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我們的關係
就像手表的時針與分針
每當我錯過你
就要用比你多很多倍的速度 重頭來過
用很多的力氣
就是為了一次又一次地
與你再相逢
1
當每一顆露珠裏都裹滿了陽光時，無數穿著製服的學生元氣飽滿地踏進了校門，櫻花飛舞的緋雪高中總是生氣昂然的樣子。
尹寶藍依然來得很早，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著天空發呆，微蹙著眉，悄悄歎了口氣。
她實在是不喜歡這樣燦爛的陽光。
因為，它遮蔽了所有星星的光芒，讓她覺得很孤單。
陸陸續續有同學走進了班級，隨著人數的增加，教室裏安靜的氣氛也漸漸活躍起來。尹寶藍收回視線，正想拿出英文課本預習一下生詞時，卻發現她前麵的座位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個男生，正撐著下巴近距離地觀察著她。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還是嚇了一跳。
“你，幹嘛。”尹寶藍險些結巴起來，她壓下咚咚的心跳聲，防備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張可以稱作是“陽光”的臉龐，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距離。
“唷，早上好。”麵前的男孩抬起一隻手，閃閃亮亮的笑容連太陽都要靠邊站。
看著他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尹寶藍在心裏已經直接將他和太陽劃上了等號，然後便理所當然地打上了“非好感”的標簽。
“我叫程斯傲，年齡17歲，身高180體重70公斤，愛好是運動，以及探求一切神秘未知的事物，討厭的事是被人束縛，喜歡的食物……”名為程斯傲的少年開始興致勃勃地自報家門，然後便目光閃閃地看著尹寶藍，“你呢？”
尹寶藍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開口。
“我討厭的東西……就是……”她抬起食指，指著程斯傲好奇的表情和閃亮的目光，“這種的。”
“咦，你怎麽隻回答人家一個問題。”程斯傲無視掉她的指控，依舊扒著椅背，做出像小狗一樣無辜的表情，隻差沒有長個尾巴在後麵搖啊搖。
“為什麽我要配合你的身家調查？”尹寶藍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書拿到麵前，試圖檔住他的臉。
“因為我對你有興趣啊！”程斯傲突然很大聲地說道，一雙原本就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更是流光溢彩。
當然，他這句極容易被人誤會的話語自然吸引了很多的目光。
“程斯傲，你不怕死啊！？”某太妹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尹寶藍。
那表情裏有害怕，有厭惡，還有一種很憋屈的感覺。
“那家夥的個性太奇怪了！勸你最好別接近她！”太妹走程斯傲身邊走過，似有似無地掃了尹寶藍一眼，刻意壓低了聲音。
尹寶藍當然聽見了。
她低著頭寫字，唇邊掠過一抹輕蔑的笑。
隻要是她討厭的人，她便不會在乎那個人的一切，包括那個人對她的看法，全部與她無關。
個性奇怪嗎？
假如這個形容能讓她清淨一點，那她一點也不介意。
“真的嗎？”程斯傲挑眉站了起來，眼中光芒更盛，整個人顯得玉樹臨風，“那我就更有興趣了。”
尹寶藍歎了口氣。
“那有什麽辦法可以變得讓你對我沒興趣嗎？”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說這麽多話，去討論這個看起來很無聊的問題。
難道是因為對象？
