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年基業第1章魔鬼沙子

一、

額濟納,良人遠征於此,隻有清醒的人才是孤獨的。

天空徐徐地飄著白雲,這個晴朗的午後,空氣中充滿了花草的芬芳,像極了情人的呼吸吐氣如蘭。

一個俊朗的年輕人,手牽著一匹白馬,在三月草長鶯飛的草原上徐徐而行。

裴雲漢年少多金,鮮衣怒馬,卻是初次見到如此寬曠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

像是脫離了牢籠的小野駒,他肆意地呼吸著自由的芬芳。

這種輕快沒有約束的感覺讓他看起來更加的愉悅,一種洋溢在臉上青春健康的氣息,將他活潑好動的性格表露無遺。

他輕快地走著,絲毫沒有在意五丈開外跟著的一個年輕人,一個同樣年輕的年輕人。

對方亦步亦趨,已經跟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並不算短,換作誰多少都會有一些警惕,裴雲漢卻是沒有一絲戒備。

看得出來,對方並無惡意,況且被一個女性跟著無疑會使這個青春的少年得到極大的滿足感。

他不時地打量著對方,一種比原野還有魅力的東西深深地吸引著他,她毫不忸怩,身上反而有一種野性的魅力令裴雲漢不能自拔。

現在,這段路程終於結束了,他決定跟對方打一個招呼。

不料對方卻先開了口:“你在等人嗎?”

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很膽大的姑娘,裴雲漢對她的印象又深了一層。

便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姑娘抿嘴一笑。

雖然相識甚短,但交流之下卻也是相談甚歡,從她的談話中得知,對方名叫沙子,還有一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綽號,喚作:魔鬼。

魔鬼沙子,這個一般人避之不及的綽號竟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對方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姑娘,沙子卻笑稱自己總會是某些人生命裏的魔鬼,說完這一句,卻又有意無意地看著裴雲漢。

這種折騰人的魔鬼卻並不恐怖,裴雲漢多少有些希望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猶如星辰的眼眸,對方正也勇敢和他對視著,裴雲漢的心裏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開始慶幸自己的極力爭取,才使得一向對他近乎於溺愛的父母同意了此次遠行。

愛情像花兒一樣美麗不缺乏追求,他相信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

這種美好的感覺使他沉醉於這種曼妙的時光裏,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作為裴倨山莊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他對家族有一種天然的使命感。故而,這種相逢的浪漫並未使他失去理智。

畢竟屹立於三晉三百餘年的裴倨山莊,是聲名顯赫的世家,裴雲漢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

對於根本,裴雲漢不敢忘,他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父親裴遺風臨行之際對他的囑咐:那就是平安地將裴青溪帶回裴倨山莊。

裴青溪是他的堂弟,多年前犯了官司,被貶到了額濟納。

今年的三月十三是他刑滿的日子,他的堂弟是一個好麵子的人,當年就是仗義相助才鬧出了人命官司。刑滿之後裴遺風擔心他放不下麵子,不肯返回裴倨山莊,故而在刑滿之際遣裴雲漢前來迎接對方。

二、

突然,從營地的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

裴雲漢看見一個少年策馬而來,他對著沙子說道:“我要等的人已經來了,你的呢?”

沙子笑了笑:“我等的人也許很快就要來了,也許永遠也不會來了。”

裴雲漢沒有細細體會她話中的含義,他的人已經到了馬背上,躍馬揚鞭,向著策馬而來的少年的方向馳去。

幾年不見,裴青溪長得更高了。

那種在陽光的暴曬下所形成的黝黑色皮膚,顯得無比精神;比起三年前他更加瘦了,卻也結實了很多。

裴青溪興奮地叫著:“雲漢哥,你怎麽來了?”

裴雲漢微笑地注視著他的堂弟,笑言道:“還不是怕你的心沒有收回來。”

裴青溪立刻心領神會,他的堂哥是帶著家人的囑托而來的,便道:“我都長大了,老爺子他們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裴青溪確實是懂事了,裴雲漢心裏想道,嘴上卻說:“無論你到了什麽年紀,在老爺子眼裏永遠也隻是一個孩子。”

裴青溪敏銳地意識到不遠處一位站立的姑娘,便問裴雲漢:“雲漢哥,那位姑娘是跟你一同前來的嗎?”

