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詩達一口氣講到這裏，停了下來，呷了一口林昱娘泡上的**香茶，點起煙鍋，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嫋嫋的青煙縈繞在兩幅古畫前久久不散，仿佛這口青煙便是那段曆史的煙雲，在幫著先祖向後人傳遞那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林昱想不到，先祖林逋的那首《長相思》，竟然是這麽來的，但這也合情合理，似乎也隻有在那種心境下，才能寫出那樣淒婉的詞作來。就像王羲之在痛心疾首之下，才寫出了千古絕作《喪亂帖》一樣。米妮同樣想不到，大詞人林逋竟然是這樣一個情種。一首僅僅數十字的詞背後，竟然蘊藏著這樣一段撕心裂肺的淒美愛情。
林昱忽然想起一個疑問，開口叫道：“爸——”
不料米妮同時也開口叫道：“林叔叔——”
兩個人年輕人相視一笑。米妮親昵地打了林昱一下，撅著嘴兒說：
“我先說。”
林昱說：“好，你先說。”
米妮說：“林叔叔，後來林逋究竟有沒有跟梅香成親呢？”
林昱接過來說：“爸，韓大官人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非得要活生生拆開先祖爺和若萱呢？”
林詩達含笑看著兒子和準兒媳婦，說：“嗯，你們問的這兩個問題，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有了答案。”
那一天，林逋也不知是怎麽回到家的。林逋的父親林老三倒不怎麽沮喪，一邊往回搖船，一邊還忍不住哼了幾句水鄉小調呢。實際上他心底裏還有幾分開心呢。走了一個若萱，帶回一個梅香，不是照樣娶上兒媳婦了嗎？反正不能同時娶倆。要是讓林家正經八百地娶兒媳婦，不見得有哪家姑娘願意來，誰願意住進他們家那兩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就算人家姑娘願意，林家也拿不出像樣的彩禮。當初林老三娶青豆娘時，就麵臨著這樣的窘境，那時可把他愁死了，差點沒跳了屋後的鏡溪。回想起當年那困遇，林老三至今猶心驚肉跳。
現在倒好，一分錢不用出，兒媳婦上門了，而且林家還準備出一筆豐厚的嫁妝，多大的好事兒呀！雖說人家梅香是個下人，可他林家也不是上等人家，他林老三也是韓府的下人，論起在韓家下人中的地位，他林老三還不如人家梅香呢，梅香可是韓家小姐的貼身隨從，他隻是個幹粗活的長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林家實際上是高攀了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意氣風發勁頭高，所以雖然回程是逆流，可林老三硬是把這條小破船劃得比昨夜的順流還快呢，隻半天，這條載著林老三喜悅的小船便劃到了林家屋後。老遠便看到林逋的娘站在柳樹下，正手搭涼棚朝這邊張望，實際從昨夜到現在她便站在這裏，幾乎沒怎麽回屋過。她可沒指望自家的這條小木船這麽快就回來，她原本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天才能回來呢。她多麽希望回來的隻是丈夫一個人，三個孩子嚴嚴實實地藏在林老三表兄家，神鬼不知。可是她很快看清，現在船上是三個人，若萱偏偏不見了，不由得臉色劇變。林老三卻滿臉開懷，把纜繩往岸上一丟，嗬嗬笑著說：
“孩子他娘，傻愣著幹什麽？快係船呀，兒媳婦到家啦。”
兒媳婦回來了？林逋娘滿腹狐疑。這船上除了梅香，可再也沒有第二位女性了。
“他爹，若萱呢？”
林老三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進王府當娘娘去了。”
林逋娘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瞧梅香一臉嬌羞，兒子滿麵悲傷，怎麽也鬧不明白這裏麵究竟是怎麽回事。等把梅香安頓進屋裏後，林逋娘把丈夫悄悄拉到一邊仔細詢問了一番，才鬧明白了原委，這個老實本份的鄉下女人不禁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之後，隻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樣的結果，這的確不是最好的結果，但事已至此，他們一個窮困潦倒的莊戶人家還能有別的選擇了嗎？
林逋娘擔心地說：“那，青豆願意嗎？”
林老三說：“不願意也得願意，由得他？天上降下這麽好的事情，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是，讓梅香姑娘住哪兒呢？家裏就這麽兩間房，總不能讓他們今晚就成親吧？”
林老三點點頭說：“嗯，婚姻大事不能馬虎，得挑個日子。嗯，就讓梅香姑娘住我們的房。”
“那，青豆和我們住哪兒？”
“趕緊把家裏那原本堆放雜物的屋子收拾收拾，兒子暫時和我們一道搬進去住。先暫時這麽住著，等兩個孩子正式辦了婚事，就讓兒子搬過去和梅香住一間房，我們倆還住雜物間，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林逋娘佩服地說：“他爹，還是你想得周到。”
林家最好的房間和梅香平日裏在韓大官人家住的房間比起來，那也是一個地上，一個天上。對此林老三多少還是有幾分歉意的，他拍著胸脯對梅香說：
“梅香姑娘，我知道，你是大戶人家的丫環，大戶人家的丫環是見過大世麵的，你在韓家住的屋子，比我們林家好過百倍。你放心，過幾天我就給你住上好屋子，把你和青豆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丈夫的話，可把林逋的娘聽得心驚肉跳，直在後麵拽丈夫的衣服。
梅香低頭含羞說：“請二老放心，我梅香是奉若萱小姐之命，代小姐來侍奉林相公的。若萱小姐如此信任梅香，那是梅香的大幸。林相公玉樹臨風，才高八鬥，能侍奉林相公，那也是梅香的福份。林家窮也好，富也好，在梅香眼中都是一樣。況且，小姐還把她的體己錢都給了我。如果二老不嫌棄，就把這些拿去給家裏支用吧。”
說著，梅香取出若萱送她的那個荷包。林老三就算再急等錢用，也不好意思拿準兒媳這筆錢。林老三雙手直搖：
“梅香姑娘，這是小姐給你的私房錢。我們林家再窮，也不能動這筆錢哪！”
林逋娘感激得合起雙掌直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麽好的兒媳婦嫁到我們家，我們林家幾輩子修來這麽好的福份喲！”
等出了房間，她埋怨丈夫說：“我說他爹，你在梅香姑娘麵前吹什麽牛啊？咱們家窮得叮當響，哪來的錢為孩子蓋好房子呀？”
林老三胸有成竹：“你就等著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