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知道嗎

我一直在看著你

一直看著你

流淚的雙眼

微笑的臉龐

直到每個溫暖純白的記憶

都是你

1

“演話劇?”尹寶藍有些詫異地看著來找自己搭話的女孩,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解,“為什麽找我?”

大家都知道她不喜歡親近他人,平時沒事也不會找她講話,在同學們的眼中,尹寶藍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代表,可是居然有人要找她來演話劇?

“不可以嗎?”小螢雙手合十,笑眯眯地拜托道,“那個角色,我想如果你演起來的話,應該很有看頭。”

既然是好友交給她的任務,那麽說什麽也得盡量完成了。

想到這裏,小螢不僅歪了歪嘴巴。

好友負責搞定脾氣溫和的方佑澄,而卻把難溝通的尹寶藍交給了她處理,明顯就是避重就輕嘛,這次一定得敲她一頓貴的!

“不演。”輕飄飄的兩個字頓時砸醒了小螢的胡思亂想,尹寶藍悠閑地收拾著桌麵上的東西,似乎是已經準備走人了。

“誒,等一下等一下嘛!”小螢連忙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尹寶藍的手臂,放低聲音繼續說道,“演嘛演嘛,劇本已經寫好,保證精彩有加,而且男主角說不定會由你的男朋友來擔任喔!”

尹寶藍愣了一下。

“我男朋友?”她反問道。

“是呀,不就是方佑澄嘛!已經有人去關說他了喔,哈哈哈。”小螢自來熟地拍著尹寶藍的肩膀,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看,大家都對你們兩個為什麽會走在一起很好奇,平時你那麽酷,卻可以在方佑澄麵前笑成一朵花,假如你們搭檔演出,絕對會很有噱頭的!”

尹寶藍眉頭一皺。

“不演。”這次是加了重音的兩個字。

“啊,不要這樣嘛!”小螢一邊回想著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一邊再次試圖叫回尹寶藍,可她卻沒有回頭,徑直走出了教室。

“哎——”小螢歎了口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就近坐在了尹寶藍的椅子上,“真是個難搞定的家夥。”

就在她怨天尤人自歎倒黴的時候,有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詫異地轉過頭去,發現麵前是程斯傲放大的臉龐,表情相當的凝重。

“喂!你嚇我一跳!”小螢連忙往後一閃,差點撞翻了尹寶藍的課桌。

“早上你說的那件事情是真的嗎?”程斯傲卻沒有心情同她開玩笑,滿臉難得的正經樣子,“你真的看到寶藍……和方佑澄在一起。”

“千真萬確!”小螢也是個急性子的人,她拍著桌子,“真是的,早知道就拍照存證了,不然每個人都要質疑一遍,我要回答到哪一年。”

“程斯傲,你該不會是喜歡尹寶藍吧?”兩人的交談被後桌的女生聽了去,她調侃地拍了拍程斯傲的肩膀,語氣中飽含著玩笑的意味,“昨天我也有看直播哦!兩個人甜甜蜜蜜的,估計你是插不進去啦!”

“不要再說了!”程斯傲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椅子向後拖出很大的聲音,把後桌的女生嚇了一跳,“你們都不了解寶藍。”

“……隻不過開個玩笑而已,那麽激動做什麽。”後桌女生訥訥地說了句,沒趣地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喂,程斯傲,聽你這麽說,你好象很了解她?”小螢挑了挑眉,語氣裏藏不住好奇和疑問,“那你知道為什麽她在方佑澄麵前跟在我們麵前判若兩人嗎?知道為什麽她隻和方佑澄走得那麽近嗎?”

“……我……”程斯傲喉頭一梗,竟然回答不上來。

“假如你跟寶藍很熟的話,就根本不用來問我她是不是真的跟方佑澄在一起了嘛。”小螢沒心沒地嘟囔著,一邊站起身來,去找好友匯報她這裏出師未捷的戰況。

而這邊程斯傲則是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小螢和後桌女孩無心的幾句話卻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鬱悶。

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他對尹寶藍,真的不隻是好奇而已嗎?

