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與死

“噔、噔、噔”三顆炸彈砸進了浮牛村,落在了廟宇的門前。村民們跑了過去,看到三個巨大的金屬物體紮在地麵上。看著那並排的三個奇特尾翼,村民問:“族長,這是何物,你知道嗎?”

“我也沒見過這奇怪的東西。”族長回道。

“找噶瓦兄弟過來瞧瞧?”人群中有人喊道。

“對!噶瓦離開過,經常從外麵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可能會知道。”村民抬頭四處張望著,“我昨天看見噶瓦兄弟回來了,怎麽沒看見人呢?今天,你們誰見過噶瓦了?”

村民們互相望了一下說:“今天沒見到他人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剛剛抓了那麽多人,估計是被抓走了吧!”有人喊道。

“被抓走了嗎?”人群中議論著,“沒有看見、沒有看見啊!”

誰都沒有看見月傑噶瓦被抓走,誰都不知道月傑噶瓦到底在哪裏,或是去了哪裏?

這時,月納多吉背著工具想要從人群中穿過,卻被村民給攔住了。村民問:“你見過月傑噶瓦嗎?”

月納多吉沒有理會,低著頭想要掙脫。但是卻被村民死死地拽住,“昨天,我看見噶瓦去找你了。趕緊給我說,噶瓦去哪裏了?”

“不知道!”月納多吉喊道。

“好了、好了!放他過去吧,他就是個傻子,他隻知道整天上山挖來挖去,他知道個啥啊!”村民說。

於是,村民一鬆手,月納多吉掙脫開了,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你們看他那副傻樣子,真可笑。”

“對了,族長!你的侄兒月八思巴不是在廟裏嗎?怎麽沒看見他人啊?他讀的書多,有可能知道。”村民看著族長說。

“算了吧!他人不知道去哪裏了,估計跟月傑噶瓦一樣被抓起來了吧!”族長傷心地說。其實,族長欺騙了族人。族長親眼看著月八思巴跟著小甲離開浮牛村。侄兒逃離了浮牛村,族長卻沒有阻止。他違背了部落的信條,但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威信。看著侄兒離去的背影,他既糾結又開心,因為侄兒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而現在的浮牛村已經變了,變得連族長都不認識了。他羨慕月八思巴可以放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但是自己卻不能。他必須守在浮牛村,與浮牛村一起毀滅。在族長的固有思想裏,浮牛村的這些孽緣,都是自己的過錯。

突然,有人說:“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應該是個神物?”

“神物?”村民疑惑地問。

“你看這材質和色澤,跟預測吉凶的銅鈴一模一樣。”村民指著炸彈說。

村民們圍著仔細觀察,“果然是同一種材料啊!”

“所以說,這就是神物,像銅鈴一樣可以預測吉凶,可以保佑我們的部落。”

“是這樣嗎?”有人疑惑地問。

“當然是啊!你看看,它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天上什麽時候,掉下過這樣奇特的東西。”

“族長,你看這是神物嗎?”村民們不肯定,疑惑地問族長。

族長仔細看了看,“我不確定,不過看上去是跟銅鈴一樣。”

人是個喜好發散思維的個體,特別是被某種事物所拋棄之後,總是習慣於聯想著用另一種事物來彌補內心的缺陷。當未知的事物出現的時候,固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思緒也就飄向了同一個地方。

“那就是神物了。”村民說,“那我們得把它們留下來,不能讓神物又跑走了。”

“怎樣留住它們?”

