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以魔為名

魏無涯痛苦地倒在地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傷痛從胸口向四周擴散。

“是你。”

朱家老爺並不是朱家老爺,當裴遺風把人皮麵具揭了下來,魏無涯又驚又怒,吃驚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裴遺風望著重傷在地的魏無涯,冷冷地說道:“你本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可你還是把它給浪費了。”

魏無涯沒有說話,因為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個死去多時的倒黴和尚奇跡般地坐了起來。外麵也跟著走進了一群人,解魏門客與綠竹教的諸位高手,他們一個個都活生生地走到了魏無涯的麵前。

沒有人比他更吃驚的了,不過魏無涯似乎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這本身不過是一個局而已,所有的人都圍著他在演戲。

“如此勞師動眾,魏某就是死也值得了。”

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作任何的辯解,也沒有問起自己的破綻到底在哪裏。對他來說,無論什麽樣的結局都一個樣。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那楊天遠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盡管嘴上這麽問道,其實裴雲漢心裏也清楚,隻有魏無涯會模仿冥頑不靈拳,而他也有搶奪金針過穴的動機。現在,他不過是想證實一下。

魏無涯很幹脆的就承認了:“不錯。”

短短的兩個字讓裴雲漢明白暗潮湧動,與自己所經曆各種磨難的同時,他們(天魔宗的餘孽)為恢複天魔宗的勢力從未停歇各種動作。

難怪天魔宗一夜之間如同雨後的春筍——冒了出來。

裴雲漢輕微地一絲歎息,看了看魏無涯說道:“你走吧!”

魏無涯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禁反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你走吧!”

裴雲漢又說了一次,魏無涯並沒有表現出一絲感激,隻是木然地離去。他的人品天下盡知,這個武林大概也很難再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沙子看到裴雲漢將魏無涯放走,便問道:“你不怕他再生事端,於我等不利。”

裴雲漢歎一口氣說道:“他大概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是為何?”

“如果我所料不錯,他現在隻是一個被拔掉牙齒的老虎。一個被拔掉牙齒的老虎是不能作惡的。”

沙子看了看裴遺風,豁然開朗,那魏無涯業已被廢去了武功。

“可是此人反複無常,做事不擇手段,即便是失去武功也能害人。”

裴雲漢笑了笑,說道:“那是因為我無權處置他,況且他還有其他的帳未算清楚。”

他轉身便對解魏門客的老大說道:“我聽說錢塘縣到現在還懸賞著捉拿楊天遠的凶手,諸位以懸賞為生,何不再辛苦一趟。”

解魏門客的老大笑了笑。“他現在並不需要我們出馬,我隻要修書一封給錢塘縣的縣衙即可。”

眾人這時才明白,裴雲漢為何會放過魏無涯,因為等待他將會是律法的製裁。

魏無涯的事件也讓眾人意識到解決天魔宗的事情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盡管它現在看起來毫無動靜,但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天魔宗伺機而動。

“它一旦動起來,恐怕就沒有我們回旋的餘地。”

朱家老爺不無擔心地說道,他看了一眼裴雲漢。裴雲漢卻讓他放心,他似乎胸有成竹,但卻沒有說明,眾人對於這種模糊的表示並不以為然,不過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見識過天魔之子的恐怖,因此也認為朱家老爺的話似乎過於的誇大其詞了。

於是又紛紛地表示,兵來將擋,就算是天魔之子來,大不了合眾人之力將其消滅。對於這種樂觀的認識,朱家老爺便更加擔憂了,他看向裴遺風,希望他能站出來說一句。

“不錯,大家不可小覷了天魔之子。那天魔之子的武功恐怖異常,據我的觀察,即便集合眾人之力也未必是其對手。但我們也不能妄自菲薄,總還是有辦法對付他的。”

聽完了裴遺風的介紹,大家才知道天魔之子已經變得非人非魔,百毒不侵又刀槍不入。

“據我所知,除了十難魔功,恐怕沒有武學能夠對付了他。”

這是裴遺風最後下的結論,他一向老成持重,對於這樣重大的事情自然不會信口開河。大堂之內突然變得雅雀無聲,那些樂觀派也一時沉默無語。

這時,裴雲漢說道:“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自然告訴大家破敵之法。”

眾人散去之後,隻有沙子留了下來。此時的裴雲漢已經重新修煉十難魔功了,沙子輕輕地說道:“現在隻有與時間賽跑,希望在那天魔之子沒有搗亂之前學會十難魔功了。”

“遠水難解近渴,哪還來得及。”

要學會十難魔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窮則數十年。

“不過世上最厲害的武功不是十難魔功,而是機關消息。”

“你是打算用機關埋伏對付天魔之子嗎?”

