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1

隨著周六周日的到來,帝都學園度過了每周最安靜的兩天。

雖然是雙休日假期,但學生會的主要幹事們並沒有閑著,因為運動會馬上就要到了,體育部忙得人仰馬翻,連帶會長和幾個大部的部長也必須跟著一起傷腦筋,需要操辦的項目包括由文藝部負責的開幕式表演,以及宣傳部對各個賽事的報道宣傳工作,還有財務部對拉動競賽資金的讚助方麵,都必須確保全部到位才行。

學生會辦公室裏,幾個宣傳部的部員正在忙著製作運動會的宣傳海報以及口號橫幅,一個戴著眼鏡的新進部員邊忙著手裏的工作,邊詢問著身邊的同伴:“玻璃彩紙沒有了,你昨天沒有買嗎?”

留著一頭短發,看起來有些手忙腳亂的宣傳部員滿頭大汗地在一堆紙裏翻著,最後搖搖頭,似乎是想起來什麽一般答道:“昨天財務部忘記撥資金給我了,所以我就沒有買。”

“那怎麽辦?”眼鏡部員揚高了聲調,顯然是有些煩躁了。

“我……”短發部員正要解釋,卻被一個清淡的聲音給打斷了話語。

“我去買。”

身穿一件棗紅色毛背心的盛仕軒從一疊財務報表中抬起頭來,背心內白襯衫的衣領微微翻開,露出一點點鎖骨來。

短發部員明顯是嚇了一跳,連始終馬不停蹄地忙於宣傳海報製作的眼鏡部員都驚詫地抬起頭來。

盛仕軒無所謂地淡淡一笑,轉回身去拿了前包便準備出門。

“等一下。”辦公室的中間,一個梳著馬尾的少女也站起身來,“我也去。”

話音一落,驚訝的人就不僅僅隻是那兩個宣傳部員了。

不因為別的,隻因為這句話來自於他們本該呆悠閑地在大本營統籌兼顧指點江山的學生會會長任逸萌。

眼鏡部員更是嚇得不輕,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抱怨竟然連帶驚動了財務部部長和學生會會長,她的麵子也太大了點。

於是,整個學生會辦公室裏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部長大人和會長大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辦公室。

盛仕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從昨天到現在,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對於今天的工作也完全沒有辦法集中精神,隻好借買東西之便出來透透氣。

而任逸萌自然是因為某人出來才跟著出來的,但她當然會把這個原因隱藏得很好。

“學生會辦公室的文件夾用完了。”她加快腳步趕上前麵的盛仕軒,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

其實好象沒必要。

“逸萌。”盛仕軒放慢了腳步與她同行,微微側過麵頰看著她。

任逸萌承認自己的心髒還不夠強,否則為什麽會在聽到他叫她名字的時候陡然產生一種缺氧的窒息感。

“你對林逍這個人,了解多少?”盛仕軒漂亮的眸子裏有一抹難懂的色澤,似迷惘又似探究。

“林逍?”任逸萌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神來,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明顯是愣了一下,“就是那個被我們年段的女生叫做隱型人的……林逍嗎?”

她想起那天吃飯時他對皇甫秧說過的那些奇怪的話。

盛仕軒點了點頭,眸光依舊鎖住她的,像是在等待著答案。

“是因為皇甫秧嗎?”任逸萌垂下眼簾,這句話幾乎是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難道是因為皇甫秧,你才想打聽這個人?”

“皇甫秧?”盛仕軒的口氣似乎有些不以為然,緊接著的是徹底的否定,“跟她沒有關係,隻是因為想問林逍這個人而已。”

雖然嘴上說著與皇甫秧無關,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好奇著林逍與她之間的關係,或是她們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麽事。

似乎,有過很長時間的羈絆。

“關於他這個人,我聽說的都是一些負麵消息。”任逸萌見他不再說話,便開口打破沉默,努力地回憶著一些關於林逍的事情,“初入學的時候因為長相的緣故贏得了極高的人氣,但太過自戀的個性卻慢慢顯露出來,遭到了同年級女生的一致不滿……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人要理他了吧。”

“隻是這樣?”盛仕軒挑起眉毛反問道。

“他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任逸萌聳了聳肩膀,表示這都是他自作自受。

盛仕軒旦默不語。

把自己孤立起來,誰知道這會不會是他的最終目的?

