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階段 成人禮

三年高中生活白開水般平淡無味,小刀如例行公事般上學、練拳、吃飯、睡覺,到高二分科時文理二科的教學主任為爭奪小刀這個年級綜合第一,幾乎要撥刀相見了,誰還在意他年少無知時犯的一點小錯。隻有大毛、二勇、三智、四牛、五仁寥寥數人知道他們小師弟的血沒有涼、心沒有死。因為這三年小刀做出的唯二出格的事,一是弟兄們得他央求暗中收拾了幾位不明就裏的轉學生,製止了他們靠近柳小妹,走上一條死路。

二是小刀又被柳小妹打了一頓,當然還是小刀自找的。

是在高三最後一學期開始不久,小刀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選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學校門口堵住了柳小妹:“你初一時說的話還算數嗎?”

“哪一句?”

“打贏你,就做我女朋友!”

“你打的贏嗎?”

“我想再試試,再有兩三個月就高考了,上了大學,誰知道多久才能再見你,不打這一架我沒法安心上大學。”

“那試試唄!”

“得和你說清楚,我答應過師父高中三年不騷擾你,這次無論輸贏是你自願,不能算我騷擾你!”

“行!”

這一次,柳小妹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鍾,打的香汗淋漓才將小刀打趴下。

“行啊,富二代,長進神速呐!”柳小妹雙手叉腰氣喘籲籲。

小刀撐著快散架的身體爬起靠牆坐下,吐了一口血沫,眼神半含譏諷半是憐愛:“是我讓著你,怕把你打疼嘍!”

“少臭不要臉,打不過就打不過!”

“你那招霸王扛鼎鎖住我左臂時,我若右手反鎖你脖子,膝頂你後腰椎猛然發力你腰不斷脖子也斷了,我任你摔我出去沒破解;我黑虎掏心擊中你左胸卻被你後發先至的一拳擊中我左脅泄了拳勁兒,你以為你真有那麽快,是我沒吐拳勁怕傷了你內髒;你至勝的雙雷貫耳那一擊我隻需雙手內穿膀你大臂便能輕鬆化解,可那樣你就要撞入我懷裏,收不住就親我臉上了,我怕你害羞,硬挨了那一擊;還有飛腿,你以後少使那花哨的招,遇上高手……”

“住嘴!”柳小妹柳眉倒豎,“小刀,我跟你說少來馬後炮,輸了想上半天誰都能說出破解方法,一副無賴痞子相,別讓我看不起你!”

柳小妹瞪了小刀一眼,轉身離去。

小刀望著走遠的柳小妹嘿嘿傻笑,溫柔地對那遠去的背影輕輕說:“我贏了,你知道的!”

轉過街角,柳小妹的腳步變得輕盈,臉上綻開一個暖暖的笑。

緊張的最後一輪複習如高速奔馳的動鐵戛然而止,高考前三天,學校放了假,讓考生放鬆放鬆。

刀老二和老婆伺候皇上一樣守在小刀身旁,如今萬事俱備隻欠一考了,卻被小刀接的一個電話差點搞亂,電話是柳小妹打來的。

“還忙著複習呢?”

“沒!”小刀緊張了,這是柳小妹生平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哦,今天《三體.死神永生》的完結篇上映,我好不容易搞了兩張票,說好和弟弟一起看的,那小子關鍵時刻掉鏈子,和同學跑了,這張票浪費了怪可惜,你要忙就算了!”

“不忙,不忙,你在哪?我馬上過來!”

電影很長,導演換了諾蘭,特技是純好萊塢的頂級水平,小刀卻毫無觀影的心思,忐忑不安地陪柳小妹坐了兩個多小時,柳小妹笑他就陪著幹笑,柳小妹哭他便作悲傷狀遞上紙巾……離開影院,柳小妹還籠罩在濃濃的悲傷中:“你怎麽看雲天明?”

