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邱處方墜落的時間很短,隻夠讓他閃過一個念頭。而這個念頭就是,爹爹恐怕要相繼失去義女和兒子了。

他沒有時間去擔心東方雄等人是否成功逃離,因為在他墜落之後一瞬間,一束紅綾從雲間高閣的窗口中射出,紅綾受內力加持,像箭一樣追上邱處方。接著窗口的絳天騅一抖手,紅綾卷了起來,從腰際拴住了邱處方。剛才墜落的勢頭被生生截斷,腰間隨即傳來巨大的痛楚,邱處方幾乎暈厥。

絳天騅接著運轉內力,把邱處方往回拉了一截,又把紅綾另一頭繞在衣櫥上纏住。邱處方於是便被吊在了窗外。絳天騅空出了雙手,取了把剪子在手上,靠近窗邊冷笑著看邱處方。

“小鬼,這麽急著上哪去?”

“我既已跳了,便是死也不怕,你還逼問我又有何用?”雖然嘴上這麽說,邱處方還是盡量不去往下看。作為回應,絳天騅輕輕撥動拉緊了的紅綾,勒進肉裏的紅綾輕輕震動,給邱處方帶來一陣劇痛。

“跳出去隻要一時義氣,未必就是不怕死。你若是不老實交代,便看這條綾能挨多久吧。”絳天騅說著用剪子在紅綾上又撥動了幾下,痛得邱處方汗珠往下淌,接著才把刀口架在紅綾上,作勢要剪。

“不如先說點簡單的,你叫什麽?”

這時邱處方被吊著的高度大概是醉生樓第六層的窗口,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窗戶,如果能**過去,跳進窗口,自己就保住了這條命。

絳天騅從上麵望見他看窗口,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又是一陣冷笑。

“如果想要**著紅綾到窗邊逃命,還是死了心吧。這根綾也用曼陀羅油浸過,你看看現在還能使得了勁麽?”

邱處方試了試,果然手腳已經開始發麻,剛才實在太過緊張,竟然沒有注意到這種甜香味。

“我叫邱處方。”邱處方自己也不知怎麽的,便已經開了口,然而絳天騅看著他笑了笑,還是用剪子在紅綾上刮開小小一道口子。那口子受力立刻繃開了一些,邱處方感到一陣搖晃。

“你做什麽?我這不是在答你的話?”

“一道小口子而已,如果你當真能說出我想聽的,便是這根綾斷了,我再拋一根下去救你又有何難?”邱處方沉默,剛才一時氣急又多說了一句,眼看局麵已經被那魔女掌握,他很是不甘。

但是一垂下頭,就能看到自己兩腳在半空中晃**,下麵是六丈的高空,街上有人已經發現了掛在樓外的邱處方,聚攏行人指指點點。這景象著實太嚇人,別說中了曼陀羅油的毒,就是不中毒邱處方也一動不敢動。他雖然有膽量縱身跳窗與天賭命,但手腳被麻,身上捆著綾直挺挺地摔下去卻又是另一碼事。

“小鬼,從這麽高的地方看下麵,可是會暈的。為何不看著我這邊,說話看人的禮數,你家大人沒教過你?”

“張口小鬼閉口小鬼,你又大到哪裏去了?我已經報了姓名,你怎麽不回報?這點禮數你家祖宗沒教過你?”邱處方仰著頭氣衝衝地喊回去,但一望向那個女人,便覺得她倚在窗口的樣子著實耀眼,甚至那女人的笑容讓墜樓的恐怖也失去了實感。邱處方募然覺得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仰望美人的大好角度,但轉念想起自己的處境,真是可笑可歎。

絳天騅隻是笑著,又輕輕在紅綾上裁了一道口子,邱處方隻覺得自己往下沉了半寸,那懸空的感覺讓人腳軟手麻,真是難以言喻。

“你所說還不是我想聽的,不過罷了,我叫董雲汐,是截江亭的嶺南分舵的使者。隻是你闖到我這個使者屋裏來做什麽?莫非你師傅貪生怕死,派了個剛入門的徒弟來打頭陣?”絳天騅想用激將法,想來這小子能縱身跳窗,性子應該很剛烈,也許此番話能激他說出師門,然而邱處方毫無反應。

