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1

隨著天邊的最後一絲光線悄悄地淡去,校動會圓滿地落幕了。

皇甫秧和任逸萌所在的班級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任逸萌在第二天的跳高比賽中並未進入決賽,由於她在第一天的1500米長跑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績,被同學們一致認為是這次比賽中的黑馬,而學生會會長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也更向完美邁進了一步,所以當然希望她在跳高比賽中再創佳績,可惜任逸萌卻沒有能夠跳過標準的高度,在第一輪就遭到了淘汰,令所有的人都惋惜不已。

其實除了跳高本身需要的技術性不足的原因,恐怕隻有任逸萌自己知道,她無法逾越過那高度的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因為她的競爭對手不在場。

皇甫秧缺席了。

任逸萌嘲笑自己竟然覺得遺憾。

原來那家夥不光光是個破壞性的存在,有時竟然還能變成一種動力,這是她以前萬萬沒有想過的。

但是匪夷所思的不光是這一點。

“對不起!”皇甫秧低垂著腦袋,眼神凶狠地盯住地麵,硬邦邦地丟出這三個字向任逸萌砸去。

任逸萌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抬起頭,正好對上皇甫秧身後盛仕軒含笑的雙眼。

“這……怎麽回事?”任逸萌指了指皇甫秧,摸不著頭腦地挑起了眉毛。

“我不應該說‘我不能參加比賽你是不是很高興?’這句話,不該懷疑你是推我下樓的人。”皇甫秧的聲音平板,像是在照本宣科地念課文。

任逸萌呆了。

“她是在道歉嗎?”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指著麵前的皇甫秧求證般地看著盛仕軒。

“你覺得呢?”盛仕軒從側麵看見了皇甫秧抽筋的嘴角和麵龐,忍笑忍得快要內傷。

“請你原諒我。”皇甫秧又擠出了一句,“請你快說原諒我!”

……後一句是用命令的口吻說的。

任逸萌看了看盛仕軒,再看了看皇甫秧,無奈地搖了搖頭,歎出一口氣來:“原諒你。”

然後皇甫秧立馬站直了身子,試圖在一秒鍾之內閃得沒影。

奈何身體欠佳,大小傷口都齊齊跟她作對,皇甫秧隻能一瘸一拐地挪出那兩個人的視線,即刻覺得自己丟臉無比。

老天爺啊,她皇甫女王剛才居然向別人道歉了。

按照皇甫秧以前的性格是絕對不會道歉的,畢竟她也是受害者啊,疑神疑鬼一下又沒什麽關係,任逸萌也不會少塊肉……

可是某人居然拿條件**她。

皇甫秧就近找了個長椅一屁股坐下,一扭頭果然看見了盛仕軒跟在她的後麵朝這裏走過來。

“快說,你有什麽大事要宣布?”皇甫秧來勢洶洶地指著盛仕軒,一副賠了本絕對要賺回來的樣子,“我可是已經道歉過了啊!”

“你的表情很不誠懇。”盛仕軒明顯是還想逗一逗她,天知道剛才她道歉的樣子多麽地有喜感。

“你說隻要道歉就可以的!”皇甫秧怒了,隻差沒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

“好吧,那我說。”盛仕軒清了清嗓子,眼底噙滿了笑意,“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哼,我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麽事沒見過,你還是好好斟酌一下你的大事要怎麽說才能讓我聽起來順耳,否則把你揍成天邊的小黑點。”皇甫秧惡聲惡氣地揮了揮拳頭,滿麵凶相地威脅道。

“皇甫秧,你正式被我開除了。”盛仕軒的表情未便,薄唇輕啟,一句話輕飄飄地從唇齒間遊出。

“啥?”皇甫秧愣了一下,“什麽開除?”

“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我的保鏢了,我開除你了。”盛仕軒饒到長椅前悠閑地坐下,單手支住下巴,認真地看著皇甫秧,眸中卻一如既往地帶著笑。

“……”皇甫秧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話似乎都說不出來。

原來五味雜陳是這種感覺……

她看著他依舊微笑著的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起來。

“你,你為什麽要開除我!”皇甫秧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點,更有氣勢一點,更像質問一點。

“因為現在的你受傷了,你無法保護我了。”盛仕軒輕描淡寫地解釋著,漂亮的眸子牢牢地鎖定住她的麵龐,將她所有的表情變化納入眼中。

“你過河拆橋!”皇甫秧一急,成語竟然信手拈來,“卑鄙無恥!小人!”

