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朵 黑色白楊木

BlackPoplar

花語:勇氣

.1.

從王城到芙希露山的路並不遠,因為芙希露山本就在索朗小城的範圍之內,隻要趟過澄淨湖旁的艾依河,便可到達山腳下。但真正艱難的是從山腳到半山腰芙希露山洞的這一段路程,山路原本就陡峭難行,地麵還長著潮濕的青苔,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連人帶馬地滑倒,這是最需要小心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已漸漸爬上了半空,溫和的光線毫不吝嗇地灑在澄淨湖湖麵上。騎士隊很快便來到了芙希露山腳下,在蘭伊塔的指揮下排成“一”字隊型,有秩序地開始朝山上前進。

葵紗坐在馬背上,有些緊張地拽著韁繩,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會摔下去。她身後的狄亞斯沉聲提醒她道:“雙腿夾緊馬肚,手上不要太用力。”

葵紗連忙點了點頭,盡量按照他說的訣竅去做,眼神卻還是不自覺地老往旁邊瞟去。

離她約五六米遠的側邊,洛棠的白色駿馬耀眼醒目,梨貝卡坐在他的身前,表情已比剛才好了許多,時不時還能和洛棠聊上幾句,偶爾還能看到她露出輕鬆的笑來。而洛棠的表情也是分外自然,似乎對梨貝卡並不反感,這樣看來,梨貝卡不像個被軟禁的盜賊,倒像是洛棠的紅顏知己,兩人不是要去剿匪,而是要去踏青。

看在眼裏想在心裏,葵紗的雙手不知怎麽的就使上了力氣,馬兒不安地甩了甩頭,葵紗嚇得連忙鬆了韁繩,往後一倒,恰好有狄亞斯的身軀擋在後方,才算是有驚無險。

“集中注意力。”狄亞斯低低地出聲,不用看大概也能猜想到,此刻他的眉頭一定是皺著的。

葵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分心去看洛棠那裏的狀況。

誰知道方才葵紗後倒向狄亞斯懷裏的畫麵也恰好被洛棠看了個正著,要不是梨貝卡不住地找他聊天分散著他的注意力,洛棠說不定又要重演掉馬的一幕了。

雖然隊伍行進得很慢,但多虧蘭伊塔有條不紊的指揮,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麽另外的狀況,再轉過一道彎路,便可到達芙希露山洞洞口。

海拔逐漸升高,空氣也變得清涼,山裏的植被翠綠繁茂,陽光落在凝著晨露的草葉上,折射出綠鬆石一般晶亮的光芒。葵紗貪婪地呼吸著這清新的氣息,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方才騎馬的不熟練和不適應也漸漸地消失,她甚至希望如果這真是一次踏青,該有多麽愉快。

大約又走了20多分鍾,前方傳來了口令,最前麵的部隊已經到達了芙希露山洞洞口,所有的騎士們依次下馬,檢查了自己的佩劍之後,依次小心地潛入洞中。

葵紗扶著狄亞斯向她遞來的手臂跳下了馬,一抬眼便看見洛棠帶著梨貝卡向這裏走來。她想起摔馬的事和剛才他與梨貝卡相談甚歡的畫麵,不知為什麽就是不想理他,眼神忽閃就是不肯落在他的身上,連葵紗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了。

“狄亞斯,換回來吧,這家夥是我的任務。”洛棠指了指葵紗,向狄亞斯說道。

梨貝卡的表情明顯有些不情願,但因為洛棠開口,她也不好拒絕,隻能陰沉著臉站在洛棠的身後。

狄亞斯的眼神淡淡地掠過梨貝卡,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先頭部隊已經走進了芙希露山洞,因為小心謹慎,所以速度依舊很慢,葵紗和洛棠並肩站在隊伍的中間,洛棠看著黑糊糊的洞口,不由得皺起眉頭,條件反射地微抬手臂,將葵紗護在了身側。

“喂,幹嗎換回來?”葵紗沒頭沒腦地丟出了這句話。

“嗯?”洛棠的注意力都在芙希露山洞上,突然被她這麽一問,腦筋一時間還沒轉過彎來,“換什麽?”

“就是……我和那個女孩啊。”被他這麽一反問,葵紗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啊,你說梨貝卡。”洛棠了然地挑了挑眉,隨即又很快地蹙起眉來,“難道你想和狄亞斯一起嗎?”