那個叫程斯傲的男孩就像一個源源不斷供給能量的發電站，全身滿滿的都是活力，旺盛的精力還會順便波及到周圍的其他人。
真危險。
“當然有。”程斯傲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並抬頭環視了一下全班，抬起手指了指窗邊那個正在翻開八卦雜誌並和前桌女生熱烈討論的女孩，“如果你變成那樣。”
他又指了指教室中間不斷地照著鏡子，抹著唇蜜的女孩，“或者那樣。”
接著又轉向第一排那個不停地邊吃著零食邊看漫畫，還發出陣陣傻笑的女孩，“或者那樣。”
最後露出一個堪比陽光的笑容：“我就不會對你有任何興趣了。”
尹寶藍的目光順著他的神來一指一一掃了過去，最後終於被打敗地垂下了眼簾。
讓她變成那些樣子？
算了，要她忍受程斯傲的聒噪也許還比較容易一點。
“簡單來說，我的興趣就是探究神秘的、不一般的事物。”程斯傲抱起雙臂，歪著腦袋眯起眼睛打量著尹寶藍瓷娃娃一般沒有表情的臉龐，“誰叫你這麽奇怪，這麽不合群，這麽令人匪夷所思。”
尹寶藍啼笑皆非。
好吧，那她是不是該說聲抱歉？或者是謝謝？
此刻，救命的早讀鈴打響，程斯傲隻得回到了他的座位，也就是尹寶藍的後座，並頑皮地衝她吐了吐舌頭：“今後，請多指教。”
放學之後，向班主任申請換個座位吧。
尹寶藍默默地想道。
“佑澄，你又遲到啦！”教室門邊，一個帶著笑意的女聲響起，盡管音量不大，並混雜在嘈雜的讀書聲中，還是很準確無誤地傳達到了尹寶藍的耳中。
她很快地抬起頭，深藍色的眸子裏開始有了海漾的波紋。
還是一樣溫潤美好的少年，他因為遲到而抱歉地微笑著，幹淨的白襯衣，筆直利落的長褲，平整的領子襯出他流暢的下顎線條。性格溫和，記性不好，總是遲到的優等生方佑澄，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就是這樣的印象。
也許有人不知道，他是個業餘的魔術師，魔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之一。
也許有人不知道，他曾經有一段撕心裂肺的過去，要以平靜無瀾的外表來修飾自己，就像個被蟲蛀空了的樹幹。
也許有人不知道，他總是容易丟失的記憶源於他刻意的忘卻，習慣性地每天整理好之後，全部毫不留戀地丟棄掉。
因為這樣，才不會一直有人問起他的過去。
因為這樣……
她才要醫治他。
尹寶藍的目光默默地追隨著方佑澄的身影，直到兩人目光相會，四目相接。
時間好象忽地慢了下來。
四周仿佛都是海底，嘈雜的說話聲笑鬧聲，一下字都變得很遠，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變得很輕很慢，似乎是深海魚的遊水動作。
方佑澄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眉心的褶皺，卻怎麽也揉不去。
就像她昨天晚上給過他的記憶，無論怎樣狠心地丟棄，都無法就這樣忘記。
而且，尹寶藍為他帶來的，並不隻是那一刹那的震驚，她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牽連著被他塵封多年的記憶，那句“我可以讓你重新見到死去的愛人”，更是毫不留情地將記憶的根係從他的生命裏一並拔出。
整個夜晚，他輾轉難眠，他知道自己不該相信她，他也知道他的小白，永遠已經離開了他的生命。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的心底一直有一個衝動的聲音在說：試試看啊，就算是試試看也好，就算是一個荒唐的玩笑也好。
猶記女孩笑靨如花，麵若桃李，那是他曾經發誓過要一生守護的摯愛。
想見你……
想見你……
無論如何，都想要再次見到你……
我的尹惜白。
2
安靜的林蔭小道，路旁鋪滿了薄薄的一層櫻花瓣，偶有幾聲鳥鳴空靈地穿透湛藍的天空。
正值中午，頭頂的太陽溫溫地燒著，那金黃的光芒不似夏天的陽光一般灼人，帶著點舒心的暖意，緩緩地摩擦著每一個人的肌膚。