“我們要把它們供奉起來。你們知道為什麽浮牛會掉下來,會消失了。不再保佑我們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沒有供奉它們。它們生氣了,就跑了。所以,我們要在這裏,在廟宇前,修建一個高台,將它們放在上麵,好好供奉。”

於是,村民們在廟宇前,搭了一個高台,將三顆炸彈挖了出來。在高台上,擺成一排,開始供奉了起來。廟宇已好多年沒有感受到這麽濃烈的香火氣了。三顆炸彈開始被火焰炙烤著。

我在山中,從深夜走到天明,再到太陽高掛,終於走到了浮牛村。進村的道路已被無數的車輛霸占,我知道馬福貴已經到了。還有那些首長們也已經到了。他們的車輛,永遠快過我的腳步。

我站在小山丘上,看見浮牛村裏麵擠滿了,穿了那淺灰軍服的士兵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士兵。這樣的排場,就知道是怎樣的首長進了浮牛村。我跨過木橋走進了村子,準備去尋找老周。突然看見迎麵而來的馬福貴。馬福貴吃驚地看著我,跑了過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臂說:“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不是讓你待在營地裏,千萬不要亂跑嗎?”

我被馬福貴的話和擔憂的樣子嚇住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為什麽變得如此有人情味了。他像變了一個人,不再冷酷、不再肮髒、不再無情。我嚇著不知道怎麽回答。但是他一直推著我,把我推出了浮牛村。他盯著我說:“你要記住,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裏,回到營地裏。在正義堂桌子的抽屜裏麵有一封信,是我留給你的。本來出發前想交給你,但是去屋裏找你,你卻不在。”

“信,什麽信?”我疑惑道。

“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了,你趕緊離開。”馬福貴一邊說著,一邊將木橋拆掉。

馬福貴揮著手對著我喊:“快點,趕緊走!拿上信趕緊離開營地。”

看著我不想走,馬福貴拿著槍對著我說:“你再不走,我可要開槍了。”

於是,我轉身退到了小山丘上。等我轉身看向浮牛村的時候,馬福貴已經不見了。他已經與淺灰的人群融為一體了。

突然從遠處,從廟宇的那個方向,一大群的人奮勇地向風雨台這邊逃竄過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嘈雜的混亂的聲音飄到我耳朵的時候,我就被“轟、轟、轟”三聲巨大的爆炸聲,嚇趴在地了。一時間,浮牛村火焰四起,廟宇騰空而起,在空中四分五裂。我一抬頭,就看見大量的淺灰色聚集在樓閣前。他們渴求地望著對岸,但是沒有橋他們跨不過來。突然,猛烈的爆炸聲由遠及近,不絕於耳;那一排的房屋接連不斷地坍塌,空中的碎裂物如流星雨般砸向了倉皇逃竄的人群。我嚇得手腳並用地逃離,離浮牛村更遠,以免那飛濺的破碎物紮進我的身體。我的身後依然爆炸不止,還有那鬼哭狼嚎的呼喊聲。我不知道馬福貴在這裏浪費了多少的炸彈;他有多恨這幫淺灰的群體。其實,我並不知道營地裏麵隻剩下三顆真的彈藥,都被馬福貴投放在浮牛村了。

等我逃到更高、更安全的地方,我轉身看向浮牛村,看到那被火焰包圍的風雨台,我知道這次浮牛村真的消失了。看著被火焰蠕動的火球,還有山上那一片紅海,好似一幅飄揚的紅旗。火焰一直蔓延、一直燃燒,沒有任何示弱的跡象,似乎在山峰的體內有股巨大的神秘能量,推動著這股火熱的勢力,一直伸向了天空。此時的天空很脆弱,仿佛要被燃燒殆盡。我知道,我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不然,我將會被這火焰吞噬了。

終於、終於,我逃離了火焰的追殺,回到了營地。我站在廣場上,環顧這四周,此時的營地已經空空****。我隻看見了囚牢門口兩個守衛的士兵。正當我準備走進“正義堂”的時候,我看見梅姨從囚牢裏走了出來。老周已經不在了,我要帶著梅姨一起逃離這個肮髒的地方。於是,我走了過去。在遊廊下,我叫住了梅姨。梅姨看到我,吃驚地說:“小甲,你跑到哪裏去了?這一天都沒見到你。”

“我去浮牛村了。”

“去浮牛村啦!那你看見老周了沒?”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梅姨看著我傷心的樣子,擔憂地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浮牛村沒了。”

“什麽!浮牛村沒了,這是什麽意思?”

