破‘魚小耀’、‘菊小舞’、‘鼇小年’、‘池小康’四人,下一個目標是否便是我?”

青衣人道:“不錯!你很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

莫小歌笑了,他此刻絕不吝嗇自己的笑容,他道:“我自認為我沒有什麽破綻可以讓你破解!”

青衣人道:“那我們試試!”

莫小歌道:“試試就試試!”

青衣人笑道:“你們從江南一直趕到昆侖山這段時間,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四仙’的身上,可是已全然不察此間江湖上已發生了許多的大事!”

莫小歌與忘憂生同時一驚。

青衣人笑道:“你們應該去買本《江湖月報》來看看,內容會非常精彩!莫小歌,你我之間的遊戲現在開始!”

青衣人連同他的屬下一同消失。

莫小歌與忘憂生飛出了洞穴。

莫小歌深吸了口氣,道:“看來我與你之間的賭雖然我贏了,但是我也不能‘死’,我要好好地活著,我要活著與青衣人玩好這個遊戲,如果這個遊戲我輸了,那也就意味著如今的江湖輸了!”

忘憂生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是莫小歌,天地間隻有一個莫小歌,我相信你!你不會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