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冰激淋

消失了四年的林小放,就這麽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大家的麵前。

隻是那個一頭短發桀驁不馴的、假小子般的林小放不見了,站在大家麵前的是一個溫溫婉婉的江南美女。

瀑布似的長發,海藻般的傾瀉在瘦削的肩頭,顯得那張精致美麗的小臉更加白皙,一身可體的白色連衣裙,將那已經成熟的女性身體勾勒的凹凸有致。盡管早就知道林小放長得不醜,可是大家還是無法和那個上學時會打架的林小放聯係起來。

她會跆拳道?她會定點投籃?而且是十發十中?不可能,堅決不可能。

“對不起,我來晚了。”林小放微微一笑,淡然地說。

“林小放!”李勇如夢初醒般的走過來,給了林小放一個大大的擁抱,但是被隨後跟來的胡一飛給拽到一邊。

“胡一飛。”林小放親切地叫。

“回來了。”胡一飛伸出大手,林小放笑著將手放到他的掌心,胡一飛撓了撓頭,也開心地笑了,關於青春、關於少年的心事終於釋然。

安睦最後一個走過來,看著林小放無聲的笑。

林小放跟同學一一打了招呼,卻不放心的又看了一遍,她在找誰呢?她也說不清楚,隻是心底有隱隱的期待。

林小放眼底的失望沒能逃過安睦的眼睛,這麽多年了,她還是沒忘,是啊,她還是那個倔強的林小放。

聚會一直進行到了晚上,大家吃完了又開始唱歌,想起那段青蔥歲月,有女同學忍不住落淚,不禁感慨:青春真好,青春有你真好。

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大家都有點醉,安睦不喝酒,送林小放回家。夏天的夜晚,燥熱難擋,走著走著,倆人都出了汗。安睦看到路邊的冰激淋店,買了一個冰激淋遞給林小放。林小放心頭一動,想起那個夏天,有人也買了這樣的冰激淋遞到她手裏。

“你怎麽不吃?”林小放問。

“林小放,你是不是曾經羨慕過我,覺得命運對你不公,其實我一直都挺羨慕你的,曾經的我抑鬱、灰心、絕望、不甘,直到有一天遇見了你,原來有一種活法叫林小放,有一種勇氣叫林小放,沒有你,我不知道我的青春會灰暗成什麽樣子。”路燈下的安睦幽幽的看著林小放說。

林小放抬頭詫異的盯著安睦,安睦一直是自己努力的目標,他學習好、家庭好、人又長得帥,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你知道嗎,林小放,在初一那年我查出得了一種腸炎,這是一種與自身免疫有關的疾病,好不了,還要伴隨終生,當我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當時就覺得世界末日來了,我的人生還有什麽意思呢?從此以後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鮮、不能喝奶、不能吃涼的、不能吃辣的……我才十二歲,就被一遍遍的告知這個不能、那個不能,稍不注意,或者即使我很注意,有時也會腹痛、便血,所以我常年吃藥。大家可能都覺得我太娘,不像個男人,我也想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可是我不能,我害怕便血,我害怕有一天會死去……”安睦雙手插在褲兜裏,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雙肩微微的有點發抖,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在秋風中瑟縮。

“安睦!”林小放輕輕將安睦抱住,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曾經在自己眼中那麽驕傲的少年,卻原來內心也有如此脆弱的角落。

安睦的身子一僵,渾身無法動彈,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水中月、海市蜃樓,他不敢動,希望世界就此結束,一切成為永恒。他怕一動,那水中的月亮就會碰碎。林小放地秀發拂過他的鼻尖,癢癢的、酥酥麻麻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說不上是什麽香味,但卻是讓安睦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味道。

“林小放,不要離開我,好嗎?”安睦用極盡溫柔和低沉的聲音說,那聲音很輕,仿佛是從他的心裏直接發出來的,而不是用他的嘴說出來的。

林小放輕拍著安睦脊背的手僵在半空中。

燥熱的夏夜突然變得有點冷,空氣稀薄沒有溫度。

這麽多年,安睦就知道還是這個結果,林小放永遠都不會變,安睦早該預料到。從少年時就一直守護的那個女孩,心裏裝的卻是別人,安睦胸口一陣絞疼,但是,誰讓她是林小放呢,安睦不後悔,青春有她相伴,人生足矣。

安睦推開林小放,定定的看著林小放的臉,將一縷散亂額前的秀發為她攏到腦後,然後綻開一個溫暖的微笑:“林小放,傻了吧,被我感動了吧,我們可是說好了一輩子的朋友的。”

林小放看著安睦的眼,依然是純淨如水的清潭,那抹憂傷被他深深地掩藏在了心底,這麽多年的朋友,林小放又怎會不知安睦的心意,沒有人會甘願用整個的青春守護你,除非是為了愛,可是對不起安睦,林小放什麽都可以給,隻有這個給不起。

林小放好看的嘴角**了一下,眼角滾下兩行眼淚,為自己、為少年。

安睦沒有說話,溫柔地替林小放擦去淚痕,呐呐地說:“去找他吧,他在醫院。”

“啪!”那個已經化掉的冰激淋落在了地上。

林小放驚恐地盯著安睦,心裏一片慌亂。

“哦,你不要緊張,他沒有事,是他的母親住院了,他也在等你。”說完安睦的手無力地放了下來,他抬頭看向夜空,一顆星星也沒有,大概要下雨了,自己該回去了呢。

安睦朝林小放揮揮手,轉身艱難的離去,這麽多年,他一點沒有變,依然是那麽的清瘦、安靜,如今又多了一份孤寂。

林小放看著地下已經變成黏黏糊糊一片的冰激淋,心裏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果然夜裏下了一場大雨,清晨,太陽下的城市一塵不染,昨夜的那個冰激淋不見了痕跡,林小放打車去了遊樂場。