裴雲漢搖了搖頭。

裴青溪“哦”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你給我增添了一房嫂子呢?”

裴雲漢調笑著說:“到底是長大了,都想著娶媳婦了。”

裴青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嘿嘿一笑:“有何不可,你確實到了年紀。”

裴雲漢“嗯”了一聲,假裝嚴肅地說道:“回去我就報告老爺子,看看誰家的姑娘合適,就給你說門親事。”

見著裴青溪,此行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大半。因此,裴雲漢的心情大好。

他十分愉快地為他的堂弟裴青溪引見了沙子,沙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

不知怎麽地,裴雲漢總覺得他的堂弟有些不自在,在告別沙子的時候,從裴青溪的眼神裏,裴雲漢終於讀懂了那些不自在中帶有一絲不安。

他詫異地看著裴青溪,裴青溪久久不語。

像是躊躇不已,裴青溪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心中的不安:“雲漢哥,這個姑娘邪門得很。”

“為何那麽說?”

“我也不知道,隻覺得心裏有一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裴青溪看著遠去的沙子,接著說道:“也許是我多心了。”

他的內心突然有一股自嘲,難道是這些年的遭遇讓我變得膽小了,處處謹慎像是驚弓之鳥。

他一陣苦笑,突然發覺自己似乎有些過於敏感了。

裴雲漢卻是另一番心思,他和沙子隻是萍水相逢,也許從此天涯是路人。

他輕輕地說道:“我們回去吧!”

裴青溪搖搖頭,道:“我還有一個人要見。”

在額濟納的幾年,若是沒有這個人,自己真的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雖然現在自己無以為報,但是辭別之際,道一聲離別卻是必須的,裴青溪想起了莫朝天。

一個邊塞樸實無華的牧羊老人,裴青溪心裏說道:是時候跟他說再見了。

三、

莫朝天並無固定的居宿,不過裴青溪卻總是能夠輕易找到對方,他甚至熟悉到這些羊群是不是莫朝天飼養的。

他倆飛身上馬,沿著額濟納河的下遊策馬而去,額濟納河兩岸水草豐美,正是放牧的好地方。

在離居延海不遠的地方,裴雲漢看見一個白色的蒙古包,恰如其分地搭建在水邊。

裴青溪翻身下馬,盡管離蒙古包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徒步以示尊敬。

突然,聽見蒙古包裏傳來一聲尖叫,裴青溪說了一聲不好,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他的性格還是那麽急,裴雲漢根本沒法阻攔,也隻好跟了進去。

蒙古包裏坐著一個滿臉橫肉,目帶凶光的男子,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應該是這一帶戌邊的管事。

在他對麵有兩個差人模樣的人正捆綁著一個年紀六旬的老漢,老漢年紀大了,哪經得起如此折騰,已然冷汗直冒,苦痛不堪。

而滿臉橫肉的男子還是大聲嗬斥著老漢,從他的嗬斥聲裏,裴雲漢大致判斷出了事情的原委,相隔不久他們又再一次的巧立名目,收取莫朝天的牛羊來抵稅。

羊群是老漢的命,他寧死不從,兩個差人對他便是拳打腳踢的。

這一切都發生在裴青溪的眼前,他頓時大怒,上去就是對兩個差人一頓亂揍。

兩個差人隨即被踢飛了出去,裴青溪身高馬大,又是在生氣時,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拳腳,兩個差人反而一時懵住了。

滿臉橫肉的男子顯然也是見過世麵,既不驚訝也不生氣,淡淡地說道:“來了兩個充好漢的,你們把莫朝天的債交了,我便放了他。”

莫朝天盡管痛苦難當,嘴上卻是勸說裴青溪莫要插手此事,他深知這個剛剛刑滿的少年並沒有多少資產,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對方剛剛刑滿又惹上了是非。

看到莫朝天的舉動,滿麵橫肉的男子“哼”了一聲,一腳重重地踩在莫朝天的臉上,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老爺心狠手辣了。”

當著自己的麵羞辱莫朝天,裴青溪頓時火冒三丈,對著滿麵橫肉的男子上前就是一劍,連裴青溪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劍不偏不倚正好刺中對方的心髒。