這樣……才不會有人挖掘到他麵具之下的秘密?

“仕軒,你在想什麽?”任逸萌發覺到他的沉默,不禁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沒什麽。”他的眼眸光又恢複了以往的清晰,臉上也習慣性地掛起淡笑,加快了步子,“我們快去快回吧。”

“嗯……”任逸萌也勉強地笑了笑,朝著學校對麵的商店街走去。

秋日的清風徐徐地吹過,她平穩地邁著步子,默默用心感覺著身邊因為某人的存在而產生的溫度。

好象,麵對他,她始終無法坦率地說出心裏的話。

是因為習慣於強勢了嗎?

還是太在乎,所以不敢去觸碰它?

2

“小姐小姐,你看報紙了嗎?白夜組又惹事了。”陸笑眉手裏拿著一張剛剛買的早報,一邊翻看著,一邊與身邊的皇甫秧搭話。

皇甫秧叼著一根棒棒糖走在大馬路上,兩眼明顯呈渙散狀,一看就是被硬生生地從被窩裏拽起來的。

“什麽白夜組?”她口齒不清地嘟囔著,低頭看著皇甫夫人要她們出門采買東西的清單,還不忘出聲照顧著身邊的小跟班,“笑眉,小心你的腿,別一邊看報紙一邊走路。”

“可是,我覺得小姐你肯定會感興趣的。”笑眉把報紙往皇甫秧的麵前一塞,“你看,目前A市最大的黑道龍頭老大白夜組,再次避過海關耳目走私了一批軍火,目前正在追緝中。”

皇甫秧隨便哼哼了兩聲,繼續頭疼地看著滿是字的購物清單。

其實白夜組這個名字在她聽來並不生疏,對於一個致力於正義事業的少女來說,這種黑道龍頭老大始終在她的關注範圍之內。

注意,是關注範圍,不是勢力範圍。

雖然皇甫秧號稱神力女超人,但要是想端了黑道的老窩,估計還得修煉個十年八年,順便在國情局組織裏混個位置呆呆。

“下麵還有相關鏈接報道呢。”陸笑眉微微地抖了抖報紙將它展得更開,“白夜組曾經的死敵天鷹組蠢蠢欲動,有複興的跡象。”

說起白夜組,就不得不順帶地提到天鷹組。

十年前,天鷹組曾經是和白夜組勢力相當的黑道龍頭組織,兩大組織常常因為利益衝突而劍拔弩張,每每都造成相當的影響,但兩股勢力相互鬥爭卻也相互牽製,也省了警方不少力氣,但人算不如天算,天鷹組的頭目在一次火拚中因為一時疏忽而被白夜組的組長親手取了性命,天鷹組群龍無首,人心渙散,一蹶不振,從此白夜組一人做大,在黑道中無可匹敵,也讓警方和稽查人員頭疼無比。

“哎……天鷹組還沒歇啊?都沒他們的事了,白夜組應該等著我去搗老窩呢。”皇甫秧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抬手撥弄了一下亮麗的蘑菇短發,伸手抽走了陸笑眉手中的報紙,“去超市的路往哪走?”

天字一號路癡開始犯病了。

“呃,我記得是從這裏拐個彎就到了。”半斤八兩的陸笑眉麵露難色地看著麵前的分岔口,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意見。

“咦?”忽然,皇甫秧的眼睛一眨,原本渙散的目光在馬路對麵的某個移動物體上自動對焦,“那不是BOSS二號嗎?還有任意門!”