“你撇開話題。”葵紗撅起嘴巴,“我是在問你和梨貝卡,你們剛才又說又笑的,不是很開心嘛。”

洛棠正想接話,前方便傳來了蘭伊塔嘹亮有力的聲音,似乎是在讓大家全神貫注,集中精力,洞裏的路大概比上山還要難走,光線又暗,一不小心還可能觸到盜賊團布下的機關。

狄亞斯已經帶著梨貝卡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麵,蘭伊塔似乎是想讓她說出盜賊團的所在處和洞中的機關,梨貝卡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意,她刻意高高地揚起聲音,仿佛是要說給所有騎士聽。

“你們把我帶進山洞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正如你們所認為的,我是盜賊團的人,那在這山洞裏豈不是如魚得水,你就不怕我帶人來暗算你們?”她仰起臉,挑釁般地看著蘭伊塔。

“哦?”蘭伊塔挑起眉,臉上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微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完全信得過我們的副隊長。”

“那你大可以把我帶進洞去試試看。不過想讓我說出洞裏的道路和機關是不可能的。”梨貝卡故意瞟了身邊的狄亞斯一眼,“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少能耐。”

“皇家騎士團可不是吃軟飯的。”蘭伊塔微微頷首,目光裏多了一絲嚴肅和威信,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隊伍的最前端,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隊伍行進。

終於,所有的騎士都進入了山洞,隊列兩旁的騎士舉著火把,照明腳下的道路,蘭伊塔一再重申要注意腳下和四周的動靜,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惟恐一個不慎拖了全隊的後腿。

到了這一步,葵紗也顧不得和洛棠拌嘴,她緊緊地抓著他的臂膀,借著火把的亮光移動步子,努力地睜大眼睛去分辨這裏的地形。

“花癡,注意腳下,不要東看西看。”洛棠叮囑道。

“我覺得我們真不占優勢。”葵紗小聲地歎了口氣,“光是走路就這麽困難,更別說打仗了。”

“早叫你不要跟來,現在後悔了吧?”洛棠無奈地搖搖頭,抬手撥開一截擋路的枯枝。

“若是我不來,你們才要後悔。”葵紗挑了挑唇角,露出一個俏皮的笑。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洛棠驚訝地揚起了眉毛。

這時,原本就行進得很慢的隊伍逐漸停了下來,從前方隊員和蘭伊塔的談話聲中隱約可以聽出,是洞中出現了岔路,不知是不是該分兩隊前進。

“我去看看。”葵紗定了定神,小心地不打亂隊列,從側麵離開隊伍。她借著火把的光芒,繞過幾塊石頭走到了蘭伊塔的身邊。

“喂,花癡,等等我。”洛棠當仁不讓地跟了上來,頗有護花使者的架勢。

“葵紗?”蘭伊塔見她走上前來,深鎖的眉頭忽地一展,眼神裏也有了亮光,“關於該走哪條路,或是兵分兩路,你有什麽看法嗎?”

“兵分兩路太不保險,我們的人原本就不多,假如半路遇上了偷襲的盜賊團,很有可能在人數上落了下風。”狄亞斯冷靜地分析道。

“哼,我們盜賊團的人可不是等閑之輩,就算你們人數再多,我們的人也能以一敵十,你們絕對沒有勝算。”梨貝卡輕哼了一聲,頗為不屑地說道。

“那你真是盜賊團的恥辱。”狄亞斯薄唇一動,一句輕飄飄的話就砸得梨貝卡火氣上揚,她憤恨地咬著下唇,別開臉看著別處不再理他。

葵紗小心地走到分岔路邊蹲下身來,洛棠站在她的身後,手中拿著火把為她照明。

“左邊路口的泥土很濕。”葵紗一邊摸了一把泥土在手裏細細地揉搓著,一邊喃喃自語道。

隨著火把緩緩地移動,隻見濕漉漉的泥地上,在不易被人發現的角落,生長著一種很小的紫色植物。

葵紗雙眼一亮,連忙上前幾步,細細地觀察著那朵像花一般的植物。她抬手輕觸它的花瓣,發現又硬又飽滿,晶亮的花瓣似吸足了水分,呈現出經絡分明的表麵。

“是烏頭花!”她很肯定地下了結論。

這種花雖然她沒有種植過,但在植物百科圖鑒上看到過。

烏頭花喜陰,一般生長在水源的末端下遊,可滯留住水源中的髒汙並化為自身的養分,是一種有淨化水源功效的神奇植物。而眼下它生長在這左邊的岔路口,可見左邊的岔路盡頭,很有可能是河流或溪流的所在地。