她發現自己很心慌。

拚命壓抑住難過的感覺,卻怎麽也止不住湧上心頭的那抹酸意。

其實保鏢算什麽。

皇甫秧不知道,她害怕的隻是自己沒有理由再繼續呆在他的身邊,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行動,並大聲對別人說,她是他的保鏢,所以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我話還沒說完啊,傻瓜。”盛仕軒忽地發覺了她眼底真真切切流露出來的難過,原本想再賣賣關子才說出來的話,再沒能拖下去,“既然現在的你無法保護我,那就由我來保護你好了。”

皇甫秧再次怔住,她瞪圓了眼睛,紅潤的嘴唇也漸漸地變成一個O型。

要是換作以前,皇甫女王肯定會覺得受人保護是一種恥辱。

可是,為什麽當這句話從盛仕軒的嘴裏說出來時,她竟然……竟然該死的覺得有點高興?

“我為什麽要讓你保護……”她垂著眼簾低聲嘟囔著,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方才的難過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

“皇甫秧,不要做我的保鏢了。”盛仕軒坐在她的身邊,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托住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眸子。

視線接觸間,皇甫秧的心髒忽然不受控製地猛烈收縮。

那種窒息的感覺到底是什麽。

有什麽微妙的變化在悄悄地發生。

盛仕軒忽地綻開一個柔軟的笑容,明媚得足以讓陽光失色。

皇甫秧終於學會了屏住呼吸,可他那大海般恬淡悠遠的氣息,卻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揮散不去。

意識模糊間,她聽到盛仕軒清矜的聲音在說:

“既然要我保護,那不如做我的女朋友吧。”

……

皇甫秧,做我的女朋友吧。

2

運動會結束後的新一周,數學課上。

班主任老師一邊麵不改色地講解著例題,一邊悠閑地抄起一個粉筆頭隨手朝前一丟,那枚粉筆頭有如暗器一般不偏不倚地正中皇甫秧的額頭。

“嗷。”皇甫秧驚醒一般地叫出聲來。

倒不是因為有多痛,而是被嚇了一跳。

原來從自己的幻想中被帶回現時世界的感覺不太好受啊……

“皇甫同學,對於你帶著傷還能來上課的精神,我非常讚賞,但是既然來上課了就該聽課,不要麵對著我黑板上的數字擺出一副花癡流口水的表情,OK?”班主任老師年輕幹練,麵對女超人皇甫秧麵不改色,即使聽過她如雷貫耳的神勇傳言,也沒有絲毫的畏懼。

……難道是因為目前皇甫秧因為受傷而行動不能的緣故?

不過,今天的皇甫秧倒是難得的弱小,認栽一般地沒有回話,隻是豎起了麵前的課本擋住臉,試圖去阻擋班主任媲美X射線的目光。

“小姐,這是英語書。”陸笑眉小聲地提醒著她。

皇甫秧嘴角一抽,再定睛一看,果然麵前一片鳥語花香,她隻好把頭伸進抽屜裏,翻找出一本嶄新的數學書來。

“唉,笑眉,我怎麽辦?”皇甫秧探過腦袋,小心翼翼地壓低著嗓子跟隔著一個過道的陸笑眉說話。

“小姐,我是第一次聽你說這種話。”陸笑眉忍俊不禁,“難道這次真的這麽棘手嗎?”

“宇宙洪荒大爆發級別的棘手。”皇甫秧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不喜歡的話,拒絕不就好了?”陸笑眉轉了轉眼珠,看似認真地給皇甫秧出著主意,卻掩飾不住眼底揶揄的笑意。

“這,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一聽到“喜歡”兩個字,皇甫秧的臉立馬像成熟的番茄一樣迅速地紅上來,“問題是他根本沒有說喜歡我啊。”

皇甫女王還真是意外的純情啊……

“可是,會要求你當他的女朋友,不就是喜歡你嗎?”陸笑眉思索著,“一般人不會找自己不喜歡的人當女朋友的吧?”