董雲汐,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邱處方這麽想著,仰頭望著她的臉,他覺得脖子生疼,但恐懼慢慢減退。再問下去,大概逃不過她一刀一刀剮紅綾,嚇得他屁滾尿流把劍梟等人供出來吧。

“小爺就是走錯了路,找茅廁找到你的閨房裏了,你原諒了我,今後我們兩家便互通來往結為交好,如何?”邱處方拉著紅綾穩住重心,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平穩。

“你倒是不怕說。”這次董雲汐笑出了聲,但同時,又在紅綾上剪了一刀,這一刀下去,邱處方都能聽到布帛漸漸拉裂時讓人心悸的聲音了。

邱處方突然感到一陣憤然,不是對要挾自己的女人,而是對自己。他邱處方從不做被動接受之事,不管是和朋友還是對頭,但凡起事都應當由他主導。無可奈何不是他的作風,哪怕深處絕境,他也愛做出人意表之事。

這麽想著,邱處方歎了口氣,用盡最後的力氣,旋身一扯。紅綾從董雲汐破開的口子處嘶的一聲斷裂,邱處方傲氣地望著滿眼驚愕的董雲汐——那是個小女孩被嚇唬的表情,也印證了邱處方的猜測,截江亭南舵使者絳天騅,實際隻是個比邱處方大不到六七歲的女子而已。

“這就對了。”邱處方閉上眼,感到自己這一晚過得俠情豪骨,宛如一場夢。他從六丈高的地方墜落,加上撕裂紅綾的瞬間董雲汐遲疑了刹那,現在她便是武功再高也沒法救他了。

但另一道影子從地麵上竄了起來,邱處方沒有往下望,於是一直沒注意到這頂轎子何時開到了醉生樓門前。轎子裏竄出的影子貼著牆往上衝了兩丈有餘,接著一躍在空中拎住邱處方的後背,翻手一振,一道鞭影斬碎了屋簷,纏在梁骨上。那人順勢借力,一**撞開邊上的窗戶,帶著邱處方跳進了醉生樓第三層的回廊。

看到那人影,董雲汐也臉色一沉,隨即披了件衣服便往樓下去。一路上若幹截江亭人來匯報方才大堂裏劉晟鬧事一事,董雲汐充耳不聞。

很快三人聚到一塊,邱處方在空中受了撞擊,昏迷不醒,董雲汐見了使鞭的人一改往日輕浮,規矩地低了頭施禮。

“總舵主。”

“這孩子,怎麽回事?”那中年人若無其事地從窗口把鞭子扯了回來,帶落幾塊碎瓦。

“方才他闖進我的屋裏,接著弟兄們放了響天雷,我還沒來得及問,隻擔心他和劍梟父女有關係,便稍微盤問了下,誰知道捆他的紅綾不知怎的斷了,他才跌落下去。”這番話裏不清不楚的地方甚多,但董雲汐沒有著急說下去,因為在總舵主的臉上,她看到了一股心不在焉的神傷。

“劍梟的事到此為止,往後南舵也不必再追捕三生會餘黨了。”

“總舵主可是要把這任務交給別人?”這個問題讓中年男人臉上浮現一絲怒意。

“我要這事到此為止,莫再揣測,這就是命令。”

董雲汐沒有馬上答話,她柔弱地別過頭一陣,讓氣氛軟化下來,這是她所長。

“領舵主名……隻是,平樂的時局還沒有安定下來,為了震懾當地各派,起碼這少年應當有適宜的處置。”

“震懾也不必,截江亭已經沒有敵人了,再添犧牲,隻能是枉然。”董雲汐沒有聽懂男人的話,男人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董雲汐於是不再開口,也順著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城門的方向似乎很熱鬧,火把聚集,隱約有喧囂傳來。

“請諸位鄉親稍安勿躁,現有一名江洋大盜混進城內,我們隻是稍作盤查,便會為諸位開啟城門。官府那頭已經簽發文書,今日城門閉門時間延後半個時辰,以配合搜捕,還請諸位鄉親不要急著離開。”截江亭的人邊朗聲說著,邊把文書交給一旁的衛兵。饒是如此擠在道上的的百姓還是叫罵不迭。然而截江亭人很快抄到了隊伍側麵和後方,斷了東方雄三人的逃路。