既然盜賊團要駐紮,顯然得依水而居,否則怎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

“隊長,我想應該往左邊走。”葵紗站起身來,拍去手上的泥土,轉過頭對蘭伊塔說道,“不必兵分兩路了。”

蘭伊塔看著葵紗自信的目光,沒有再對她的答案進行確認,隻是微微一笑,頷首揚聲道:“全體向左邊岔路前進!”

.2.

雖說確定了向左的路線,但因為道路泥濘潮濕,隊伍的行進還是不太順利,有不少騎士不慎在泥地上滑倒,雖沒有摔傷,但總覺得折煞了士氣。梨貝卡不斷地發出誇張的嘲笑聲,但似乎隻是想要激怒身邊的狄亞斯,可惜狄亞斯依舊是雷打不動的一張撲克臉,對她的話語充耳不聞,隻顧著走自己的路,一步步也踏得平穩堅實,絲毫找不出破綻。

為了隨時應付可能出現的新情況,葵紗走在隊伍的前方,蘭伊塔和洛棠一左一右地走在她的身邊,密切地注意著周遭是否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以保護她的安全為第一要務。

芙希露山洞果然是名不虛傳地幽深難走,越入深處空氣愈潮愈涼,就連身體一向很好的洛棠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冷嗎?”葵紗禁不住關切地回頭問道。

洛棠搖了搖頭,無所謂似地一笑:“隻是空氣有些濕涼,不適應,刺激了鼻子而已。”

可話沒說完,卻又有兩個噴嚏接踵而來。洛棠揉了揉鼻子微微尷尬地笑了笑,並對葵紗擺了擺手,讓她不要在意。葵紗一邊順手摸了摸身後的背囊,一邊有些遺憾地嘟囔:“早知道就聽百姬的話多帶件披風了……咦?”

她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手指摸到柔軟的觸感,仿佛是一件衣料。

葵紗忙不迭地低下頭,將那件衣料拉了出來,果然是那件她原本沒有帶來的披風。

“百姬這個小丫頭……”葵紗喜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她將披風抖開,轉過身去,踮起腳將披風披在了洛棠的身上。

“啊,不用……”洛棠微微訝異地想要拒絕,不料回過神來卻發現葵紗已經專注地仰著頭為他係披風的搭扣,她晶亮的雙眸離他那樣近,認真的神情讓他沒來由得呼吸不順,沒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喉間。

再走幾步,逼仄泥濘的路似乎已經到了盡頭,眼前忽然明亮起來,仔細聆聽仿佛還有水滴落下那空曠的聲音。蘭伊塔謹慎地讓大家放慢腳步,隻有葵紗大膽地探頭看去。隻見窄路的後方竟是一個更大更寬廣的山洞,山洞的頂部有不少的縫隙,太陽光線從縫隙裏漏進來,使這裏不至於如此的幽暗,騎士隊們小心地進入這洞中之洞,腳下竟然隻是又薄又窄的石橋。洞的上方和四壁垂著熔岩一般的石柱,淺淺的河流就在石橋的下方靜靜地流淌著,河流距離石橋少說也有二十米,不少尖銳的碎石分布在河**,若是毫無防備的一般人,摔下河去很可能被媲美利刃的碎石所傷,著實是一個藏匿贓物的好地方。

“盜賊團的營地,看來已經很接近了。”蘭伊塔沉聲說道。他臉上常在的笑容已消失怠盡,溫暖和煦的眼神也開始變得銳利有神,仿佛是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鷹隼。

聞言,洛棠條件反射般地將葵紗護在了身後,所有的神經都警覺起來,防備著每一個細微的響動。

就在大家暫時按兵不動、專注地觀察著周遭的狀況時,一直被狄亞斯鉗製住的梨貝卡忽然一個轉身掙開了他的掌控,雖然狄亞斯很快便反應過來並反手重新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可梨貝卡已經獲得了可以自由活動的空間,她的右手迅速地伸到了葵紗的腰間輕輕一摸,一把錚亮小巧的匕首赫然出現在她的掌心!