與她們相隔著一條馬路,盛仕軒和任逸萌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從皇甫秧的角度看去,兩人之間的距離竟然近得有些曖昧。

皇甫秧內心的邪惡因子又在蠢蠢欲動了。

好想過去給他們搗亂一下,順便問路。

馬路的那一邊,第六感敏銳的任逸萌很用力地顫抖了一下。

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隻覺得似乎有什麽妖氣正在朝她逼來,假如再不動作的話勢必要被這不詳之氣給纏繞上身了。

想到這裏,任逸萌不禁加快了腳步,而身後的盛仕軒正留意著身邊小書攤上的報紙雜誌,並沒有及時跟上來。

忽然,一陣猛烈的強風穿過這條並不寬的小街。

前方古舊廢棄的某個商店招牌不穩地搖晃了幾下,竟然在風力之下失去了重心,在發出駭人的支嘎聲之後,猛地向下墜去!

而任逸萌正站在那招牌之下,眼看著那巨大的白色招牌就要生生地砸向她!

似乎是嗅到了危險的氣味,盛仕軒猛地抬起頭來,呼吸一窒,雙瞳驟然縮緊,他本能地丟下手中正在翻看的報紙,疾跑兩步,縱身朝著任逸萌撲去!

伸長的雙手觸碰到一具柔軟的軀體,隨著一聲驚呼,他用盡全身力氣將任逸萌推了出去,頭頂上方壓迫般臨近的重量讓他認命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等來的卻不是那尖銳的鈍痛,而是一股柔軟卻剛勁的力道,毫不遲疑地打在了他的腰背處,讓他猛地一個趔趄往前摔倒在地。

緊接著響起的,是震耳欲聾的重物落地聲,和因為吃痛而用力的抽氣聲,以及一個女孩驚恐的尖叫。

“天啊!小姐!”細弱卻又帶著顫抖的聲線,明顯來自於不遠處的陸笑眉。

此刻,她正慌張地躲避著馬路兩邊的來車,一腳深一腳淺地想要盡快地趕到馬路邊來。

任逸萌帶著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坐在原地。

盛仕軒用手撐住地麵站起身來,他的思緒依舊停留在剛才那危險的一刻還未緩回,膝蓋上的鈍痛讓他的理智一點一點地回到腦海,身體也逐漸憶起方才那股將他推出危險的剛韌勁道。

他心中一驚,連忙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少女大大的笑臉。

“SAFE!”皇甫秧還坐在人行道的地麵上,大大的招牌就在她的身後支離破碎,她比著V字勝利似地朝他笑著。

盛仕軒的心底一顫,眉頭逐漸鎖緊,他不敢去想,假如她的動作慢了一秒,會不會被這掉落的重物砸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流。

“以後不許這樣。”他沉下聲音,極力揮散去心頭的那抹不安。

“你自己還不是撲過去救了任意門?”皇甫秧抬手揉了揉鼻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再說我是你的保鏢嘛,保護你是應該的。”

“這家夥……怎麽會在這裏……”方才起身的任逸萌看到眼前的景象,這才知道剛才她離危險有多麽地近,心有餘悸的同時,竟然對皇甫秧舍身救人的舉動產生了一點點的敬佩之意。

盛仕軒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

“小姐!小姐!”陸笑眉慌慌張張地趕到,在皇甫秧的身邊蹲了下來,毫不客氣地一把掀起了她的裙角,隻見殷紅的血絲逐漸染上白色的棉襪,腳踝處的傷口觸目驚心,隻因為她的坐姿讓裙子檔住了傷口,要不是陸笑眉眼尖,別人一定不會發現。

果然!她果然受傷了!