“我們事情緊急,哪有時間跟你做盤查?你城門可以晚關,能叫鄉間的客棧驛站也隨你一起晚關麽?”東方雄喊了一嗓子,頓時附和如潮。心想務必讓百姓群情激憤才有亂可趁。

“凡事不帶孩子的,現在就可以通過。”隼走上前喊了一聲,那聲音異常渾厚,聽得出喊話的人內力深厚。說完隼對一旁的手下點了個頭,手下們隨即轉動絞盤,城門重新開了一條隻容單個人通過的縫隙。聽到不帶孩子可以直接通過,大部分百姓恢複了理智,爭相排起隊來。一看人群恢複了秩序,截江亭的人馬上掏出畫像開始在隊伍中搜索。

劍梟看了女兒一眼,周遊兒咬著嘴唇對爹爹搖頭。

“爹,還有辦法可想。”

“傻丫頭。”劍梟拍了拍周遊兒的側臉,同時把短刀掏出來攥在另一隻手。

“你記住了,當你被奸人追纏,機關算盡也不能脫困的時候,隻有一個以命相付的男人能幫你脫身。”劍梟慈愛地看著女兒。“爹隻能保護你到這,往後你要再去找個靠得住的男人。”

“前輩!”東方雄看到截江亭的人往這邊來了。

“小兄弟,之前種種,辛苦你了。”劍梟說著輕輕把周遊兒推到東方雄身邊,趁兩人愣住的刹那,劍梟已經施展輕功躍出人群。

劍梟躍過人群直取城門,百姓們驚恐退讓,他頓時成了火把照耀中的焦點。截江亭眾唰唰唰幾十把兵器出鞘,周遊兒想喊,被東方雄捂住了嘴。

“趁前輩拖住他們,我們去水渠,從水渠裏走。”

“我不走。”周遊兒掰開東方雄的手。

“留下來你也會被抓住,一個也跑不了。”

“那你逃吧,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周遊兒推開東方雄,愣愣地就要往城門方向跑過去。東方雄再次拉住了他,周遊兒想甩開東方雄,但這次他手上的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沒有兵器,又是個女孩,一上前就會被發現,他們抓了你去還會用你要挾前輩,那該怎麽辦?”周遊兒沒有回答,隻是咬著嘴唇望著劍梟的方向,東方雄歎了口氣,心裏生出一種過不去這道坎的哀歎。

“我跟你一起去幫前輩,如果不行了,我拖住他們,你快跑。”東方雄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說,周遊兒卻點了點頭。

城牆下麵,截江亭亭眾們看到劍梟正麵襲來都不禁後退,隻有隼寸步不動。劍梟落地之後隻感到血氣翻騰,他內傷一直未愈,折騰了一整晚體力已經不支,剛才躍這一步隻覺得真氣幾近失控,差點就噴出一口血來。

然而這還不夠。劍梟再次躍起,順著城牆連踏雲步,硬是扛著內傷翻到了三丈高的城牆上。截江亭的人大都沒有此等輕功,當時便呆在原地,隻有隼也縱身踏步,在百姓們的驚呼聲中飛身追上了城牆。

東方雄在下麵望見了這一幕,馬上拉著周遊兒往通往牆頭的階梯跑。剛才截江亭眾人拔刀,兩人飛上城牆已經嚇壞了百姓,出城的隊伍開始潰逃,兩人倒能趁著混**到牆根下麵。

“跑上去等我!”東方雄推了一把周遊兒,結果那女孩身法似乎遠比東方雄輕巧,三步兩步登上台階,倒把東方雄甩在後麵。

截江亭的人逐漸反應了過來,整隊人馬拿著火把刀劍也往階梯這邊來。東方雄正登了一半台階,往後瞥了一眼,便在石梯回折的拐角停下,借著夜色隱在拐角一側。截江亭的人剛跑上來,東雄方衝上前一腳踢在打頭一個人胸口。對方著實沒有防備,加上石梯窄而陡,此人被踢得仰麵摔倒,順著台階滾了下去。身後的一幹隊伍也被撞亂。

那人的佩刀就掉在石梯上,東方雄撿起刀來回身往石梯上去,再往上有一道木門,他進去便把門閂死,也顧不上還有沒有其他階梯通往城牆牆頭,便急忙追趕周遊兒去了。

城牆之上,劍梟翻身上來之後馬上伏地,哇地一下嘔出一大口血。剛才他強行發力,體內真氣已經潰亂,再強行運氣就會有性命之虞。

而隼輕輕落在城牆另一邊,那腳步輕如飛鳥棲枝。隼慢慢走近,和他所想一樣,劍梟不過是在逞強,大抵是想為女兒爭取逃跑的機會。無妨,劍梟的女兒事後再抓回來便是。隼一邊靠近一邊將暗器握在了鐵指之間。

