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盛仕軒親眼看著皇甫秧從階梯上重重地摔滾了下去!

他的雙瞳猛地一顫,心跳急劇加快,甩去手上的東西飛快地跑上前去。

要知道那道石階並不算矮,這麽一跤跌下去,若是沒能止住勢頭,很容易摔成重傷,弄不好還會出人命!

想到這一層,盛仕軒險些連呼吸都提不上來,他終於跑到了石階前,看著一群人站在石階的最下方圍住皇甫秧,也顧不得有摔跤的危險,大跨步地跑下階梯,心急火燎地撥開人群,壓下內心的驚懼和所有假設的可能性,定睛一瞧。

“奶奶的,是不是你推我的!?”洪福齊天的皇甫秧姿勢狼狽地趴在地上,盡管手上腿上許多擦傷,還是齜牙咧嘴地指著盛仕軒中氣十足地罵。

盛仕軒懸在喉嚨口的一顆心“咚”地一聲掉了下去,他猛地彎下身子,也顧不得還有其他人圍觀,一把將仍舊做在地上嗷嗷喊痛的皇甫秧拽進了懷裏。

於是,方才還在對皇甫秧噓寒問暖的好心同學們瞬間自動清場,隻留下盛仕軒,和被盛仕軒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消了音的皇甫秧。

直到盛仕軒的懷抱越收越緊,皇甫秧這才曉得痛了,再次嗷地一聲叫了出來。

盛仕軒一怔,連忙鬆開她,審視著她手上腳上的大小傷口,這一跤跌得也不算輕,除了手腳,就連額頭上也破了塊皮,她的衣服肮髒淩亂,整個人就像個破破爛爛的洋娃娃。

不過,那麽高的階梯摔下來,她隻得擦傷,是該慶幸的了。

他歎口氣:“該說你命大,還是該說你摔跤的技術好?”

皇甫秧這才回神,忿忿地推開他的手,臉上一紅一白,心跳得怦怦作響。

這可不妙。

這幾天她的豆腐算是被他吃幹淨了,不管是剛才在運動場也好還是現在在這裏也好,他左抱一個又抱一個,還是在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

皇甫秧的腦海中拉響了警笛。

不好了……火車又進站了……

盛仕軒倒是不容她多發呆,問題一個接一個地來,眉毛緊緊地蹙著,竟然還要命的好看:“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跑?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幹什麽,這下好了,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皇甫秧頭一次覺得盛仕軒羅嗦,不過她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立刻擰起了眉毛大有一番要和他理論的架勢:“都是因為你把我的手機拿走了,我聯絡不到笑眉,才出此下策的!”

盛仕軒啼笑皆非:“你就不能等到我回來嗎?”

“……”

當然可以。

隻是行動派的皇甫秧沒想到這一層而已。

好吧,這個問題PASS。

“怎麽摔下去的?”盛仕軒掀了掀眼皮,已經做好了聽她講述自己是如何不小心失足的心理準備了。

沒想到答案卻讓他吃了一驚。

“當然是因為有人推我!”皇甫秧仍舊忿忿不平,“以我的運動神經,要不是這條傷腳,肯定馬上就閃過了,還能當場揪住那個推我的奸人呢!”

“你確定那個人不是不小心的嗎?”盛仕軒眸光一暗,一邊詢問著皇甫秧,一邊細細回憶起當初他看到的景象。

也許是關心則亂,他隻看到了皇甫秧直直墜下的畫麵,卻沒有注意到她身後是否有什麽可疑之人。

“絕對不是不小心的。”皇甫秧咬住下唇,語氣肯定無比。

盛仕軒皺著眉思索了半晌,才伸手將皇甫秧攙了起來。

“回醫務室躺好。”他一句話不容反駁。

“不是要回家嗎?”皇甫秧比劃著,指了指他身後的BWM和被扔在地上的安全帽。

“你想這樣破破爛爛的回家嗎?”盛仕軒挑起眉,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眼神灼灼似要洞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皇甫秧終於在他的目光下投降了。