2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馬路兩邊的路燈卻已經先點燃了。

來來往往的車聲擦過耳畔,斑馬線的兩旁永遠都擠滿了趕地鐵回家的上班族,偶爾有些穿著嘻哈風格服裝叼著棒棒糖的年輕人,毫不畏懼地淹沒在車流當中,危危險險地橫穿馬路。

“……你接了?”尹寶藍很詫異地看著身邊高出她一個頭的少年,瞳孔裏倒影出街燈暖黃色的影子。

“嗯,隻是答應先看看劇本而已。”方佑澄的微笑比街燈更溫暖,他從書包裏拿出一本薄薄的白皮筆記本,“我在學校的時候翻了翻,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可是,你知道她們也找我……”尹寶藍轉回頭來,聲音漸低,“他們以為我和你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才找上我們來演戲的……”

“別人喜歡誤會,就讓他們去誤會好了。”方佑澄很自然地說著,“我之所以答應看劇本,是因為我並不排斥這件事情,既然有時間有精力,何不為班級出一份力呢?”

“可是……可是……”尹寶藍仍舊看著自己的腳尖,“跟你一起演戲的,是尹寶藍,而不是小白,這樣也沒關係嗎?”

說完,她抬頭看著他。

夜的涼意悄悄地沁入這個城市,卻因為他的微笑而在刹那間瓦解。

“當然沒關係。”方佑澄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頂,“你是你,小白是小白。”

“我們不一樣,對麽?”尹寶藍的眼睫輕輕地扇動著,如同蝴蝶輕薄的雙翅,“即使小白住在我的身體裏,她看起來也還是小白,對不對?”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路燈橘黃色的光暈籠罩在尹寶藍的周身,也許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她的眼神看起來竟然有點憂傷。

方佑澄愣了一下,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劇本,要看嗎?”他抬起手,把劇本遞向尹寶藍,“如果覺得喜歡的話,就演吧。”

“你真的想演?”尹寶藍接過來,抬手撫上本子柔軟微涼的封麵,“又要排戲,又要準備比賽,不會很累嗎?”

“因為答應過小白,不忘記她,而且,我也準備要充實地生活了。”方佑澄微微彎曲的唇角勾出漂亮的上弦月,“我想讓自己忙一點,有幹勁一點,來填補我過去那幾年的空白。”

“是嗎?”尹寶藍的唇角也緩慢地牽出一抹淡淡的弧,“劇本,我會看。”

“我已經接到大賽組委會的通知,下一場比賽是後天晚上。”方佑澄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門票,“下場比賽就不在廣場舉行了,地點轉移到A市電視台大型演播廳,這是發給親屬或朋友的票,給你。”

“是要讓我轉交給小白嗎?”尹寶藍的語氣裏,竟然有些酸澀的俏皮。

“不,你來也好。”方佑澄微微地側過臉,稍稍停頓了一下,“如果,你願意來看的話……”