殺了人的裴青溪顯然也意識到了後果,趕緊扔掉了長劍,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愣在了原地。

那兩個差人一看形勢不對,趕緊溜之大吉,卻被裴雲漢攔住了去路,顯然是被裴青溪的舉動嚇破了膽,他們恐懼地看著裴雲漢,裴雲漢道:“事情沒有清楚之前,誰也不能走。”

兩個差人隻是磕頭,苦苦哀求。

裴雲漢並不理會,而是扶起莫朝天,問道:“老人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莫朝天卻道:“兩位趕緊逃命去吧,胡不歸的鐵騎很快就要來了。”

裴青溪道:“我們要是逃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莫朝天笑了笑,說道:“想我莫朝天活了六十歲,原本也沒有多少時日可以活了……也活夠了,然而你們還年幼,何況此事因我而起,自然應該由我來承擔。”

四、

裴青溪張口欲言,卻被莫朝天的話語打斷:“若是再有半分猶豫,到時候誰也走不了。”

看得出來裴青溪陷入了一絲掙紮,這個曾經果斷毅力的少年也有了拿捏不定的時候,裴雲漢輕微地歎了一口氣,暗暗想道:他的堂弟真該長大了。

一個長大了,其所顧慮的豈非更多。

裴青溪仍帶有一絲固執的想法,說道:“要不我們幹脆一起逃走。”

門外一陣風沙咆哮,隱約之中帶有一陣馬蹄聲響。

裴青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他知道胡不歸的手段,也見識過他的狠勁;他的手段不僅是毒辣,簡直就是殘忍;他非但無情,簡直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無論是誰落到這樣的人手裏,都將會是非常悲慘的事情。

這風簡直就像是一道催命符,風中帶著鬼哭狼嚎,突然變得淒婉、恐怖起來。風吹不止,裴青溪的內心無法安定,他望向裴雲漢。

裴雲漢鎮定自若,似乎有了主意。

他緩緩地說道:“如此晚輩等人便先行告退。”

他的話一出,裴青溪頓時感到了一陣驚愕,卻見裴雲漢給他使了一個眼色,裴青溪不明所以,卻也跟著裴雲漢出了蒙古包。

他們押著公人和那具屍體,行至一片胡楊林的深處。

裴雲漢突然拔出手中的長劍,那兩位公人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頓時抱頭鼠竄痛哭不止。

裴雲漢冷冷地說道:“今日之事,絕不可能讓第三人知道,隻怪你平日裏作惡多端,今日便是報應。”

他舉起長劍,那兩人哭得更凶了,嘶啞的聲音中帶著恐懼,不停地哀求。

裴雲漢道:“爾等還想活命嗎?”

兩人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味的點頭。

裴雲漢從胸口邊上的口袋裏取出兩粒藥丸,對著兩人說道:“這是我獨家的藥丸,你們兩人若是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明年端午我便在鬼門關迎接兩位;若是我等不死,明年的今日自當把解藥送到此處,爾等自取。”

劫後餘生的兩人悲喜交加,麵麵相覷,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服下藥丸之後,終於還是一溜煙的跑了。

看著兩人的遠去,裴青溪心裏有一千個疑問在等著他。

對方真的能守口如瓶嗎?

萬一他們找到了醫術精湛的人士替他們解了毒呢?

這兩人看起來膽小如鼠,也必定是一個是非不分貪生怕死之輩,在胡不歸的麵前難免會說漏了嘴。

總之,裴青溪並不能理解他堂哥為什麽會這麽做。

“你是不是擔心他們不能守口如瓶?”裴雲漢像是看穿了裴青溪的內心。

“嗯。”

“你是不是還擔心,萬一他們找到一位醫術精湛之士給他們解了毒,那一切便都徒勞無功了。”

然而裴雲漢接下來的話讓裴青溪感到更加的吃驚:“那藥丸本就沒有毒,我不過嚇嚇他們罷了。”

裴青溪不無擔心地說道:“如此,他們有可能馬上會把胡不歸給引來。”

裴雲漢笑了笑:“這不是我們所希望的嗎?”

裴青溪頓時明白,對方把胡不歸引到這邊來,自然也就放過了莫朝天。

五、

一路上,裴青溪心事重重,突然聽到裴雲漢“籲”了一聲,止住了馬兒。

裴青溪頓時清醒,問道:“雲漢哥,你怎麽了?”