裴雲漢點了點頭,說道:“我打算在老佛頂上麵築一間石室,將天魔之子引入其中,然後用巨石封住出路,將其困死。”

裴雲漢的計劃並非十全十美的,沙子很快就看到其中的漏洞。

“那麽由誰來將其引入石室,引入石室的那人是否意味著丟失性命。”

裴雲漢沒有正麵的回複沙子,而是笑了笑,說道:“能夠消滅天魔之子已是上蒼給我們的優待了,哪能做得了無本的買賣。”

沙子一陣沉默,良久之後才說道:“答應我,無論如何你都不能作為引入石室的那個人。”

見到裴雲漢沉默不語,沙子已然明白,便說道:“你要是那麽做,我絕對不會答應你這個計劃,也不會讓綠竹教兄弟幫你開鑿這個石室。”

裴雲漢淡淡地說道:“這一趟總有人是要去的,我不能讓別人白白地丟掉性命,那麽隻能是我自己去了。”

沙子道:“任何的困難,除了讓步,總還有其他的辦法。”

裴雲漢看了沙子一眼,說道:“這已是我能夠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他的眼睛很平靜,沒有一點漣漪。

許久之後,房間外麵開始泛白,兩人的談話也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夜。這一夜,沙子到底還是沒有說服裴雲漢,對方始終堅持著原來的計劃。

開鑿石室秘密地舉行,盡管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可比起十難魔功少則數十載的努力,大家還是有望很快就見到石室的完成。

裴雲漢也沒有閑著,他一方麵遣解魏門客密切注視天魔宗的一舉一動,一方麵又讓自己的父親裴遺風去聯絡各派的正義之士。

之後他又督促開鑿石室的人加快進度,在裴遺風沒有趕回老佛頂之前完工。

幾經周折下來,那日的黃昏,裴雲漢望著固若金湯的石室,在裏麵來回步行。

他仔細地推敲著所有的細節,將天魔之子引入石室的步驟來回的演練,之後他便叫來眾人。

石室之內,裴雲漢端坐在上麵,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威風八麵的統帥,事實上也做著調兵遣將的事情。

他給出第一支令牌是讓倒黴和尚帶領解魏門客的人去挑戰天魔宗。

“此戰你毋須勝出,許敗不許勝。”

他看著眾人不解的神色,進而解釋道:“那天魔之子著魔之後,性情暴躁,絲毫經不起挑釁,隻要不斷騷擾他,他必定會前來趕盡殺絕,如此便可將對方引誘至萬佛山。”

倒黴和尚帶領解魏門客離開之後,裴雲漢又讓沙子帶領綠竹教的諸位高手埋伏於老佛頂,隻要那天魔之子被引入石室之內,他們便傾巢而出,將剩餘的天魔宗人士消滅殆盡。

至於天魔之子,他握著手裏的金針過穴,他打算利用這一點將天魔之子一同引入室內,然後共同圍困於石室之內。

他將最重要的任務交付給了朱家老爺,讓埋伏於機關控製的地方,一旦看到天魔之子落入石室,便啟動機關將他圍困其中。

對於最後一點,盡管大家仍有異議,可卻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

日落,黃昏。

倒黴和尚他們已經遠去,裴雲漢坐在孤峰的前麵,他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也更加冷靜,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血戰之後,死傷無數,卻也是破舊出新的時候。

沙子悄悄地來他身邊,裴雲漢看了她一眼,便要知道她想要說什麽。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一切隻好向前走去。何況,一場浩劫下來,即便在外麵,又有幾分生還的可能。”

裴雲漢頓了頓之後,又接著說道:“我隻是希望破舊出新之後江湖上不再腥風血雨。”

沙子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指了指天邊的晚霞。這時,正好有一群白鷺高飛而過,便說道:“孤鶩與落霞齊飛,這景色實在太美了。”

