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昱是被一陣敲擊聲驚醒的,這幾天因為熬夜,所以醒得都比較晚。他正夢見自己戴上了官帽,就像包公戴的那種官帽一樣,米妮正拿指頭敲著,篤篤篤,節奏醉人,嘴裏還說著: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林昱樂得滿臉通紅,跟猴屁股似的,心裏別提多美了。

篤篤篤,篤篤篤,聲音越來越響,敲得林昱的官帽都歪了,都快滑下腦袋了。林昱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用力一掙,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聲音來自客廳,有人在外麵敲門。總的來說,他睡得比米妮警醒一點。米妮把腦袋埋在他胸口,還在輕微打著鼾,口水把他胸前的睡衣都濡濕了一大塊,典型的女漢子睡姿。自從二人開始同居以來,米妮總是這樣睡,跟個孩子似的,還美其名曰她找到新的搖籃了。

天早就大亮了,陽光把窗戶映射得一片燦爛,牆上貼著的他與米妮合影的大幅照片,也被陽光焐得紅彤彤熱乎乎的。林昱喊道:

“誰呀?”

這一嗓子,把米妮也喊醒了。她咕噥了一句:

“誰呀,這麽早。”

二人誰也沒注意,床頭櫃上的鬧鍾已經快指向上午十點了。

林昱跳下床,趿拉著鞋去外麵開門,順手把臥室的門帶上。

打開外間的門,林昱愣住了,外麵站著兩個警察,年紀大點的警察四十多歲,年輕警察看上去才二十多歲。雖然兩個警官沒有戴警帽,可照樣威風不減。林昱的腦袋有點繞不過彎來,警察怎麽找到我這兒來了?我沒幹什麽犯法的事兒呀。

不等林昱開口,年輕的警察說:“是林氏詞壇的林昱嗎?”

林昱說:“是我。你們——”

年輕警察說:“哦,我們是區公安局刑警隊的,我姓王,我以前當過這一片區的社區民警,上個月剛調離,所以您不認識我,我可認識您,您是林大詞人的後代麽。”說著他自己嗬嗬笑起來,指著旁邊那位結實精幹的中年警察,“這位是區公安局刑警隊的安隊長。”

林昱心裏說,怪不得這位年輕警察看著有些麵熟呢,以前肯定在這一帶見過幾次。而這位安隊長的麵孔看上去卻有幾分猙獰,猙獰的原因,是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暗紅色傷疤,差不多有三寸長,令人聯想到“刀光血影”這類殺氣騰騰的詞語。林昱心想,這位安隊長臉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一道疤呢?是不是被哪個罪犯砍的?

林昱的心思立刻又轉到他們登門的目的上來。刑警隊找到這兒來幹什麽呢?在林昱的印象中,刑警總是跟大案要案聯係在一起的。不過,現在林昱也算是執法者——文物稽查,從廣義上來說,與眼前的兩位也算是同行,所以他對於其他類別的執法者倒也有幾分親切感。

“啊,請進請進。你們找我有事兒嗎?”

安隊長邊朝屋裏走,邊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這個人你認識嗎?”

這時米妮也從屋出來了。她在睡衣外麵披了件外套,睡眼惺忪如爛桃,頭發蓬亂似蒿草,但她從來不會在乎這種邋遢婆娘形象,這不就是自然美嗎?自然美就是綠色美,就是生態美,因此這種形象就是自然綠色生態美,這就是米妮的理論。令米妮得意的是,在她上大學時,她的自然綠色生態美理論在女生宿舍裏很有市場,當然,僅限於宿舍內。

米妮和林昱同時說:“認識啊。”

林昱又補充道:“他說他叫柳煙塵,昨天晚上到我們這兒來過。怎麽啦?”

安隊長說:“他死了。”

林昱和米妮大吃一驚,同時叫起來。米妮說:

“怎、怎麽回事兒?昨晚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怎麽會突然死了呢?”