尹寶藍看了他好一會,才仔細地把票夾進劇本當中,連同劇本一起放進了書包。

繁華的馬路走到了盡頭,前麵便是延伸開去的岔路,兩人淡淡地道別過後,分道揚鑣,隱沒在愈濃的夜色當中。

尹寶藍心事重重地獨自走在小路上,思考著方佑澄剛才說過的話。也許是因為實在想得太入神,就連身邊什麽時候跟了一個人都沒有發現。

直到程斯傲發出近似於哮喘的歎氣聲,尹寶藍才從神遊中回到現實中來。

“同路?”尹寶藍挑起眉,指了指前方道路,發出疑問。

“不不不,完全相反方向。”程斯傲特別的老實。

“那你走錯邊了。”尹寶藍轉回視線直視前方,繼續當什麽事情也沒有一樣地往前走,好像程斯傲真的隻是個弄錯方向的路人甲。

“我是專門來跟蹤你的耶。”依舊老實的程斯傲毫不掩飾地交代自己的罪行。

“你跟蹤我幹嘛?”尹寶藍終於停下腳步,語氣依舊平靜無波,卻用質問的眼神盯住他,程斯傲頭皮發麻,才後悔自己不該那麽快全部招供。

“你……你不是說要讓我調查嗎?”程斯傲現在才開始小心斟酌著用詞,隻可惜他實在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情,“不是說要滿足我的好奇心什麽的嘛……”

“有結論了嗎?”尹寶藍幹脆抱起了雙臂,一雙幽藍深邃的大眼讓她看起來更加地具有威脅性。

“……”程斯傲的眉毛**了一下。

是說“有”比較安全,還是“沒有”比較保險?

既然他的腦子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那還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好了。

想到這裏,程斯傲清了清嗓子,一雙在夜裏也格外炯炯有神的眼睛躲閃著尹寶藍的目光,問道:“你和方佑澄,真的在一起嗎?”

尹寶藍沒回答,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看著程斯傲,直到他覺得毛骨悚然,她才慢悠悠地開口。

“看來你的修為還不夠。”她說話的聲音像是在歎氣,“既然知道走錯方向了,就趕緊回頭吧,不要再跟來了。”

不要再跟過來了。

以後,也別追著我了。

程斯傲呆立在原地,看著尹寶藍逐漸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很不甘心。

除了不甘心,似乎還有一把溫熱的火焰,逐漸在他的心裏燃燒起來。

……

……“喂,程斯傲,聽你這麽說,你好象很了解她?”……

……“那你知道為什麽她在方佑澄麵前跟在我們麵前判若兩人嗎?”……

……“知道為什麽她隻和方佑澄走得那麽近嗎?”……

……

在胸腔中越燒越旺的到底是怒氣,還是別的什麽,他不知道,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製時,他已經上前幾步,抓住了尹寶藍的胳膊。

握力有些大了,尹寶藍微微地皺了皺眉。

“為什麽要把所有人都關在門外?”程斯傲看著她淡靜無波的眸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莫名的怒氣再次衝上頭頂,“為什麽拒絕別人的關心?”

“……我以為你隻是好奇。”尹寶藍想要掙開他的掌握,卻驚詫於他掌心的熱度。

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季,他手心的熱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她的體內,盡管抗拒,卻無法阻止這一縷霸道的陽光,一點一點地照徹她的心。

“一開始是好奇。”程斯傲的語氣弱了下來,緩緩地放開尹寶藍纖細的手臂,“想知道為什麽你和別人不同,想知道為什麽你總是拒絕和別人來往……”

如陽光一般的少年程斯傲,也許是因為此刻的表情,他的聲音在夜裏卻也可以顯得很安靜。

尹寶藍發現自己竟然在很認真地聽著他說的每一個字。

“……也許,我就是那種天生就很雞婆的人也說不定。”程斯傲自嘲地笑著,抬手抓了抓頭發,“我沒想到,自從開始接近你,就再也不滿足隻對你產生好奇的感覺了,為什麽你總是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露出悲傷的表情,為什麽你隻有在跟方佑澄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笑,為什麽我不行……為什麽我不能讓你笑?”