“是國王陛下賜給我的匕首!”葵紗驚呼道,焦急地想要伸手去奪,卻被洛棠一把拉了回來並將她擋在身後。

“危險,別靠近她!”洛棠大喝一聲,還未等蘭伊塔上前幫忙製住梨貝卡,梨貝卡眼中銳光一閃,高高舉起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著狄亞斯的手臂刺下!

鮮紅的血液飛濺而出,狄亞斯吃痛地皺眉,右手一鬆,梨貝卡隨即旋身擺脫了他的控製。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騎士們刀劍出鞘,閃著寒芒的兵刃紛紛對準了梨貝卡。

梨貝卡下手雖是又快又狠,可狄亞斯那溫熱的血液濺到她的手腕上時,她還是禁不住怔了一怔,手指一軟,匕首“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此刻也有不少騎士朝她圍了過來,包圍圈不斷縮小。身後便是布滿碎石的河流,梨貝卡努力穩住心神,畢竟這裏的地形她最熟悉不過,隻要小心謹慎必然能逃脫。可她還是抵擋不住慌張的情緒,雙眼無意中掃過狄亞斯流血的手臂和緊蹙的雙眉,腳下一虛,竟然就這樣失了重心,直直地向石橋下墜去!

“梨貝卡——”葵紗驚恐地呼喊道。

石橋與河流相距大約二十米,若是摔在普通的地麵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更何況是這樣布滿了碎石的河床和淺得過頭的河水。所有人都認為梨貝卡這一次必死無疑。

然而,有一個身影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了過去,他的手準確地抓住了梨貝卡的腰帶,梨貝卡的叫聲還未出喉,便生生地被腰上重重的拉力給逼了回去。

她不可置信地睜開雙眼,發現拉住她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剛才被她一刀刺傷的狄亞斯!

“你……”梨貝卡詫異地瞠大了雙眸,仿佛被人狠狠地敲了腦袋,腦海裏嗡嗡作響,張著嘴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狄亞斯趴在石橋上,受了傷的右手緊緊地抓住梨貝卡的腰帶,指節已經用力得發青,鮮血不住地從迸裂的傷口處湧出,將梨貝卡的腰帶一點點地染成嫣紅的顏色。他左手撐住石橋邊緣穩住自己的身體,臉上卻一如既往的是鎮定的神色,仿佛他因為用力而撕裂的傷口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愣著幹嗎,快去幫忙!”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蘭伊塔,他搶前一步趴下身去和狄亞斯一起拉住了梨貝卡的腰帶,接著幾名騎士才如夢初醒一般地上前幫忙,七手八腳地將梨貝卡拉了上來。

梨貝卡四肢虛軟地癱坐在石橋麵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隨著這一摔而消失殆盡,嫣紅的血幾乎染透了腰帶的末端,她目光顫抖地看著自己班駁褶皺的腰帶,仿佛它救了自己,也可以要自己的命。

“狄亞斯,你怎麽樣?!”蘭伊塔率先站起身來攙起了狄亞斯。狄亞斯的眉頭緊蹙,嘴唇微微發白,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右臂的傷口上,低聲說了句:“需要止血包紮。”

“葵紗。”洛棠輕輕地在葵紗的耳邊喚了一聲,提醒她現在該是她的所學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葵紗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梨貝卡的險些喪命與狄亞斯手臂上湧著鮮血的傷口讓她的心髒險些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跳動,直到洛棠溫暖的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她才一點點地定下神來,摸出背囊裏的止血草藥和紗布繃帶朝狄亞斯走去。

看著那道深深的傷口,葵紗做了個深呼吸,平靜了自己的心情,才小心地將碾成粉狀的草藥敷在了他的傷口上。

狄亞斯雙眼微眯,漆黑的眼睫毛不易察覺地輕顫著,緊抿的雙唇倔強地不肯泄露一絲顫抖的喘息,但無論誰都知道,如此深的傷口,再加上剛才的用力,不疼是不可能的。

這時,許久沒有動靜的梨貝卡竟然強撐著站起身來,趔趄著往狄亞斯這裏移動了幾步。

“不許動!”一個騎士厲聲低喝,他以為梨貝卡依舊沒有死心,想再次對受傷的狄亞斯動手,於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腰間的配劍。閃著寒光的劍峰刹那間便逼近了梨貝卡的咽喉。