她自己排隊去買票,買了一個大冰激淋、爆米花、棉花糖,吃在嘴裏卻怎麽也沒有當年的香甜,坐了過山車、摩天輪……看著周圍的人驚恐的尖叫,林小放竟是一語不發。在自己信賴的人麵前你才會表現出恐懼,那個人不在,你就要假裝堅強。

當林小放出現在醫院的時候,已是下午,她找到了那間病房,卻發現裏麵並沒有人,護士告訴她,病人在院子裏散步。

林小放就那麽毫無征兆的又出現在了藺熙臣的麵前,時隔五年。

藺熙臣推著一個輪椅,和輪椅上一位麵色和善的女人說著話,走著走著,藺熙臣一抬頭就發現麵前站著一個女孩,麵對他的輪椅不躲不閃,就那樣霸道的擋在路中間。

藺熙臣站定,愣愣的盯著麵前的女孩,沒有動,他怕一動,女孩就不見了,這又是一個夢。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靜如止水,靜如止水的下麵卻是電光火石的萬年。

“臣臣。”輪椅上的女人輕喚了一聲。

“媽。”藺熙臣喃喃的應道。

“阿姨好,我叫林小放,曾經是藺熙臣的學生。”林小放走了過來,將一大束花遞到女人的麵前。

女人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將花抱在懷裏,和藹的說:“謝謝你,林小放。”說完抬頭看了一眼藺熙臣,卻發現藺熙臣還是呆愣愣的,有點不知所措。

“臣臣,我們正好要回家,不如請林小放同學一起來家裏吃個飯吧。”

“好。”“不用。”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

“走吧,家裏總是我們娘倆吃飯,怪冷清的,就算是陪阿姨一起吃吧。”女人拉起林小放的手親熱地說。

林小放垂眸乖乖地跟在輪椅後麵,一向淡定自若的藺熙臣倒是拘謹起來。

林小放沒想到藺熙臣住的是別墅,離市區有點遠,好處是這裏安靜。三層的花園式的房子,掩映在綠樹紅花之中,站在門口的那一刻,林小放突然有點心虛的想逃離,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她應該是這家的女主人了吧,後麵或許還會跟著一個長得和藺熙臣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或者小男孩。

林小放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身體完全不受大腦的支配。

出來迎接的是一個比藺熙臣的媽媽年齡還要大的女人,藺熙臣的媽媽管她叫於姐,應該是她們家的保姆。

“看什麽呢?”藺熙臣好笑得盯著那張緊張、警惕、倔強的小臉問,一如當年一樣。

“沒什麽,第一次見這麽好的房子,當然要好好看看。”林小放把頭別向一邊,裝作四處打量的樣子。

“這是於阿姨,家裏還有個司機,是於阿姨的愛人,哦,還有它——”藺熙臣指著遠處看著藺熙臣直撒歡的一隻金毛,說:“月亮。”

“月亮?”林小放重複了一遍,這名字一點也不霸氣,太陰柔。

“嗯。”

林小放猶豫了一下問:“她呢?”

“誰?”藺熙臣一本正經的看著林小放問,直來直去的林小放什麽時候學會繞彎子了。

“明知故問。”林小放瞪了藺熙臣一眼,他明明知道自己問的是誰,還要裝糊塗。

“……”藺熙臣看著林小放好久不說話,最後他看著遠處的夕陽說:“她是我的大學同學,那天是跟我來告別的,她出國了。”

“是女朋友嗎?”

“不是,她的愛人是我的一哥們,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她怕傷心,所以選擇了遠走他鄉。”

“遠走他鄉就可以忘記嗎?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後來發現沒用。”林小放攥著自己的衣襟,用腳尖踢著腳下的一塊小石子。

藺熙臣伸出手揉了揉林小放的腦袋,感歎說:“頭發長這麽長了。”

“不好嗎?”

“好。”藺熙臣的手順著那長發緩緩落下,林小放抬頭,正對上那一雙幽深似海的眸子,夕陽在他們的身後緩緩落下。

人們都說確認過眼神,遇到對的人,他們在彼此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直達心底。

晚飯很豐盛,藺熙臣給母親剝好蝦,放進碟子裏,又剝了兩個放進林小放麵前的小碟裏。

“今天人多熱鬧,胃口都好了,吃的有點多了。”藺熙臣的媽媽笑眯眯的看著林小放說。

“阿姨,你多吃點,身體恢複得快。”林小放乖巧的說,這丫頭果然是變了,都學會乖巧了。

“年紀大了,吃多了不消化,不過我喜歡這熱鬧,小放啊,以後沒事經常過來陪我吃飯,我會很開心的。”

“好,隻是阿姨別嫌棄我,我這人有點鬧。”

“那更好啊,阿姨就喜歡熱鬧。”

吃罷飯藺熙臣的媽媽說是累了,回了房間,林小放覺得自己也該回去了,藺熙臣取車去送她。

車裏又放起英文歌曲,《昨日重現》,林小放眼裏濕濕的,卻沒有勇氣跟著哼唱,藺熙臣一路盯著前方,認真的開車。

車子在樓下的黑影裏停下,藺熙臣為林小放打開車門,暗啞著嗓子說:“上去吧。”

林小放一陣胸悶,轉身朝樓上走去,走到二樓的窗前,她習慣的朝下望去,那個挺拔的身影依然佇立在車前,那一刻,林小放的眼淚決堤而下,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下樓,跑向那個身影,不管不顧地緊緊將他抱住,再也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