沒有人經過的小路。

寂寂的夜空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仿佛可以吸去所有聲音。

但那句話卻一遍又一遍地在尹寶藍的耳邊回響,眼前是程斯傲炙熱無比的眸子,她無法不相信他是認真的。

可是,剛才他說,為什麽他無法讓她笑。

尹寶藍想要反駁,她想告訴他,其實隻要有他在耳邊吵吵鬧鬧,她永遠都不會覺得寂寞,甚至還有一種久違的快樂源源不斷地湧上心頭。

但她卻說不出來。

她不敢去揣測程斯傲這番話背後的意義,卻隱隱覺得他似乎在笨拙地表達著什麽。

“如果馬上回頭的話……”

“來不及了。”

她啜嚅的聲音卻馬上被他打斷,抬起頭來,卻發現程斯傲正在笑著,是她初識他的那一刻所看到的,那種閃閃發亮的笑容。

“假設了解你的過程是一條長長的路,那麽現在的我已經走到路的中央,是選擇返回還是繼續,對我來說都是一樣長的距離。”程斯傲的語氣逐漸地恢複了以往的輕快,眼底的認真卻一如既往,“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當然選擇繼續走下去。”

“如果路的盡頭有洪水猛獸呢?”尹寶藍垂下眼簾,努力掩蓋去眼中彌漫的濕氣。

“不會的。”程斯傲笑得愈發的溫暖,“路的盡頭一定是一座很漂亮的花園,隻不過從來沒有人去過而已,即使真的有洪水猛獸,那我也會負責把他們擺平的……”

“所以,千萬千萬不要關上路盡頭的那扇門啊。”他彎下腰來,親昵地摸了摸尹寶藍的腦袋。

“你真的很雞婆。”尹寶藍仍舊低著頭,悶悶的聲音有些甕氣。

程斯傲笑得很開心。

點點的星光,像夜空裏微小的螢火蟲。

即使是那麽弱的微光,卻讓人覺得希望似乎就在不遠的地方。等待著。

3

原來愛情真的有一種神奇的魔力。

緋雪高中高二一班的學生們逐漸在尹寶藍和方佑澄的身上看到了這句話的驗證。

雖然兩個當事人沒有親口承認他們在交往,平時的行為也總是很低調,但大部分的同學都看到了才藝大賽那天的電視轉播,兩個人深情的擁抱絕非是一時的心血**,再加上小螢的大喇叭廣播和添油加醋的描繪,幾乎全班的同學都默認了他們兩人是正在交往中的情侶。

但其中當然不乏反對的聲音,一些對方佑澄有好感的女生對尹寶藍頗有微詞,也有些大膽的想要去找她的麻煩,可是卻畏懼於從太妹幫當中傳來的流言,說尹寶藍是個惹不起的怪物,隻好怏怏作罷。

在方佑澄的健忘症離他遠去,整個人在沉靜內斂的氣質中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活力之後,尹寶藍也跟著改變了。

她不再那麽孤獨,不合群。

雖然平時還是不會主動找人講話,但隻要有人問她問題,她都會完整地回答,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像一張麵具一樣雷打不動,甚至在遇到開心的事情時,還會露出很淺很淺的笑容。

“那個尹寶藍,其實也滿可愛的呢。”

“對呀,安安靜靜的樣子,一點也不鬧,像個娃娃一樣乖巧。”

她也逐漸進入了男生們的話題當中。

而麵對這樣的狀況,情緒最複雜的人還是程斯傲。

“喂喂,寶藍,你現在是不是比較不討厭我了?”他趴在桌子上,伸出手指點了點前座尹寶藍的肩膀。

尹寶藍慢慢地轉過頭來:“嗯。”

雖然是肯定的回答,但程斯傲卻是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

“你……你以前果然討厭過我……”淚洗桌麵。

“別扭曲我的意思。”尹寶藍撇了撇嘴巴,雖然語氣僵硬,但眼底卻溢出一絲柔和的笑意。

平心而論,以前的她,對他的那些排斥的感覺根本說不上是討厭,隻是因為她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的性格,而對熱情的他毫無預警的接近有些不適應。

“你看,現在大家好象都很喜歡你的樣子,假如你以後朋友越來越多,會不會就不理我了。”程斯傲還是很躊躇。

“我的朋友不會越來越多。”尹寶藍淡淡地擋掉他的問題,仍舊低著頭看著什麽。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什麽?看得那麽認真。”程斯傲沒有再去深究那個“討厭與不討厭”的問題,又重新變成了活力四射的好奇寶寶。