“浮牛村被馬福貴給炸了。”

“浮牛村被炸了!”梅姨握著我的手臂說,“那老周呢?他怎麽樣了?”

“浮牛村變成了一片火海了,估計……”

聽到這,梅姨整個人都軟了。我一把抓住梅姨,扶著她坐在了遊廊的台階上。對於這種結果,梅姨早就有了心裏打算。在營地裏麵,生命已經不屬於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剝奪。

梅姨坐在台階上冷靜了一會兒,說:“早上,馬福貴把所有的士兵都帶去浮牛村了,那些士兵呢?”

“他們也都被炸死了。還有那修建陵墓的首長們。”

“都死了,那你還回來幹什麽?還不,趁早逃走?”梅姨看著我說。

“是馬福貴讓我回來的,他說他留了一封信給我。”

“他留了一封信給你?他為什麽給你寫信?”梅姨疑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在浮牛村,是馬福貴救了我。我本來是想進村找老周的,是他將我趕出來的。接著,浮牛村就爆炸了。”

“他為什麽要救你?”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他救我的眼神,我覺得我們都誤會他了。他不像營地裏其他人那樣的沒有人性。”

“是的嗎?”梅姨疑惑地看著我,似乎不同意我的看法。

“梅姨,其實我回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帶你離開這裏。”

“帶我離開?”

“嗯,現在士兵們都不在了,老周也不在了。就隻剩下我們倆了。”

“不!還有囚牢裏麵的那些女性。”梅姨立刻補充道。

“對,還有她們。”

“既然,要離開。我們不能不管她們。我們要把她們放出來。”梅姨說。

我望向囚牢說:“現在營地裏,就剩下囚牢那兩個士兵了嗎?”

“嗯,就那兩個了。我們過去把他殺掉。”梅姨堅定地說。

“殺掉?”

“嗯,殺掉!他們本來就應該死。”梅姨惡狠狠地說。

“他們手中拿著槍我們怎麽殺?”

梅姨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遞給我說:“等一下我先過去吸引他們注意力,你在旁邊藏起來。等他們都被我吸引過來,你用這把匕首殺掉他們。”

我接過匕首說:“那您呢?您咋保護自己?”

梅姨掀開挽在手臂的籃子說:“你看,這裏有一把水果刀,我可以用這個。”

我看著那細小的水果刀,感覺有些不靠譜。但是,我看著梅姨點了頭。

我和梅姨走到囚牢邊,按照預先商量的計劃。梅姨走到靠右邊的門衛那裏,拿出籃子中的水果,遞給門衛。還招呼著,左邊門衛一起過來吃水果。就在左邊門衛轉身走向梅姨的時候,我從暗處衝了過去,對著門衛的腰間刺了進去。門衛的身體一顫,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我,我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插進士兵腰間的刀順勢拔了出來。士兵的身體一緊,手迅速握住腰間說:“原來是你,小甲!”

我嚇的全身冒著冷汗,我的手始終僅僅握住刀對著士兵。這是我唯一保護自己的物件。

“我要殺了你!”士兵向我撲了過來。我又是一刀對準了他的胸前。我的勁使得很大,我感覺到刀碰到了他的肋骨,插了進去。士兵的身體停頓了一下,倒在了我的身上。我嚇的使勁將他推開,他倒在了地上。而我的手還僅僅握著刀。士兵躺在地上顫抖著,胸前、口中不停地噴出血,地上也流了一攤血。我看著雙手緊握的刀,上麵全是血。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我嚇得立馬鬆手,刀掉在了地上,彈了幾下。我發現殺個人原來是這麽可怕,也是這麽簡單。

