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怎麽還有你的樣子

1.

一九年的元旦節剛過,重慶正降溫,雨夾雪的氣候,總讓人不適應。

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羅古來了。

羅古是我的高中同學,床頭對床頭,穿過同一條褲子那種。

我去火車站接的他。

近三十多個小時沒睡覺的他滿臉疲憊,拖著佝僂的身軀,背著跟人一般大的旅行包走下火車。他心不在焉的走著,隨著人潮移動,最後到了出站口。

我在出站口等他,寒風刺骨的冬天,冷的直哆嗦。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扔下隨身攜帶的包包,給我一個熊抱。

羅古貼著我的臉說話,隔得太近,我都能感受到他呼吸出的熱氣。

他說話很輕,坐火車太累了,可我還是聽清楚他略顯咋呼的聲音,“老李,帶我去喝酒,好多好多的酒。”

我說好。

我左手抱著他的包,另一隻手攙扶著他,兩人慢慢移動,直到出租車停靠處。羅古挺重的,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四十斤,體重測試儀居然說他偏瘦。

出租車上,我問他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然後深夜去擼串,這樣更有意思。

羅古正癱倒在出租車後座,好像睡著了。聽見我說話,他想都沒想,一口回絕,嘴裏嘟囔著,好不容易這麽累,累到可以忘了她,怎麽敢去休息呢。

2.

元旦節後一天夜裏,十點半,我和羅古在街頭大排檔喝酒擼串。兩人沒點多少菜,酒卻喝了不少。

來來往往的行人,飛速行駛的汽車,揚起濃厚的灰塵。食客們卻不在意,街邊大排檔吃的就是氛圍,一邊吃一邊大聲講話,甚至喝醉了唱起歌來。

那天,羅古喝了差不多二十瓶啤酒。

喝了就吐,吐完繼續喝,衣服上沾滿了嘔吐物,他卻不覺著難受。我實在看不下去,跟老板說了聲抱歉,強行拉走了他。

我們走在大街上,兩個酒鬼肆意的大笑,路過的人避開我們,像躲避瘟神一般,眼神都不願多留一秒鍾。

住的酒店在十二樓,我已經忘了我們是怎麽回到房間的。唯一深刻的是,羅古打開窗戶麵朝樓底,奮力大吼,張小嫻是個大騙子,徹徹底底的大騙子。

淩晨兩點的夜裏,街頭還有未曾歸家的行路人。我看到他們被頭頂上空突如其來的一聲呐吼嚇一大跳,那樣子實屬有些滑稽。我笑了,羅成跟著也笑了。

行人吐了一口唾沫星子,罵了一句神經病,自顧自的離開了。

時間突然靜止,再也沒有傳來一絲聲音。羅成倒頭就睡,好像剛剛那個傳出撕心裂肺吼叫的人不是他,另有其人。

我把他從窗台拖到**,廢了好大勁兒才脫下他的外套,像他媽一樣脫掉他的臭鞋和襪子,再給他蓋上被子。

3.

羅古之所以會說張小嫻是個大騙子是有原因的。這個事件起源於張小嫻寫過的一段話,“想要忘記一段感情,方法永遠隻有一個:時間和新歡。”

羅古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一七年,還是從我嘴裏得知的。

那個時候,羅古剛分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說沒就沒了。

羅古酷愛張小嫻和三毛,他喜歡三毛的心態和性格,酷愛張小嫻寫過的書和詩。他說,張小嫻的書看了總能給人啟發,讓人找到答案,答案又互不相同。

我說,這麽喜歡張小嫻,那麽有一句話你一定知道。

羅古回答我,哪句話?

我把這句話告訴他。羅古重複了好幾遍,然後爆了粗口,這特麽什麽狗屁玩意兒?張小嫻寫的?信你個鬼。

我打開百度搜索到的這句話出處給他看,羅古看了沒說話,隻是轉過身去點了一根煙,哪有那麽容易呢?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沒打攪他。打開王者榮耀後就沒理會他,任由他一個人發呆,像石頭一樣。

隔了好一會兒,羅古才轉過身來。

我看到一地的煙頭,足有七八根,叫他少抽點的同時也心疼我剛開封的煙,一不小心就見底,被這孫子抽了這麽多。

羅古問我,你說,要怎樣做才能不去愛一個人,念一個人呢?

我急忙點了一根煙吸著,可不能讓他一個人抽光。

我看他一眼,擺了一下手臂,“張小嫻不是說過嗎,時間和新歡啊。”

他不語。

我繼續說,其實我還有其他的回答,這是朋友跟我講的。

他看著我,滿眼期待,等待我接下去的話。

“請問我要怎樣做,才能不去愛一個人,念一個人呢?”

“想要不愛一個人,忘掉一個人,通常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愛一次。”

“那我要怎樣做,才能忘掉一個人,再去愛一次呢?”

“找一個和她相似的人,或者找一個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如果我說,非那個人不可呢?”

“執情網而入情深,作繭自縛敷罷了。”

他說,我試試,如果不作效,你得給我買一星期的煙。

我讓他滾犢子。

當他在窗台口吼出那句張小嫻是個大騙子的時候,我就知道,羅古還是沒忘了她,那個愛了很久的姑娘。

我覺得也是,你用盡你的整個青春去愛那個姑娘,哪能因為聽了幾句話就清醒,說不愛就不愛的。

4.

羅古那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和我也是一所高中的同學。

真要說起來,我還是他們的媒人,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是我在教室門口盯著老師給他們放風。

那個女孩兒叫趙涵。我能很快記住她的名字是因為羅古第一次帶她和我們宿舍的兄弟見麵時她的自我介紹,她說,趙雲和她家沒有關係。

我抱著笑疼的肚子,咧著嘴,我當然知道他和你家沒有關係。

我感覺笑的有些無趣,抬起頭,發現不僅僅是我,羅古都笑了。

我問過羅古,你倆怎麽就在一起了?