截江亭沒有本門武功,而是專門掠奪研究各地各族的武學秘法,並分劃了嶺北、南境、東海、西域、苗家、巴族、北羌等宗門,底層嘍羅和別派的入門弟子一樣,從某一宗門練起或者帶著一門功夫加入,而要做到副使則至少需要精通三個宗門的武學。如此一來,不僅招式大為豐富,容易對單一門派的武學形成克製,不同宗門的內功運法互相作用,起到了化零為整的效果。故而像隼這樣的副使武功已經超過了一般小派的掌門,即便遇上大派中的高手也能見招拆招,將其從容擊潰。

隼最擅長的是拳腳和暗器,便挑選了南境洪門拳和苗家蠍形拳,將其融合之後獨創了一門專注外功的拳術。隼雙手共有三隻斷指,故專門打造了一副缺三指的镔鐵手甲名為“七截”,打鬥當中能以鐵指戳、切、刺,以鐵拳格、砸、掄,使拳法有了刀劍一樣造成嚴重傷口的威力,與其專注外功的拳風正相配。在截江亭內裏,絳天騅的武功和階級都遠高於隼,但要論對平樂諸家的威懾,隼卻是空前的一人。

隨著隼慢慢走近,一雙鐵掌隱約泛著寒光,劍梟不屑的淬了一口。

“如沒有烏鴉穀的工匠,你便是沒殼的螃蟹,哪能夠耀武揚威。”說這句話引得劍梟一陣咳嗽,隼聽得出他內力已近枯竭,更加肆無忌憚。走上前便把劍梟拎在手上,三隻鐵指在他衣襟上一擰,襟口頓時被拉緊地幾乎繃裂,劍梟隨即發出窒息的嘶聲。

“慕容昊在哪?”

“不知道。”劍梟漲紅了臉,一隻手抓住隼的鐵掌想掰開那隻手,但七截外裹熟鐵,關節以外的地方簡直如板甲般堅硬,劍梟再怎麽使勁也是紋絲不動。

“你女兒定還在城內,以她一個女孩之身,獨自行走定然引人注意,就算她逃出平樂,截江亭眼線遍布四海,找到她也毫不費事。到時候我們的人尾隨她去找進烏鴉穀的山路,連你女兒帶烏鴉穀全部人一並殺光了,可好?”隼說著臉上隱隱泛著笑意,劍梟震怒地瞪著他,卻無可奈何。

突然一道寒光刺穿了七截的鐵皮,隼震驚當中鬆開了劍梟,劍梟拔出短劍接連又刺,隼用鐵拳去擋,不想那刀刃在拳甲上擦出一溜火花,將七截切開了一道口子。

原來劍梟趁著隼盤問自己一手把短刀去了刀鞘,隼料想劍梟拿自己這雙鐵掌沒有辦法,竟大意被短刀所傷。

“百僻刀?”隼看著自己被刺穿的手臂,血正從手甲的破口中淌出。

“烏鴉穀的工藝,豈是小賊你能懂的?”劍梟反握短刀,用手臂擋住刀身隱藏了刀勢,再次快步逼前。這柄短刀銳不可當,本來是一片打磨得極薄的玄鐵,這樣的一片玄鐵通體都是刀刃,沒有什麽不能切開的東西,卻又異為脆弱容易震裂。於是在刀刃之外包敷了兩麵烏金,讓這把刀有了刀具應有的厚度,刀刃之外的部分也得到保護,整柄武器卻又渾然天成看不出加工的痕跡,這就是烏鴉穀引以為傲的工藝。

劍梟心知自己唯一的優勢便是百僻刀的刀鋒七截無法抵擋,於是憋著一口氣大步向前,依仗著銳不可當的兵器,即便內力全無也逼得隼節節後退。二十餘步之後,隼一步踏錯再次被劍梟靠到近身,百僻刀寒光一閃,隼不得不用拳甲格擋,一聲脆響之後,血又順著拳甲的縫隙流出。

這一擊的反震讓劍梟手臂發麻,體力耗竭又讓他眼前陣陣地發黑,他不得不停下攻勢後退幾步,隼看了看拳甲上的切口,汩汩流血的傷口沒有讓他的神色有絲毫變化。

“像這樣的刀,烏鴉穀裏有多少?”