就在我躲在暗處跑出來的時候,梅姨也從籃子裏拿出一把刀,準備刺殺另一個門衛。但我沒有預料到,梅姨的刀被士兵用手給擋住了。梅姨跟士兵扭打了起來。梅姨哪是士兵的對手,幾個回合,梅姨手中的刀就被奪走了。士兵拿著刀對著梅姨,轉頭望著躺在地上的士兵說:“你們竟敢想殺我們?”士兵惡狠狠地舉起刀,準備刺向梅姨。就在此時,我迅速地從腰間拔出手槍,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子彈從我的槍裏麵飛了出來,打在了士兵的背上。士兵瞬間靠在了牆上,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士兵佝僂著身子靠在牆上說:“你這把破槍,竟然能殺人。”

我吃驚地看著,我的這把“善良”之槍。我也不知道為何,它突然就能打響了。

士兵拿起靠在牆上的三八式步槍,準備衝過來。我閉上眼睛,又是“砰”的一聲。子彈正中士兵的胸膛。另一個門衛也倒下了。我看著我的槍。我發現我不害怕了,我覺得殺個人是件很輕鬆的事情。我看著躺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兩個門衛。我竟然也不害怕,還有點心癢了。我抬起槍對著地上的士兵,竟然又扣動了扳機。“呲、呲、呲”的聲音,將我驚醒了。我迅速地將槍插進皮套裏麵,我的雙手顫抖著,我到底是怎麽了?我為什麽不自覺地又扣動了扳機?我看著地上躺著的兩具屍體,難道我也變得跟他們一樣了?不、不,我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你在看什麽?他們都死了。我們進去救人吧?”梅姨說。

梅姨的話,立馬讓我清醒了過來。我害怕地跟著梅姨走進了囚牢。

“梅姨,這邊?”我喊道。我以為梅姨嚇的走錯了方向。

“我們先去右邊。”梅姨說。

“右邊有什麽?”我疑惑地問。

梅姨沒有回答,我跟著走了過去。來到一個鐵門前,梅姨讓我靠邊。梅姨拿出鑰匙將門打開,從裏麵迅速地衝出來一群野生動物。我嚇得接貼著牆。幸虧有打開的鐵門擋在梅姨和我的麵前,不然肯定被這群橫衝直撞的動物給撞傷了。

“不用害怕,這些野生動物都是沒有角的。”梅姨說。

“沒有角”的動物,我頓時就明白了。

等動物走完之後,我們來到左邊。梅姨一間一間地將門打開,耐心地跟每個女性說,你現在自由了,可以回家了。我看著每個喜極而泣的麵孔。她們的每個麵孔裏都透漏著真誠;每個麵孔都是那麽與眾不同。因為我看到的是她們真實的自我,沒有被那厚厚的胭脂粉黛所玷汙。我曾經以為我是個臉盲,但當我看到他們每一個麵孔都各有差異的時候,我才知道我被那胭脂粉黛所欺騙了。那層厚厚的胭脂粉黛不僅僅抹殺了自身的個性,還掩飾了真誠和平等。

曾經,當她們從囚牢裏麵走出來,左右排成了兩排,站在廣場上。我們這群禽獸站在廣場之中,看著、挑選著。在那個時候,我錯誤的認為這裏就隻有兩種女人:一個是長方形、一個是橢圓形。自從那次以後,我以為我是個臉盲。在胭脂粉黛的裝飾下,她們有著一樣光滑白皙的皮膚、一樣的眉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型。如果不是那天生的骨骼限製,也許就沒有長方形和橢圓形之分了。

突然,不知為何跑出去的女人又跑了回來。看著她們驚恐的樣子,我問:“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馬、馬福貴在門口。”女人哆嗦地說。

“什麽?”我吃驚地說,“馬福貴跑回來了?”

“嗯嗯,他就在牢門口,臉上全是血,好嚇人。”

“不用怕!我過去看看。”

“你小心一點。”梅姨擔心地說。

“沒事,我有這個。”我手握著“善良”之槍說。

我膽怯地向外麵走去,我的手緊緊地握著腰間的手槍,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把“善良”之槍的上麵。

當我看到站在囚牢門口的馬福貴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他很狼狽的樣子,全身都髒兮兮的,臉上的血已經凝結成血塊了。他看到我,笑著跟我說:“咱們真有緣,又見麵了。”然後,指著地麵說,“這兩個人都是你殺的?”

