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1

今年10月21日,對於帝都學園高中部的學生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媲美世界末日的一天。

當時,學生會會長任逸萌正在學生會辦公室裏看著下周校慶日的節目安排流程匯報表,一杯花茶在她的手邊散發著香氣,專注的眼神和嚴肅的表情無懈可擊,窗簾半拉,陽光逸散,整個場景都很符合她的氣質。

千萬不要被這平靜的表象給迷惑了。

就在會長大人拿起手中的筆,準備瀟灑地在匯報表的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表示計劃通過時,學生會辦公室的門被一種很驚慌失措的力道給撞開,一個不明物體做著難度頗高的前滾翻動作出現在了她的眼皮底下。

“龔子辰,我告訴過你好幾遍了,請用正常的方式走進學生會辦公室,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而拉低學生會的水準。”任逸萌語氣平靜,目光顫抖地看著自己因為手滑而得變得歪斜的簽名,盡量維持著良好的風度。

“會長,學學學學校大門口出了點事情,拜托你去處理一下。”學生會宣傳組的小幹事龔子辰並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而是直接切入了重點,可見事態的確好象有那麽一點緊急。

好吧,是非常緊急。

任逸萌的單眼皮輕輕一抬,眼眸中流轉過難以捉摸的色澤,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其實,她早就想知道學校門口那些困擾了她大半天的噪音到底是什麽。

至於為什麽不馬上出去查看……

“龔子辰,跟上。”她一甩利落的馬尾,用小指挑起掛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很自然地往後麵輕甩了過去。

龔子辰屁顛屁顛地接住外套,跟在任逸萌的身後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的確,隻要學生會會長,人稱不敗雅典娜的女神任逸萌出馬,沒有什麽事情是搞不定的。

邁步走在光滑的大理石走廊上,感受著群眾目光的洗禮,任逸萌的唇角噙著一絲淡定的笑容。

——因為,大牌出場,至少是要有個引子和前奏的。

通往學校大門的路上站著不少學生,有些人遠遠地朝大門的方向望著,時不時地小聲地討論幾句,臉上的神色多是擔憂和緊張。

任逸萌挺著背脊,踏著一地飄落的紅葉朝著事件發生地點走去,隨著視野的逐漸開闊,她已經漸漸能夠看到學校小廣場上那蔚為壯觀的圍觀人群。

她頗有架勢地清了清嗓子,身後忠心的跟班龔子辰立刻拔高了嗓子叫喚起來:

“學生會會長到了——!”

雖然他的聲音還不夠穿透力,但圍觀的人群竟然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自動疏散讓出一條不算窄的通道,所有人的臉上還很默契地出現了同樣一種表情。

那表情可用四個字形容。

沒錯,就是劫後餘生。

因為帝都學園的雅典娜女神駕到了,他們懸得難受的心終於在看到任逸萌的那一刻起晃悠悠地著陸。

“怎麽回事?”任逸萌走進重重包圍圈中,還沒等她定下神來判斷局勢,隨著一陣不小的驚呼聲,一個黑色的影子便冷不丁地朝她的身側砸了過來。

任逸萌一驚,身體本能地朝旁邊一讓,那個人摔倒在圍觀的人群當中,好在有幾個好心的同學接住了他的身子,將他扶了起來,才沒有摔傷。

盡管沒有摔傷,但那人唇角的血跡和斷續的呼吸卻讓人一目了然——他已經受傷了。

“盛仕軒?”看清了那個勉強支撐著身子爬起來的人,她眸光一暗,危險的因子在她的眼底凝聚,接著緩緩地掃向麵前的幾個人影。

好大的膽子,敢動她學生會的人。

“仕軒學長……你沒事吧?”一個小學妹嚇得快哭出聲來,她顫抖著蹲下身子,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帕,抬起手想要去擦盛仕軒唇角的那抹血跡。