盡管不願意想起那該死的矯情,但她不得不承認她是有點小鹿亂撞……

皇甫秧乖乖地回到了醫務室躺著,剛巧醫務室的保健老師也回來了,盛仕軒坐在屏風外,皇甫秧這才安心地脫下外套,讓保健老師檢查身上的其他地方是否有別的傷口。

就在她的傷口處理完之後,有幾個人也風風火火地趕到了。

最先闖進來的自然是陸笑眉,她的腿腳不利索,但還是大步大步地走了進來,想必心情是非常著急了。

“小姐,小姐,是誰把你推下去的?”陸笑眉的眼裏都急出了一層薄淚,她看見保健老師扶著皇甫秧從屏風內走出來,連忙上前將她從頭看到腳,確認沒有什麽大礙之後,才放下心來。

跟在陸笑眉身後的是林逍,他的體力似乎還沒有恢複多少,步子有些虛浮,但臉色已經好了不少,像是緩過來了,可他的表情卻很糟糕,身後跟著易茗和一些同班同學,也多是帶著關切的表情,十分擔心地看著皇甫秧。

“小秧,你怎麽回事?”他也隻是打量著皇甫秧不敢貿然上前,怕是萬一碰到了什麽要緊的傷口,“還在運動場就聽人說你受傷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易茗也撫著胸口說道:“現在看來是沒什麽大礙,那就好,剛才聽說你從樓梯上滾下來,把我們都嚇壞了。”

無緣無故被人陷害的皇甫秧原本是有一肚子的莫名怨氣沒處撒,眼下見了這麽多人來關心她的傷勢,頓時覺得有種山風欲來雨滿樓的感覺,立刻換上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笑臉,很豪氣地揮了揮手:“就一點小傷而已,不算什麽。”

盛仕軒一直站在一旁看著圍住皇甫秧的眾人,漂亮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眼底有一抹淩厲的光芒,像是對某件事情已經了然於心。

“對了,會長怎麽沒有來?”其中一個同學無心地提了一句。

“按道理說,同班同學受傷了,又是這次運動會的主力選手,會長應該來看看才對嘛。”另一個同學也附和道。

“好象從會長的比賽結束之後,就沒有再看到她的人呢。”易茗也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來。

“笑眉。”林逍側過臉去看著陸笑眉問道,“你說小秧是被人推下去的?”

陸笑眉點了點頭。

眾人皆是沉默了下來,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不可能吧,會長不會做那種事的!”一個同學幹笑著開口想要打圓場,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竟然沒有人敢再接話了。

可是某個沒大腦的人就不一樣了。

“嗷,我怎麽就沒想到呢,肯定是任意門幹的!”皇甫秧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掀眉毛瞪眼睛,大聲地忿忿不平道,“她肯定是今天輸給我不甘心,想要報複我,讓我受傷明天沒法參加跳高比賽!”

“你這副樣子的確是該在家好好躺著了。”林逍歎了口氣,搖搖頭,“但我不認為任逸萌會幹這種事,畢竟她是學生會長。”

“這就叫做不可能的人往往就是最有可能的!”皇甫秧振振有詞地打斷林逍的話,一口咬定了推她下樓的人就是任逸萌,“要不然她為什麽心虛不來看我?”