裴雲漢道:“把你的長劍給我看看。”

裴青溪把自己的長劍遞給了裴雲漢,裴雲漢接手之後,“噌”的一聲拔出了長劍。在陽光下,劍身絢爛奪目,裴雲漢說了一聲好劍,又把它插回了劍鞘。

然後解下自己的長劍,扔給了裴青溪,道:“從今日之起,我的劍就是你的劍,我們換換。”

看著裴青溪目光中的不解,裴雲漢笑了笑,道:“你一直不都希望能夠得到我的劍嗎?”

他的那柄劍一看就是古色古香,頗有年頭。

裴青溪之前就是想把玩一下,裴雲漢都吝嗇三分,今日怎麽會如此大方,竟然要送給自己,裴青溪的疑惑更加重了。

裴雲漢並不理會裴青溪,繼續說道:“還有我們該分開走了。”

他用手指了指西邊,言道:“這條路往西是玉門關,你先到玉門關,然後沿著河西走廊到關中,過洛陽之後返回裴倨山莊。”

裴青溪道:“那麽你呢?”

裴雲漢道:“我隻沿著原路返回裴倨山莊。”

原路短而好走,而西出玉門關不但路途遙遠還要經曆茫茫大漠,但後者卻是更加的安全。

這時,裴青溪才真正明白,他的堂哥是打算將胡不歸等人引到他自己那邊。

裴青溪搖搖頭,並不答應。

裴雲漢嚴肅地說道:“長者為尊,我是你的兄長,一切便聽我的號令。”

看著裴青溪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裴雲漢拍了拍他的肩旁,輕聲說道:“放心吧,我自有脫身之計。”

言畢,翻身上馬,徑直向東邊走去。

裴青溪再也止不住眼眶裏的淚水,任它滑落。他決心做一個熱情的少年,並且戒躁戒急,不能再給他人添加任何的麻煩了。

風沙將他凝固成一座石像,他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裴雲漢剛出胡楊林不足十裏之地,便看見了兩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被他放走的兩個公人。

他翻身下馬,用手試探了一下,身體還有餘溫,顯然是剛死不久。

是誰殺了他們呢?

他左右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然後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兩人的傷口,竟然是一劍斃命。

想起兩人不久前苦苦哀求的模樣,卻終究還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裴雲漢一陣感歎,也許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盡管對方曾經為虎作倀,裴雲漢卻也不願對方暴屍荒野,決定將兩人埋葬了。

這時,遠處傳來一句洪亮的聲音:“殺人滅口,還想銷毀證據嗎?”

聲音洪亮,內力充沛。

對方的聲音竟是從數裏之外的地方傳來,緊跟著馬蹄聲才傳了過來。

胡不歸來了,踏泥帶水的,就像一群盯上獵物的狼群一樣,鐵蹄將腳下的道路踩得稀巴爛,一片狼藉。裴雲漢知道,自己遲早都會給胡不歸盯上的,隻是沒料到竟然那麽快。

一陣風沙揚起,胡不歸的鐵騎瞬間蜂擁而至,仿佛將整個額濟納都要踏平。

六、

“是你自己跟我走,還是要我動手。”

裴雲漢很想笑,但發現自己實在笑不出來;胡不歸是冰冷的,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

裴雲漢感覺自己像是落入冰窖裏,感到一陣窒息。他唯一帶有一絲溫度的話中,又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正焚燒著裴雲漢的靈魂。

裴雲漢已變得不那麽自然了,但他還是脫口而出:“這兩者又有什麽分別?”