名為盛仕軒的黑發少年唇邊淺淺地滑過一抹笑,那微挑的唇線和唇邊的血跡竟然契合地延伸出了一種妖嬈的美感,他白得有些病態的麵龐上竟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仿佛剛才挨的打對他根本就無法讓他感覺到痛楚。

盛仕軒謝絕了旁邊人的攙扶,在小學妹親自幫他擦去血跡之前,接過了她的手帕。

“謝謝。”低沉的道謝聲還伴隨著微微有些顫抖的呼吸,小學妹險些心疼得暈厥過去。

此刻,站在包圍圈中心的,便是眼神淩厲背脊直挺的任逸萌,她逼視著麵前一字排開的幾個人,目光裏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會長,看起來像是黑道的人,小心啊。”原本還跟在任逸萌身後忠心耿耿的龔子辰,在丟下這句話之後便抱著她的外套消失在人群的包圍圈之中。

黑道嗎?

任逸萌的心裏暗暗多了幾分警惕,隻是表麵上仍舊不動聲色地以眼神和他們對峙著。

幾分鍾後,為首的那個白衣男子終於上前一步,他隻是淡淡地瞟了任逸萌一眼,便自顧自地將眼神調了開去,落在了盛仕軒的身上。

“小子,自己乖乖地走過來。”白衣男子的聲音竟意外的柔軟好聽,那斯文的外表也似乎和黑道二字完全扯不上關係。

盛仕軒又是一笑,抬起手擦去唇角的血跡,居然就這樣乖乖地舉步朝著那幾個人走了過去。他濕亮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畏懼的光芒,仿佛再多挨幾下打也完全沒關係。

“喂,站住。”任逸萌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解釋。”

這兩個字明顯就是衝著盛仕軒去的。

她想,她要是再不發話,那會長大人的尊嚴就要直接被這事件雙方給華麗地無視了。

“靠邊。”盛仕軒以牙還牙地丟回了兩個字給她,依舊是麵不改色地走向白衣男子,一陣風很應景地吹來,整個場麵非常的“壯士一去不複返”。

任逸萌被這倆字砸得不輕,回過神來剛要衝著那個背影吼出聲,卻感覺頭頂突然一暗。

就像是太陽忽然被烏雲擋住了一秒鍾。

一個火紅的影子轟然砸落在了包圍圈的正中央,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晴朗的天邊轟隆隆地滾過一陣不明所以的響雷,仿佛預示著混世魔王的誕生。

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個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身上,而那人以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落地之後,“咚”地一聲在包圍圈的中央站穩了腳跟,緊接著便高高地昂起了腦袋。

秋日的陽光一刹那間忽然變得分外地明亮,明麗的光線如金沙一般細碎地灑在了一頭火紅而俏皮的蘑菇短發上,整齊的三七分劉海之下,一雙大眼明眸善睞,眨一下便仿佛足以攪亂一池的春水,逐一擊破在場所有雄性動物的心。

“嘖嘖嘖,在我皇甫秧的眼皮底下,絕對不允許有非和平的暴力事件發生。”蘑菇紅發少女昂首挺胸地公開著自己的宣言,渾身散發出的女王氣勢讓她看起來頗有美少女戰士的英姿。

“你是誰?”

眼看著在場十分之九的男同胞被這位突然出現的女飛客給華麗地迷倒,任逸萌覺得自己被搶了風頭,語氣不善,矛頭直接對準了那名為皇甫秧的少女。

“我是皇甫秧。”皇甫秧一回頭,很迅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臉上依舊帶著一副拯救地球的表情。

一問一答看起來銜接得非常恰當。

但是任逸萌仍舊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很用力地疼起來。

而站在一邊的盛仕軒則是停住了朝白衣男子走去的腳步,他看著皇甫秧,濕亮的眸子裏閃過一抹難懂的神色,唇邊更是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笑。

