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當天晚上，米妮就在林昱的老家住了下來。對於林家來說，這可是一件大事，準兒媳婦第一次上門呀。不過，讓準兒媳婦住在哪兒，卻讓林氏夫婦頗費了一番腦筋。按說，眼下年輕人未婚同居的現象很普遍，能保持隻與一個異性未婚同居就不錯了。村東頭的李家二小子每年都要帶幾個女孩子回家未婚同居。趙瑞芳倒是希望倆孩子住一塊兒。她的理由是，別人家的兒子領著女孩子回家，都是住一塊兒，咱家為什麽不能這樣？咱兒子也不能吃虧。但林詩達不同意。林詩達說，我們林家可不能這樣，林家是詩書世家，得講規矩。

房間倒是現成的。鄉下房子大，每家每戶都有好幾個房間哩。於是林逋娘挑了一間最好的屋子，一番收拾，一間閨房就成了。林昱和米妮看著暗暗好笑，二人都同居兩三年了，老夫老妻了，真正到了夫家，卻反倒要分居。林昱和米妮看著兩位老人忙碌，也不去說什麽。米妮還歡天喜地去當林逋娘的下手，一邊卻又撅著嘴對林逋娘說：

“阿姨，還是住在這裏好。您可不知道，在外頭，林昱老是想占我便宜呢。”

林逋娘在林逋腦袋上拍一巴掌，嗔罵道：“臭小子，這麽沒規矩，這還像林家子孫嗎？這要讓你爸知道了，非拿煙鍋敲你不可。”

挨了一巴掌的林逋衝著米妮直齜牙。林昱當然不甘心就這樣服從父母的安排。等到父母房間的燈滅了，林昱便悄悄爬起身，猶如一隻靈貓一樣溜進米妮的房間，一頭鑽進米妮的被窩。兩個年輕人自然少了不一番玩鬧。

鄉村的夜晚格外寧靜。除去一些不知名的蟲子叫喚以外，聽不到任何別的雜音。而這些蟲子的叫聲也並不難聽，其實那是一種美妙的合唱，是大自然賜予的真正的小夜曲，是所有夜宿動物的最合適的搖籃曲。米妮從小生活在城市，還是第一次在鄉下過夜，她覺得，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真是一種享受。以前林昱也曾經有過幾次讓她跟自己一道回家，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推托了，骨子裏還是害怕鄉下又髒又差，現在真有點後悔沒有早點跟林昱回家來享受這鄉村的夜晚。

伴著這美妙的鄉村小夜曲，米妮很快進入了夢鄉。那美妙的小夜曲依舊在她的夢鄉裏奏響著。米妮覺得那些聲音是對她的一種召喚，召喚她去見某個神秘的人物。她不知不覺地爬起身，朝外麵走去。果然，那個人就等在院中的桂花樹下，正微笑著，靜靜地望著自己，院中桂影婆娑，讓人覺得，她就是桂花樹變的。米妮立刻認出她來，她正是若萱，白天在畫上見到的那個人。米妮覺得，她是特地來找自己的。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了一陣，還是米妮先開了口：

“您是有什麽話對我說嗎？”

“是的。”米妮覺得若萱的聲音如同她的微笑一樣恬靜，令米妮頓生好感，“我想懇求你一件事。”

“懇求我？”米妮感到有些奇怪：“我能為您做些什麽呢？”

若萱說：“懇求你不要欺負我的後人。”

若萱說完，就在米妮的麵前漸漸隱去。米妮企圖拉住她：

“喂，喂，你別走哇，我什麽時候欺負你的後人啦？你把話說清楚！”

可是若萱很快消失了。若萱一急，醒了過來。她很快看清，自己居然站在了院子裏，而所立腳的地方，居然正是白天祭祀時焚燒冥幣的地方。一股寒意，從她的脊背處陡然升起，她覺得渾身的汗毛都根根炸開了，連呼吸也幾乎停止了。自己是怎麽來到院子裏的？為什麽偏偏站在了白天燒冥幣的地方？這一切，都是若萱的安排嗎？

“啊——”一股尖叫，猶如自來水總管爆裂後的水柱，從米妮的口中噴薄而出。隨著這一聲尖叫，那和唱的夜蟲們都噤了聲，遠遠近近的狗卻被驚得吠叫起來，至少有十戶鄰家的燈亮了。嘩，林詩達夫婦的門打開了，老倆口幾乎和兒子一道衝進院子裏。林昱一把抱住米妮：

“妮妮，妮妮，你怎麽啦？你怎麽跑這兒來啦？”

米妮兩眼發直，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若萱，若萱小姐……”

林詩達夫婦齊聲問：“若萱小姐怎麽啦？”

林詩達夫婦和林昱環視四周，除了院子一角覆蓋酒缸用的塑料布不時被夜風掀起以外，什麽也沒發現。

米妮身子不住地顫抖：“她剛才就在這兒，就在這兒……”

趙瑞芳的身子也跟著抖起來，連聲音也在發顫，喃喃地說：“顯靈了，顯靈了。”

林昱說：“媽，您亂說什麽？什麽顯靈不顯靈的。肯定是米妮做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不是聽了若萱和林逋先祖的故事嗎？所以夜裏妮妮才會做這樣的夢。”

林詩達沒有說話，目光仍然在院子裏遊移著，可以感覺出，他的眼神裏隱含著不安。

趙瑞芳卻不管不顧，小跑著進了屋，捧著一大包冥幣，堆放在白天祭祀的地方重新焚燒起來，一邊哆哆嗦嗦地說：

“若萱先祖，求您不要難為孩子，我多燒點紙錢給你。我們林家可從來沒有把您當外人，沒有虧待過您。您放心，以後我們還會給您燒紙錢，每次都會比別人多……”

趙瑞芳一邊往火堆裏添加著冥幣，一邊不時合起雙掌，朝著火堆裏連連拜動。飄忽不定的火光，把每個人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使每個人看上去都那麽神秘。不知不覺間，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來。

暗黢黢的院子一角，不知哪隻蟲子叫喚了一聲，接著院裏院外的蟲子也陸續跟著叫起來，夜的合唱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