一名少女坐在長椅上，微微垂首，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表情有些不安，渙散空洞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黛學姐，讓你久等了。”方佑澄從林蔭道的那一頭走來，停在了莫黛的麵前。他伸出手去，將手裏的一罐罐裝咖啡遞到了莫黛的眼前，“喏，學姐喝咖啡吧。”
莫黛抬起頭，稍微地愣了一下，還是接過了咖啡，唇邊勉強地勾出一絲笑容：“我從不喝咖啡的。”
方佑澄一怔，原本要收回去的手僵在了半空，原本明亮的眸色也悄悄地沉了下去。
“啊，抱歉，我以為我告訴過你的。”莫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並往旁邊移了移身子，示意方佑澄可以坐在她的身邊。
“黛學姐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方佑澄緩緩地收回手去，在她的身邊坐下，表情很快便恢複了常態。
聞言，莫黛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隻是想找個人來聽我說些廢話而已。”她有些自嘲地說著，抬手將一縷頭發順到耳後，“程君傲，你知道他吧？”
“當然。”方佑澄輕輕點頭，“是學姐的男友吧。”
“程家和莫家……是世交，我和他的交往，可以說是雙方的家長公認的。”莫黛的聲音很輕，輕得像穿過樹梢的風，“我的確喜歡著他，但是他卻要我以自由為代價，放棄自己的追求與夢想，與他一起出國留學。”
莫黛的側臉靜靜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綿軟的無奈。
方佑澄出神地看著她沒有笑容的麵龐，一些交疊的畫麵飛快地掠過他的腦海，隨即又如肥皂泡沫一般倏然消失。
“我曾經問過我幾個最好的朋友，到底該怎麽選擇，但她們的回答，都是讓我跟君傲一起出國，而且還說我是個不知輕重的大傻瓜，好象我的夢想和未來，在程君傲的麵前，就變得一錢不值了。”莫黛搖著頭，聲線裏有微微起伏的波瀾，“為什麽沒有人可以理解我呢？假如沒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的話，我真的會很害怕……”
“黛學姐。”方佑澄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語，“去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夢想吧。”
莫黛眨了眨雙眼，微微一怔。
“不要為了別人而活，趁著你還能夠做的時候，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吧，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夢想更重要，因為……”
方佑澄忽地說不下去，像是被什麽東西梗住了喉嚨。
因為……
因為，就曾經有一個女孩，用生命去祭奠了她最憧憬的夢想。
“佑澄，我們認識多久？”莫黛沒有去追問他斷句之後的內容，隻是輕輕地綻開笑顏，一抹暖色在眼底漾開。
“一年半……還是兩年？”方佑澄猶豫了一下，才不確定地接口道。
“快要滿兩年了吧。”莫黛輕笑起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是在社團招新大會上，那時候我剛升高二，是話劇社的社長，你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公告欄上貼著的各個社團的介紹，雖然表情很柔和，但看起來好象對什麽都漫不經心、不感興趣的樣子。”
“學姐，記得好清楚。”方佑澄深陷的唇角勾出淺淺的笑。