梨貝卡的雙眼定定地看著銳利的劍峰,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眼前除了那清冷的寒芒,竟然還多了幾分氤氳的水汽。

她知道她不是在害怕那把劍,而是……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麽,她自己都說不清。

渾身的力氣仿佛再次被抽空,她像一個被抽掉了線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

蘭伊塔站起身來,輕輕地擺了擺手,那騎士才將寶劍插回了劍鞘中,退後一步,回到他原來的位置上。

葵紗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她熟練地將繃帶一圈圈地纏上狄亞斯受傷的手臂,鬆緊適度,這樣才能有利傷口的愈合和止血。

經過這一連串的意外事件,整個隊伍基本上已經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蘭伊塔清俊的麵龐上逐漸出現焦慮的神情,因為畢竟敵在暗我在明,誰都無法判斷敵人是否早已趁他們毫無動作之時布下了天羅地網的埋伏。多年的征戰經驗讓蘭伊塔覺得這場仗勢必會非常棘手。

空曠的山洞仿佛是個天然的回音壁,一點小小的風吹草動都會被放大數倍鑽進人們的耳中,此刻,石橋的後方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僅隻如此,便讓人覺得風聲鶴唳,所有的騎士們都提高了警覺,蘭伊塔代替受傷的狄亞斯站在了梨貝卡的身邊看守著她,洛棠護著葵紗退到隊伍的中心,狄亞斯改左手拿劍,毫不畏懼地站在隊伍的最前方,目光灼灼,仿佛不再是平日裏那個冰冷淡漠的少年。

騎士們紛紛拔劍上前,隨時準備援護受傷的狄亞斯。狄亞斯微微抬手製止住他們,並搖了搖頭,示意他沒有問題,不要因為他而亂了隊形。

緊張的寂靜中,空氣裏仿佛有崩緊的弦,一觸即發。

隻聽一聲短促的哀叫,站在隊伍最後方的一名騎士應聲倒下。一個體型魁梧的大漢出現在了石橋上,他濃眉大眼,一抹邪煞的笑藏在絡腮胡中,他手中揮舞著兩把石頭鑿煉成的大錘,腰間係著和梨貝卡一樣的腰帶。他隻身一人出現,卻對身邊驍勇善戰的騎士毫不畏懼,放開嗓子朗聲笑道:“梨貝卡,我就說過你太嫩了,想一個人出任務還早得很呢!”

“薩路!”梨貝卡原本空洞的雙眼裏忽地閃出了光芒,她本能地朝著大漢的方向邁出了腳步,卻被蘭伊塔一把按住肩膀。

隻聽劍與劍鞘摩擦的聲音響成一片,劍刃銀亮的光芒幾乎照亮了這巨大的洞穴,薩路麵對著一步步向他逼來的劍鋒,不但沒有退縮,反而再次仰天大笑起來:

“好一個皇家騎士隊!雖然我是個粗人,但是我也知道挾持女子不符合騎士精神,你們難道就不覺得羞恥嗎?”

“我們並不是挾持梨貝卡,隻是她這樣貿然衝過去很危險,畢竟刀劍不長眼。”蘭伊塔不慌不忙地答道,依舊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看樣子你就是隊長,我也聽說過你們大勝精靈族的事。”薩路將大錘架於肩上,頗為豪氣地點了點頭,眼底卻帶著濃濃的狡黠之意,“不過,不管你怎麽說,你們這個威名遠播的騎士團今天可得栽在我們手上了。剛才弄出那麽大的動靜,你覺得我們的人會充耳不聞無動於衷麽?”

蘭伊塔眸色一暗,深知最壞的可能即將上演,他不敢再分心與薩路閑聊,高高地舉起手臂,打了個響指。聲音雖小,卻清晰地傳達到了每一個騎士的耳中,那是即將開戰迎敵的信號,是皇家騎士團多年征戰的默契,是賭上他們驕傲和生命的開端!