“啊?”小刀半天才搞清柳小妹指的是電影人物,“我,我,我覺得他……”

“我覺的世上沒有比他更深情更浪漫的男人了吧!哪個女人會拒絕送她一顆星星的男人?”

“是,是,你是想要一顆星星?”

柳小妹瞥了他一眼:“對牛彈琴!”

兩人沉默著往回走,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柳小妹狡黠一笑:“最近有個胖子欺負我,幫我教訓他一頓!”

“當然,你都是我女朋友了,誰欺負你不是找死嗎?”

“誰是你女朋友了?我什麽時候答應了?不幫拉倒!”

“幫、幫、幫,管他李小龍複活還是葉問重生,打!”

柳小妹一指對麵馬路匆匆趕路的胖子:“就是他,找個僻靜的地方!”

“得令!”小刀一溜煙便竄過了馬路。

青州書協的巷子很是偏僻,柳七的生命裏第一次被人照後腦勺甩了一巴掌。當時柳七手裏正攥著一方純銅的鎮紙準備去捎給書協的朋友,挨了這一巴掌,條件反射般反身將鎮紙刺出,對方反應也快,伸手拍偏鎮紙,借勢側身後退一步。

柳七看清來人是小刀時不可思議地“噫?”了一聲,然後才明白自己認識他幾年了,他可沒和自己照過麵,於是收起了鎮紙。

“噫什麽噫,死胖子?”小刀怒目相對,“打你是有原因的!”

“我怎麽惹的你?”柳七揉著腦袋。

“柳小妹你可認識?”

柳七迅速分析這句話的信息量,點了點頭:“認識,可打人不打臉,我比你大了二十歲不止,你動手就照腦袋來,家人沒教過你禮貌?”

“對你這種好色之徒講屁的個禮貌!”

這句話的信息量終於將柳七的思維能力搞癱瘓了,躲在暗處的柳小妹暗罵小刀蠢貨。

“來、來、來,說不清楚的事,用男人的辦法解決!”小刀看柳七的表情帶有疑惑說完拉開了架式。

“行,就用男人的辦法,陪你玩玩!”

柳七暴喝一聲衝前一個刺拳擊麵,先聲奪人。小刀沒想到這一個中年胖子能如此身輕如燕,出拳狠、準、快、穩,這樣的動作打法倒似柳小妹依稀也用過,小刀和她打的時候怕傷著他總極力克製自已不使出練習慣了的招式,要打輸其實比打贏更困難。現在的對手在他心中的形象麵目可憎,正好可以放開手腳,待柳七這一拳打到麵前不足一尺時小刀才猛地伸手格擋,誰知柳七那氣勢剛猛的一拳竟然是虛招,旨在引小刀格擋,待小刀招式使老二人雙臂將碰未碰之際他的拳勢說收就收,小刀擋空,胳膊甩出,柳七身姿一收,矮身錯步腰身一扭暗肘上擊,小刀擋空後便想柳小妹上次用這招會不會也能說收便收的住,分神的刹那柳七的暗肘已到,不容反應右腮幫子便挨了一肘。小刀臉上火辣辣的疼,被打出了真火。但他控製住了怒火,將自己這些年學過的各種攻擊套路撿最狠的一一施展在柳七身上,柳七腳下踩著跳舞般的優雅步子從容化解著小刀的凶猛攻擊,幾趟組合拳打完,小刀渾身發汗,大耗體能,柳七卻大氣不喘,伸手做個暫停手勢。

“小子,你是跟誰學的拳,你師父是蠢牛笨狗嗎,教你這些蠢貨打法。”柳七憋著壞。

“不許侮辱我師父。”小刀喘著氣、紅著眼。

“我罵錯了嗎?高級拳種裏哪裏有你這樣瘋狗一樣的打法,你師父沒告訴你學拳要麵對的假想敵是以群論的嗎?我以氣勢鋼猛起手,引你憤怒,你便順著我的心意發泄憤怒,惜力懂嗎?保命第一要素!”柳七有意指點。

“懂!”小刀大吼。

“懂就不吼了,再來?”