“當然，你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忽然亮起來的眼神。”轉換話題之後，莫黛逐漸變得開朗起來，“那時候我覺得你的外型非常出色，假如加入話劇社來，一定是個很有前途的社員，於是我就拿著表格去找你搭話，沒想到你一下子就答應了。”
莫黛說得很開心，手上比比劃劃的小動作也多了起來。
“其他社團的社長都很眼紅，一直說我是用美人計釣你上鉤的，哈哈哈，我可以把它們當稱讚吧？”
方佑澄隻是微笑著傾聽。
傾聽那些在他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的故事。
看著麵部表情慢慢豐富起來的莫黛，心裏忽地有種失重的下墜感。
午後的林蔭道。
淺粉色的櫻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一種透明的質感。
“佑澄。”莫黛的表情緩緩地淡下來，“我們認識將近兩年，雖然你永遠都記不住我喜歡吃什麽口味的冰淇淋，永遠都認為我喜歡的是咖啡而不是牛奶，永遠隻是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
她稍作停頓，慢慢地抬起了眼簾，打量少年被光線如絲絨般包圍的輪廓。
“朋友們也好，父母也好，君傲也好……但是，為什麽隻有你，會同時給我這樣的安全感和不安全感呢？”
方佑澄心口一窒，濃濃的愧疚感和罪惡感，讓他像一隻暴露在陽光下的吸血鬼，莫黛一個哀傷無奈的眼神，就足以讓他灰飛煙滅。
而她輕輕的問句，仿佛是一道無法解開，也不能公開的秘密。
莫黛茶色的雙瞳似最易碎的琉璃，深處那抹傷痛無人能窺。
“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就這樣任性地依靠你……”她輕歎，垂下眼睫，再也支撐不住那麽多事情相互糾纏的重量。
慢慢地，將臉頰輕靠在了方佑澄的肩上。
陽光安靜地流淌著。
少年也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真的，好累好累了。
3
“喂，我說你呀……”這個平時總是充滿元氣的聲音，此刻卻帶著一點點的迷惑和猶豫。
程斯傲蹲在花壇上，雙手托著一塊鮪魚三明治，邊大口地吃著，邊盯著坐在他左下方的尹寶藍，雙眼中流露出一絲小孩子一樣的好奇。
尹寶藍坐在長椅上，雙眼專注地看著飯盒，一點點地從裏麵挑出自己不喜歡的胡羅卜和芹菜，並努力地說服自己去無視掉身後那個像猴子一樣蹲著的家夥。
但是，事實證明，那個太陽一樣的少年實在是太有存在感了。
尹寶藍隻好以歎氣來承認自己的失敗。
她捧著飯盒站起身來，轉過頭去看著程斯傲。
“你要問什麽？”
麵對尹寶藍突如其來的提問，程斯傲明顯被嚇了一跳，差點從花壇上摔下來。他狼狽地摸了摸頭，嘿嘿地笑起來。
“沒有啦，就是想問你為什麽不喜歡胡蘿卜和芹菜而已……”他邊吃著三明治邊肯定地說道，“挑食不好的喔，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長不高！”
尹寶藍嘴角一抽。
看來這個家夥不光是煩人而已，還不懂什麽叫做含蓄。
好了，問題問完了，她現在可以走人了吧？
“喂，等等！別走哇！”看見尹寶藍麵色不豫地轉身離開，程斯傲急忙從花壇上跳了下來，沒想到因為蹲得太久而發麻的雙腿勾到了花壇的邊緣，他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撲倒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
聽到這不同尋常的聲響，尹寶藍慢吞吞地回過頭，映入眼簾的就是程斯傲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的畫麵。
程斯傲掙紮著爬起來，顫抖的雙手哀怨地朝著前方伸去。
“我，我的三明治~~~~”
尹寶藍突然覺得很想笑。
明明製服摔得髒兮兮了，臉上還擦破了一小塊皮，他第一個關心的居然是他的鮪魚三明治……
這世界上，還真是什麽樣的怪人都有。