“哎,別大驚小怪的,隻不過是一個小傷口……”皇甫秧神清氣爽地想要站起身來,卻隨即被腳踝的傷給疼得倒抽冷氣,“嘶——”

隻不過是一個小傷口……

好吧……痛得要命的小傷口……

陸笑眉急忙扶住了東倒西歪的皇甫秧,並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子,但因為腿腳也不方便,她的動作顯得十分吃力,如果繼續下去的話,也許會有兩人同時倒下的可能。

關於要不要上去幫一把的問題,任逸萌的心裏天人交戰。

但是,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做出決定。

“上來。”依舊是好聽而沉穩的聲線,帶著令人安心的安全感。

皇甫秧詫異地抬頭看去,隻見盛仕軒微微地轉過身子,並朝她伸出手來。藍天上密密匝匝的雲朵篩下許多支離破碎的光斑,嘩啦啦地掉進她的眸子裏。

眼睛好花。

陸笑眉連忙機靈地將皇甫秧朝著盛仕軒寬闊的後背依了過去。

而他幾乎是不怎麽用力地,就將她輕鬆地背起,這讓皇甫秧頓時覺得自己很沒分量,對不起神力女超人的稱號。

胡思亂想之餘,心卻是蹦蹦跳個不停。

也許,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溫度,仿佛是被她抱了滿懷的一捧陽光。

好舒服,好想睡覺。

逐漸迷糊起來的思緒一點一點地掏空了皇甫秧的知覺,朦朧中,她似乎聽到盛仕軒那把清矜好聽的聲音在說:

“我的保鏢受傷了……”

後半句她沒聽清。

所以,她不敢確定,不敢確定他是不是在說。

——我要帶她回家。

3

時光在急速地後退,場景忽然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四歲的皇甫秧站在幼兒園的小花園裏,紅彤彤的頭發亂七八糟地支棱著,白皙的小臉上有一道刮傷,大大的眼睛裏盡管盈滿了委屈的淚水,卻還是不服氣地狠狠瞪著對麵的那個縮在媽媽懷裏哭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媽媽一邊撫慰地拍著女兒的肩膀,一邊沉著臉看著皇甫秧,似乎隻是礙於麵子不好發作。

“皇甫秧,快向欣欣道歉。”年輕的幼兒園老師輕輕搖晃著皇甫秧的肩頭,像是想快一些在家長麵前做出一個表率,尤其是這位與幼兒園園長有著親戚關係的家長。

皇甫秧的雙眼又是用力地一瞪,並且強忍著鼻頭的酸意,沒讓淚水流下來:“我沒有錯,為什麽我要跟她道歉?”

明明是欣欣驕傲自大,看不起班上一個做事總是慢一拍,並且始終掛著鼻涕的小男生,還召集大家一起排斥他,嘲笑他,皇甫秧看不過去,便往欣欣漂亮的花裙子上丟了一隻剛捉來的毛毛蟲,隨即把方才還趾高氣昂的欣欣嚇得大哭起來,那哭聲驚天動地,仿佛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在老師趕來之前,欣欣一邊哭著一邊像隻小野貓般地撒潑,她抓亂了皇甫秧的頭發,指甲劃破了她的臉蛋,皇甫秧一疼,隻來得及伸出手將她用力一推。

當老師急急忙忙地推門時,看到的就是欣欣仰麵摔倒在地的畫麵。

她急忙扶起仍舊還在大哭的欣欣,不由分說地輕斥了站在一邊的皇甫秧,並且,在欣欣添油加醋的描繪之下,老師頓時覺得事態嚴重,雙方的家長也先後到場,頗有談判的架勢。

“欣欣是你推倒的,老師沒有看錯,做錯了事情就要道歉,知道嗎?”老師仍舊要求著皇甫秧道歉,因為欣欣媽媽的臉色已經越來越差了。

“秧秧!”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在所有人的背後響起,皇甫秧心裏一鬆,飛快地轉過頭去。