“劇本。”尹寶藍輕輕地揚了揚手中的白色薄皮本子。

“什麽劇本?”程斯傲顯然對尹寶藍這種過於簡略的回答很不滿足,繼續孜孜不倦地追問著。

“文化祭上要表演的話劇劇本。”尹寶藍說完,便把劇本丟給了程斯傲,站起身來,徑直向文藝委員走去。

“那個角色,我要演。”尹寶藍站在她的麵前,語氣平靜地說道。

“啊,你是說那個話劇嗎?”文藝委員有些驚喜地抬起頭來。

“嗯。”尹寶藍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麽,從明天開始排練,可以嗎?”文藝委員拿出記錄本,在上麵寫了些什麽,再把一本新的劇本交給了尹寶藍,“在排練之前,還麻煩你把台詞看得熟一些,這樣排戲的進度才會快。”

尹寶藍接過劇本,順從地點了點頭。

“寶藍,這個故事好悲傷喔,你要演這個女主角?”

當尹寶藍重新回到座位上時,程斯傲已經把劇本粗略地翻看了一遍。

“這個劇本是神話故事改編的吧?我在小的時候好象在神話故事書上看到過……”程斯傲邊繼續翻看著劇本台詞,邊自言自語道。

尹寶藍低著頭,看著自己握在手裏的新劇本。

其實,方佑澄說過的話並不是讓她決定參加話劇的主要原因。讓尹寶藍答應演出的決定性因素,還是這個劇本。

程斯傲說得沒錯,這個劇本的確是由一個古希臘神話故事改編而來的。

——有關與天琴座的傳說。

在這則神話故事中,歌手俄耳甫斯,有優美的歌喉和一把漂亮的金琴,他的歌聲和琴聲能使岩石落淚,流水止步。

不久,俄耳甫斯娶了美麗的歐律狄刻為妻,生活非常幸福。但不幸的是,歐律狄刻突然去世,悲痛異常的俄耳甫斯決到黃泉之國把妻子接回來。

於是他抱著金琴走入地府,彈奏哀曲,終於感動了黃泉之國的國王普路同,國王同意讓他的妻子跟他返回人間。但國王告誡俄耳甫斯,在到達人間以前絕不能回頭看,俄耳甫斯答應了國王的要求,帶著得到重生機會的妻子飛快地跑回人間。

但是,就在離人間隻有一步之遙時,俄耳甫斯不放心,回頭看了妻子一眼。

這一眼,便是絕望的深淵。

妻子因為他的回頭,而化身成為冰冷的石頭,再也無法跟他一起走向人間了。

不久,悲傷的俄耳甫斯便把他的金琴升到天上,陪伴著他的妻子,便成為天琴座。

隻是一個虛構的傳說故事而已。

但尹寶藍在昨天深夜看完劇本之後,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仿佛這個虛幻的故事,是真真正正地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一般。

而在決定接下演出任務的那一刻,她就決定了。

這一次的歐律狄刻,不需要由俄耳甫斯來拯救。

相反的,她要拯救俄耳甫斯,拯救那個不停地回頭看著過去的少年,挽回那一場可以預見的悲劇。

4

林蔭道。

櫻花飄落恍若是一場粉雪,卻始終感覺不到料峭的寒意,暖春在一步一步地走近。

方佑澄坐在長椅上認真地看著劇本,手指放在身側,靈巧而細微地活動著,似乎是無意識地在反複地練習某個複雜的魔術動作。

這些天來,他的日子過得格外的充實,白天精神飽滿地聽課,中午看劇本或是練習魔術,下午的自習課和許多同學一起在空****的階梯教室裏排練話劇,周末的傍晚到Lyar酒吧表演魔術,再和來看他的尹寶藍一起散步回家。