馬福貴邊說著,便蹣跚地向我走了過來。我害怕地從腰間拔出手槍,“砰”的一聲。隻見,馬福貴瞬間跪在了地上。他伸出手摸著自己的大腿,抬手看著手中新鮮的血液說:“這把搶,竟然,可以打響了。”

我走向了他,緊張地說:“不準動,再動我就開槍打死你?”

馬福貴抬起頭,微笑地看著我。他笑的那麽的真誠,一點看不出來有任何痛苦的樣子。我以為這是他刻意偽裝自己,來博取我的同情。馬福貴笑著說:“你知道,為什麽這把搶可以打響了嗎?”

“什麽?”我吃驚看著他,我以為他會向我求饒,“為什麽會響?”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把槍了,是你改變了它原有的屬性。”馬福貴堅定地說,“以前在我的手中,它充滿了銅臭之味,沾滿了肮髒之物。但在你的手中,它已經脫離了低級的世俗之氣。它變成了正義的化身,就像你給它取得那個‘善良’的名字一樣。”

“什麽?”我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我給它取了這個名字?我沒有把名字告訴任何人。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和你一樣啊!”馬福貴笑著說。

“一樣!”我哼道,“怎麽會一樣!你隻是一副沒有思想的皮囊,一頭十惡不赦的禽獸。而我是有靈魂的,我有我要堅守的和我所要追求的。”我反駁道。

“嗯,說的很對!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要不然,你的這把‘善良’之槍也不會傷害到我。”

“你既然承認自己的是個惡魔,那你有沒有對你所做的那些肮髒齷齪的事情,感到良心不安?”我責問道。

“良心?”馬福貴突然嚴肅地說,“良心這個東西早在幾年前,我就把它扔進深淵裏麵了。就像你說的,我現在就剩下這身皮囊了。”

“既然你是這樣,那你為什麽要救我?”

“救你?你是說上午我把你趕去浮牛村?”

“難道,你不是在救我嗎?”

“我是不想讓你破壞我的計劃。”馬福貴笑著說。

“不可能,你騙我。你的眼神出賣了你。”我堅信自己的判斷。

“你不信,那你說說,我為什麽要救你?”馬福貴問。

“不清楚。”我想了想,“我認為你跟其他的人不一樣,你的內心是善良的。隻是你是個隱藏的高手,你善於將善良隱藏在心底,不願意表露出來。”

馬福貴突然變得嚴肅了,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你為什麽認為我是不同的,我是個善良的人?”

“曾經,我看見你坐在窗前,凝望著老周和梅姨在走廊下交流時,你的臉上充滿了笑容,整個身體都是放鬆的。你的眼中充滿著暖愛。”說到我看向了梅姨,“但當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老周,梅姨和老周就再也沒有一同出現那個走廊下麵。我看見你時常在窗前,出神地望著對麵,期盼地等待著老周和梅姨的出現。那種等待是焦慮,但是真誠的。你的眼中有一種對愛的渴望。”

我的話好像觸動了馬福貴的內心,他轉過頭,出神地望著天空。

我接著說:“還有就是這個仰望天空的樣子。我時常看你仰望那個紅色氣球的時候,就是用的這個眼神。我知道你的內心深處是在向往著什麽。隻是你有種,得不到的無奈。”

馬福貴轉過頭,看著我,笑著說:“你還覺得我有什麽不一樣的?”

“還有就是你看我的眼神,我總是感覺你在特意地關注著我。”

馬福貴笑著搖了搖頭說:“好了、好了!你不要在這裏瞎猜了。”馬福貴望著我身後的一群女人說:“你要放了她們?”