幾乎與蘭伊塔的響指同時響起的是薩路長而嘹亮的口哨聲。雙方的試探終於到此為止,盜賊團的盜賊們手持兵刃從洞窟的各處一擁而上,方才長時間的部署讓他們顧及到了每一個死角。一時間,仍舊站在石橋上的騎士團倒像是落了下風,短兵相接時,盜賊們活動自如,而不熟悉地形的騎士們則是以防為主小心應戰,以免一個不慎跌下橋去,被河**的碎石所傷。

洛棠的劍法又快又狠,幾個漂亮的招式便能將渾身防得滴水不漏,若是單打獨鬥的話,對方幾乎是沒有勝算的,但因為身後還有葵紗必須保護,洛棠隻能保守地選擇了防守,並小心地觀察對方的破綻,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梨貝卡,接著!”隨著一聲嘹亮的呼喊,隻見一把鑲著翡翠的短劍橫空朝著已無人看顧的梨貝卡飛了過去。

梨貝卡一愣,連忙伸手接過薩路拋來的短劍,卻無心攻擊,隻是偶爾心不在焉地抵擋下擦過她身旁的兵刃。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正與薩路一對一打鬥著的狄亞斯,看著他手臂上厚厚的繃帶和繃帶上滲出的血跡,強烈的愧疚感使她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她作為盜賊團的一員,本應希望己方能夠大獲全勝,煞煞騎士團的銳氣,也讓他們知道盜賊團可不是好惹的軟柿子,可如今她竟然想著己方隻需能夠全身而退就好,不需要拚個勝負,假如能握手言和……

梨貝卡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剿滅他們這種偷人財富的盜賊是騎士團的職責之一,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而盜賊團為了求生更是不可能就這樣束手就擒,眼下雙方就搏鬥得這樣激烈,梨貝卡簡直不敢想象結果如何,也暗罵自己的不清醒,隻為了一個受傷的騎士,就想著委曲求全。

她不會忘記當自己險些餓死的時候是誰救了她又是誰收留了她,她知道這個盜賊團並不是由一些遊手好閑的人組成的,她知道他們盜竊隻不過是將富人家閑置多餘的財產用於自己的生存,所有的人隻不過是在尋找一種可以活下去的方式而已……

他們已經無法光明正大地存在了,難道連這樣一個棲息之地,都要被所謂的正義奪去嗎?

梨貝卡握緊了手中的短劍,指節變得青白,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正想舉劍朝對麵的一個騎士衝去,卻聽到不遠處寶劍落地的聲音,銀製的劍柄與岩石狠狠地撞擊在一起,強烈的摩擦幾乎在空氣的縫隙中迸出火花。

隻見狄亞斯的寶劍已經被薩路的大錘砍落在地,狄亞斯的左手畢竟不如右手靈活,薩路使盡全力的一錘讓他舉手格擋的劍掉落在地,虎口被震得發麻,右臂的傷口似乎又因為動作過度而撕裂,白色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染透。

就在狄亞斯還來不及彎腰撿劍之時,薩路大吼一聲,乘勝追擊地再度高高舉起石錘,毫不留情地朝著狄亞斯當頭劈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從側麵忽地飛躥出一個嬌小的身影,梨貝卡使勁全身力氣去推薩路,可薩路魁梧的身軀哪有那麽容易就被她一個少女給推動,隻是見她忽然躥出,力道乍收,手臂稍微偏斜了方向,原本應該落在狄亞斯身上的石錘竟生生地砸在了梨貝卡的左肩上!

梨貝卡應聲倒地,薩路驚得連忙扔下大錘蹲下身,七手八腳地將她扶了起來。

“喂,你這個傻姑娘,好端端的衝過來幹什麽?!”薩路一雙濃眉緊緊皺起,“要不要緊,痛嗎?”

“你這不是問廢話嗎……”梨貝卡疼得五官都走了形,她齜牙咧嘴地縮著脖子,肩膀一抽一抽地疼,興許是傷到了韌帶。但好在薩路剛才及時收力,否則梨貝卡的肩骨肯定會因為這一擊而碎裂,她眨了眨因為疼而微泛淚光的雙眼,驚訝地發現狄亞斯並沒有趁著這個空隙去撿起他的寶劍,他盯著她,一雙劍眉蹙得很緊,右臂上的繃帶紅得觸目驚心。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隻是不想欠人恩情。”梨貝卡在薩路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吃力地對狄亞斯擺了擺手,眼神卻不敢落在他的身上,“你又流血了,趕緊去找醫生重新包紮一下吧。”

雖然忙於戰鬥,但剛才的事也已落入了薩路的眼中,因為狄亞斯在危難之中向梨貝卡伸出了救援之手的舉動,薩路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驚訝和敬佩,可還未等他開口說話,蘭伊塔的寶劍已經揮到了他的眼前。

原來,蘭伊塔見狄亞斯的寶劍掉落在地,以為他受製於人落於下風,連忙趕來支援,薩路也毫不含糊地將梨貝卡推到了身後,揮起石錘迎了上去。

“身手不錯。”蘭伊塔流暢地揮動著寶劍,竟還有閑暇與薩路聊起天來,“你們的首領呢,我想見他一麵。”

“哼,過不了我這關,恐怕你見不到。”薩路粗聲笑道,一把濃密的胡子隨著他的動作而刷刷地揮動,“你們沒有勝算,我勸你們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吧,你們隻是為了完成任務,而我們都是拚上性命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人!”