“皇甫秧。”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雖然語氣很淡,卻極具穿透力地讓皇甫秧噤了聲。

說話的是始終沒有開口的盛仕軒。

“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要隨便懷疑別人。”他慢慢地踱到皇甫秧身前,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看著此刻她臉上充滿戾氣的神情,居然讓皇甫秧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皇甫同學,你好好養傷,我們就先離開了,畢竟比賽還在進行呢。”易茗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皇甫秧和盛仕軒,又因為現在尷尬的氣氛,明智地向兩人告別。

“小秧,我送你回家?”林逍上前一步。

盛仕軒抬起薄玉一般的眼簾,唇邊淡靜地綻開一朵笑:“不必麻煩了,我有BWM可以載她回去,比較方便。”

林逍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身邊的陸笑眉拉住了袖子。

“你自己的體力也還沒恢複,就在這裏多休息一會吧。”陸笑眉的聲音又輕又低,目光裏似乎還帶著懇求的神色。

林逍終究是沒有再反對,隻是直視著盛仕軒,總是彌漫著天真嫵媚氣息的眼神此刻竟帶上了一抹淩厲的寒意。

盛仕軒隻是輕笑,不動聲色。

2

秋日的中午,氣溫自然比清晨要高了不少,煦暖的秋陽端正地掛在頭頂,若是趴在幹淨的課桌上睡個午覺,全身籠罩在溫暖的陽光裏,肯定愜意無比。

但是皇甫秧現在趴著的地方可不是課桌。

盛仕軒的BWM平穩地行駛著,這不溫不火的速度的確是可惜了這台機車的好性能,但若是開得太快的話,皇甫秧身上的傷口必定會因為顛簸而疼痛,眼下又不趕時間,所以當然不用飆速度。

皇甫秧趴在盛仕軒溫暖的後背上打了個嗬欠,她有些驚詫地發現盛仕軒竟然絲毫沒有傳說中的瘦弱,她越來越覺得他的體弱多病是個幌子,卻沒去細想到底為什麽他要在每周五的下午去醫院檢查身體,隻是不滿地伸出手指用力地戳著他的後背。

“嗯?”盛仕軒並沒有回頭,他的聲音被迎麵而來的風輕飄飄地往後吹去,恰好飄進了皇甫秧的耳朵裏。

因為車速不快,中午的馬路也相對安靜,彼此的對話都能夠聽得很清楚。

“你為什麽要維護任意門?”皇甫秧還在為這件事情耿耿於懷,“眼下隻有她是最值得懷疑的人了。”

“我沒有維護她,我隻是就事論事。”盛仕軒技術嫻熟地將機車駛過一個彎道,一邊平靜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如果不是她那還有可能是誰?”皇甫秧氣鼓鼓的,“你還說沒有維護她!”

“不要任性。”混合著機車的引擎聲,盛仕軒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一點點的嚴肅和警告。

“那你說啊,你說是誰推我下去的?”皇甫秧真的動氣了,她不顧手肘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強撐著直起身子來,舉起巴掌就毫不客氣地拍打著盛仕軒的背。

盛仕軒深吸一口氣,猛地刹車,性能良好的BWM拖出長而尖銳的聲音之後便穩穩地停了下來,而皇甫秧卻因為慣性而整個人撲在了盛仕軒的背上,在運動場終點處摔痛的鼻梁再次受創。

好卑鄙的報複方法……

就在皇甫秧要借著她的鼻子做做文章順便大發雷霆之時,盛仕軒卻轉過身來,不急不徐地開口道:“不要太相信你身邊的人。”

“這是什麽意思?”皇甫秧生生壓下火氣,瞪起一雙美眸質問地看著他。

“表麵上關心你的人,未必不會害你。”盛仕軒的話裏若有所指,表情卻平靜如初,雙眼似不經意地看著別處,再將目光緩緩地落回她的身上,眼神竟是認真無比,他再次啟唇,“提防陸笑眉。”

皇甫秧起初先是一愣,緊接著,憤怒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你憑什麽說笑眉?”她“砰砰”地拍著機車的坐墊,“剛才不許我冤枉任意門,說是沒有證據,那你現在說是笑眉做的,證據又在哪?”

盛仕軒的眉頭蹙起,語速漸快:“所以我隻是讓你提防她,並沒有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閉嘴!”皇甫秧不顧腿上的傷痛,一把摘下安全帽往地上一仍,便齜牙咧嘴地跨下機車,歪歪扭扭地朝前走了幾步,怒氣衝衝地回過頭來,“你不僅袒護任意門,還把髒水往笑眉身上潑!你這個小人!小人!”