“喂,小姑娘,你細胳膊細腿的趕緊閃到一邊去,棍棒不長眼啊。”白衣男子的某個手下覺得場麵有點奇怪,不禁充英雄裝好漢地站出來說了句話。

話音剛落,白衣男子就陰笑著瞪了那倒黴的手下一眼,頓時把他嚇得退到了隊伍的最末尾。

明眼人都看得出,就憑皇甫秧那身手利落的出場動作,她絕對不是個跑龍套的小角色。

盡管她身份不明,但加上學生會三方對峙,看來,事情好象有點麻煩了。

就在他思索著該怎麽辦的時候,衣袋中的手機忽然發出了震動聲,白衣男子聞聲拿起了手機,閱讀著剛剛收到的短信,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教學樓的其中一個窗口。

一個模糊的身影迅速地在窗口閃了一下,便倏然消失了,似乎是原本一直站在那裏的某個人突然離開了那裏。

“嘿,剛才隻是熱場。”皇甫秧活動了一下脖子和手腕,緊接著再蹲下身來壓了壓腿,明媚的眸子微微一抬,“來吧!不管要來多少個我都奉陪!”

隻是熱場……

任逸萌的臉色登時難看得像被十輛卡車碾過。

看著皇甫秧臉上越來越大的笑容,任逸萌十分懷疑她到底是真的熱心想要幫忙解決問題,還是單純喜歡砸場。

就在皇甫秧馬力全開擺出攻擊姿勢時,白衣男子忽然輕飄飄地揚起一陣輕笑,抬手一揮。

“我們撤。”

2

……現在是什麽狀況?

皇甫秧看著她替月行道的目標——被定義為反派的一行人慢悠悠地走遠,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滿腔的豪氣頓時被放得光光的。

喂喂,不應該是要打起來才對嗎。

“皇甫小姐——皇甫小姐——”一個細小的嗓音在人群中響起,隻見一個瘦弱的黃毛丫頭抱著兩個書包吃力地從人縫中擠了進來,她的腳好象有些跛,走路有些歪斜,再加上抗著兩個書包飛趕過來的疲累,讓她險些直接跪在皇甫秧的麵前。

“喔,笑眉。”皇甫秧連忙回過神來,接過她手中的書包,神氣兮兮地往肩膀上一挎,“辛苦你啦。”

“小姐,你嚇死我了,太太在出門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地交代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如果出了事情我就死定了。”那個被稱為笑眉的女孩一臉菜色地抱怨著,她的額頭上汗珠涔涔,看起來受到的驚嚇的確不小。

“哎,你都跟著我玩了那麽久了,應該要越來越習慣才是嘛。”皇甫秧不以為然地拍了拍手,接著仰起頭,頂著刺眼的陽光,看著帝都學院別具風格的教學大樓,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了批語,“我喜歡這個新學校。”

沒錯,這隻單細胞動物已經把剛才沒打成架的憋屈忘到了河外星係,也順便忽略了旁邊安靜得詭異的圍觀人群。

學生會會長任逸萌的周身籠罩著一層危險的低氣壓,明顯是對皇甫秧自由自在的行徑非常不滿,她清了清嗓子,拔高了聲調,再次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

“這位同學,請問你來我們學校有什麽事嗎?”言外之意就是不相幹的人請滾蛋。

“念書啊。”皇甫秧眨了眨她紅顏禍水的大眼睛,言簡意賅的答案看聽起來十分的直截了當。

“我和我們小姐今天剛轉學到帝都學園來。”也許是注意到學生會主席大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笑眉護主心切地補充了一句,“請大家多多關照。”

轉——學——生——

於是,整個帝都學園都聽到了從學校的大門口傳來的歡呼聲。

“喂喂,你家小姐是否有兄弟?”教學樓的走廊上,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簇擁著笑眉往教室走去,由於皇甫秧在辦好轉學手續之後整個人便在學校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家隻好抓著與皇甫秧一同轉學來的笑眉,七嘴八舌地問著她們所感興趣的事情。

“我家小姐是獨生女。”笑眉一邊努力地聽著四周亂七八糟的問題,一邊局促地抱著書包盡自己的努力所回答著,因為突然成為了中心人物,她的臉龐上竟然出現了一抹可愛的潮紅色,也盡量掩飾著自己的跛腳,不希望同學們對她有什麽不好的第一印象。