不,確切來說,應該是和降臨在寶藍身上的小白,一起回家。

櫻花瓣幽幽地落在了他膝上的劇本上,白色光滑的紙頁趁著粉色的心型花瓣,看起來就像一張印花手帕。

方佑澄的頭漸漸地低垂到了胸前,漂亮的雙眼也不知不覺地闔了起來,身體隨著微風的節奏輕輕地起伏著。

一個少女站在櫻花樹下,已經出神地看了他很久。

已經睡著的那個少年,陽光順著他玄水一般的黑發滑落下來,噗嗤噗嗤地落了滿肩。

莫黛輕皺著雙眉,終於忍不住朝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佑澄,不要在這裏睡,會感冒的。”她輕聲細語,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微微地搖晃著。

方佑澄的頭輕輕一點,惺忪的睡眼慢慢張開,恍然間蒙上了薄薄的一層霧氣,帶著朦朧的美感,令人不禁屏息。

“學姐?”他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眼睛,也許是真的受了點涼,淡淡的鼻音帶著一點性感的味道,眼神也漸漸地清晰起來。

莫黛默默地在他的身邊座下,看著他的目光中帶著點複雜的成分,無法分辨到底是喜悅還是哀傷。

“交女朋友了?”莫黛的臉龐總算浮起一絲淡笑,語氣也平緩如常,似乎還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方佑澄微微一楞,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其實他明白,莫黛口中所指的女朋友,應該就是尹寶藍。但是,他也無法向別人解釋,其實他所交往的寶藍,並不是真正的寶藍,長此以往,對於別人的猜測或是疑問,他也總是笑笑,不置可否的態度,卻被所有人當成了默認的回答。

而莫黛心中所想的,也是一樣。

“你很過分哦,交了女朋友之後就不理學姐了?”她邊故作輕鬆地說著,邊感覺到兩頰的肌肉微微地酸疼起來。

是因為微笑太困難,還是因為他的表情令她的笑容不自在?

“不,沒有……”麵對著莫黛,方佑澄忽地覺得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一絲愧色慢慢地浮上眼底,方佑澄努力地閃躲著她的目光。

因為小白的出現和最近的話劇、比賽,他好象真的完全把莫黛的事情放在了一邊。

想起莫黛對他的信任,無助時對他毫無保留地傾訴,而他當初接近莫黛,完全是因為……

膝上的劇本輕輕地滑落了下去。

方佑澄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緊握成拳,他鄙視自己的卑鄙,自己的無恥,自己的過河拆橋……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假如他傷害到莫黛,他要怎樣去補償他所犯下的過錯?

“佑澄,你不要誤會。”莫黛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對勁,有些著急地想要解釋,“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很寂寞。”

身邊忽然少了一個你,才發現,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下來了。

“也許,隻是不適應吧。”莫黛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常常告訴自己不可以依賴君傲,要獨立,但是也許是你給人的感覺太溫暖,太容易親近,我便無時不刻地在無形中想要去依靠你……”

“造成你的困擾了嗎?”莫黛的眉心無奈地皺起,輕輕的聲音卻讓人心尖發疼,“對不起。”

“不要道歉,如果你道歉的話,我會更加自責。”方佑澄的太陽穴微微地漲痛著,他壓抑的聲音悶悶地在胸腔裏回**,如迷宮一般尋不到出口。

為什麽。

為什麽自從小白離開的那一天起,他就一錯再錯。

那時候的他,到底執迷不悟地幹了多少傻事,到底失心地生活了多少個日夜,到底傷害過多少真心對他的人。

不知為什麽,尹寶藍的麵孔忽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寶藍的身體,寶藍的臉龐,卻擁有著小白獨有的俏皮表情,說著小白專屬的口頭禪,做著隻有小白才會做的事情。

那是寶藍自願的啊……是寶藍說過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他的……

可是,可是,為什麽他還是瘋狂地感覺到一陣陣湧動的不安,眼下的幸福就仿佛是一個沉睡的休眠火山,他害怕有一天,心底噴薄而出的岩漿會將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全部破碎瓦解,變得麵目全非,再也無力回天。

原來,一直到今天,他仍舊在犯錯嗎?