皇甫女王吼出心中不快之後,猛地回過頭想要以氣勢洶洶的步伐離開盛仕軒的視野,沒想到腳脖子不配合,因為傷口疼痛而重重地一崴,皇甫秧趔趄了好幾步才以及其難看的姿勢站穩了腳步。

丟死人了。

她加緊腳步走過前麵一個彎道,欲蓋彌彰地以及小的幅度回過頭去,竟然發現原本停在她身後的BWM和盛仕軒不知何時已經連人帶車一起消失了!

囧!

虧她還以為他會用十分抱歉的眼神看著她的背影!

虧她還幻想著他會追她回來!

皇甫秧終於仰天大怒:

“盛仕軒你這隻沙豬——!”

3

是夜。

皇甫秧的房間裏隻亮著一盞小小的台燈,她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柔軟的大**,氣鼓鼓地撅著嘴巴。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啊。

自從轉到這個學校起,就大傷小傷不斷,還惹上了一身爛桃花,再加上今天被暗算的這一筆,簡直就是犯了小人,盛仕軒竟然還不站在她這邊。

皇甫秧越想越氣,忍不住甩了一下手臂,卻碰痛了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看來明天的比賽真是要放棄不可了。

該死的任意門,假如真不是她幹的,那她也撿了個大便宜了。

就在皇甫秧自顧自地想得天花亂墜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她一抬頭,正好看到陸笑眉端著一杯牛奶走了進來。

“小姐,你感覺怎麽樣?”陸笑眉幫牛奶放在了床頭櫃上,有些不安地絞著手指,“夫人那邊我好不容易才混過去了,說是你今天早上跑步的時候摔了。”

“混得好。”皇甫秧支著身子坐起來,小心地拿起牛奶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大口,剛才因為怕被皇甫夫人追問身上的傷,硬是說自己沒有胃口,沒跟大家一起吃晚飯,現在可是餓慘了她,喝了牛奶還不滿足,“笑眉,晚上陸媽媽烤不烤小餅幹啊?”

看著皇甫秧可憐兮兮的表情,陸笑眉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去讓我媽媽準備一下吧。”

“嘿嘿,拜托啦。”皇甫秧臉上的愁雲這才一掃而光,而方才的怒氣也被她暫時壓了下去,食物果然是好東西。

“對了,小姐。”陸笑眉端著空杯子走出去的時候,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回過頭來,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明天,明天你,應該不會參加比賽了吧?”

提到這個,皇甫秧的眉頭再次擰了起來:“該死,讓任意門撿了大便宜了,如果真是她推我下樓,我絕對不放過她!”

“小姐……認為是會長做的嗎?”陸笑眉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模糊。

“哼,如果我受傷的話,她是唯一一個得到好處的人。”皇甫秧揉了揉鼻尖,顯然是對自己的推理非常自信,接著臉色一變,口氣惡劣得像是在說殺父仇人,“可是盛仕軒那個白癡家夥,居然要我提防你,這不明擺著是以隨便汙蔑他人來袒護任意門嗎!”

聽到這句話,陸笑眉眼神恍惚,手指一鬆,手中的玻璃杯險些掉了下去,但神經大條的皇甫秧隻是仍舊自顧自地抱怨著,全然沒發現陸笑眉異常的神色表現。

“笑眉,明天盡管不能參加比賽,但我還是要去學校。”皇甫秧的眼色堅決,“絕對不能白白便宜了任意門,我要她當麵跟我說清楚是怎麽回事。”