安隊長又掏出另外幾張照片,像攤撲克牌似的展開,米妮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把腦袋埋在林昱的肩上。

從左邊算起的第一張照片上,柳煙塵身子朝下趴在一條小河裏,除去背部以外,整個人都浸泡在河水裏。雖然身上已經濕透了,但依舊可以辨別出,柳煙塵身上穿著的那半新舊的灰色外套,正是昨天晚上到林氏詞壇來時穿過的。第二張照片上,柳煙塵的遺體顯然已經被抬到了岸上,他的臉朝著天空,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是什麽也瞧不見了。原本瘦削白皙的麵孔此刻變成了土色,那原來一臉令人油然而生好感的書生氣**然無存。

是誰如此殘忍,奪去了這樣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米妮心中不由得湧出無限傷感,腦中跳出一句詞,唉,無可奈何花落去……

她又突然警覺起來,叫道:“哎,你們該不會懷疑是我們殺了他吧?你們可別弄出冤假錯案來,前一陣新聞上還報道,有個殺人犯被槍斃十年後,真凶出現了呢!”

米妮的眼睛瞪得大的,猶如兩隻突然變大增亮的燈泡那樣盯著安隊長,那股認真兒令人好笑。

兩位警官還真給逗笑了。安隊長連忙搖搖手:

“別害怕。我們初步判斷死者是自殺,但我們也懷疑他是否受到某種脅迫。今天我們到這兒來,隻是作個走訪,了解決一下死者生前來你們這裏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看能不能發現點別的什麽,是請你們幫忙來啦。”

米妮這才鬆了口氣,說:“這位柳先生昨晚來找我家官人……”米妮突然意識到說錯了話,“官人”隻是她跟林昱兩個人在一起時她對林昱的稱謂,既含戲謔又帶著點親昵,還包含著一點撒嬌,屬於她的專用詞,隻能私下裏用用,可這會兒居然在外人麵前冒了出來。盡管她一向大大咧咧臉皮夠厚,還是臉上一熱,趕忙改口,“柳先生來找林昱,說是想要回他們祖上的東西。”

安隊長問:“什麽東西?”

“一支玉簪。”

聽米妮提到玉簪,安隊長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意外,顯然,來之前,他已經研究過北宋詞人林逋的史料,已經從史料上知道了那支傳說中的玉簪。

安隊長問:“柳煙塵憑什麽說玉簪是他們家的呢?”

林昱搔了搔腦袋。是啊,柳煙塵憑什麽說玉簪是他們家的呢?口說無憑啊。

米妮搖搖頭說:“不知道。柳煙塵隻是說,這支玉簪的主人是他們的祖上。”

安隊長的眼睛明顯變亮了:“他的意思是不是說,這支玉簪正是他的祖上贈給林逋的?”

米妮說:“是的,他正是這麽說的。他還說……”

此刻在林昱的耳中,安隊長與米妮之間的對話變得恍惚而遙遠。他腦中正反反複複想著一件事,這位柳煙塵先生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心中有個預感,這位柳先生沒有撒謊,那支神秘的玉簪和它的真正主人的的確確實有其事。可既然是真的,為什麽他至今沒見過這支神秘的玉簪,也沒聽自己的父母說起過那位神秘的贈予者呢?

林昱突然想起一件事,說:“昨天晚上,我們本來打算請柳先生講一講他們家祖上和我們家祖先之間的故事,可是他突然匆匆走了。”

安隊長說:“哦?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林昱搔著腦袋說:“不知道。可能,可能他在懷疑我們到底是不是林逋的後人,有可能是冒牌貨吧,否則怎麽會連祖先的故事都不知道呢?”他望著安隊長問,“安隊長,您能告訴我柳先生的家庭住址嗎?我想和我的父母日後去拜訪他們家,畢竟我們的祖上之間有著那麽深的淵源。”

安隊長搖搖頭:“我們目前什麽線索也沒有。唯一的線索,就是你們登在網站的那篇《林大詞人的紅顏是誰》,實際上,我們就是根據這篇文章,才想起找你們的。”安隊長瞪著米妮,一臉嚴肅地說,“說不定,就是因為這篇文章,才為柳煙塵引來了殺身之禍呢。告訴你,這可不是我們這麽想的,網絡上已經有人這麽猜測了。”

聽安隊長這麽一說,米妮又跳起來:“哎,警察同誌,我剛才就在擔心你們會朝這個上麵想,你們偏偏要往這上麵想。照你們這麽一說,我可真成凶手了,你們可別嚇唬我!”

安隊長仍舊板著臉,那道疤仿佛鼓凸的蚯蚓一樣,看上去更加嚇人:“所以呀,你們要積極配合我們破案,一有新的線索,馬上告訴我們,早點還自己清白。”

米妮還想爭辯什麽,兩位警察已揮手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