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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羅鎮海曆六十年七月十四日,荃羅國離京,阿爾卡地亞別墅群A區二十六號B座。

星夜無月,繁茂的綠化帶將別墅區和喧囂的江岸隔離開來,奶白色的石質牆之後,巴洛克風格的路燈投射出琥珀色的光。大門旁的哥特式塔鍾鐺鐺鳴響了八下,留著八字胡的保安站得筆直,一輛布加迪威龍從樹影裏拐了出來,緩緩停在他的身邊。

車窗降下來一半,座駕上的男子佩戴銀質十字架,額前的頭發蜷曲成火焰狀。他挑了挑濃眉道:“小哥,我父親回來了嗎?”

保安迎上前道:“尊敬的業主,不知道您的父親是哪一位?”

男子說:“我是柳亞子誒,黃隊長他們不在嗎?”

保安說:“我今天第一天上班,黃隊長他今天輪休。”

柳亞子蹙眉道:“好吧,有一輛紫色的保時捷你今天見到過嗎?”

“保時捷?”保安搔了搔腦袋,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一輛紫色的老式保時捷,十年前買的車,你看見過嗎?”柳亞子說。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樣一款車,車主是個中年人,還戴個棒球帽。他一小時前開進去的。”保安還未說完,布加迪威龍馬達轟鳴,抬目望去已消失在長道盡頭。

“這對父子還真是怪呢,一個彬彬有禮,一個火急火燎。”保安自言自語道。

柳亞子將手指貼在指紋識別器上,嘀得一聲打開了家門。他將書包擱在玄關,換上拖鞋喊道:“崔叔,鳳姨我回來了,你們做晚飯了嗎?”

偌大的別墅裝潢精美,樣式精美的壁紙下坐落著紅木家具,客廳的水晶吊燈正亮著。

“鳳姨,你在嗎?我都快餓死了。”柳亞子說道。

回應他的,隻有曠久的沉默。他望見了茶幾上的餅狀水漬,忽而明白了:鳳姨有潔癖,茶幾上不可能有水,看來她根本不在家裏。

廁所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父親柳華盛麵色沉悶:“亞子,回來了誒。”

“爸,崔叔和鳳姨他們呢?怎麽都不在家?”

“我讓他們暫時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父親歎了口氣。

“為什麽要這樣做?”柳亞子一臉的不解。

柳華盛抬手道:“亞子,你現在也大了了,有些事爸爸不應該瞞著你。”

柳亞子瞥了眼餐桌,上麵擺著瓶土狼燒酒和酒盞。他忽而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父親柳華盛是風華集團的董事局主席,風華集團作為荃羅國內最大的地產商,一度登榜荃羅福布斯排名的前三甲。近十年間由於柳華盛與總裁風語的全球擴張計劃,風華地產的足跡已經遍及了歐亞地區的許多國家。而作為風華地產的決策者,柳華盛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那就是從不飲酒。這件事情隻有少數人知曉原因:。

十七年前的柳華盛事業春風得意,他帶著妻子及年幼的長子駕車郊遊,因為開心便喝了半瓶荃羅的特產——土狼燒酒。孰料在歸途中與一輛貨車相撞,係著安全帶的他撿回了一條命,妻子和大兒子卻從此與他陰陽兩隔。至此之後這就成了柳華盛心裏永遠的痛,土狼燒酒也成了他生命中一個特殊的標識。

柳華盛斟滿一杯酒,飲盡後連連咳嗽,柳亞子一把奪過酒杯摔了個粉碎:“爸,你不是說再也不喝這酒了嗎?”

柳華盛悵然道:“亞子,事到如今爸爸也不瞞你了。你也知道,自從次貸危機爆發以來,全球的經濟都呈現頹勢,公司所屬的眾多樓盤呈現滯銷和難以交付的局麵。由於你風叔叔和我將攤子展得太大,一時間資金鏈就斷了,隨之麵對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債務和銀行的刁難。”

柳亞子正色道:“爸爸,十七年前你患上了嚴重的創傷症候群,那時候這麽艱難都挺了過來,現在不就是公司遇到了些困難嗎?我相信你和風叔叔會順利度過難關的。”

柳華盛的眼角滑出一滴淚:“亞子,公司已經到了破產合並的邊緣,我和你風叔叔已經回天乏術了。”

柳亞子的心猛地一沉,作為荃羅國內赫赫有名的富二代,自己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時不時地在微博上和眾多粉絲高調顯示著自己的有錢就是任性,成為了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而今麵對父親帶來的噩耗,柳亞子心中百味雜陳。