“寶藍，陪我去小賣部好不好？”乞求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跟你還不熟，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尹寶藍瞥了他一眼，徑直走到垃圾桶旁邊，倒掉剩下的飯菜。
“啊，你浪費糧食，大米會哭的。”他撅起嘴巴，邊說還不忘邊一瘸一拐地跟上來。
尹寶藍無力地垂下了雙肩。
這個人還真是很會轉移話題忽略重點……
她是真的真的不想理他啊。
可是……
為什麽她現在會和他一起出現在小賣部呢？！
看著程斯傲笑眯眯的臉龐，尹寶藍百思不得其解。
“大嬸，麻煩給我三個鮪魚三明治和一盒牛奶！”程斯傲舉起一隻胳膊，很有元氣地朝櫃台裏喊著。
尹寶藍邊在心裏歎息著自己的立場不堅定，邊走向另外一個櫃台，掏出錢包買了些什麽。
然後，當她買完東西，徑自走出小賣部時，程斯傲也很剛好地提著滿袋的食物，樂嗬嗬地跟在了後麵。
“寶藍，我們去學校對麵的小公園好不好？”程斯傲興致勃勃地提議著，他的精力就像正午的太陽一樣，永遠都燒不完。
“不好。”很幹脆的否決。
她現在隻想趕緊回教室去睡午覺。
“為什麽為什麽？”馬上哀怨起來的聲音。
“太陽太大。”她有些厭惡地看著被陽光熏烤得金黃一片的大地，順帶瞥了一眼身邊的程斯傲。
還有你這個麻煩的太陽二號。
尹寶藍偷偷地在心裏默念著。
“走啦走啦，小公園中間有一顆超級大的榕樹，在樹陰底下睡覺很涼爽很舒服的哦！”程斯傲二話不說地拉起尹寶藍的手腕，回頭朝她燦爛一笑。
“你……”手腕上忽地傳來了炙熱的溫度，尹寶藍不適應地縮了縮手，正想掙開，卻在看到他的笑容時，悄悄地恍惚了心神。
淩亂的腳步逐漸跟上了少年邁開的大步，迎麵吹來一陣帶著櫻花甜澀香味的涼風，湛藍的天空揚起一片粉雪，片片晶瑩的花瓣被陽光穿透，輕盈得仿佛是雲朵嗬出的氣息。
程斯傲說得沒錯，小公園中間的確是有一顆很大很大的榕樹。
茂密蒼勁的枝葉密密匝匝地往四周伸展開去，落下一片涼爽的樹陰，青草恬淡的氣息混雜著泥土清新的芬芳，真是一個很容易就讓人覺得安心的好地方。
程斯傲撲通一下躺在了樹陰下的草地上，雙手雙腳呈大字狀攤開，閉上雙眼，心情很好地微笑著。
枝葉間篩落的陽光落在了他短短的黑色頭發上，亮亮的，似有活潑的精靈在舞蹈跳躍。
尹寶藍也慢慢地靠著樹幹坐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程斯傲的臉上。
小麥色的肌膚，英挺的濃眉，右頰處還有一抹擦傷。
盡管他閉著雙眼，還是遮掩不住那笑容中的純真和英氣。
尹寶藍突然想伸出手，去撫摸一下他的笑容。
她想試試看，到底陽光的溫度，是怎樣的。
“啊。”程斯傲突然坐了起來。
“……”尹寶藍的確是嚇到了，她瞪著程斯傲，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程斯傲卻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仍舊是那個天真又耀眼的笑容，他打開手中的塑料袋，從裏麵拿出一個鮪魚三明治和一盒牛奶，塞在了尹寶藍的手裏。
“呐呐，要多吃蛋白質食物，這樣才會快高長大。”他開開心心地又拿出一個三明治，拆開塑料包裝，美美地吃了起來。
尹寶藍盯著他看了很久，才低下頭，從口袋裏摸出一樣小東西。
這也是她剛才在小賣部買的。
拆開包裝，尹寶藍抬起雙手，把那樣東西輕輕地貼在了程斯傲右頰的傷口上。
她冰涼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他的臉龐。
觸碰到那個帶著溫度的笑容。
熱熱的。
果然，不會灼傷人呢。
“啊……創可貼？”程斯傲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開了，“寶藍，謝謝你，你好細心哦！”
“沒什麽。”尹寶藍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地放下雙手，揉皺了膝蓋上裙子的布料。