小刀意識到了自己致命的弱點依然是年輕易衝動,缺乏實戰經驗,控製不住怒火。可是想不通這胖子明明與自己是敵對狀態,為什麽要提醒自己。小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來!”

這一次,小刀放慢了速度,靜心穩打,柳七依然從容不迫,閑庭信步地化解著小刀的各種攻擊,打到後來,往往小刀的攻擊招式才使一半,柳七看似隨意的舉手投足便迫使他收招後退,否則他的攻擊就成了自殺式的送命。

小刀越打越是心驚,越打越是急躁,心驚的是麵前這個胖子無論招式、套路、拳理、實戰經驗……都在自己之上,修為應和師父王二麻子在伯仲之間,怎麽就沒聽過青州城有這麽一號人物呢,急躁的是這樣打下去斷無勝望,柳小妹回頭問起欺負她的胖子收拾了嗎?怎麽回答!

得下黑手!

柳七退後擺手:“不打了,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思,算平手吧,再有五六年你長我消便不是你的對手了!”

柳七說完轉身走向書協的大門,小刀撿起一塊路邊的板磚,躡著手腳衝向柳七朝他後腦勺拍去。

“住手!”柳小妹暴喝一聲由隱身的牆後跳出,但是晚了,柳七聽到她示警時磚風已到,來不及躲了,穿手過腦欲墊手在後腦減少傷害,也還是慢了一步,伴著柳小妹的尖叫,柳七撲倒在地,應聲而來的還有110,是路過行人看見打架報的警。

被帶上警車的小刀聽見柳小妹衝他喊:“小刀你個臭流氓、下三濫,下手怎麽這麽黑……我再也不想見你了?”

小刀低頭鑽入警車再也止不住委屈的淚水……

下午,清醒了的柳七頭纏著繃帶去將小刀保釋了出來。

小刀低頭跟在柳七身後穿過一條條街來到青州著名的書齋“粗看堂”,進了粗看堂柳七轉身麵向小刀:“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柳七,青州江湖上都叫我‘七哥’,柳小妹的叔父!”

晴天霹靂劃過暗夜照亮了小刀的一切想不通。

“本該讓你多吃點苦頭,可是馬上高考了,不能因為犯這點小錯而耽誤了你終生大事,知道你錯哪了嗎?”

“對不起,柳叔,我太冒失了!”

“年輕人,冒失不算錯,錯在用板磚、背後偷襲,用板磚與背後偷襲其實也不算錯,用對了地方叫智取,你錯在被小妹看到!”

“啊!”小刀目瞪口呆。

“小妹最恨習武之人使用下三濫的手段,這也怪我教的太過正統,人說水至清則無魚,真正高級拳種裏的禁手黑招與下三濫手段也就大概仿佛了,和王二麻子‘英雄所見略同’的武學理念有些相似。”

小刀心中的驚訝上台階一樣層層拔高:“柳叔你認識我師父?”

“豈止認識,你們大師兄張三入門之初學的東西都是我和你師父一塊研究的成果,算起來古拳法的第一塊基石也出自我,別這麽大眼瞪小眼的看我,江湖大了,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言歸正傳,今天帶你來是想表明個態度,你和小妹的事,我個人是支持你的!”

小刀的驚訝終於量變成了震驚。

“全國的所有中學幾乎都明令禁止早戀,可沒見誰家真禁止成功了,從天理滅人欲的事柳叔不做,初戀多美呀!但是你得先成為個男人,我家小妹總不能交給一個青州人印象中的痞子吧?”

小刀沉默了,隱隱明白自己一直以來以為的轟轟烈烈,在成人眼中不過是過家家,而回頭審視過往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這樣的小刀哪裏配得到柳小妹高貴的愛。

小刀在沉默中離開,在沉默中進入考場,在沉默中兌現了對刀老二的承諾,沉默地背著一套《三體》原著小說飄洋過海地踏入了國立台灣大學的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