“一般人不會,那個人可不屬於一般人的範疇。”皇甫秧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了。

“那小姐,你喜歡他嗎?”陸笑眉的臉上露出了極其少見的八卦表情。

“……”

完了完了,皇甫秧腦中的火車站又開始運作了,亂七八糟的汽笛聲爭先恐後地響起,充分幹擾著她的理智。

慌亂中,她的眼神四處躲閃,卻不知怎麽的撞上了一道探究而含著笑意的目光。

盛仕軒正好朝皇甫秧的方向望來,卻看見了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

視線相接的那一刻,皇甫秧的腦袋就像被人用特大號的鐵錘給“梆”地敲了一下,火車站變核電站,高伏特電壓伴隨著盛仕軒眼中的淺笑摧毀了皇甫秧所有的理性。

“該死的!老娘怎麽知道自己喜不喜歡盛仕軒!”怨氣和音量皆十足的咆哮聲在這堂數學課上轟然炸響。

課堂瞬間安靜幾秒,轉身寫解答的班主任手中的粉筆“啪”地一聲斷在黑板上。

盛仕軒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幾聲低下頭去,試圖想讓自己看起來跟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幹係。

皇甫秧呢?

……已經石化了。

於是,全班嘩然,尤其是女生們,或是興奮不已,或是捶胸頓足,有些大膽的幹脆開始壓賭注,想要看看林逍和盛仕軒到底哪個才會笑到最後抱得美人歸,一時間課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班主任眉頭大皺,正想出聲維持紀律,卻隻聽一個聲音比他先一步響起。

“安靜!”聲音來自於班級的中後排,威嚴而有魄力,卻是女生柔韌的聲線,“現在是上課時間!”

陸笑眉回頭看了一眼,出聲的人果然是任逸萌。

會長大人的威信還是不容小覷,方才還吵鬧的教室現在立刻安靜了下來,班主任明顯是鬆了一口氣,掃視了全班之後繼續開始講他的課。

盡管班上的秩序恢複了常態,但任逸萌的臉色依舊很差。

她頻頻朝著盛仕軒的方向看過去,卻始終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一口氣鬱結在胸腔,她不敢深究剛才皇甫秧喊出來的話背後到底有什麽隱情,但是那股被搶走了東西般的不安卻一直存在著。

難道從未嚐過失敗滋味的她,在與皇甫秧的對決中,注定要成為一個失敗者麽?

3

周五,下午三點鍾。

自從運動會過後,天氣愈發地寒冷起來,看來不用等到聖誕節,便會降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也許是因為冷的緣故,街道上並沒有什麽行人經過。一個少年穿著長長的風衣走進了一條逼仄的小巷子,風吹起他的圍巾,曳在身後不停地輕輕擺動著。

他的腳步回**在空曠的巷子當中,巷子並不長,很快便走到了盡頭,淩亂的箱子堆了一地,幾個男子坐在箱子上抽著煙,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麽人,其中一個抬起頭,正好看到了走進巷子來的少年,立刻恭敬地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喚了句:“少主。”

少年狹長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唇角挑起一絲沒有感情的笑:“以後注意在別人麵前,不要這樣叫我,知道嗎?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仕軒。”一雙白皙的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盛仕軒聞聲轉過頭去,對著那隻手的主人輕輕地挑了挑眉,眼底有一絲驚喜之色:“霆,你竟然來了。”

“因為我聽到一個很有趣的消息。”那個被稱為霆的少年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一付文質彬彬的樣子,眸子裏卻始終充滿著算計而縝密的精光,“我聽說,你對白夜組那小子的女人出手了?”

盛仕軒沒有回答,隻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這個手段雖然不上道了點,但卻是最有用的。”霆抱起了雙臂,輕點著頭說道,“隻要一抓住對方的軟肋,就不怕他們不投降。”

“但是……那個姓林的小子還隻是白夜組頭頭的兒子,應該不成什麽氣候,抓了那小妞有用嗎?”另一個長得又黑又壯的男子發出疑問。

“這是少主的想法,你覺得有什麽不妥嗎?”霆很快地接口,淩厲的眼風朝著那男子直直地掃了過去,“若是論起重振天鷹組,為故去的組長報仇,還有誰會比少主更加心切呢?”