“我們從未想過要你們的性命。”蘭伊塔遊刃有餘地用劍尖挑開薩路劈下的大錘,挑眉正色道,“隻是要將你們捉拿,回王城複命。”

“若是拿走了我們的自由,那和死亡又有什麽區別!”薩路雙眼一瞪,愈加凶狠地朝蘭伊塔發動攻擊,蘭伊塔也不敢怠慢,全心應戰,兩人打得難解難分。

這邊洛棠也帶著一組小分隊將盜賊們引向洞外,他們愈戰愈退,乍看像是處於下風,實際上是為了擺脫這種不利於他們的地形。葵紗一直小心地跟在洛棠身後,手中緊緊握著短劍防身,目光也緊張地跟隨著每一個作戰中的騎士,看是否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眼下雙方戰得正酣,盜賊們個個拚上性命相搏,一招一式絲毫不保留實力,攻勢淩厲凶猛,而騎士團奉命出征,需活捉全體回城複命,自然小心謹慎,不敢傷及盜賊們的要害,多虧騎士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也沒讓盜賊們占了上風,場麵僵持不下,恐怕一時半會難分勝負。

原本嚴謹的騎士隊形因為盜賊們毫無章法不留後路的猛攻給全盤打亂,他們布局零散,幾個人聚作一小隊對抗著數量漸多的盜賊們,戰鬥的地點也逐漸由石橋轉移到了洞中的其他地方。原來洞內還有玄機!有不少的騎士已經被盜賊們引向了通往更深處的道路,蘭伊塔盡管有心提醒同伴,奈何自己也是肆敵環繞危險纏身,隻能暫時定下心神應付眼前的局麵。

忽然,隻聽一聲悶哼,一名騎士在石橋上被箭射中左腿,隨即跪坐了下去。盡管他身邊的同伴迅速趕來支援,可盜賊們的刀劍卻虎視眈眈地往受傷騎士的身上招呼過去,看到他正處於危險當中,葵紗的心用力一顫,想起自己的職責,竟然離開了洛棠的庇護,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名騎士的方向跑去。

“葵紗!”洛棠大驚,動作刹那間淩亂了起來,被盜賊抓住了破綻,好在他反應敏捷,勉強擋下了攻擊,但他和其他幾名騎士卻被越來越多的盜賊們逐漸逼向了另一條路。洛棠心急如焚地看著葵紗離自己越來越遠,奈何分身乏術,隻能消極地抵擋著盜賊的進攻,心中又驚又怕,恨不得立刻飛到她的身邊去。

葵紗小心地閃過了所有的刀光劍影,敏捷地來到了那名受傷騎士的身邊,她二話不說地蹲下身,一狠心將箭拔出。飛濺的血染紅了她的袖口,她努力地抑製住雙手的顫抖,用最快的速度為他的傷口消毒上藥,並敷上了有麻醉止痛作用的莖根粉末,隨後緊緊地纏上繃帶。盡管這隻是簡單的緊急處理,但騎士依舊重新勉強站了起來。葵紗才剛放下心來,一抬頭隻見一根鐵棍朝她攔腰揮來,她連忙就地一滾,隻聽頭頂風聲乍起,鐵棍隔空揮過。她險險地避開了這一下的攻擊,卻沒想到她的身體已經來到了石橋的邊緣,葵紗大驚,想要維持住身體的平衡,但已經來不及了!

葵紗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便忽地失了重心,朝著石橋下墜去!

沒有人來得及朝她伸出援手,甚至沒有人發現她已經遇到了危險!

耳邊擦過獵獵的風聲,河**猙獰的尖石已經近在眼前,淺淺的河水泛著冰冷的暗光,葵紗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隻覺得身體一輕,隨即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