這些日子以來,裴雲漢一直為消滅天魔宗的事情而殫精竭慮,無暇顧及到萬佛山的壯闊與瑰麗,不禁轉身過去看了看。

他正要說一些什麽,卻被沙子從腦後重重地一擊,便暈倒在地。

“對不起,我隻能這麽做。”

沙子輕輕地說著,她的眼睛已經濕潤,喊來了綠竹教的隨從,讓他帶著裴雲漢離開萬佛山,到武陵源那邊找綠竹教的兩大大長老,將裴雲漢托付給對方。

接著她又掏出一張人皮麵具來,易容成裴雲漢的容貌,顯然她是打算自己來替代裴雲漢,進入石室與天魔之子同歸於盡。

她看著裴雲漢遠去的身影,喃喃地說道:“希望從此以後你不再有腥風血雨,歲月靜好。”

沙子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撿起金針過穴,便毅然返回到石室之內。

一路的顛簸,裴雲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輛行駛的馬車上。此時,他已經到鄂州地麵。望著車窗外兩排不停向後倒去的樹木,裴雲漢知道一切似乎都變得太遲。

那隨從為了順利到達武陵,一路上給他服用安睡的藥物,如今已是幾天之後。

他以為這場血雨腥風的戰爭已經結束,才對裴雲漢停止了藥物。

裴雲漢一陣焦慮,奪了馬車便向萬佛山走去,一路上他心急如焚,突然急火攻心,身上似乎有萬道蟲子在撕咬他。

裴雲漢沒有細想,他隻是希望一切還來得及。想到這裏他又催促著馬車往前走,馬車在黑夜之中行走,頭上的月光泛著淒慘的白光。

他強忍著這股痛楚,誰知卻反彈得更加厲害,這力量足以撕碎一切。

突然,他大喊一聲,這股濁氣源源不斷侵蝕著他的身體,繼而走遍身上的奇經八脈。他的心裏隻想著趕回老佛頂,不能讓這些痛楚致使他功敗垂成。

憑借著他堅韌的信念,他將這股力量引導了起來,這股力量無窮無盡,已進階到毀天滅地的階段,之後便在他體內循環不斷,生生不息。

裴雲漢著急知道老佛頂的情況,完全沒有覺察到身體的變化,一路追星趕月的,這門無上奧秘的十難魔功被他偶然的情況下學成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武學的修為固然如是。

幾天之後,裴雲漢到達萬佛山腳下,他便棄車登山,已經達到如履平地的境界。

老佛頂上狼煙盡滅,似已悄無聲息。裴雲漢看著安靜得如同處子一般的老佛頂,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的冷靜。

裴雲漢大聲呼喊著沙子,突然詭異的事情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見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出現在他的麵前,對方也許沒有預料到眼前之人的出現,先是微微一愣。裴雲漢同樣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同樣是一陣錯愕。

這一路上他並沒有想過其他的事情,他隻是想盡快趕回萬佛山,很快他就猜到了這是沙子裝扮於他。

沙子仿佛經曆過漫長的世紀,直到裴雲漢講起這幾天自己的所得,才感歎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奇妙的事情。

“你真的學會那古往今來天下無雙的武功?”

裴雲漢點點頭,他隻是不明白的是,過去那麽多天,那天魔之子為何沒有上山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天魔之子仿佛轉性了一般,無論倒黴和尚他們怎麽挑釁,對方竟是沒聽見。”

裴雲漢這才知道,倒黴和尚他們在天魔宗總壇前麵叫陣了很多天,就是沒有人理會他們,迫於無奈,他隻好返回萬佛山再從長計議。

“竟有這事?”裴雲漢百思不得其解,他所知道的天魔之子性情暴躁,斷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沙子點點頭,說道:“我們也奇怪,種種跡象表明,這件事非同尋常。”

“隻要我去瞧一瞧,一切便會清楚。”