男子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無論如何,我們都願意助少主重振天鷹組,隻要少主一個命令,拚上這條命都在所不惜!”

此話一出,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和讚同。

盛仕軒依舊不動聲色,眼神卻遊離起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其他的事情,而他身邊的霆卻是目光一凜,警覺地轉身往巷口看去,接著兩三步上前迅速地移動到拐角處,一伸手,竟猛地拽出一個人來。

“白夜組竟然派女人來做奸細嗎?”霆輕蔑地笑了一聲,上下打量著這個被他揪著衣領的女孩。

霆話音一落,方才還熱情高漲的眾人此刻幾乎全都露出了憤怒的表情,有幾個激動的男子還站起身來,大聲地說著“隻要與白夜組有關,就算是女人也不放過”之類的話語。

少女的眼神中隱隱地流露出慌張的情緒來,卻依舊極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雙拳緊緊地握住,牙齒輕咬下唇,似在等待著什麽。

騷亂漸漸地嚴重起來,方才還沉浸在沉思中的盛仕軒終於轉過身來,他的雙瞳一顫,震驚地叫出聲來:“逸萌,你怎麽會在這裏?”

“仕軒,你認識她?”霆微微一愣,雙眼輕輕眯起,手上的力道隱約地鬆了些,任逸萌抓準了時機從他的指掌間掙了出來。

原本還喧鬧的眾人此刻也安靜了下來,麵麵相覷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霆,這邊暫時交給你。”盛仕軒低聲對霆說道,在獲得他的應承之後,便拉著任逸萌走出了巷子。

壓抑的陰暗逐漸被光明取代,直到完全走出小巷,麵前重新呈現出繁華的街景,任逸萌的膝蓋這才不受控製地一軟,險些跪坐了下去。

盛仕軒眼明手快地攙住了她,眉頭深鎖地盯住她煞白的臉龐,緩緩地開口道:“你會到這裏來,應該不是巧合。”

任逸萌站穩了腳步,深深地呼吸著,血色終於漸漸地回到她的雙頰。

她沒有反駁。

原來,每個星期五例行的身體檢查,原來他體弱多病的傳言,全部都是假的。

“為什麽?”盛仕軒慢慢閉上了雙眼,再張開,眸光裏滿是深沉晦暗的無奈,“我以為你很聰明,你應該知道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

一直沒有開口的任逸萌這才搖了搖頭,唇邊竟扯出一抹笑來:

“不是好奇。隻是在意。假如一個人碰上了令他在意的事物,那麽理性就不會在這件事物上生效了。”

盛仕軒微微一怔,明白她話中含義若有所指,隻是不動聲色。

她對他微妙的感情,他無法回應。

他的人生,已經不允許過多的人參與。

“雖然一直與你在一起工作,但我總覺得離你很遠。”任逸萌自嘲地笑了笑,不顧盛仕軒的沉默,繼續說了下去,“也許就是這份神秘讓我更加地關注你,卻在關注的同時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

“逸萌。”盛仕軒終於出聲打斷她,“不要說喜歡……我這樣的人,不配被人喜歡。”

“那皇甫秧呢?”任逸萌不依不撓地昂起頭,“為什麽皇甫秧就可以一直在你的身邊,為什麽她可以如此接近你,為什麽她可以那樣光明正大地……把你的名字和喜歡這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盛仕軒心下一凜,心跳頻率加快,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草草地說了句:“她……不一樣……”

她不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

隻因為她可以成為他複仇的一顆棋子麽?

是嗎?

……

“就算你喜歡皇甫秧也好,你對我的幹涉覺得討厭或者憤怒也好,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允許你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我絕對會幹涉到底。”任逸萌的胸膛微微地起伏著,語氣漸漸地強勢起來,“雖然你們剛才的對話我沒有完全聽清楚,但是我大概猜得到你要做什麽事情……和你真實的身份……”

“不要幹涉。”盛仕軒忽地低吼,淩厲的目光如一道閃電破空亮起,“你隻是學生會長,你的行為已經超過了你的管轄範圍……除非,你想成為我的敵人。”

敵人。

這個詞語讓任逸萌的脊梁流竄過一陣輕銳的寒意,但她卻並沒有就這樣退縮,她堅決地搖搖頭:“我必須管,我必須阻止你,我要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你什麽都不懂!”盛仕軒狹長的眸子裏泛出駭人的寒芒,“假如你也經曆過那樣的事情,假如你摯愛的人也曾被那樣不公平地奪去過生命,你不會甘心於這樣平凡地活著!”