“啊,真可惜。對了,你家小姐她從小就學習武術嗎?剛才她的身手真是漂亮呢!”帶著讚歎的問句,“好想拜她為師啊。”

“是的,小姐從小就對武術之類的功夫一直很感興趣。”笑眉有些自豪地點了點頭,“對付多些人也完全不是問題。”

從小到大,皇甫秧好象隻打輸過一次架……

不過這句話是個禁句,是萬萬不能對外人提起的。

“那你家小姐一定住在很大的房子裏吧?”一個女生又開始興致勃勃地問起另外一個問題。

“嗯,老爺給小姐留下一棟很大的古堡。”笑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有棟古堡沒錯,但自從老爺去年生病去世之後,家道中落,古堡裏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空有一個華麗大氣的外表,連家裏的女傭也隻剩下她和她的媽媽,為了節省開支,小姐今年也從貴族學校轉到了這所普通的高中來念書。

於是,不明就裏的女生們對皇甫秧嫉妒又羨慕,長得漂亮家世又好,似乎還有一手好功夫,入學第一天就轟動地出場,就像萬人景仰的女神維納斯。

然而,上帝永遠是公平的。

總有一天,那些或崇拜或愛慕著皇甫秧的男男女女,終究會發現她那令人……暈厥的一麵。

3

醫務室裏,任逸萌正拿著鑷子細心地為盛仕軒清洗著臉頰上的傷口。

“你還是打算什麽都不說,一個人硬扛嗎?”她用力地歎了口氣,撕開一張創可貼,小心地貼在了他臉上的傷口上。

“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盛仕軒抬起手,輕輕地彈了彈褲子上的灰塵,慢慢地站起身來,“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插手。”

“盛仕軒,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任逸萌收起衛生台上的瓶瓶罐罐,把用過的棉簽丟進了垃圾桶裏,“你自己的身體不好,就不要隨便惹上這種麻煩的事情,知道嗎?”

“遵命,會長。”盛仕軒依舊是淡笑,眼底卻彌漫著疏離的霧氣,他輕輕地咳了幾聲,邁步慢慢地走出了醫務室。

看著他修長卻稍嫌清瘦的背影,任逸萌的胸口生出一種熟悉的糾結感覺。

“唉,為什麽就是拿你沒辦法……”她搖頭苦笑。

自去年盛仕軒加入學生會起,他的才幹就一度超越了原本最被看好的學生會新鮮人任逸萌,但他為人低調,在今年的換屆選舉上並沒有想要爭取學生會主席的位置,所以任逸萌順理成章地高票當選,而盛仕軒也繼續連任了由原來的財務部副部長理所當然地晉升上了正部長,學生會大權由此落在了高二年級學生的手中。

其實,盛仕軒放棄競選學生會會長也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體質很差,經常小病不斷,每周的周五都會例行向學校請假,到預約好的醫院去做身體的全麵檢查,而至於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撲朔迷離,盡管他曾在一次發言中說過自己的父母都隻是公司的小職員,但他那與生俱來的神秘氣質和迷一般的行蹤,都足以讓人對他產生十二萬分的好奇,也有不少的女生為他的外貌和氣質所傾倒。

就因為神秘,才成功地吸引了任逸萌的目光,但就算是她,也無法完全地看透他。

想不到吧,就算是被稱為可媲美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帝都學園創校曆史以來第一位女性學生會會長任逸萌,也有令她所頭疼的人和事情。