不日之後,裴雲漢便已經到達信陽,那個讓人聞風變色的天魔宗總壇竟然衰敗得如同一座廢墟,曆經變遷之後露出滄桑的容顏。

裴雲漢越過重重看守的人員,眼前一座高宅大院,富麗堂皇。但所有的人隻是遠遠看著,並無人敢靠近,在這樣衰敗的地方它顯得極為突兀。

當他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之後,一個沒有血色猶如僵屍一般的老頭,坐在院子的中央,他看起來極為落寞,眼睛隻是死死地注視午後的太陽,對於裴雲漢的進入似乎沒有半點的驚訝,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關注的意思,他隻是看著他的太陽,其他的一切仿佛與他無關。

裴雲漢依稀還能夠辨認,這位形同死去垂垂老矣的長者,竟然是江湖上人人恐懼的天魔之子。

裴雲漢一陣輕微的歎息,終於引起天魔之子的注視。

“怎麽,讓你失望了?”

“這的確出乎意料,想不到堂堂的天魔之子竟然如此落寞。”

這時,天魔之子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裴雲漢,看著這個容光煥發的少年說道:“你感到很驚訝?”

“我不但驚訝,甚至連做夢都不曾想到。”

天魔之子注視著裴雲漢,另有深意地說道:“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可江湖的傳言都不是這麽一回事。”

“他們還都說我什麽了?”

“魔之世出,必將禍延神州。”

天魔之子淡淡地說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來除魔衛道的了。”

裴雲漢並不如否認,說道:“可現在看來,江湖的傳言都未必是真的。”

“也不全是假的,近來天魔宗的確是蠢蠢欲動。”

他的話反而把裴雲漢搞糊塗了,一時並不知道天魔之子想要說什麽,隻見天魔之子繼而說道:“他們打著我的名字,確實也作成了一件恐怖的大事。”

“你的意思,那些事情與你都無關?”

天魔之子點點頭。

裴雲漢問道:“他們是誰?”

這一次,天魔之子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也許“他們”多的連天魔之子自己也不完全認識。

他隻是說道:“有些人生來隻能依附別人,可他們偏偏有野心,想做事。而他們隻能打著別人的名義來現實他們的心願。”

裴雲漢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天魔宗裏唯有你的身份最為崇高,也唯有你的名義可以聚攏很多隱退的教眾……他們這麽做自然也是另有圖謀。”

天魔之子點點頭。

裴雲漢說道:“那你又為何允許他們這麽做。”

“我也到了將行就木的時候,我本有心,奈何無力回天。”

這個時候,裴雲漢尚不知道天魔之子經過嗜血巨澤的侵蝕,加之他原本就修煉的十難魔功殘本,讓他一度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惡魔,他身上的潛能也被無限的激發,卻也快速的透支,之後他也迅速的隕落了。

裴雲漢終於明白了一些事情的原委,最後再次試探地問道:“你說的他們是不是指怒風?”

回想起怒風曾經不遺餘力地救出天魔之子,又設下巧局從自己身上得到十難魔功的心法總綱,種種跡象表明他就是天魔之子口中的他們。

然而天魔之子卻說道:“他隻是最為明顯的一個,而其他更多的尚未知道。”

當裴雲漢走出天魔宗的時候,腦袋裏回想著天魔之子所說的話:隻要欲望在,“他們”就永遠不會消失。

他沿路返還萬佛山的時候,正巧遇到慌不擇路的怒風,自從他從裴雲漢身上奪走了十難魔功的心法總綱時,被長胡子陸仲珩追得東躲西藏。這一次,他好不容易逃回天魔宗,卻裴雲漢攔住了去路。

他現在是哪裏都走不了,後麵的長胡子正緊追不舍的趕了過來。

怒風試圖叫喚著天魔宗的教眾一起出來對付兩人,他的教眾還沒出來,隻見沙子領著綠竹教以及解魏門客他們趕了過來。

裴雲漢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怒風頓時癱瘓在地,如同一個失去生命的人。有的人一旦心中的期望破滅,便再也不能為惡。

沙子笑著追問裴雲漢到底對怒風說了些什麽,裴雲漢卻像是一個出家人一樣打著啞謎,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沙子啐了一口,說道:“那你不如當和尚去算了。”

裴雲漢眨了眨眼睛,朝著她笑了笑。

關河山丘,鬱鬱蔥蔥,眼前看似落幕,然而野蠻卻也跟著生長。多年以後,裴雲漢再也沒有說起遠方,他一直看守著天魔之子所說的“他們”。

鎮守著,讓其不能為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