風吹得很緩，樹陰底下果然是一個乘涼的好地方。
有幾個約莫八九歲大的孩子在不遠處的草坪上踢球，他們笑著鬧著，其中一個擺出射門的姿勢，朝著足球用力一踢，結果似乎是力道和方向沒有掌握好，足球直直地朝樹陰下飛來，然後“砰”地一聲砸中了程斯傲的鼻梁。
程斯傲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仰麵倒了下去。
淒涼的鮪魚三明治再次掉了地上。
“喂，沒事吧？”尹寶藍直起身子，看著倒在草地上，雙手捂住臉龐的程斯傲，心裏沒來由地覺得很緊張。
小孩子們朝這裏跑過來了。
“球呢球呢？”始作俑者小惡魔焦急地開始找起凶器來。
“啊，在樹上！”另外一個眼尖的矮個子男孩發現了卡在樹枝中間的球。
敢情是程斯傲的鼻子改變了球的飛行路線。
“你們就隻顧著找球，沒發現這裏有人嗎？”尹寶藍終究還是沉不住氣，對小孩子們板起了麵孔。
“關你什麽事。”也許是因為寶藍長著一張無害的娃娃臉，小惡魔皺起鼻子做著鬼臉，一點都不怕她。
“道歉。”寶藍倒是很幹脆。
“才不！你快點幫我把球拿下來！”因為個頭不夠高而拿不到球的小惡魔很自然地指揮著他人，臉上愧色全無。
尹寶藍終於沉下臉來。
現在的小孩真是越來越不懂禮貌了。
“啊啊，算了啦。”甕聲甕氣的嗓音從尹寶藍的側後方傳來，緊接著，就有一種溫熱的觸感環繞著她的手腕。
程斯傲坐起身來，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反正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程斯傲仍舊揉著鼻梁，笑眯眯地看著尹寶藍，又看了看眼前的小惡魔們。
然後，小惡魔們很不領情地指著程斯傲，發出一陣陣的爆笑聲。
程斯傲覺得十分摸不著頭腦，不過看孩子們笑得那麽開心，他也嘿嘿地陪笑著，並站起身來，想要幫他們拿下掛在樹枝上的足球。
尹寶藍扯過他的袖子，強迫他轉過身來，緊接著，她一揚手，一條幹淨的手帕蒙在了程斯傲的頭上。
“把你的鼻血擦幹淨。”她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到另外一側的樹陰下，抬頭看著天邊遊動的流雲。
再多呆一會的話，她就真的憋不住笑了。
幾分鍾過去，耳邊開始傳來程斯傲和小孩子們玩鬧在一起的聲音，尹寶藍忍不住回過頭去。
“不對不對，射門要用這樣的姿勢，位置才會刁鑽又準確哦！”程斯傲做著示範，雙手還很孩子氣地比出V的姿勢，“來，你來試試看！”
“哥哥，我可以再瞄準你的鼻子踢嗎？”小惡魔壞笑。
“如果你搶到我腳下的球，我就給你當靶子。”程斯傲很神氣地叉起腰，“來吧！”
“大家快搶球呀~~~”小惡魔頭頭一聲令下，所有的孩子一窩蜂地朝程斯傲的身邊湧去。
“不，不許犯規！拉人是犯規的！”程斯傲被眾小惡魔包圍著，嘻嘻哈哈地同他們周旋，眸光閃亮得如同子夜的星芒。
尹寶藍沒有發現。
自己的唇角，早已悄悄地傾出一抹微微向上的弧度，在她瓷娃娃一般的臉龐上，清楚地描繪出她以為自己已經永遠都不會再擁有的——笑容。
4
中午的天空明明還是陽光普照萬裏無雲，下午，天卻開始偷偷地陰了下來。
烏雲一片片地聚攏，忽地強烈起來的風似乎可以預見到一場雨的降臨。
自習課時間。
坐在窗邊的尹寶藍縮了縮脖子，抬手關上了窗戶，她悄悄地側過頭去，方佑澄正看著麵前的課本，表情似在發呆。
身後傳來輕微的鼾聲。
尹寶藍無奈地歎了口氣，再把視線往後調了調。
程斯傲趴在桌麵上，睡得格外的香甜，他的唇角微微地翹起，右頰上還貼著一張創可貼。這種連在睡夢中都可以顯得精神奕奕的人，實在不多吧。
他睡得這麽熟，看來，那些小孩子可把他給整慘了。
尹寶藍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鍾，距離放學隻剩下10分鍾了，她垂下眼簾，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