陸笑眉匆匆地點了點頭,便想要離開房間,卻又被皇甫秧叫住。

她的眼神閃躲,表情也有些慌張,皇甫秧卻仍舊沒有看出異樣的端倪。

“你明天跟我一起出門吧,因為那家夥肯定不會來了。”皇甫秧有些悶悶地說道。

今天她對他發飆還半路走人,估計他也該生氣了,所以才會連招呼都不打就騎著車走掉,每天的車接車送也該停了吧。

可是皇甫秧還是估計錯了形勢。

隔天早上,皇甫秧特地犧牲了寶貴的賴床時間早早爬起來收拾妥當了,準備自力更生地和陸笑眉兩人相互扶持著去上學,沒想到走出家門時,竟然發現盛仕軒一如往常地靠在他的BWM旁等候佳人。

驀地,心裏竟然綻開一絲輕柔的驚喜,就如早晨白雲背後的陽光。

當然,皇甫秧是絕對不會讓這種心情占了上風的。

她很拽地直接將盛仕軒和他的BWM忽略為空氣,徑直拉著陸笑眉饒過了他往前走,隻是礙於身上的大傷小傷,沒法走得那麽抬頭挺胸理直氣壯。

“小姐,別逞強啦。”陸笑眉有些為難地拉住她的袖子,想讓她停住腳步改變主意。

還沒走半個下坡,皇甫秧已經覺得腰酸背痛,尤其是腳踝上那個舊傷,幾乎讓她邁不動步子,她早就後悔剛才沒厚著臉皮爬上盛仕軒的車子。

誰來給她個樓梯下啊……

“從這裏走到可以坐車的地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喔。”

真是心想事成,樓梯果真來了。

盛仕軒似乎是一點都沒有計較皇甫秧昨日的跋扈,依舊是帶著一臉悠閑的輕笑,推著BWM邁步跟在她的身後。

他不計較了是吧?

於是皇甫秧也決定效仿他的大度,擺出一副腳痛難忍的樣子,順水推舟地坐在了他的機車後坐上。

“你不要以為我原諒你了。”一邊坐著人家的車,一邊出言不遜,皇甫秧覺得盛仕軒是怎麽都不會把她趕下車的,所以肆無忌憚。

陸笑眉則是躲開了盛仕軒探究的目光,朝著皇甫秧匆匆一笑:“小姐,那我去趕公車了,學校見。”

眼看著陸笑眉越走越遠,盛仕軒才低下頭來,看著皇甫秧,輕啟薄唇,順便附贈電力加強的微笑:“你不用原諒我。”

皇甫秧一愣。

“因為我根本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他閑閑地加了一句,長腿一跨邁上機車,迅速地發動引擎,成功地將皇甫秧的反駁拖長為一聲朝氣蓬勃的尖叫。

風馳電掣的速度,耳邊的風呼呼地刮過,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太真切,皇甫秧毫無選擇地抱緊了盛仕軒的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會摔下車去,被後麵的車碾成一陀爛布丁。

“我會證明給你看。”一直沉默的盛仕軒突然開口,專注駕駛的神情卻絲毫未變。

“什麽——?”皇甫秧隻知道他開口說話,卻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便高聲反問了一句。

“相信我。”盛仕軒沒有提高音量,依舊用平時說話的語氣說著。

引擎聲隆隆地響著,嘩啦啦清脆的風聲,還有衣袂翻飛的聲音,皇甫秧完全聽不見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你說什麽——?”她拖長了音調反問著。

“真的聽不見麽?”他的聲音沾染了一絲笑意,但音量仍是絲毫未改。

“盛仕軒你說話大聲點!”皇甫秧的耐心即將告罄。

“你怎麽這麽笨,這麽橫衝直撞,這麽沒有心機,這麽容易就懷疑人,也這麽容易就相信人了呢?”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仿佛自言自語。

“你在說我的壞話對不對——?”這就叫做皇甫秧的第六感,“有種說得大聲點!”