陽光下,皇甫爸爸滿頭是汗地朝這邊跑來,他隻穿著襯衫,西裝外套已經脫了下來搭在手臂上,臉上帶著疲憊而關懷的笑。

當皇甫爸爸來到她的麵前,彎腰心疼地查看著她臉上的劃傷時,皇甫秧忍了那麽久的淚水終於決堤了。

她一下子撲進爸爸懷裏哇哇大哭起來,那爆發力響亮的抽泣,比起當初欣欣的哭聲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一直縮在媽媽懷裏假裝柔弱的欣欣也呆呆地忘記了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被小朋友一致稱為女鐵人一號的皇甫秧哭得像個自來水龍頭。

“皇甫先生,您的女兒……”老師有些為難地開口,想要說明事情的經過,但卻因為皇甫爸爸一個淡淡的眼神而不自覺地噤了聲。

“小秧,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爸爸想聽你說。”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冬日裏和煦的陽光,慈愛的笑容不因為她或許會犯下錯誤而改變。

皇甫秧很用力地用袖子抹去了臉上的淚,努力地止住哭聲,抽噎著,一字一頓地小聲說著事情的經過,用隻有她和爸爸聽得見的音量。

“老師,拜托你快點處理,我的公司還有事情要辦,不能離開太久。”欣欣媽媽終於忍不住了,她開口打破沉默,眼神淩厲地掃向老師,“快讓這個孩子道歉,我們就算了。”

老師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為難,她剛要開口,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我不認為公司的事情要比孩子的事情來得重要。”皇甫爸爸直起身子,有神的雙眼直視著欣欣媽媽,“更何況秧秧沒有做錯,應該道歉的不是她。”

欣欣媽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鬆開懷裏的欣欣,挑釁似地向皇甫爸爸走近了兩步:“你就這麽相信你女兒說的話?”

“當然。”皇甫爸爸的聲音鏗鏘有力,“信任就是一個家長對孩子最起碼的尊重。”

欣欣媽媽發出一聲不不屑的嗤笑,接著便拋出了王牌:“不管怎麽樣,今天你家孩子把我的女兒惹哭,原本應該是個道個歉就可以了解的事情,但是現在看看這孩子和你的態度,我想不應該再讓她繼續在這個幼兒園裏呆下去了!”

聽到她這麽說,就連老師都有些慌張了。

皇甫秧緊張地揪住了爸爸的衣角。

沒想到,皇甫爸爸竟然再次輕鬆地笑了起來。

“沒關係,秧秧可以到更好的幼兒園學習。”他溫柔地摸了摸皇甫秧的腦袋,像是在示意她不用著急,不用緊張。

沒關係,爸爸會安排好一切的。

因為,他是爸爸啊。

“這位夫人,與其咄咄逼人索取一個不應該得到的道歉,不如多花點時間用心地教育您的女兒。”溫潤的話語沒有任何挑釁或攻擊的味道,竟讓欣欣媽媽噎得說不出話來。

皇甫爸爸微微地彎下身子,兩隻有力的大手稍一用力,便將洋娃娃一般的皇甫秧抱了起來,安全地將她圈在自己寬闊溫暖的懷抱中。

“老師,感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要帶她回家。”皇甫爸爸有禮地說著。

我要帶她回家。

皇甫秧靠在爸爸的懷裏,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一掃而光,她覺得她現在呆著的地方,這雙嗬護地抱住她的手臂,就是她一輩子的家。

……

盛仕軒小心地將皇甫秧放在了她柔軟舒適的大**,陸笑眉細心地將她的鞋子脫去,並找來了毯子,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並轉身走出房間,尋找一些可以處理包紮傷口的東西。

經過剛才的檢查,皇甫秧腳踝的傷口並沒有傷到筋骨,隻是簡單的皮肉傷,不需要大費周章地上醫院處理,盛仕軒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忽然卸下的重量讓他覺得輕鬆不少,但從剛才開始那抹一直熨帖著他後心的溫暖就這樣撤離開去,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他緩緩地將視線落在了皇甫秧的方向,唇角不自覺地帶出一抹笑來。

