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刹那間的永恒7

在這一天劉若雯離開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到她。也正是在這一天,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朋友,卻住進了醫院,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有得必有失。

在我獨自來到教學樓下,準備回到教室收拾書包的時候,我才注意到樓梯間裏圍滿了人,好奇心驅使著我邁上台階,想要看個究竟,突然人群中心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大聲叫著我的名字。

“荀遠!”

說話的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我勉強看到她正蹲在人群中心怒視著我,我猜到出了大事,顧不上在意周圍人群的那些目光,我立刻擠進一樓到二樓的樓梯間,赫然看到雅馨正虛弱地倒在地上,學習委員扶著她勉強坐在那裏,我的那個沉重的書包還倒在一邊。

“看看你幹的好事,這麽大的一個書包,讓一個女生幫你拿,你有沒有良心?”

我沒有理會學習委員,而是下意識的回想起了雅馨吃力地拎著我的書包的情景。我急忙把書包從她身邊拿開,想要扶她起來。她卻阻止道:“先別扶我起來,我的頭好暈。”我立刻檢查起她的腦袋,卻並沒有發現異常,我急忙問道:“摔到哪裏了?”

雅馨卻搖搖頭,強撐出一抹微笑說道:“沒事,就是有點貧血,幸好有你的大書包在,沒摔著。”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她隻是拎了一會兒我的書包,就會出那麽多的汗。

“怎麽回事?”樓上突然傳來一聲詢問,是桑向的聲音,他衝進人群看了一言倒在地上的雅馨,立刻就猜到了原因,他急忙大聲喝到:“都別圍在這裏,把新鮮氧氣全都給搶光了。”圍觀的學生們立刻很自覺的散開了。

桑向望著散去的人群,然後卸下書包,從裏邊取出一瓶果汁,遞到雅馨手裏,說道:“先把這個喝了,對你有好處。”

“謝謝了。”雅馨並沒有拒絕桑向,她接過果汁立刻打開喝了幾口。

見雅馨還是有些虛弱,我和桑向則立刻扶著她去了醫務室,原本我們以為請醫務處的老師為她開一些藥就會沒事了。但是在杜老師向雅馨詢問之後,我們才知道這並不是雅馨第一次在學校裏暈倒了。自從上個星期開始,她的體質就一直很差,不能做劇烈的運動,而且經常發燒,一燒就是半個多月。

“現在必須要送她去醫院檢查。”杜老師的神色非常認真,不像是在隨意亂說,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手邊的電話,問起了雅馨家裏的號碼。我怎麽都沒想到,竟然因為我的一個書包,雅馨就要去醫院接受檢查。

杜老師當下就通知了雅馨的母親,並和對方約定好在省醫院見麵。直到我們出了醫務室,雅馨仍是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我和桑向攙扶著她來到路邊準備攔車,但那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很難攔到空車。這時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從學校側門的停車場裏開了過來,如果不是前引擎蓋上那個獨特的紅旗標誌,我甚至不敢相信這輛又髒又破的轎車還能被啟動。轎車緩緩停在了路邊,駕駛室的車窗降了下去,竟然是防損大叔,我和桑向都十分驚訝地望著駕駛室裏的男人,他衝杜老師問道:“這孩子怎麽了?”

“韓師傅?”而杜老師同樣也是感到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後勤部的這個平時少言寡語的韓師傅會在這個時候向他搭話,他回道:“這個學生有點貧血,我打算送她去醫院看看。”

“上車吧。”防損大叔說。

我和桑向不約而同的和雅馨一坐進了後排,杜老師坐在前排。坐進車裏我才注意到防損大叔和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已經有些不一樣了,他不再是蓬頭垢麵,換下的工作服也整齊的疊放在了一個塑料袋裏,明顯是打算帶回家去洗。似乎是出於好奇,防損大叔突然說道:“如果隻是貧血的話,應該不至於上醫院吧?隻需要回家多休息休息應該就沒事了吧?”

杜老師說:“我問過了她最近的情況,覺得還是應該上醫院做一下檢查比較合適。”

一路上幾個人都沉默著,剛到醫院,我們就在醫院的大廳見到了雅馨的母親。她似乎早有準備,早已掛到了號,她從編織袋裏取出好幾本病例和體檢單給杜老師看,兩個人說了一些什麽,甚至沒有帶上雅馨,兩個人就直接上了二樓的診室。

“今天真是多虧你們兩個了。”雅馨笑著對我和桑向道謝。她望了一眼醫院門口停車場內的那輛黑色紅旗轎車,說道:“我在這裏就沒事了,你們快點坐大叔的車回家去吧。”

桑向卻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和荀遠同學一路,他什麽時候走,我就什麽時候走。”

雅馨恍然說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桑向立刻笑著說道:“沒錯,我叫桑向,你和荀遠應該是同班吧。”

“哦,原來你就是桑向學長,經常聽荀遠同學提起你呢。”雅馨接著衝我問道:“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我說:“都是因為我的書包才害得你暈倒的,我要等確認你沒事之後再走。”

她發現自己說不動我,就隻好放棄了勸我的念頭,短暫的沉默過後,她突然問道:“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和母親從北方來到這裏嗎?”

我下意識地問:“為什麽?”

她說:“我從小就沒有父親,母親說他得了絕症,為了不連累整個家庭,父親一個來到了南方,然後就再也沒有過他的消息,母親說父親一定是回了老家。上個學期我連續發了幾次高燒,體質變得很差,經常因為生病沒辦法去學校,後來我不得不退學,再後來我就跟著母親來到了這個城市,用她的話說,就是回到了父親的故鄉。”

聽完她講的故事,我和桑向都沒有說話。雅馨卻突然說道:“父親是我出生那年去世的,母親說父親得的是白血病。你們知道白血病嗎?”她說道:“是一種很可怕的病,但並不是不能治愈的,隻要能得到合適的造血幹細胞。但是很難,機會很渺茫。”

雅馨接著又說:“你們知道嗎,白血病是有幾率遺傳的。”

我似乎明白了她真正想說什麽,於是問道:“你是不是擔心自己也會得白血病?”

“我有預感,我覺得自己是真的得了白血病,這種預感,上一次住院的時候就有了。”她見我和桑向都沉默著不說話,然後又安慰道:“不過你們也不用這麽傷感啦,其實我是很樂觀的,我絕對不會因為得了絕症而不開心的。”

“是嗎,為什麽?”桑向笑著問道。

“因為一切都是永恒的呀。開心也是一時的,難過也是一時的,但不論怎樣,一旦經曆過了,最終都會變成永久的,不是嗎?”

“一切都是永恒的?”雅馨的話讓我的內心世界突然一亮,她和劉若雯完全相反,如果說劉若雯是我見過最悲觀的人,那麽雅馨就是我見過最樂觀的;一個人的內心處處充滿了死寂,而另一個人的內心卻處處都是永恒。

“對啊,永恒是不論長久的。”

雅馨的預感應驗了,她住院一周之後被診斷為急性白血病,她隻當了我一節課的同桌,但用她的話說,我們永遠都是同桌。

後來我翻開了自己的課本,看到她為我記下的筆記,讓我明白了什麽是永恒,隻有在停留在某個時間的節點上,才會見到真正的永恒。就像我每一次跳進時間之匣,都會見到那些漂浮在我周圍的時之塵埃,那其中的每一粒,都是屬於我自己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