他再一次把一個無辜的女孩卷入了他荒唐的生命中嗎?

“你不肯跟我離開的原因,原來就是他嗎?”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仿佛夜裏冰冷的流泉。

莫黛全身一顫,驚覺地站起身來,瞳孔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慌和不安。

程君傲就站在離他們五步之遙的地方,目光靜靜地遊離在兩人微小的距離之間。

方佑澄仍舊低著頭,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程君傲的到來。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的額間滑落,微閉的雙眼和緊皺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矛盾與痛苦。

“君傲,你不要誤會。”莫黛狠狠地將指甲掐入掌心,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沒有誤會。”程君傲的雙眼如寒潭一般深不見底,聲音亦是冰冷蝕骨,令人不寒而栗,“我從來都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莫黛的心跳亂得失去了規律,她強迫自己不要慌張,拚命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她沒有錯,她從來就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君傲的事……

可是,看著程君傲陰雲密布的臉色,她卻無法不接受他已經誤會了的事實。

“你的臉色很難看。”程君傲慢慢地邁開步子,朝著莫黛走來,“假如我真的誤會了,那我倒想要聽聽你的說法。”

他在她的麵前站定,輕輕地揚起了眼簾。

隻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足以讓莫黛屏住呼吸。

“來,我讓你解釋。”

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卻夾雜著讓人心驚肉跳的成分,空氣的每一處都充滿著威懾的氣息。

莫黛的嘴唇輕輕地顫動著,她在腦海裏不斷地回想剛才和方佑澄的對話,試著找出哪一句話也許讓程君傲誤會了。

就在程君傲想要再次出聲催促莫黛時,他的手腕被一股輕卻堅定的力道拉住。

程君傲詫異地低下頭,那個原本低著頭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慢慢地站了起來,與他雙目平行地對視著。

“放黛學姐自由吧。”方佑澄的語氣如他的手對程君傲的手腕所施加的壓力一般,輕卻堅定,“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會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程君傲眸光一暗,手腕一震,狠狠地甩脫了方佑澄的掌握。

“照你這麽說來,她真正想要的,就是留在你身邊嗎?”程君傲的唇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我早該想到是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莫黛麵前的人是你,邀請她去做魔術表演助理的人也是你……”

“君傲,我說過你誤會了!”莫黛終於忍無可忍地叫出聲來,“我從一開始就這樣對你說,我是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活,不會為你而活,也更不會是其他人!”

“是嗎?那我剛才聽到的是幻覺嗎?”程君傲揚起眉毛,語氣僵硬地複述著他剛才所聽到的話語,“你說你不可以依靠我,但是卻無時不刻地想要依靠他,對麽?”

他冷笑,冰冷的視線在兩人的臉上反複徘徊著。

莫黛的膝蓋有一刹那的虛軟,她向後趔趄了一下,方佑澄連忙扶住了她的手臂。

這樣的動作,在程君傲看來,顯然是帶上了親昵和曖昧的色彩,他震怒地扯過莫黛的手臂,硬生生地將她從方佑澄的手中拉了過來,並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的雙眼。

令莫黛意外的是,程君傲的眼裏除了怒氣和不容侵犯的傲氣,在這麽近的距離,她竟然看到了一點點的哀傷和無奈。

是錯覺嗎?