“那你和風叔叔打算怎麽辦呢,就這樣等著公司破產嗎?”柳亞子問道。

“公司想要挽回已經不可能了,而今的經濟雖然很不景氣,可房地產業也會有重新振作的一天,有兩家公司想要低價收購風華。憑借他們厚實的家底,可以擔下這個爛攤子。”

“那咱們以後怎麽辦?”柳亞子問。

柳華盛走到落地窗前拉開了簾幕,“別墅,車子還有你媽媽最喜歡的這個庭院我都打算賣掉,我和你風叔叔準備二次創業,我們不甘心就這樣失敗。可除了房地產我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什麽了,也許這一切都是你媽媽留給我的懲罰。”

“爸,你不要這樣說,你是我永遠的英雄,不是還有一個不錯的收購案嗎?”

柳華盛說:“空翼集團和中國的WD集團都想收購我們公司,可兩個公司的報價相差太多。我和你風叔叔一時間還未決斷。”

爸爸,這個還不好辦,誰出價高就給誰唄。“柳亞子笑道。

“空翼集團的報價是670億荃幣,WD的報價是600億,可我是絕不會將公司賣給空翼的。”柳華盛淒然一笑,遠處天幕綻開五彩的焰火,絢麗的光彈在星光裏構成了巨大的“Wings”圖案,接踵而來的無數禮花炸開,夜空頓時耀如白晝。

“亞子,今年是空翼集團的周年慶,也是Wings咖啡創立五十周年的日子,可你知道這麽大的一個集團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嗎?”

“我知道,空翼集團是秦翼和陳碧空兩位創始人建立的,他們倆是我國著名的商業傳奇人物。陳碧空的Bling百貨和秦翼的Wings咖啡的創立在整個荃羅的商業史上都居功至偉。他們在二戰後抓住機遇,推動了經濟發展。”

“黑暗往往就隱藏在看似光明的謊言之後,這是我從商多年的一句切身體會。”柳華盛摸了摸鼻子道:“陳碧空和秦翼一開始都是黑道上的混混,但是他們是兩個有頭腦的混混,二戰結束我國趕走了日本侵略者。那時候國內戰亂不斷,依靠著種植和販賣罌粟兩人迅速發家並組建了小有規模的雇傭軍,在內戰結束後他們改頭換麵成了體麵商人。後來鎮海一役後荃羅建國了,兩人堂而皇之地便建立了Bling百貨和Wings咖啡連鎖。而今空翼集團的觸角雖然已遍及了荃羅的各行各業,可是這家企業所具有的邪惡是與生俱來的,你在商業頭條上看到的他們隻是光明的偽裝麵,有許多你看不見的黑暗在光明裏潛滋暗長。”

父親的背影黯然,柳亞子說:“爸,您是怕空翼集團一旦掌握了荃羅房產市場後,會讓國人走向更加悲慘的境地。可我們根本沒有辦法阻攔這一切的。爸爸,人終歸要現實一點的。”

“孩子,這個世界不是如你想的這般簡單,我從商的最終目標就是讓這個國家更加繁盛,隻可惜它永遠無法實現了。”

“父親,你為什麽這麽恨空翼集團的人,其實他們隻不過是用了一種不太體麵的方式進行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其實許多商人都是這樣的。”

柳華盛突然咆哮道:“夠了,大人們的事情你根本不會完全明白。你隻需要永遠記得一點:千萬不要和空翼集團的人接觸,更不準在未來和這個公司發生任何關係,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的深意。”

柳亞子將燒酒瓶砸在落地窗上,四散的玻璃將木櫃前的相架擊倒,他嗔道:“柳華盛,如果不是你一直以來剛愎自用,也許媽媽和哥哥就都不會死,公司也不會落得這個境地,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他拿起書包奔上了暗金色的旋梯,哐當的摔門聲長久激**。

柳華盛揚起拳頭捶在落地窗,他捧著破裂的相架倚在玻璃前,硬生生咽回了徘徊的淚水。茶幾上的手機響了,正是公司總裁風語的來電,他很快便接通了,在靜靜傾聽了半分鍾後,他大為光火道:“這絕對不可以,隻要我活著這件事就絕不可能,我馬上就到。”戴上棒球帽後他拿起了車鑰匙,剛剛走到玄關仿佛又想起了什麽,他撕下張便利貼粘在冰箱門,用馬克筆在上麵匆匆寫了些什麽,打開鈦合金門走了出去。

玻璃渣旁的老照片裏,笑容滿麵的新婚夫婦穿著洋基隊的棒球服比起了剪刀手,身後雄偉的自由女神高舉著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