就在她準備回到教室去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的喊聲。

任逸萌好奇地走到窗邊,拉開窗戶,探頭朝外看去。

醫務室的窗正對著學校的體育館,此刻,幾名穿著跆拳道道服的男生正七零八落地躺倒在體育館前方的空地上,毫無形象地對著天空喘氣。

“嗯……還真是弱……”歎氣聲忽悠悠地飄進了任逸萌的耳朵裏。

任逸萌嘴角一抽,一個有著紅色蘑菇短發的身影不期然地落在了她的視線範圍內。

就算還沒正式過招,但沒來由地,任逸萌就是覺得這家夥是繼盛仕軒之後頭一個讓她有種棘手感覺的人。

隻見皇甫秧腳站三七步,大剌剌地站在體育館門口,手裏抱著個沉甸甸的牌子,上麵用黑色毛筆寫著四個狂草大字——天下布武。

好囂張的四個字。

“喂喂,你們道館的牌子歸我啦。”更囂張的皇甫秧拍了拍那所謂的戰利品,拍了拍屁股就轉身走人了,美麗得無懈可擊的臉上竟然堂而皇之地寫著“征服完畢”四個大字。

“嘿。”她順手揪住一個圍觀群眾,秋水盈盈的大眼裏很不相稱地裝滿了變態的興奮,“你們學校還有啥比跆拳道社團更厲害的社團嗎?”

被揪住的小男生呈石化狀,仍在遠處觀望的任逸萌強任著暈厥的衝動,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沒錯,被揪住的那個倒黴蛋名叫龔子辰,學生會會長的小跟班,特長是像草履蟲一樣趨利避害,麵對攻擊力滿點的皇甫秧,叫他報上學生會帳戶密碼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前提是假如他知道的話。

眼看龔子辰很狗腿地報上了學生會的大名,皇甫秧亮麗的短發在陽光下十分妖孽地一閃,腳下即刻便如生出了兩個風火輪一般消失在任逸萌的視線範圍之內。

任逸萌暗叫不好,她的地盤豈容得這個禍水胡來,假如她現在不馬上回到學生會辦公室的話,那裏麵的小嘍羅很有可能就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然而,任逸萌的腳程再快,也趕不上此刻戰鬥力高昂的神力女超人皇甫秧。

於是,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又再度因為皇甫秧的到來而被圍觀的學生們擠得水泄不通,仿佛皇甫秧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熱門的觀光勝地,身邊總是不乏各種好奇的目光。

就在她敲開學生會辦公室大門的那一刻起,幾乎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來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在幾分鍾前剛剛回到辦公室的盛仕軒。

皇甫秧叉著腰,毫不客氣地將他從頭到尾地打量了一圈,昂起下巴,仍是一副美少女戰士的英姿:“本女俠不和受傷的弱者打架。”

不過,她發現眼前的這個全身掛彩的人……好象有那麽一咪咪眼熟……

“我們早上見過。”盛仕軒悠閑地開口,似乎是看準了她眼神中的疑問成分,狹長的桃花眼裏漏出一抹難以參透的柔光,“盡管你沒打成架,但抱歉的是,學生會辦公室裏似乎沒有什麽物品可以發泄你過剩的體力。”

“那你們這有什麽?”皇甫秧被他兩三句話就輕易地繞走了注意力。

“有錢,你要試著數鈔票麽。”盛仕軒抬起手,揚了揚手中的一遝粉紅色鈔票。

鈔票襯著他詭異的笑,好華麗……

“數鈔票既考體力又考腦力,怎樣,要試試麽?”他扇了扇手中的鈔票,臉上的笑容依舊沒變過。

“嘖,交給我吧。”皇甫秧頭腦一熱,昂首闊步地邁進了學生會辦公室。

關上的大門阻隔了一切好奇的目光,原本等待著看火星撞地球的同學們也很無趣地四散開去,隻能揣測著學生會辦公室裏究竟會發生些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4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盛仕軒這輩子見過為錢違法不要命的,見過拚命賺錢養家糊口的,見過用錢賄賂高層達到自己個人目的的,就是沒見過數錢數到睡著的。

學生會寬大的辦公桌上,皇甫秧很欠扁地把自己的頭枕在了不算太薄的一疊鈔票上呼呼大睡著,一隻手自然地垂在身側,另一隻手裏還緊緊抓著幾張鈔票,鈔票表麵的褶皺仿佛是貞子怨念的控訴。

這算什麽?腦力消耗過度?