羅古微微一笑,靠的都是顏值和身材。

看看,看看,這是多麽不要臉。

室友老張取下耳機,漫不經心的說道,不知道哪個孫子時不時跑別人班上去問人家數學題,天天去給人家送早餐,送熱牛奶,人家不接受,就各種編造謊話,說學習多了會禿頂,不要臉。

我會心一笑,看著羅古,是嗎?啥時候給我也送送溫暖唄。

然後他扔給我一隻臭襪子。

不知道為什麽,夜晚的來臨總是給情侶帶來情趣。羅古和趙涵約會時間總喜歡定在晚自習下課後,地點總喜歡在教室。

我常在想,教室這麽神聖的地方,那麽多的古老聖賢大眼睛瞪著,你們卻在教室裏親親我我,摟摟抱抱,讓我這單身狗渾身難受,起雞皮疙瘩。

說起來,當時我還詛咒他倆分手來著,可她倆居然考到了同一座城市。愛情的力量無窮大,可以讓一個被老師常比喻壞榜樣的學生發憤圖強。

考到同一座城市的羅古和趙涵很幸福,高中同學都知道他們的戀情。甚至年級老師都知道,隻是不點破。

我常在朋友圈看到他們的動態。

某個節假日去爬了一座山,拍了很多照片,羅古把趙涵的自拍和他們的合拍做成九宮格發了出來。配文一句情話,洋溢著的笑容滿滿都是幸福。

倆人在校外租了一間房,時不時的一起買菜做飯,刷碗的活兒自然交給羅古。羅古這孫子連刷碗都不忘撒波狗糧,拍照發朋友圈,說以後刷碗的活兒,他包了,女朋友隻要吃的開心就好。

我經常在這種動態下評論,你倆注意身體,羅古記得保護好腎,注意安全措施。接著就被兩人私信圍攻,羅古這孫子甚至打電話問候我還是不是單身,寂不寂寞。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拉黑他們倆,等他倆消停後再從黑名單放出來。

我不知道,這樣幸福的他們怎麽會分手。是上帝打了個瞌睡,還是佛主去西方找宙斯鬥地主決鬥去了。

5.

我在前年的某個夜裏,我記得也是冬天,春節放假,那個時候羅古剛分手。

羅古約我出去玩。理由是,想去我們畢業的高中,看看我們曾經的青春。那天醉酒後,我問過羅古,你倆怎麽就分手了?昨天不是還朋友圈秀恩愛嗎?

羅古說著我不能完全聽清楚的話,全都是假的,全特麽是假的。你知道嗎?我和她分開已經快兩個月了,我特麽已經憋了兩個月,分手的消息我誰都沒說,昨天實在沒憋住,我好想她啊。

羅古和趙涵曾經是高中同學裏最幸福的一對情侶。但在最開始他們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個是學霸乖乖女,一個是調皮搗蛋混球,怎麽會長久呢?隻不過是新鮮感罷了。後來他們倆又變成最被看好的一對,他倆代表著我們的青春。

他們倆完了,我們青春裏的所有熱情和愛戀就全都完了。

聽羅古說完,我隻能拍拍他的背,試圖給他一絲慰藉。接著我遞給他一紮啤酒,說了聲喝就幹掉,羅古一定不會拒絕,他正缺少喝酒的夥伴。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把他灌醉,然後從他口中得知分手的原因和過程。我想把這不僅僅屬於他們倆的青春寫成一個故事,畫上一個不完美的句號。

從已經喝醉的羅古口中得知,倆人分手前已經有了前兆。

羅古和趙涵吃過晚飯後手牽手去散步,兩人開心的談著未來,把學習生活中的所有不快說給對方聽。

不知道為什麽,趙涵突然有些不開心。

羅古說,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不開心,她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冰冷。我想靠近她,抱抱她,她卻在後退,我進一步,她退一步,我進兩步,她退兩步,我們之間的半步距離,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這是薛之謙歌裏唱的。我們之間的半步距離,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這是羅古說的。

沒過兩天兩人就分了手。

羅古找過趙涵,問過為什麽,卻沒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甚至到現在為止,羅古依然不明白,兩人為什麽會分手,曾經相愛的兩人怎麽就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羅古說,那幾天由於連續失眠熬夜,加上氣溫驟降,他患上重感冒,一開始他沒太在意,想著忍忍就過去了。拖了幾天,感冒越來越嚴重,整個人虛弱到沒法正常說話,不得已去醫院看醫生。

當羅古去到一家大醫院,剛跨進門口,在自動取號機掛號,他發現掛號到自己還有幾十上百個人侯著。

他轉身就離開了,在一家小巷子裏的私人診所輸了液。

輸完液天已經黑了,羅古從診所裏出來,身子哆嗦了一下,他說,“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北京的冬天這麽冷”。

6.

故事寫完,夜也深了。耳機裏傳來的歌換了一首又一首。

我將手指縫夾著的煙熄滅,看著桌上電腦左邊擺放的煙灰缸,裏麵七零八落的煙頭,我數了數,真不少。

前幾天元旦節,全國各大高校都放假了,羅古回來找我喝酒。

那天,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張小嫻寫過的那句話嗎?

他答,張小嫻是個大騙子。

我說,我重說一遍給你,你再聽聽看。

“想要忘記一段感情,方法永遠隻有一個:時間和新歡。”

羅古說,我知道,這句話你比我先知道,但我比你更熟。

我說,這句話還有下半句。

他不語,隻是看著我。我知道他在等我接著說下去。

我輕聲道,“要是時間和新歡也不能讓你忘記一段感情,原因隻有一個:時間不夠長,新歡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