一路上把她搬來搬去,經過這樣的折騰還能睡得那麽熟,果然不是地球人可以輕易探究的生物。

也許是感覺到身下的柔軟舒適,熟睡的皇甫秧嚶嚀著翻了個身子,一個皮夾從她的外衣口袋裏滑出,順著床單,“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盛仕軒走近了兩步,下意識地彎下腰,將皮夾撿了起來。

皮夾並沒有扣子,他很容易地就看到了皮夾內透明隔層中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背景是藍天白雲,大片大片的陽光,和一個聖潔又莊嚴的教堂。

他的視線微微一滯。

一個穿著白紗裙的小女孩站在最中央,手上捏著一個空花籃,亂七八糟的紅頭發,因為鬧別扭而擠成一團的五官,布滿淚痕的臉蛋可媲美一隻不洗臉的小花貓。

一個有著俊朗而慈祥的笑容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左邊,一手摟著她小小的肩膀,像是在安撫著她的情緒,而站在她右邊的那名氣質優雅的少婦則是帶著無奈的表情,拿著手絹擦去她臉上的髒汙,整個畫麵看起來說不出的溫馨和生動。

記憶,又忽地被拉回那一天。

那個蠻不講理地要和他搶玉佩的小女孩,那個在婚禮上跟他大打出手的野蠻丫頭,此刻竟然就睡在他的麵前。

在感歎世界真小的同時,盛仕軒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這麽多年,多到世界都變了,她卻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

對她的感覺,好象變得無比熟悉起來。

就在這時,陸笑眉拿著繃帶和碘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很自然地坐在了床沿,想要為皇甫秧上藥包紮。

肩上傳來輕卻堅定的力道,陸笑眉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去,發現盛仕軒已經來到了床邊,眼底漾著一抹柔和而難懂的微光。

“我來。”

他接過陸笑眉手上的棉花棒和紗布,小心地抬起她受傷的腳踝,少女特有的細嫩肌膚讓他一瞬間有種恍然的失神,隨即便暗自嘲笑起自己的恍惚,開始專心地為傷口上藥。

看著盛仕軒嫻熟的動作,陸笑眉放心地退出了房間。

照顧小姐的任務,交給他來做,也好。

其實,她也是很忙的啊,她還要重新出門采買東西,還要準備好明天的功課,還要幫助陸媽媽一起打點皇甫家裏的各種雜務……

但眼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應付用八卦而曖昧的眼神盯著皇甫秧房間的皇甫夫人。

4

皇甫秧華麗地瘸了。

隔周星期一早上,當她和陸笑眉兩人互相攙扶著出現在帝都學園門口時,頗有難姐難妹的感覺。

雖然沒傷到筋骨,但腳踝處的皮肉細嫩,又經常會因為腳的動作而牽動傷口,不痛是不可能的,但皇甫秧沒被這個“痛得要命的小傷口”打敗,卻被皇甫夫人打敗了。

話說昨天她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看見床前兩個熟悉的人影。

盛仕軒和皇甫夫人,這種組合還真是要命的怪異。

“小秧,不跟媽媽介紹一下他是誰嗎?”皇甫夫人笑咪咪,笑咪咪。

“他……他是我同學……”皇甫秧連忙擠出一絲笑臉,努力讓自己的目光不往盛仕軒那裏飄。

話說一物降一物,果然還是生她的人能夠降得住她……

“同學啊~”千回百轉的語氣,依舊搭配笑咪咪的表情,“你同學說,你是因為保護他而受傷的,是嗎?”

“……”點頭不是搖頭不是,反正皇甫秧現在很想揍人。

平時看起來那麽腹黑的人,現在沒必要那麽老實吧……

不要以為她有權保持沉默,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逃過這一劫,皇甫夫人可不是那麽容易忽悠的。

“明天開始,就麻煩你來送小秧上學吧,笑眉自己的腳也不方便,我怕她照顧不來。”懿旨不負眾望地駕到了……

而看盛仕軒的表情卻是沒有半點的不甘願,一雙漂亮狹長的眸子裏反而還盈著淺淺的笑意,神清氣爽地答應下來。

喂喂喂,搞錯了吧,她才是他的保鏢!