盛仕軒看著她睡得怡然自得的樣子,眉心居然不自覺地皺出好看的弧度來。

他隻是去茶水間倒了一杯熱水而已,再回來的時候,那個原本對著一疊錢兩眼放光兼怒吼馬力全開的某人已經倒在那疊錢上睡歪過去了。

而且,她睡覺的樣子竟然不可思議地眼熟。

盛仕軒白皙的手指輕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皇甫秧出神。

“趕緊把她給我叫起來。”絕對零度的聲音在盛仕軒的耳旁颼颼地響起,“我可不想讓那一疊錢沾上笨蛋的口水。”

他回過頭,身邊站著的果然是剛剛上壘的任逸萌。

“把她叫起來的話,對付她可就是你的事了。”盛仕軒悠閑地抿了抿杯中的茶水,氤氳的水汽中他唇邊的笑容似有似無。

睡夢中的皇甫秧完全沒發現自己正被兩個危險人物評頭論足著,討論著要如何宰割她,而她唧唧歪歪地睡著,時不時地皺幾下眉頭,糾結的仿佛隻是夢裏的事情,絲毫沒有一點身為人質的自覺。

夢的內容似乎有點模糊不清了,依稀記得是她小時候親身經曆過的事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夢是個噩夢,是她皇甫秧十七年人生當中的唯一一個巨大汙點。

……

湛藍的天空裏,有幾隻純白色的鴿子撲著翅膀飛向晴空。

教堂的鍾聲**出一圈圈聲音的漣漪,那份明媚的幸福感,仿佛無論距離多遠都能夠傳達得到。

那時候的皇甫秧,還隻是一個紮著小辮滿地跑的小丫頭,盡管五六歲的她已經有了一張可比天使的臉蛋,但對於那時候還缺乏美醜觀念的皇甫秧來說,她不介意以鼻涕來裝點她沒心沒肺的傻笑。

“小秧,婚禮馬上就開始了,別再到處亂跑,這籃子你可要拿好了,一會跟在叔叔阿姨的後麵走,然後一邊把裏麵的花瓣拋出來,知道麽?”教堂外等待的賓客中,一個相貌姣好的年輕少婦蹲下身子,拿起幹淨的白手帕擦了擦皇甫秧快要掛到嘴唇上的鼻涕,忙不迭地叮囑道。

於是,被無償租借來當花童的皇甫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抬手接過籃子,一路飛跑,花瓣零零落落地飄在了早已鋪好的紅地毯上。

更衣室裏,新娘還在補著妝,已經在別人的幫助下換上一套漂亮紗裙的皇甫秧搖晃著兩隻小腿無聊地坐在旋轉椅子上,擠眉弄眼地瞪著鏡子做著各種奇怪的表情。

她的手裏握著一塊漂亮的綠色石頭,石頭上穿著一條紅線,是剛剛在更衣室裏撿到的,石頭涼涼的感覺貼在臉上很舒服,假如把石頭放在陽光下,仿佛可以看到裏麵悠悠流轉著翠綠色的光澤,煞是好看。

皇甫秧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它,並笨手笨腳地想把係在石頭上的紅線套進自己的脖子。

“喂,你為什麽偷拿我的玉佩?”

清亮而飽滿的聲音在皇甫秧的耳邊炸開,她抬起頭來,對上的是一雙充滿質問眼神的黑色眸子。

那也是個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吧,個子跟她一般高,穿著黑色的小禮服,白色的領結襯著他秀氣的臉龐,看起來竟然也有著和她一拚高下的精致。皇甫秧不客氣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溜了個遍,櫻花一般的小嘴緩緩地撅起,似乎在抗議著他太不友好的眼神。

“把我的玉佩還給我!”小男孩上前一步,很堅決地伸出手去攤在了皇甫秧的麵前,他的眼神堅決地盯著她手裏那塊綠色的漂亮石頭,執拗得沒有一絲讓對方拒絕的餘地。

“不給!”麵對著他淩厲的眼神,皇甫秧竟然有些慌張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扯下已經套進了脖子的玉佩,背著小手將它藏到身後去,“這是我撿到的,我撿到了就是我的!”