“是,我什麽都不懂。”任逸萌搖頭苦笑,眼神卻執著,“我隻知道,不可以讓你受傷。”

話音一落,她便轉身邁開步子跑開,極力隱藏去眼角那呼之欲出的淚滴。

盛仕軒原本握緊的雙拳無力地鬆開,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一抹苦澀無奈的笑搖搖欲墜地掛在唇角。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他也想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他也想無憂無慮地露出真心的笑,他也希望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愛一個人。

4

學生會辦公室。

幾個小幹事湊在辦公室的一角,惶恐地互相咬著耳朵。

“會長大人這是怎麽了?剛才從外麵回來之後,整個人就覺得不對勁。”一個短發女孩有些害怕地朝著任逸萌的方向看去。

隻見任逸萌端坐在椅子上,雙手劈裏啪啦地敲打著鍵盤,眉心微皺,時不時用鼠標點擊幾條搜索出來的新聞,一目十行地瀏覽著。

“難道突然對演藝圈八卦感興趣了?”另外一個女孩歪著腦袋猜測道,隨即又擺出一副否定的表情,“不可能不可能……她可是雅典娜女神也……不食人間煙火的。”

小跟班龔子辰也混在女生堆裏閑聊,他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大睜著眼睛饒有興趣地聽她們講話,直到冷不丁地被任逸萌點了名,才猛地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

“龔子辰,想辦法去搜集一下幾年前的各種新聞報紙或雜誌,有提到天鷹幫或白夜組的,全部拿來給我。”任逸萌的眼睛幾乎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十指依舊勤勞地在鍵盤上翻飛著,她利落地下達著命令,語氣威嚴不容任何人拒絕,“你們幾個一起去找吧,越快越好。”

龔子辰立刻點了點頭,幾個女生也不敢再繼續閑著,站起身來一起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

任逸萌保存下幾個頁麵,抬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輕點鼠標關掉了電腦,伸展著手臂站起身來。

當滿腦子被一個人填滿之後,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的事情了。

她已經在盛仕軒的麵前撂下了話,她必須幫助他遠離傷害。

任逸萌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挎起放在一旁的書包,拿起桌上一張寫著地址的便簽條,神色匆匆地走出門去。

此刻已是下午第三節的自習課時間,皇甫秧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鬱悶地玩著手指頭。

陸笑眉報名參加了圖書館的工作,此刻自然不能陪著她聊天,而斜後方兩個空位更是刺眼,一個因為例行的身體檢查而請假,另一個又是學生會會長,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工作為借口翹掉自習課,這種職權還真是方便。

可沒過幾分鍾,皇甫秧的無聊便宣告完結了。

“皇甫秧,有外找!”坐在門口的一個胖女生聲嘶力竭地朝她這裏喊著,毫不掩飾滿臉的妒色。

嘖,外找就外找,何必喊得一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慘樣……

皇甫秧不情願地扶著桌子站起身來,正要往門邊看去,卻發現那個人已經堂堂地走了進來,很快便來到了她的座位旁邊,接著抬起一隻手壓下她的肩膀,硬是讓剛站起來的皇甫秧重新坐了下去。

“小秧,傷還沒好,不要多動。”林逍綻開一絲淡笑,晶瑩白皙的麵龐整個生動了起來,如同花瓣上滾落的露珠一般美好而讓人心動,隨之而來的便是女生們巨大的抽氣聲。

看來“隱型人”這個外號已經不複存在了,管他自戀不自戀,閃亮生物美少年才是王道。

“咦,你怎麽過來了?”皇甫秧乖乖地坐著,撐住下巴盯住他精致的麵龐,“也是因為無聊嗎?”