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好象真的有點麻煩，因為她沒有出門帶傘的習慣，假如下起雨來，她就得淋著雨回家了。
而方佑澄也肯定是一樣的下場吧。
這十分鍾就在尹寶藍的沉思中偷偷地過去了，下課鈴打響，就在尹寶藍猶豫著到底該不該叫醒程斯傲的時候，卻看到方佑澄很快地走出了班級。
她雙眉輕輕一皺，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果然，方佑澄上了樓梯，拐過彎之後，停在了高三一班的門口。
尹寶藍就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
又是來找莫黛的嗎？
但是，莫黛似乎不在，方佑澄禮貌地向班級裏的人打聽著莫黛的去向，才知道她今天下午就沒有來上課了。
而帶走她的人，是程君傲。
方佑澄向對方道了謝，退出幾步，轉過身去，才發現了一直站在樓梯口的尹寶藍。
“莫黛和她……長得很像嗎？”尹寶藍緩緩地眨了眨眼，輕輕地問出了這句話。
“什麽……她？”方佑澄掩飾地微笑，但麵對尹寶藍，他始終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因為心虛而失常的心跳。
“你還是不考慮我的提議嗎？”尹寶藍安靜地看著他。
海底般深藍色的眸子裏，漾起一絲沒有人看得到的漣漪。
滴答的脆響敲打在窗欞上，烏雲終於承載不住水汽的重量，一場雨就這樣降臨了。
隻是一場春季的雨而已。
沒有劃破天空的閃電，也沒有如海浪一般翻湧濃重的烏雲，更沒有擂鼓一般震撼人心的雷聲。
但是，方佑澄的心卻越跳越快，連呼吸都帶著緊繃的感覺。
那一晚，尹寶藍說過的話如閃電一般飛快地掠過他的耳——
……“因為，每一個人死後都要變成天上的星之精靈。”……
……“你的魔術很精彩，但是，就算是魔術，也沒有辦法讓死去的人再活過來，對嗎？”……
……“其實人死去也不一定就是陰陽兩隔，再也不能見麵了。”……
……“如果我說，我有能力再讓你見到已經死去的愛人，你相不相信呢？”……
……
雨勢漸大。
空氣裏彌漫出厚重的濕氣，連尹寶藍幹涸的眼底，都出現了淩亂的波紋。
“請你，證明給我看。”方佑澄一直低著頭，蜷起了手指，睫毛輕輕地顫動，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的聲線穿透雨簾，竟有種微微的顫抖。
“請求你……讓小白回來……”方佑澄緩緩地抬起頭來。
我不要再活在忘卻中了。
不要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碎裂的雨珠漸上他的眉睫，眼角的笑容恍若有光。
那淡靜的哀傷和沉重的思念氤氳成終年不散的大霧，凝在眼底，無法壓抑。
“今天晚上，我會去找你。”尹寶藍垂著眼簾留下這句話，轉身默默走下了樓梯。
一串又一串的雨珠順著窗欞飄**著。
站在樓梯拐角處的尹寶藍抬起頭，用力地睜大雙眼，看著一顆顆圓潤的水珠以慢動作進入她的視野。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眼淚早已滑進了她的脖頸。
尹寶藍沒有去擦。
因為。
並沒有人看見啊。
5
是夜。
哥特式的大宅外表古舊風霜，內裏卻豪華氣派，燈火通明。貼滿各色金箔的天花板下，水晶吊燈發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大氣的針織地毯鋪在客廳的中央，一架水晶鋼琴端莊地擺放在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澤。
客廳一側的真皮沙發上坐著幾個人，臉色各異，氣氛稍嫌凝重。
“這麽快就為小女辦好簽證，真是麻煩大少爺了。”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人滿臉堆笑，討好地看著對麵的程君傲。
他邊說還邊去拉莫黛的手，示意她也對程君傲說些什麽。