“……笨蛋,我好象喜歡你。”

一如既往的低沉音調,卻混近了淡淡溫柔的意味,還夾雜著一絲絲的不確定。

“盛——仕——軒——我聽不清你說話——”坐在他身後的女孩氣鼓鼓地用尖銳的聲音回答他。

盛仕軒隻是笑,感覺她柔軟的手臂緊緊地環他的腰間。

在這個嘈雜的早晨,來往的車聲掩蓋了所有朦朧的愛戀,以及那一句未能傳到她耳中的“我好象喜歡你。”

4

運動會第二天,會場內的氣氛一如既往地熱烈。沒有了第一天開幕式的繁文縟節,大大小小的競賽項目一早就緊鑼密鼓地排上賽程,跑道上運動員和工作人員以及後勤人員的身影們來來去去,好不熱鬧。

皇甫秧與陸笑眉在校門口會合之後,兩人一起來到班級的看台區域,同學們見皇甫秧帶著傷還堅持著過來,紛紛圍了上去,關心地對她噓寒問暖。

於是皇甫秧自然要裝出一副神勇無敵的樣子,表示那些小傷根本無法對她的銅皮鐵骨構成威脅,導致了班長熱心地告訴她跳高比賽快要開始了,讓她早些去做熱身準備活動……

還好盛仕軒及時出現,三言兩語就為皇甫秧解了圍,順便詆毀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這才讓皇甫秧逃脫了麵子危機。

當然,皇甫秧順利地由運動員降級為拉拉隊員,卻沒有閑著,她當然不會忘記她來學校的目的。

果然,幾分鍾後,穿著運動服和短運動褲的任逸萌朝著班級的休息區域走來,她抬眼粗略地掃了掃看台上的同學們,竟意外地發現了手腕和腳上都綁著顯眼繃帶的皇甫秧。

“你怎麽了?”任逸萌幾乎是嚇了一跳。

記憶力她隻有腳踝上受了傷,而且據皇甫秧自己的說法,傷口應該是已經痊愈了才對……

囧,難道傷口也會繁殖嗎?

“你瞪著我幹嗎?”皇甫秧見到假想敵,自然是沒好氣,她舉起了受傷的手臂,“說,是不是你幹的?”

“我?”任逸萌自然是莫名其妙,她不知道皇甫秧又抽的什麽風,“我怎麽了,你身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今天不參加比賽了?”

比賽這個詞可是皇甫秧的痛腳,任逸萌隻是無心一提,便攬上了一身沒有汙穢的汙穢,在皇甫秧心裏,她更是不管跳進黃河還是什麽淡水河都洗不清了。

“果然是你,我不能參加比賽你很高興是不是?”她來勢洶洶,一點都不顧及四周還有許多同班同學。

“小姐,別說了……”陸笑眉很為難地拉著皇甫秧的袖子,希望她不要這麽咄咄逼人。

任逸萌被她吼得懵了,隻能求助般地看向盛仕軒。

盛仕軒輕夾著眉頭,看了看皇甫秧,再轉過頭去,對任逸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你快點去參加比賽吧,不要遲到了,加油。”

聽了這話,任逸萌的神色才緩和過來,皇甫秧自然是不願意,剛要再說些什麽,便被盛仕軒一個揚起的手勢製止。

任逸萌看了看對視著的兩人,沒有再說什麽,匆匆地走下看台,朝著比賽場地走去。

“你們跟我過來。”盛仕軒的眼神落在了皇甫秧和陸笑眉的身上,隻留下這句話,便徑自轉身走在了前麵。

“哼,如果你裝神弄鬼的話我就揍飛你!”皇甫秧揮了揮拳頭,在陸笑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慢慢地跟著盛仕軒朝著運動場外走去。

寂靜的林蔭小道上,並沒有行人來往,皇甫秧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一張長椅上,不滿地撅著嘴巴,瞪著麵前的盛仕軒。

而盛仕軒卻將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一邊,低垂著頭的陸笑眉身上。

“笑眉,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陸笑眉的手指明顯一顫,牙齒輕咬下唇,長長的劉海垂在額前,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笑眉,不要怕他,要是他敢問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我幫你出氣。”皇甫秧很義氣地拍了拍胸脯,卻換來了盛仕軒一個無奈的眼神。