“你以為我是你啊?”林逍眼底的笑意更濃,抬手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鼻尖,這樣的小動作又引來了一陣不小的抽氣聲。

“那你來幹嗎?”皇甫秧極力讓自己忽略掉那些夾槍帶棒的目光,問起了他來的目的,林逍的雙眼不著痕跡地朝她的斜後方輕輕一瞟,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湊近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你和盛仕軒是怎麽回事?最近的傳言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

聽到那個名字,皇甫秧臉一黑,整個人都用力地暈了起來。

自從運動會過去之後,關於她的傳言有象話過嗎?各種離奇的版本都有。

“怎麽連你都問我這個問題,老天爺。”放過她吧。

“你知道我擔心你。”林逍的表情裏滿滿的都是認真,但皇甫秧卻最怕這表情,“不要太過接近盛仕軒。”

“我……我哪有。”皇甫秧並沒有將他的話太認真地聽進去,也隻是下意識地反駁著,“你不要亂想,我我我和他什麽事都沒有。”

“笨蛋,我是說真的。”林逍抬手輕輕地扳過她的雙肩,凝視著她閃躲的眸子,“不要接近盛仕軒。”

皇甫秧本能地晃動著雙肩想要掙脫他的掌握,卻在接觸到他眼神的時候滯住了動作。

那麽凝重的眼神,她從未在他的眼中看到過。

就在腦海一片混沌之時,林逍的表情卻忽地一變,俏皮嫵媚的笑容重新回到他的麵頰,刻意壓低的聲音也輕快起來:“喂,小秧。”

他邊用明媚的語氣叫著她的名字,邊毫不顧忌地拉起了她的手。

“我們翹課吧!”

麵對著這一切迅速的變化,皇甫秧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一個更大的驚喜便瞬間讓她順利石化。

林逍毫不費力地將皇甫秧攔腰橫抱了起來,動作流暢得仿佛已經練習了很多次。

於是,教室裏瞬間響起了好幾聲下巴摔碎在地板上的聲音。

幾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天,在運動會終點處盛仕軒把皇甫秧給抱走的畫麵,而現在林逍竟然照葫蘆畫瓢,這不是明擺著是宣戰和挑釁嗎?

女生們在豔羨和怨恨著皇甫秧的同時,也慶幸事件一男主角並不在現場,否則定會發生火星撞地球的人間慘劇。

等到皇甫秧回過神來,才發現林逍已經堂而皇之地將她一路抱出了校門口。

她整個人一激靈從他的懷中跳了下來。

“該死,姑奶奶我這幾天還真窩囊,像個重度殘障一樣給人抬來抬去的。”皇甫秧氣哼哼地甩著腦袋,“林逍,你不要學盛仕軒那個家夥,我有腳我自己會走!”

皇甫秧覺得自己好沒出息,盡管表麵上氣勢洶洶,可心下還是大窘起來,因為那一天盛仕軒抱著她的衝擊性畫麵再次闖進了她的腦海中。

喂喂,誰開輛車來撞撞她,最好撞個選擇性失憶,多華麗。

“你確定要自己走嗎?”林逍挑起了眉毛,“路可是很遠的。”

“你要帶我去哪?”皇甫秧無奈了,“半路把我這樣劫出來,最好有個計劃,否則我不會饒你的。”

威脅的話也說得有氣無力,看來皇甫秧真是給折騰得不輕。

“等我五分鍾。”林逍伸開五指在她的眼前輕輕晃了晃,留下一抹淺笑,便轉身朝著馬路對麵跑了過去。

“搞什麽啊……”皇甫秧扯著嘴角站在原地,眼看著林逍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馬路對麵商店街的一個拐角處。

陽光的顏色已經漸漸地深了起來,照在人身上愈發地溫暖,天空撲棱棱地飛過一群潔白的信鴿,劃破滿眼純粹的深藍。

皇甫秧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嗬欠,雙眼惺忪間,她看到一個少年推著一輛腳踏車朝這裏走來,連忙定睛一看,連嘴巴都忘了合上。