而莫黛的臉色卻並不怎麽好，她故意調開視線，不著痕跡地掙脫開父親的手，朝沙發的另一側挪了挪身子。
“不用客氣，莫叔。”程君傲微微頷首，將眼神投向莫黛，“隻是，莫黛好象不太想跟我走。”
“哪有這回事！”莫父連忙搖起手來，很快地否認道，“我們小黛怎麽可能不想跟著大少爺，你也知道，她從小就喜歡你，這幾天也許是心情不好，胡亂說的脾氣話，你可不要當真。”
“那些話，我不是一時興起才說的。”莫黛終於忍不住出聲。
“小黛！”莫父板起麵孔，怒目瞪向莫黛。
“莫叔，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一些話要跟莫黛談。”程君傲站起身來，高挑的身形和不苟言笑的麵孔不怒自威。
一邊是不能得罪的程家大少爺，另一邊是倔強的女兒，其實，莫父夾在中間，自己也格外地為難，聽到程君傲這麽說，自然是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般鬆了口氣。
“好，好，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談。”他忙不迭地點頭笑著，轉身時又沉下臉來麵對著莫黛，頗有警告意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莫黛疲累地閉上雙眼，心中的無奈一圈圈地擴大。
傭人帶領著莫父走出了客廳。
輕輕的關門聲後，偌大的程宅更是安靜得像一間古堡。
莫黛仍舊閉著眼睛，她抬起手指輕按著漲痛的太陽穴，鍾表的滴答聲在耳邊不斷地放大，變成擾亂心神的聲音。
程君傲注視了她很久。
終於，他默默地走到水晶鋼琴旁邊，緩緩地在琴凳上坐下，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掀開琴蓋，深吸一口氣，將十指置於黑白的琴鍵間。
一曲李斯特的《歎息》。
每一個音符填補了夜色的空隙，如海浪一般起伏的旋律一下一下地拍打著莫黛心底柔軟的神經。
她搖頭甩去腦中糾纏的思緒，迅速地站起身來。
琴聲戛然而止。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想先回去了。”莫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無情，但還是沒有辦法控製住語氣中的顫抖。
剛才的琴聲喚起了她曾經的記憶。
就在半年前，他們訂婚的那一天，程君傲在所有的賓客麵前為她彈奏了這首曲子，並單膝跪地為她戴上訂婚戒指，讓她感動得無以複加。
在他炙熱的眼神中，她能感覺得到，他是真的喜歡她。
“莫黛。”不知何時，程君傲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他握起她的手，熟悉的眼神中滿是霸氣的依戀，從來就沒有變過。
“跟我走。”他的氣息嗬燙了她的指尖，“為了我，你不是什麽都可以舍棄嗎？”
“不……不是……”莫黛輕輕地掙紮了一下，卻在接觸到他眼神的那一刻，險些溺斃。
已經，無所遁形了。
就在這僵持的一刻，傭人的聲音輕輕地在玄關響起，大門開了又關，似乎是誰正在走向客廳。
“大少爺。”傭人急急忙忙地小跑著進來通報。
程君傲悄悄地皺了皺眉，放開了莫黛的手，莫黛身子一軟，跌坐在沙發上。
“什麽事？”他問道。
“二少爺回家來了！”傭人的神色頗為複雜，既驚訝又興奮，語氣裏還流露出一抹擔憂。
“……斯傲？”程君傲挑起了眉毛。
傭人側開身子讓出路來，一個少年的身影躍進了程君傲的視線。
短而利落的頭發，小麥色的肌膚，膝蓋和手肘處還有些泥土痕跡的製服，右頰上貼著創可貼，他整個人的感覺和這個富麗堂皇的大宅沒有一絲一毫的相稱。
而程斯傲的臉上，卻不見了那抹無憂無慮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程君傲仰起下巴，緩緩地說道，“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