現在是怎樣,角色對調了?

還有——!

皇甫秧用力地扭著脖子回過頭,看見已經找到位置停好BMW重型機車的盛仕軒摘下安全帽朝兩人走來。

因為剛剛摘下帽子的關係,他的頭發有一點淩亂,陽光在他的發稍輕巧地跳躍,狹長的眉眼竟然帶出了一絲不可言喻的帥氣。

這家夥不是身體弱嗎?身體弱的人怎麽能駕禦得了那麽彪悍的重型機車?

而且從她家到學校一路下來,車上載著兩個人,他都能騎得臉不紅氣不喘,難道真是因為傳說中的BMW性能太好?

皇甫秧百思不得其解地撓了撓腦袋。

因為死要麵子的緣故,皇甫秧拒絕了盛仕軒和陸笑眉的攙扶,很神勇地一個人拖著痛腳爬上四樓,還要裝出像平常一樣威力無邊的樣子出現在教室,讓同班的同學們紛紛對皇甫秧抱了很大的期望。

什麽期望?

“皇甫同學,這次的運動會請你一定多參加幾個項目,為我們班爭光吧!”班長易茗興衝衝地拿著報名表衝到皇甫秧麵前,急切地想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囧。

盛仕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清了清嗓子,一不小心漏出一絲笑意來,被皇甫秧狠狠地瞪了一眼。

笑個屁,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小姐她……”陸笑眉想要上前解釋,卻一把被皇甫秧給攔在了後麵。

“跳高和1500米!”皇甫秧大義凜然壯士斷腕,那氣勢高漲得就連盛仕軒也微微地愣了一愣。

易茗立刻喜出望外地在報名表上填上了皇甫秧的大名,像1500和跳高這類女生鮮少問津的項目要是有了皇甫秧坐鎮,摘得桂冠絕對不是什麽大問題。

前提是假如皇甫秧四肢健全的話……

就在易茗滿意地端詳著運動會報名表時,另一個冷颼颼的聲音忽地插了進來。

“我報1500米和跳高。”

聞言,易茗喜形於色地抬起頭來,正想著是誰這麽夠膽要和皇甫秧一拚高下,順便為他們班奪得冠軍加上雙保險,便對上了一雙充滿戾氣和鬥誌的雙眼。

“會長……”笑容僵在了易茗的臉上。

喧鬧的教室也在這一瞬間奇異地安靜下來。

“嗷,任意門也要報一樣的項目?”隻有皇甫秧還不怕死地發出疑問的聲音。

眾所周知,即使是再怎麽完美的人,也總有個弱點和死穴,如果說智商是皇甫秧的死穴,那麽運動就是任逸萌的弱點,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從不提及。以往的運動會,任逸萌哪次不是坐鎮大本營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而這次居然要作為運動員踏上跑道。

盛仕軒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從皇甫秧的身上掠過。

看來,她的到來讓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眼看著易茗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不該下筆,會長大人眉毛一挑:“難道名額已滿?”

“不不不,這個項目我們班就隻有會長和皇甫同學報。”易茗連忙低下頭去,刷刷地在報名表上填下任逸萌的大名,跟皇甫秧華麗地並排在一起。

“皇甫秧,你的腳……”任逸萌很快便發出了疑問,緊接著被皇甫秧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那點小傷算不了什麽,真的!”皇甫秧附在她的耳邊,語氣無比誠懇,緊接著就參雜了一絲激將的狠勁,“你不會是怕受了傷的我也能贏過你吧,這樣很丟人耶。”

“皇甫秧,盡管之前下了其他的戰書,但這算是第一次正式對決。”任逸萌果然被激將成功,她微微地頷首,目光灼灼地盯住眼神無辜的皇甫秧,“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破任意門,這話是我要說的吧?”某人的鬥誌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完全把自己會因為腳傷而輸掉的可能性忽略不計了。