他的話還沒結束,突然一條鞭子向他卷來。

一條像毒蛇吐信一樣的鞭子直襲裴雲漢的胸口,鞭子靈活而有力,裴雲漢竟然避無可避。

他們之間尚有十來丈的距離,但裴雲漢整個人都被胡不歸的鞭子卷了起來。

裴雲漢眼見自己就要跌落,半空中突然聞到一種奇異的香味,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這些奇異的香味來得十分突然,裴雲漢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他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躺在雲端裏,被褥柔軟而溫暖,感覺自己渾身都輕鬆了很多,若不是有人進來,他真想這樣靜靜地躺著。

“裴兄,你就別再裝睡啦。”

一個溫潤而熟悉的聲音傳到了裴雲漢的耳邊,他再也裝不下去了,隻好跳將起來。

他看著沙子奇怪的眼神,對方剛剛正明目張膽的窺視著自己。

裴雲漢忽然表現出一副貴公子淺薄的模樣,打趣地說道:“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少年的心又有誰會懂得,多麽懷念有人衣不解帶地伺候著,多麽懷念……”

他倚靠在窗邊,故意唉聲歎氣著,長籲短歎個沒完。

沙子假裝生氣,白了他一眼,說道:“這人有病,真是病得不輕。”

裴雲漢聳聳肩,一個無所謂的樣子,坐了下來,抓起桌上的酒壺,假裝很嚴肅地說道:“此刻我最大的毛病就是酒癮犯了。”

一搖晃,發現酒壺竟然是空的,道:“你就是這麽招待貴賓的啊!”

沙子不禁被裴雲漢給逗樂,道:“真是一個活寶,沒救了。”

裴雲漢道:“我無寶可獻,隻好獻一獻活寶了。”

沙子又白了裴雲漢一眼,手裏卻遞上了一壺酒,一個精致的酒壺,看起來像是珍藏多時。

酒是暖的,剛剛被煮熱的溫度使裴雲漢感到了舒服。

然而剛剛喝了一口,裴雲漢便感覺頭暈目眩起來,便喃喃地說道:“真是邪門得很,我還沒怎麽喝,便要醉了。”

說罷,一頭栽在了桌上,再也沒有起來過。

沙子笑了笑,輕輕地叫道:“裴兄……裴兄……”

裴雲漢鼾聲大作,似已酩酊大醉,沙子暗暗驚奇,自言自語地道:“這聖酒果然非同凡響,難怪長胡子叔叔偷著掖著,就是不讓別人喝。”

她拿起酒壺聞了聞,頓時感覺到酒氣衝天,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她皺著眉頭說道:“男人真是有病,這麽難喝的東西竟然還當作寶貝。”

接著她又想道:要是長胡子叔叔知道自己的酒被偷了,非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不可。

想起對方的模樣,沙子忍俊不禁,偷偷地笑了起來,對方要是知道酒被自己偷走了,一定會嚷嚷個沒完。

想到這裏,沙子下意識地瞧了瞧窗外,將偷來的酒藏了起來。

七、

“沙子,你這個鬼丫頭,給我出來。”

屋外一聲嚷嚷,一個胡子花白身形消瘦的小老頭。他嘟著嘴,生氣的模樣簡直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他一見到沙子便伸手要酒,那神情簡直和三歲孩童一般無二。

沙子故意裝著聽不懂,笑嘻嘻地說道:“長胡子叔叔,你要酒呢,就該去酒莊飯店什麽地方要,我這裏哪有酒。”

那長胡子老頭心裏一陣嘀咕,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

笑言道:“你這個鬼靈精,在這綠竹教裏誰敢偷我長胡子的東西,就數你的膽子大,拿來吧!”

沙子笑道:“今天我還沒踏出這湖心小築半步,你的東西我真的不知道。”

老頭將信將疑,盯著沙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道:“真的沒有?”

沙子笑了笑,道:“你要是不信,就進去搜一搜吧。”

那長胡子老頭依言上前,到了門口卻又停了下來,腦袋像撥浪鼓似的搖晃個不停,嘴裏使勁地說道:“不行,不行。”

然後來到沙子旁邊,用手指著沙子,道:“你這個鬼靈精,又想騙我上當,裏麵一定布置了機關陷阱,對不對?”

沙子上前推開了門,在陽光地照耀下,房間內寬敞明亮。

沙子道:“這哪有什麽機關陷阱啊!”