“嗯,放她們去過自由的生活。”

“你覺得把她們放出去了,她們就有自由生活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問道。

“你看這個營地,是不是什麽都沒有變?”馬福貴問。

我看了看說:“什麽都沒有變,就是士兵都沒了。”

“我跟上級匯報了,將士兵都派到浮牛村保護首長了。但是,囚牢裏麵的女人們,上級是清楚的。”

“你是說,上麵知道這裏有女囚牢。”

“嗯,每個營地都有。所以,要想救她們,就不能改變這裏。隻能讓一部分人離開,另一部分人必須犧牲。不然,等下一批的士兵過來,發現了異常,你、梅姨還有其他的人都會受到牽連。”馬福貴真誠地說。

聽到馬福貴的話,人群裏麵開始躁動了起來。

馬福貴看著安撫大家的梅姨說:“梅姨,你不想知道老周的下落嗎?”

“什麽?”我驚訝地說。梅姨立馬轉身,喊道:“老周還活著?”

“我不確定。但是我看見老周和我一起跳進了月牙湖。既然我能活著回來。我相信還有很多人活了下來。”梅姨來到了馬福貴的身邊,馬福貴接著說:“所以,要想讓大家都安全,必須要讓一些女人留下來。還有將這兩個士兵的衣服拔下來燒掉。屍體扔到山上,自然有獸類會撕碎他們。”

我轉身看向身後的女人們,看著她們害怕的樣子,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時,馬福貴慢慢地移到牆邊,靠著牆說:“好了,我累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什麽意思?”我疑惑地問。

“你已經成熟了,可以離開這裏了。去追求你自己最初的夢想。”

“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嘛,你已經變了,變得可以與這繁雜的社會抗爭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

“當你剛剛走進這裏的時候,你是積極樂觀,充滿了追求和渴望。但你是淺薄的個體。當你在這裏體驗到人生的憂患,感知到人性的險惡的時候,你沒有頹廢,你從悲觀中走了出來,你就是深度的個體。你經曆了這些,你從悲觀中跳出來之後,你就不再是個淺薄的樂觀之人;而是富有創造力的樂觀之人。”馬福貴微微一笑,“但我卻沒有做到。我一直在悲觀的世界,在承受著內心的煎熬。”馬福貴突然轉頭望向了陰暗的天空說:“小甲,你知道這個社會缺乏什麽嗎?”

“什麽?”我吃驚地看著馬福貴。他說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懂。也許這些隻是人臨死之前的一些胡話罷了!

“缺少的是憂患。古代聖賢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而現在的我們卻丟棄了聖賢的教誨,自甘享受、自甘墮落。外族的侵入,還不自知。”馬福貴哼道,“多麽可笑的‘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收到庫房裏’。他們還樂觀地認為,土匪搶完了就會自行離開,可笑、可笑啊!”

我看著馬福貴大笑的樣子,我能感覺到他不是在說著胡話。我不清楚他為何說了這些,也許是臨死前的良心發泄吧!

“哎,可惜了!可惜我要走了。看不到我所向往的紅色了。”馬福貴歎息道。

突然。馬福貴望著天空留下了眼淚。在天空中,馬福貴看到了一位女子挺著肚子,手裏拿這一個氣球向他走了過來。那個紅色的氣球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擺動著。馬福貴說:“靜,我們又相見了。馬上我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

馬福貴轉過頭,雙手握住我的手,盯著我笑著說:“小甲,我看見紅色了。你很快也將看見那片紅色了。”說完,馬福貴抬起手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子彈穿過了他的胸膛。馬福貴倒下了,他真的在我麵前倒下了。這是我一直以來念念不忘,想要刺殺的對象。現在他死了,我卻沒有了興奮的感覺。看著他安詳地躺在地上,我竟然傷感了。我竟然不舍了。我盯著我的這把“善良”之槍一會兒,將槍收到皮套裏。我蹲了下來,伸手觸摸著馬福貴的頸部。