任逸萌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小姐……”陸笑眉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皇甫秧,“離運動會就隻有一星期了,你的腳……”

皇甫秧輕瞪了她一眼,壓低了嗓子:“這個小破傷,兩天就好了,哼哼哼。”

於是,在皇甫秧對這個傷口的輕視之下,過不了大半天,就有另外一個人因為看見了她走路的怪異姿勢,為了“這個小破傷”而揪住她不放人。

“腳受傷了。”林逍的這句話不是疑問句。

既然不是疑問句,那皇甫秧就沒有必要回答。

她欲蓋彌彰地晃著自己受傷的腳以示它還具備著腳的功能,一雙大眼這看那看,就是不看他臉上的表情。

“怎麽受傷的?”這句話是疑問句了。

“被蟲子叮了一口。”這是沒大腦的人想出來的回答。

“……什麽蟲子這麽厲害。”林逍的口氣已經由嚴肅變為了無奈,“把襪子拉下來給我看看。”

皇甫秧嘴角一抽:“看我的腳?還是算了吧,我怕我一個條件反射就把你給踢飛了。”

林逍沒有再說話,隻是徑直蹲下了身子,輕柔地拉下了她白色的棉襪。

太過親昵的動作讓號稱神力女超人的皇甫秧也覺得有些麻麻的了,她條件反射地猛地挪開腳,卻因為牽動了傷口而痛得大嚎一聲。

真丟人……為什麽……她沒忍住……

“小秧,你連自己都沒法保護,要怎麽保護我。”林逍站直了身子,琉璃般的眸子裏漾滿了複雜的情緒,“你說過要一直保護我的,對不對?”

明明是那麽多年前說過的話了。

但他卻還是執意地記得那麽清楚。

並不是因為他真的需要她的保護,而是另外一種殷切的依戀,期盼著想找回那種被人在乎著的感覺。

從他的眸子裏看到許多過去的影子,皇甫秧又再次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的話語。

……“你一個人的愛,便可抵過全世界。”……

她不敢要他解釋,因為就算遲鈍如她,也該知道這句話是個隨便就會電到無辜少女心的咒語。

“皇甫同學!”這時候,易茗叫著她的名字從走廊的那一頭跑來,在看到旁邊的林逍時,腳步明顯地遲疑了一下,便迅速地將目光轉移到了皇甫秧的身上,“今天下午我們班所有有報名運動會的人要到田徑場進行集合訓練,你沒有問題吧?”

“沒……問題。”原本可以很豪情萬丈的回答在她想起自己的腳傷時弱下去一半。

“運動會?”林逍適時地發出疑問,“你要參加運動會?你的腳……”

當然,他還沒能說完,就被超級塞亞人皇甫秧給拖出了易茗的視線範圍之內。

眼看著易茗已經走進了自己的班級,林逍用力反扣住皇甫秧的手腕,穩住了身體讓她再也拖不動他。

“小秧,你又逞強。”口氣裏有責備也有疼惜,林逍在她的麵前總是不掩飾自己。

皇甫秧眨了眨眼睛,這和神神秘秘、每句話都如同天書的某人還真是不一樣……

“我沒有逞強。”她的聲音很清晰,接著露出一個元氣十足的笑容,“你還不懂我嗎?我是本來就很強!”

“退掉運動會報名,除非你的腳真的沒有問題。”林逍難得的固執。

“不退。”論固執的話皇甫秧也不會輸。

開玩笑,出爾反爾的事情可不是她皇甫秧做的,更何況這次的比賽關乎她和任意門的第一場勝負,怎麽能因為一點小傷就退出。

所以結論是不可能。

林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淺皺的眉頭才緩緩鬆開,讓步般地抬手撫上下巴,眼神像是做出了一個不算太難的決定。

“既然這樣,那我也隻好一起報名運動會,順便對你進行緊迫盯人了。”

他笑眯眯地在皇甫秧的心裏撂下了一顆原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