老頭把頭一伸,又馬上收了回去,笑吟吟地說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沙子嫣然一笑,道:“長胡子叔叔,等會我到你那裏拿點丹藥什麽的。”

沙子隨口這麽一說,那老頭便奪路而逃,像是有多遠就要跑多遠,一邊跑還一邊嚷嚷道:“沒有,我那裏可什麽都沒有了。”

沙子暗暗好笑,心想:我隻不過唬唬這老頭,他一準是回去藏東西了。

沙子回到房間內,裴雲漢依舊熟睡著,他那富有規律而均勻的呼吸聲,像是跳動的音符。

現在一切都沒事了,從額濟納的草原上將裴雲漢救回,一路上她多少還是有一些擔心,她所釋放的奇異香味多少會使人產生後遺症,唯有這長胡子的聖酒才能解毒。

據說,這聖酒得來極為不易,長胡子視若珍寶,平素裏從來不肯示人。因為它不但善解奇毒,還能易筋洗髓。

這次被沙子盜走,難怪嚷嚷著要回去了。

長胡子盡管嚷嚷得厲害,不過他平時也是十分疼愛沙子,似乎也沒有那麽真的很生氣。

和沙子一樣的性格,沒有什麽該做與不該做的,隻有喜不喜歡做,有時候他的性格又過於的天真浪漫了。

這次,他隻是好奇,沙子會把酒給何人使用呢?

因為他知道,沙子討厭酒。即便瓊漿玉液放在她麵前,她也不會多看一眼,所以這酒一定是偷給別人喝的。

八、

夜涼如水,湖麵上倒鉤著一輪明月。

裴雲漢漸漸轉醒,他看著那輪明月,逃離和思鄉豈非是綁在一起的,他漸漸地有些想念家中的父母雙親了。

想到父親的囑托,要他平安地帶回堂弟,偏偏中間卻橫生枝節。

他不僅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西出玉門關的裴青溪怎麽樣了。

這些年來,他多少有些倒黴,卻與他的性格有著不可分割的因果關係,經過這一次的教訓,也許對方真的會穩重了一些吧。

裴雲漢的心裏有一些放心不下。

這樣的一個夜晚,使這個年少青春的少年有了生平的第一絲愁緒。

“還是回去吧,明天一早就出發。”裴雲漢喃喃自語。

“你要回去?”身邊響起了沙子的聲音。

裴雲漢“嗯”一聲,沙子注視著裴雲漢,良久之後才說道:“你還是別回去了。”

裴雲漢的臉上寫滿了問號,沙子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有些東西是回不去的。”

不像是挽留,這樣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讓裴雲漢感到費解,他看著沙子,說道:“若我堅持回去呢?”

沙子把手放到背後,轉過身去,瀟灑地說道:“你若是堅持回去,我也不會阻攔的。”

裴雲漢沉思了片刻,問道:“莫非是胡不歸會繼續找我的麻煩。”

“也許他再也不能找你的麻煩了。”

沙子的話一出,裴雲漢頓時目瞪口呆,看著裴雲漢一臉的疑惑,沙子淡淡地說道:“他已經死了。”

這話讓裴雲漢更加的吃驚,在他看來胡不歸就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一個魔鬼又怎麽會死去呢?

裴雲漢問道:“是你殺了他?”

沙子點了點頭。

裴雲漢又繼續問道:“你一個人?”

沙子還是點了點頭。

盡管裴雲漢也有吃驚的時候,但加起來也沒有現在多。這時候,裴雲漢突然想起了裴青溪對自己說過的話:這個姑娘透著一股邪門。

奇異的香味,一口就醉的酒,隻身殺死胡不歸。一樁樁,一件件無不令裴雲漢感到吃驚。

沙子道:“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裴雲漢點點頭。

沙子道:“人要是下定決心做一件事,無論多難總會做得成。”

她的話還是輕描淡寫的,她的性格還是天真浪漫的,以至於讓裴雲漢產生了一種錯覺,一種無法將幾件事聯想到一塊的錯覺。

對方究竟是什麽人,裴雲漢的心裏疑雲重重。

沙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問道:“你的心裏是否好奇,我到底是什麽人?”

盡管有一種被人看穿心思的窘態,裴雲漢還是如實地點了點頭。

沙子突然冷冷地說道:“你們名門世家是不是很自重身份?”

裴雲漢的窘態更重了,他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沉默的氣氛令夜晚顯得有點壓抑,過了許久,沙子說道:“你還是回去好了!”

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怎麽突然那麽生氣了。

月光下,裴雲漢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像是一尊思考的雕塑。夜涼如水,但裴雲漢似乎已經沒有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