“玉佩是我的,上麵刻著我的名字!”小男孩不依不撓地宣布著他的所有權。

“我不管,我就不給!”皇甫秧很無賴地撇過頭去。

刻著他的名字又怎樣,她又識不得那麽多字,也沒法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騙她。

聽到她這麽說,小男孩攤開的雙手逐漸變成了握緊的拳頭,皇甫秧緊張地跳下椅子,朝更衣室的外麵跑去,死死地把玉佩攥在了手心裏。

就在這時,一位負責婚禮的工作人員滿麵笑容地拉住了就要衝出門去的皇甫秧,將她遺忘在椅子邊的花籃塞到了她的手裏,並和藹地摸著她的腦袋,說婚禮馬上開始,她必須跟在美麗的新娘後麵,灑下一路芳香的花瓣。

皇甫秧隻好停住腳步,乖乖接過籃子,有些怯意地往後看了一眼。

那個小男孩也同樣地被人塞了個裝滿花瓣的籃子,眼睛卻仍舊不甘心地盯著她,那灼灼的視線仿佛要洞穿她一般,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執著。

就算他想要硬搶,也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皇甫秧原本緊張的心情很快便調整了過來,她很囂張地對小男孩做了個鬼臉,神氣活現地挎著花籃,跟在新娘的身後走了出去。

花香彌漫的空氣裏,一對新人正接受著眾人的祝福與掌聲,幸福地漫步於紅毯之上。

在新人的身後,一個穿著漂亮紗裙的小女孩賣力地撒著花瓣,天使般可愛的臉龐也同樣地吸引了不少讚歎的目光。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跟在皇甫秧後麵出場的、看起來也應該是個花童的小男孩很用力地甩掉了手裏的花籃,裏麵紅色芬芳的花瓣立刻灑了一地。小男孩晶亮的眸子裏有著憤怒的氣息,他猛地從背後撲倒了皇甫秧,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搶她手裏攥著的那枚玉佩。

皇甫秧一開始嚇傻了,她摔倒在紅地毯上,手裏的花籃“啪”地一聲掉了下去,隻來得及拚命地將手裏的花瓣砸在了小男孩的臉上,本能地開始發出尖叫聲。

其實小男孩並沒有傷害她,隻是一昧地去掰她緊緊握成拳的小手,想要拿到裏麵那原本屬於他的玉佩,皇甫秧害怕於他眼神中的執著,隻有用力地踢打著男孩,她甚至可以聽到她的拳頭招呼到他身上時發出的沉悶聲響,和他忍著痛楚咬緊牙關的聲音。

幾個大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連新娘和新郎也在紅毯上停下了腳步,詫異地回過頭去看著這一對喧賓奪主的花童扭打在一起,驚訝得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甫秧的手指被掰得生疼,拉扯中,她的衣裙也變得淩亂不堪,她看到媽媽一臉焦急地跑過來的樣子,聽到媽媽的叫喊,也看到一些大人試圖去拉開小男孩,但都沒有成功。

看著他不屈不撓的樣子,皇甫秧隻覺得一陣氣血上湧,那被小男孩死死抓住的小手猛地往回一收,接著用力地將玉佩擲了出去。

她扔得那麽用力,甚至沒能讓玉佩在陽光下劃出好看的圓弧,便直直地朝小男孩的額頭飛去。

微微的青紫色和細細的血絲慢慢地浮現在小男孩白皙的額頭,他拍了拍褲子站起身來,脖子上的領結被扯掉了,黑色的小禮服上也有許多個髒兮兮的鞋印,但他臉上露出的笑容似乎是一點都沒感覺到方才的疼痛。