“他死了沒?”一位女性說。

“死了。”我把手收了回來。

那位女性走了過來,伸腳蹬了兩下,確認馬福貴死了之後,立馬用腳使勁地踹向馬福貴,嘴上罵道:“你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終於死了。今天……”不一會兒,女性們都湧了過來,將馬福貴的屍體包圍住了。而我卻被擠出了包圍圈。旁邊的那兩杆三八式步槍也被她們拿去當著行凶的凶器了。她們一邊折磨著屍體,一邊謾罵。我聽到他們說,“敲碎你的眼,看你以後還怎麽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我。”“踩爛你的嘴,看你以後還怎麽用嘴惡心我。”“踢碎你的下體,看你以後怎麽侮辱我。”

她們把對這裏所有的惡氣,都發泄到馬福貴的屍體上麵。我大聲喊道:“好了、好了!你們踢夠了沒有!他已經死了,你們就留給他一個全屍吧!”

女性們都停了下來,我伸手搬開人群,擠了進去。我看見一具血腥的屍體。馬福貴的臉已經模糊不清,眼珠子和嘴都已經被搗爛了。襠部也被踢的全是血,隔著褲子我知道裏麵已經被踩碎了。

“他沒有欺負過我們,我們不該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到他身上。”突然,一位女性小聲地說。

“什麽?”我疑惑地看著那位女性,“他沒有欺負過你?”

“沒有。”這位女性肯定地說。

“欺負過你嗎?”我轉頭,問另一個女性。

“沒有。”

我轉頭,問下一個、下一個……得到的都是“沒有。”隻是有少數人說,馬福貴曾經用皮帶打過幾下。我吃驚地看著地上這位血肉模糊的家夥,我真的無法了解,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對他所有的一切都看錯了,唯一沒有錯的就是,我知道他是個偽裝的高手。他欺騙了所有人,現在他已經死去了。又有誰能夠知道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呢?也許隻有那遙遠的聖人了。

按照馬福貴的囑托,我們將馬福貴和士兵的軍服扒了下來。將他們的屍體扔到了山上。接下來的事情,我都交給梅姨了。因為那些都是女性之間的事情,我不便參與。而我,去了“正義堂”,去找那份馬福貴留給我的信。也許信裏麵,可以了解一些東西。

在那熟悉的桌子抽屜裏,我找到了馬福貴的那封信。那是一份絕筆信,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還能夠活著回到營地,見我最後一麵。我打開了信。信上說,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覺得我像他年輕的時候。我的身高、我的微笑、我的眼神還有我的追求,跟他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但當時的我,並不苟同。除了身高相仿以外,我沒有看出其他任何一點相似的地方。也許是他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吧!

在信上麵提到最多的是說,我不該來到這個地方。他會想辦法幫我離開這裏,幫我回到心中追求的地方。他看到我獨自在角落裏窺探、獨自在山上迷茫、獨自在營地裏煎熬。他一天天地看著我煎熬,他看到我的堅持的痛苦,堅持中的無奈。他感覺到我的精神上的不正,感覺到我身體的衰弱。所以,他決定帶我離開這裏。他將我帶到了浮牛村。他想讓我暫時找回自我,找回最初的追求。但是,一切變化的太快。信上這樣寫到:

“我沒來得及安排你的逃離,我必須去完成自己

人生中,最後一件事情。這是我最後的夢,也是我的救贖。我等了好

多年了,終於等到了。所以,你隻能自己離開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

時候,我的夢想已經完成。但是,你的夢想才剛剛開始。你可以安心

地上路了,因為這裏不會有人記得曾經的你了。你找回了不僅僅是自

己的靈魂,還有我年輕時的夢,你帶著我的夢去東方吧!去你想要去

的那個地方,那個我所向往的紅色地方。我確信,在那裏你能夠實現

自己的夢想。但是,你要記住,這條路是艱辛的。我不知道你是否能

有勇氣到達。但是,我相信你可以。你不要走大路,因為去往東方的

道路都被馬家軍給控製住了。你按照我給你的地圖上麵畫的路線,翻

越祁連山脈、穿過黃土之地,然後到達西安。我已經準備了幹糧,就

在你身後的櫃子裏麵。希望你能夠順利地抵達。還有一件事,我要告

訴你。那就是你的演技實在太爛了。看見你那沒有靈魂的皮囊混在我

們的群體裏麵,簡直可笑到極點了。演好戲,不是讓你的皮囊和靈魂

分開。而是,讓你的靈魂融入到這個角色裏麵,用靈魂去洗禮自己、

去控製自己;懂得進與出,不被角色所吞噬。如果,你隻是用皮囊投

入這個角色,不僅僅讓角色變得生硬;靈魂脫離皮囊時間久了,你的

靈魂也就回歸不了本體了。那個時候,你就真正變成一頭獸類了。最

後,我告訴你一件可笑的事情,其實我不姓馬,我也不叫馬福貴。是

不是很可笑啊!”

看完這封信,我整個人都蒙了。原來,馬福貴一直在默默地幫助我。流淚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照顧我,僅僅是因為我很像他嗎?我有一大堆的疑惑想要問他,隻可惜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了。我不知道去詢問何人?也許這一切的答案都隨著他的離去而掩埋在塵土之中,留下的隻有我的無限猜想。

我打開信封中的地圖,我驚奇地發現,馬福貴給我標記的逃跑路線,竟然和月傑噶瓦的完全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月傑噶瓦的是古老的牛皮地圖;而馬福貴是更加現實的紙張。撫摸著這條救贖的路線,我知道馬福貴沒有欺騙我。這是一條經過實踐認證的路線,這是一條能夠實現夢想的路線。於是,我將信、地圖,還有幹糧拿上,走出了“正義堂。”

當我收拾好一切,來到廣場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少了很多的女人。廣場上,隻有梅姨和一小部分的女人。我走了過去問:“梅姨,你們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我站著,吃驚地看著梅姨和這少數的女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達成協議的,因為我是個不懂女人的個體。但是,我沒有去追問,沒有去問為什麽願意離開的人這麽少。我尊重她們的選擇,因為這是生與死的抉擇。

於是,我領著他們走出了營地。在大鐵門的外麵,我拉出梅姨問:“那幾件帶血的軍服都處理好了嗎?”

“嗯,都在山上燒幹淨了。”梅姨回道。

我點著頭,望著這些女人,對著梅姨說:“這些人走在一起目標太明顯了。所以,你們不能走大路。你們走山上比較穩當些。”

“知道,我們剛剛商量的也是走山上。”

“那就好!”我接著問,“梅姨,等你送完這些人,你打算去哪裏?”

梅姨笑著說:“送完她們,我就去山中,找老周的老母親。”

“去老周的家?”我問。

“嗯,去老周家。我要在那裏等老周回來。剛才馬福貴不是說了,老周也跳進月牙湖了。既然,馬福貴能夠活著回來。我相信,老周也會活下來的。我要和老母親一起,等著老周的歸來。”梅姨堅定地說。

我看著梅姨那哽咽的樣子,我知道她對老周的感情。我知道她想要堅守著什麽。於是,我微笑地說:“等以後天下太平了,我就去找你們。”

“嗯,我和老周會在門口,一起迎接你。”梅姨說。

說完,我看著梅姨領著女人們走進了山裏。在臨走之前,梅姨從懷裏拿出一瓶藥水遞給了我,說給我防身,以備不時之需。我接過了藥水收了起來。

等她們消失在山裏之後,我走進了營地。營地裏麵,還是那樣地陰森,跟我第一次走進來的無異。唯一不同的是,這裏冷清了許多。這也許是個好事,說明這裏即將被荒廢,被世間所淘汰。我抬頭望著那個熟悉的樹樁,上麵空****的,沒有禿鷲的身影。也許是白天,禿鷲不敢來到這裏。也許是禿鷲已經知道這裏的變故,已經飛離了這裏,去尋找自己的食物去了。我拿起行李離開了營地。一切都恢複到原樣,沒有人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將門鎖上,我望著天空,我笑了,因為我終於看到了營地的藍天。我帶著地圖,按照馬福貴的路線,開始了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