“……你問吧。”陸笑眉終於開了口,也緩緩抬起頭來。

聰明如他,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那天,是你親眼看到了皇甫秧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的嗎?”盛仕軒試探地問出第一個問題。

“嘁,那怎麽可能,如果笑眉看見了,肯定會第一個衝過來關心我的。”皇甫秧明顯地鄙視著這個問題的弱智,很肯定地說著。

聽到這裏,陸笑眉的臉色微微一白,眼底飛快地流過一抹異樣的神色。

“……沒有。”她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語氣裏已有了顫抖的波動。

“可是我記得你來醫務室看皇甫秧的時候,是這麽說的。”盛仕軒輕撫著下巴,思索著那天他聽到的話語,也是讓他開始懷疑陸笑眉的話:“你說:‘小姐,是誰把你推下去的?’,沒錯吧?”

一時間,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再接話。

盛仕軒並沒有點破,但話說到這個份上,裏麵的含義早已明了。

皇甫秧愣在那裏,臉上的表情是一種不可置信的茫然。

陸笑眉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的雙手緊握成拳,在身側輕顫著。

幾乎是和她一起長大的皇甫秧,對她如親姐妹一般的皇甫秧,總是在人前保護著她的皇甫秧……自己是真心地喜歡著她的。

但是,那些羞辱,那些充滿著譏諷和嘲笑的話語,卻無時不刻地在提醒她一個事實。

她是個瘸子,是個有著致命缺陷的人。

而造成這個缺陷的那場災難,本不應該在她的身上發生。

5

那時候的天,藍得如一塊最純淨的寶石,隻是誰都不知道,在那耀眼溫暖的陽光下竟然會發生這樣一件意外。

陸笑眉跟著陸媽媽來到皇甫家時隻有七歲,從那時候起,她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皇甫秧的身後,雖然性格羞怯溫順,卻也像普通的孩童一般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在她和皇甫秧十歲的那一年,皇甫先生和皇甫夫人在出國辦事之前交代了皇甫秧,要在放學時將一盒禮品順路送去與她們家多有來往的雷叔叔家,皇甫秧當時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然而,接近放學時間,皇甫秧卻仍在沙坑裏和男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她和男孩子們比單杠遊戲,比腕力,每一樣都不想輸給任何人。

夕陽照著孩子們紅彤彤的稚嫩臉龐和額上晶亮的汗珠。

“小姐,夫人交代過我們要在晚餐前把東西送出去的。”陸笑眉提著書包站在沙坑邊上,瘦小的身子不安地輕晃著,時不時地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忍不住再次出聲道。

皇甫秧一個漂亮的回旋,輕盈的身子從單杠上翻了下來,明亮的眸子神采飛揚,似乎是玩得正高興。聽到陸笑眉這麽說,她秀氣的眉毛情緒化地皺了起來,顯然是很不舍得離開這個有趣的地方。

“怎麽辦呢?”皇甫秧托著腮幫子,一雙葡萄一般水靈的眸子骨碌碌地轉了幾圈,一朵笑花瞬時掛上她的臉龐。

“笑眉,你替我去送東西,好不好?”皇甫秧雙手合十,無比誠懇地看著陸笑眉,“拜托啦,好不容易媽媽不在家,沒有人管著我,我真的很想在這裏多玩一會。”

“可是,夫人說,一定要小姐去送才行的……我怕被責罵……”陸笑眉的表情很是為難。

“沒關係啦,反正雷叔叔已經很久沒見我了,肯定不記得我的長相了,你隻要送個東西就可以回家了嘛,也不需要多逗留的。”皇甫秧極力地勸說著陸笑眉,“笑眉,你不是很喜歡我的小熊公仔嗎?隻要你幫我這個忙,我就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這……”陸笑眉怔了怔,語氣是猶豫的,但卻開始動心了。