他明白,守護是要付出代價的。

才那樣小,就這樣根深蒂固地牢記著。

因為曾經有一個人,用生命為他示範過。

“喂,我贏了。”小男孩居高臨下地看著仍舊愣愣地坐在地毯上的皇甫秧,舉起的手中,玉佩流轉著翠綠的光澤。

“看好了,這是我的名字,是我的玉佩,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不允許任何人從我身邊搶走它。”他的聲音清亮有力,看向皇甫秧的眼神裏也沒有絲毫的挑釁,有的隻是勝利的光芒和失而複得的喜悅。

……

後來怎麽樣,皇甫秧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

似乎是挨了老媽好一頓訓,而她很沒氣節地、灰頭土臉地大哭了一場,不因為別的,就因為輸了。

但記得最清晰的,便是小男孩在成功地守護了他心愛東西之後的樣子——

好神氣。

5

任逸萌終於成功地把皇甫秧從被她打上了“噩夢”標簽的夢中搖醒,在她的口水還沒來得及落到鈔票上以前。

皇甫秧習慣性地抬手在嘴角抹了一把,睡眼朦朧地看著自己一手的鈔票,眼神格外的詫異。

任逸萌雖然憋著一肚子的窩囊氣,但她不得不承認,麵前的這個禍水的確是漂亮得有些過分了,就連傻裏傻氣的起床動作也可勉強用慵懶迷人來形容,她身後站著的某些段數不夠高的低年級小男生,很容易地就被那三兩下動作勾去了魂魄。

但上帝明顯是顧了麵子卻忘了裏子,前後平均一下也算是個失敗之作。

“喂,我怎麽會在這裏?”皇甫秧看了看手裏的錢,又看了看麵前華麗麗地站著兩排學生會會員,毫不掩飾自己的睡醒時的短暫性失憶。

“學,學姐……我們現在要在這裏開會……”一個長得和龔子辰格外相象的小蘿卜頭從任逸萌的背後探出頭來,又是傾慕又是怯懦地說了一句。

非常非常委婉而禮貌的逐客令,也順便提醒了一下她睡的時間實在是夠長的了。

不過,別指望皇甫秧會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是嗎?”果然,皇甫秧打了個嗬欠,困擾地用手抓了抓頭發,“你們開會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她又不是學生會會長。

當然,所有在場的人都把這句無心的問話當成了挑釁。

但在跆拳道社被皇甫秧華麗地踢館之後,似乎沒有一個人敢和她嗆聲,於是,場麵瞬間冷下去一半。

小蘿卜頭啜嚅著又要說話,隻見任逸萌抬手一擋,雙眼危險地眯了一眯,走上前來:“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不過現在這學生會辦公室可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你可以走了。”

頗不友好的語氣。

“你說,這裏是學生會?”皇甫秧頓時像是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一般,雙眼乍亮。

對了。

她原本想挑戰學生會來著。

可是為什麽會被騙來數錢……

數錢就算了。

為什麽數到一半會睡著……

看來,學生會果然是個陰氣很重並跟她的八字相克的東西……

但是,就這樣退縮的話,她就不叫皇甫秧。

看著皇甫秧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任逸萌隻覺得自己的呼吸再次困難起來,因為,她從皇甫秧那逐漸開始興奮起來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種名為危險的氣息。

就仿佛是獵豹捕食之前的預備動作。

任逸萌惡狠狠地側過頭去,眼神如刀一般地朝著坐在辦公室角落裏悠閑地看著書的盛仕軒戳過去。

這可是他惹來的妖孽,當然要由他除妖。

但盛仕軒仍是悠閑地看著他的書,仿佛根本沒有接受到任逸萌的怨念光波。

“喂,你是學生會會長吧?”皇甫秧已然站起了身子,逆光的輪廓綴上金光萬丈的毛邊,“你叫什麽名字?”

任逸萌微微地屏息,鎮靜地抬起眼簾。

這是準備下挑戰書了嗎?

“我叫任逸萌。”她聲音沉著,語氣淡靜無波,像是應戰的號角。

由此,維納斯與雅典娜的戰爭,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