“防身的短刀罷了,劍塚上沒有一萬也有五千,殺光截江亭的狗賊綽綽有餘。”劍梟反唇相譏想再拖延一些時間,他手上的力氣還沒恢複。

“果然是恃劍自傲,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有這些寶刀利劍,你和你女兒才非死不可?”說到最後一個字,隼驀地笑了,他放棄了所有虛招,直衝劍梟麵門。劍梟幾乎看不清他的位置,但還是冷靜地把刀刃遞了出去。

他用百僻刀在身邊斜劃,如此便可借助隼衝擊的力量將他切開。但當隼衝到劍梟麵前一步的時候,他突然旋身而起,截江亭的黑袍被拉著飛旋起來,百僻刀砍進了長袍當中,立刻把長袍刺破穿了過去,但隼順勢拉扯,不等劍梟把手從破了窟窿的袍子裏抽出,便把長袍擰做捆索,縛住了劍梟的手臂。接著手刀一斬,斬在百僻刀刀背上,竟把刀身打的歪折過去。

隼本可以用鐵掌斬下劍梟的手腕,卻故意斬在刀背上。毀去寶刀之後隼麵帶得意,似乎是有意羞辱劍梟的鑄劍技術。果然劍梟看百僻刀被毀,頓時麵如死灰,方才壓製的真氣也潰亂開來,讓他又吐了口黑血,再無抵抗之力。

劍梟坐倒在地,隼從一旁拾起彎折的百僻刀,饒有興致地靠向劍梟。但突然聽得背後破風之聲,他反身格擋,鐵拳架住了東方雄的刀砍。

回過神,隼才看清了,持刀的是個矮自己一頭的少年,而另一個人影直接撲向了倒地的劍梟,看步態是個女孩,隼又幹笑起來。

“劍梟,你家到底是要被一網打盡了,還捎了個女婿一道來送死。”

東方雄沒有理會他,而是慢慢挪動腳步擋在了隼和劍梟當中。此時他腦子裏便已沒了理智,隻剩下沉甸甸的決心。

“前輩,你能帶著周遊兒下去麽?”東方雄邊說著邊與隼對視,即便他緊緊握著刀為自己壯膽,也還是為黑暗中的那雙眼睛感到齒冷。

“遊兒,來,爹送你下去。”此時劍梟已經沒有再施展輕功下城牆的力氣,甚至連說話都很困難。

“爹,咱們沒路可走了。”

“你看那邊的城牆,那邊沒有火把照射。我抱著包袱從那跳下去,你躲起來。他追下城牆找不到你便會以為我給你做了肉墊讓你逃了,等截江亭的人追出城去,你再想辦法自救。”周遊兒順著父親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有一段隱沒在夜色中的城牆,她又望了望正和隼對持的東方雄,一時沒了主意。

隼緩步靠近東方雄,因為在他眼裏東方雄全身都是破綻,他並不擔心東方雄突然發難。距離一步一步地拉近了,東方雄終於受不了這份壓力,掄起刀劃出圓弧逼退對方。隼本想用鐵掌抓住刀刃,如此東方雄便無力抵抗。但他伸出手去,刀卻像突然變短似得縮回一節躲開,往複幾次之後隼發現,東方雄的腳步中隱約有個大圓漸漸成型,他以刀為劍劃地而守,阻擋了隼幾招。但這刀太輕,揮起來與家傳的古劍截然不同,天鞏步的節奏稍有散亂,隼便搶上一步,用七截抵擋刀刃搶到東方雄近身,一拳便打的他栽倒在地。

這一拳打的東方雄七葷八素,但意識還清醒。他看見隼越過自己朝劍梟父女去了,隻得死命拉住他的靴子,隼掙脫不得,抬腳要踩斷他的手骨。

又是破空之聲,隼用七截格擋,發現襲來的是細不可見的銀針。他抬頭看,周遊兒正端著發射暗器的針盒,那是唐門的造物。隼疑惑了一瞬間便想明了事情。定是劍梟與唐門中人做武器交易得來了這暗器,交由女兒防身用了。