“小秧,用腳踏車載你,不會覺得委屈了吧?”剛剛租來腳踏車的林逍扶住車龍頭,修長的雙腿輕輕跨上坐椅,並朝著後坐的方向歪了歪腦袋,擺出一副“公主請上馬”的姿勢。

“腳踏車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帶我去哪裏?”皇甫秧還真順從地坐在了他的身後,昂起腦袋盯著林逍大聲問道。

“先保密。”林逍踩下腳踏,車子以平穩的速度向前行去,清朗的聲音混合在和暖的風裏揚起來,恍惚入耳,竟然覺得有點不真實。

皇甫秧也不再問,隻是困得厲害,迷迷糊糊間居然想起了盛仕軒的BWM,那時而風馳電掣時而平穩和緩的速度,和林逍騎的這台腳踏車比起來,實在是讓她的心跳忽快忽慢,緊張得絲毫不敢分神。

就像……他的人。

想到這裏,皇甫秧立刻便清醒了不少,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感覺到了那高得有些燙手的溫度,不禁暗暗鄙視起自己來。

輕風拂麵,腳踏車穿過商店街,穿過一條長長的楓樹林,離開了市區中心,眼前的建築逐漸帶上了老舊的氣息,低矮的平房,彎彎曲曲的爬山虎緊貼在泛黃的牆壁上,青草的香味鑽進她的鼻腔,讓人心肺舒暢。

看著這些陳舊的建築物和人行街道上背著書包來來往往歡叫雀躍著剛下課的孩子們,皇甫秧依稀地回憶起一些事情來。

“這裏是……”她喃喃著,雙眼忍不住地睜大去看前方的路。

林逍隻是微笑,忽地掉轉龍頭,腳踏車拐進另外一條大路,在路邊穩穩地停了下來。

幾個孩子吵吵鬧鬧地經過他們的身邊,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校服,紅領巾歪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紅潤的臉蛋上盈滿了無憂的笑意,還有些更小的孩子被父母牽著,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

“這是……我以前讀過的學校!”皇甫秧立刻跳下了車,忙不迭地抬頭看去,果然見一個小學校矗立在眼前。

雖然學校的建築已經陳舊,但屬於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卻依舊沒有變過。

“是我們以前讀過的學校。”林逍微笑地糾正她。

“畢業之後,我就沒有再來過這裏了。”皇甫秧一邊歎著,一邊慢慢地朝著教學樓走去,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感性,“十多年了耶……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老了。”

夕陽如醉。

天邊的雲朵溫溫地燃燒著,雲端暈染著美麗得讓人屏息的色澤。

“隻可惜,當年我沒有陪著你一起畢業。”林逍的表情裏有一抹淺淺的遺憾,但卻轉瞬即逝了去。

“是你的錯。”皇甫秧吸了吸鼻子。

“是我的錯。”林逍輕笑,聲音裏有無奈的寵溺。

“那為什麽又帶我回來?”皇甫秧揚起臉龐看著他,眸光裏有好奇也有期待。

“為了和你一起畢業。”他低下頭,看著她充滿疑問表情的麵頰,溫柔在他的眼底漾開,“再一次畢業,和你一起。”

如果一起畢業的話。

我們會不會就這樣,一直在一起。

如果一起畢業的話。

我們會不會和以前一樣,親密無間。

皇甫秧怔忡,還來不及做下一步反應,便被他牽起了手,慢慢地朝著小學的校園走去。

現在已到了清校時分,學生們大多已經離開了校園,空曠的鍾聲回**在清寂的校園裏,皇甫秧和林逍從不起眼的後門饒進了校園內,一抬眼便看到了操場中央的參天大樹,枝葉繁茂地撐起了大半個天空。

“原來後門還是這麽不安全。”皇甫秧拍了拍衣角沾到的枯葉碎片,心情愉快地說著。

“這一棵大樹,也一直在這裏。”林逍深深地吸了口氣,昂頭看著大樹那密密匝匝的枝葉,以及操場上投下的大片陰影。

“我們也還站在這裏……想不到,還能和你一起站在這裏。”林逍喃喃著,目光逐漸變得深邃悠長,“真的,十多年了呢。”

什麽都沒有變,什麽都還在這裏呢。

我還在這裏。

跟你一起站在這裏。

但你的心呢?

曾經在這裏的心,現在也一起回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