“好笑眉,你一定要幫我,你放心,這件事情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也盡管不用怕會被責罵,有我擋著呢,嘿嘿。”皇甫秧笑嘻嘻地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好吧,但是隻有這一次喔,小姐。”陸笑眉終於無奈地露出了笑容,乖乖地背上書包,拿起了禮品轉身離開了學校。

小小的身子在夕陽下遠去,影子卻拖得很長。

天邊殘餘的光線愈發地燦爛美麗,皇甫秧不會聽見那一聲突如其來的瓦斯爆破,不會看見那駭人的火舌,也不知道那瘦小的身軀是如何被送往醫院。

她隻記得當自己站在陸笑眉的病床前時,麵對著那一張包滿了紗布的身軀和蒼白的小臉,她害怕得身子顫抖,她撲在潔白的被單上號啕大哭。

她沒想到笑眉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雷家附近突發的災難竟然波及到了笑眉,就在她去送禮品,禮貌而羞怯地微笑著踏進屋子的那一刻。

她隻是讓笑眉幫了她一個小小的忙而已,她還要送給笑眉一對小熊公仔。

她們還要一起手拉著手去上學的。

……

依舊是安靜的林蔭道。

光線不著痕跡地變換著角度,樹陰間篩落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陸笑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張開唇瓣,準備承認她曾經犯下的錯誤。

這一開口,便是一道深深的隔閡,與皇甫秧的友情,必定會從此不再一樣了吧。

“你是不小心的吧?”

驀地,一個清朗的聲音插進所有人的思緒,陸笑眉的話語梗在喉間,她驚詫地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那個麵帶微笑的少年。

盛仕軒眸光柔和,那抹最初的探究已經漸漸淡去。

皇甫秧的眼神依舊迷惑,隻是不再停留在陸笑眉的身上,轉向了剛剛開口的盛仕軒。

她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笑眉是因為不小心撞了皇甫秧,害怕皇甫秧因為明天不能參加比賽而責怪你,才沒有立刻上前查看道歉的,是不是?”盛仕軒再補充了一句,“你是看到皇甫秧並沒有受太重的傷才放下心來,歉疚地跑掉的,對嗎?”

陸笑眉的手指緊緊地蜷縮在一起,一股濃重的酸意衝上鼻腔,她拚命地忍住眼淚,用力地點了點頭。

“笑眉,你這個傻瓜!”皇甫秧的神情立刻釋然,她一拍大腿想要站起身來,卻因為腿傷而滑稽地再次跌坐了下去,但嘴裏還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怎麽會怪你呢?不要說你是不小心的了,就算你是故意推我下去的,我也不會怪你啊。”

陸笑眉的雙瞳輕輕一震,淚水更是忍不住,蜿蜒地爬下她的麵龐。

“小姐,對不起……”她哽咽道。

“從小到大,一直對不起你的人是我。”皇甫秧很認真地說著,忽地綻開笑容,“所以,無論什麽事情你都不必請求我的原諒。”

盛仕軒的眼底彌漫著淺淺的笑意,一如那和煦的日光。

皇甫秧已經拉著陸笑眉坐在了同一張長椅上,她一邊幫笑眉擦著眼淚,一邊胡亂地說著笑話,終於將陸笑眉逗得露出了笑容。

然而,還是有一些雜事需要另外解決一下的。

盛仕軒清了清嗓子,決定很煞風景地去打破這副和諧的畫麵。

“你不追究陸笑眉的不小心,不等於別人不會追究你的過失。”他走到皇甫秧的身前,修長的手指習慣性地彈了彈皇甫秧的額頭。

“什麽意思?”皇甫秧挑起了眉毛,不滿地避開他的手指。

盛仕軒眯了眯雙眼,輕啟唇瓣:

“你曾經誤會了任逸萌,你必須跟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