可惜,周遊兒從未用過這類針盒,隻知道對準發射,被隼用鐵拳輕易擋了下來。隼正要往前走,突然覺得半邊身子麻痹不能動彈,他驚得仔細一看,原來鐵拳並沒有擋住所有銀針,有一根從方才百僻刀切開的破口中射入,紮進了皮肉當中。隼大驚失色,這是唐門的水榭銀針,實際並非白銀所造,而是一種結晶硬物,此物刺入皮肉,與血相觸即會溶解化成劇毒,須臾時間,隼覺得身上的麻痹又加重了些,甚至腿腳已經開始不聽使喚。

趁這縫隙,東方雄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撿起了刀,大喝一聲鋪了上來。與此同時,城牆遠處也出現了火光——截江亭的人繞遠從別處登上了牆頭,正包夾過來。

東方雄使勁運刀,覺得喉頭陣陣發甜,剛才的一拳已經傷及他髒腑,但遠處逼近的火光刺激著他——再不讓周遊兒脫身,一切都會成為徒勞——於是他大開大合的劈砍,這是曜日三劍的第二部,景劍。取太陽威光之意,劍招剛猛激進,受到這劍招的激發,東方雄發聲呐喊,竟然把到了喉頭的血氣又壓了下去。

本來景劍東方雄隻是看叔父使過幾招,自己學了學,覺得劍法剛烈令人欽佩,卻在沒有往下練了,他在骨子裏是個安靜如頑石的孩子,就像宸劍一樣封閉精致,工於防禦。但有的時候,再封閉的人也必須站出來嘶聲呐喊,為了守住心裏某處不可退讓的地方。

東方雄揮刀的時候,餘光還掃到了周遊兒,他別見周遊兒眼裏透著恐懼,那個眼神刺激著他,讓血流加快,反應提升,東方雄似乎克服了刀與劍的差別,在身邊揮出了一片鐵色光環。

這樣的招式威脅不到七截,但水榭銀針的毒性越發發作,隼的動作變慢,力量變小。開始招架不住東方雄的揮刀,一道,兩道傷口開始出現在他身上。有時他抓住破綻以拳、肘打中東方雄,雖然打得東方雄血花濺出,但力道卻不能將他置於死地。

於是東方雄再度爬起來,和隼鬥在一起,持火把的截江亭人越跑越近了,周遊兒已經不再去看那些火光,隻是定定地望著東方雄,刀與拳甲碰撞的聲響在夜色中尤為清楚,似乎整個世界隻剩下這場對決。

東方雄以輕功跳起,暴喝一聲縱劈一刀,這是景劍中沉日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這一記縱劈上。東方雄已經看出隼動作變慢,他有強烈的衝動劈出這一刀,如果隼敢用雙拳抵擋,他就要壓垮他的格擋,突破那對拳甲把他劈成兩半。

東方雄本來是對的,隼確實已經無力防禦這勢大力沉的縱劈。他隻是本能的用拳甲去接,但在剛才的打鬥中已經傷痕累累的刀劈到七截上,力量還沒傳開,刀身就砰地一聲四分五裂,東方雄失去重心跌落在地上,整個人陷入呆滯,似乎還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隼以三隻為爪做出了蠍形拳的手勢,三隻鐵指上還沾著血,一股死的氣息從鐵指上散發開來。

“不要!”周遊兒站起身來,但她手無寸鐵,暗器也已經用掉,再不能改變什麽了。

這一瞬間,東方雄再沒有任何能抵擋那雙鐵掌的東西,他耳中隻有周遊兒的驚叫。那聲音比鐵掌更快的貫穿了他,讓他腦海中浮現一個聲音。

這不對這不對這不對這不對……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東方雄從地上彈起,以頭撞向隼,失去重心讓那鐵拳丟掉了力道。東方雄咬著牙繼續往前衝,此時隼中毒已深,在沒有騰挪的能力,兩個人就這麽從六丈高的城牆上衝了出去。

火光已經很近了,周遊兒還能逃掉麽?劍梟前輩無論如何也走不成了,周遊兒以後就沒有父親了。東方雄遺憾地想著,他一腳踏空之後,便和隼一起下墜。兩個人都再無一點力氣施展輕功,就這麽直挺挺地追向地麵。

“那便……罷了。”東方雄腦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城牆上的燈火飛速遠去,黑暗吞沒了他。

隻是在黑暗中,不是是不是錯覺,東方雄看見一隻白鷺鷥從自己身畔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