“如果你要因為他而離開我的話……”程君傲低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那就滾吧。”

那麽輕而低醇的聲音,那麽近而親昵的距離,說出來的卻是殘忍如刀的話語,字字鋒利,狠狠地戳進她的心窩。

程君傲鬆開莫黛,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林蔭道。

緋雪高中的門口,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房車靜靜停在門口,似乎在恭候著什麽人的到來。

看見程君傲出現在緋雪高中的門口,守侯在車門旁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立刻迅速地拉開了車門。

邁巴赫平穩地啟動,管家模樣的老人向程君傲遞上一杯龍舌蘭,卻被他擺手拒絕了。

程君傲的頭向後仰著,表情痛苦地靠著沙發,喘息中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管家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不知道是該詢問少爺到底出了什麽事,還是就這樣讓他安靜地休息一會。

就在管家躊躇之間,程君傲已經張開了眼睛。他坐直了身子,拿起放在麵前的龍舌蘭,仰頭一飲而盡。

熱辣辣的感覺從食道滑下,程君傲隻覺得自己的頭腦也在刹那明晰了許多。

“一周之內,派人去調查緋雪高中一個叫方佑澄的家夥。”他的聲音冰冷,眼中卻有炙人的火焰,“我要知道他的全部,包括他的過去,他的家人,他的所有一切。”

“是的,少爺。”管家恭敬地點頭應允道。

5

“又到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了!經過場內的評委評選,加上場外觀眾的短信支持,我們今天晚上的第一名終於誕生了!”

演播廳內的舞台上,主持人神采飛揚地宣布著今晚青年才藝大賽比賽的排名結果,前十強已經出爐,而主持人現在要宣布的,正是遲遲沒有揭曉的冠軍得主。

觀眾們瘋狂地吹著口哨,掌聲洶湧如波濤,許多人拿著自製的偶像海報和橫幅,大聲地叫著他們的名字,希望自己所支持的對象能夠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今晚獲得冠軍的選手是——”主持人巧笑嫣然地賣著關子,稍作停頓,終於在一片急噪的歡呼聲中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十一號選手,方佑澄!”

“哇——!佑澄哥哥拿到第一名了!太高興了!我要到後台去找他拿簽名!”

“我就知道方佑澄有這個實力!”

“他的魔術又美又有創意,不管是視覺上還是創新上都有突破,拿到第一是當之無愧!”

“不過,下個周末還有最後一場比賽呢,二號和九號的實實力也都很強勁,人氣也緊跟在方佑澄之後,假如他們在最後一場的比賽上能夠出奇製勝,說不定這個第一名爭奪戰還很有懸念呢。”

……

觀眾們興奮地議論紛紛,那些支持著方佑澄的女生們更是激動地舉著他的橫幅,朝著舞台大喊:“方佑澄——我愛你——”

在一片歡呼聲中,方佑澄在主持人的引領下走到了舞台前,彬彬有禮地微笑鞠躬,沉聲說著道謝的話,並許諾下一次會給大家帶來更加精彩的魔術。

隨著比賽的告一段落,觀眾們依依不舍地離開演播大廳,這個喧鬧而熱情的夜晚也終於緩緩地恢複了平靜。

“等很久了嗎?”方佑澄已換上一身便服,匆匆地跑出A市電視台大樓後門,對著站在門口等待她的尹寶藍抱歉一笑,“更衣室有很多人在用,我等了比較久,抱歉,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

“沒關係。”尹寶藍看著他真誠的表情,心底一片柔軟,“恭喜你拿到第一名。”

“謝謝。”方佑澄的淡笑從唇邊一直暈到眼底。

他的劉海因為奔跑而顯得有些淩亂,她輕輕地抬起手,替他撫平了那些翹起的亂發。“今天不見小白,真的可以嗎?”

尹寶藍和他並肩走著,沉默了許久,才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星光淡淡的,好似蒙著一層氤氳的夜霧。

聞言,方佑澄怔了一下,腳步也隨之慢了下來。

尹寶藍也放慢了腳步,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突然斂起笑容的麵龐,心底微微地漾起一絲不安。

“寶藍……”方佑澄定了定神,鄭重地看著她清澈幽深的雙眼,微啟唇瓣:

“以後,不要再叫小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