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 馬蹄蓮

Calla

花語:永恒

水曆884年。

烏雲一朵朵地盤踞在低低的天空,沒收了所有的陽光和本該屬於它的湛藍,迷蒙的煙氣在更接近地麵的地方繚繞著,貧瘠龜裂的大地上布滿了血跡。殘損破裂的兵器,無數具毫無生氣的屍體交疊甚至糾纏著,幾乎觸目驚心地鋪滿了整個索朗平原。

人類與魔族的戰爭,以人類的獲勝告終。雖說是獲勝,卻也失去了千千萬萬的少年騎士,人們不敢再去想象這樣的代價是否太過龐大,隻能企求從今以後,索朗大陸能夠永無戰事,重新化為一片安寧的樂土。

戰後的平原上一片死寂,似乎再也沒有一個喘息的聲音能證明他是存在的生命,唯有繚繞厚重的煙氣祭奠著所有犧牲的亡靈,靜靜地飄動勾勒出一曲沉痛的安魂挽歌。

悄悄地,一抹濕潤從烏雲的縫隙中潸然落下,滲進了幹裂的空氣。

一滴,兩滴,漸漸匯聚成纏綿的雨絲,沙沙的聲音如大提琴低啞的獨奏。

沁人心脾的甘泉在這貧瘠的大地上蔓延著,幹渴的泥土幾乎吸收了所有的水分,變得豐盈潤澤,地麵上也漸漸開始有了小小的水坑。

……

滴答。

滴答。

……

是什麽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他仍未沉睡的心靈。

……

滴答。

滴答。

……

少年吃力地睜開雙眼,雨水一滴滴地敲打在他的頭盔上,甘甜的雨露順著他的臉頰滑進幹裂的唇瓣中。

然而,再多的雨水也無法扭轉一個注定成為悲劇的命運,就算再次醒來又怎樣,他的視線已經不再清晰,就算依舊能呼吸又怎樣,他的生命已經隨著從他傷口中湧出的血液悄悄地流失。

“彌婭……”蒼白的嘴唇不甘心地碰出一個花朵一樣的名字,這樣微弱的呼喚又怎樣才能傳達到他心上人的耳畔。

他似乎能夠看見,她站在城門口翹首期盼著他凱旋歸來;他似乎能夠看見,她臉上焦灼的表情和期待的眼神。

他不敢去想,假如她在回城的騎士中無法找到他的身影,那將會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意識模糊間,一聲輕輕的歎息混進他蒙朧的聽覺,混合著雨聲,那樣的不真切。

他吃力地撐開雙眼,眼前恍惚有一個人影,正慢慢朝他走近。

那個身影腳步輕盈,仿佛每一步都是踏著水汽而來。她透明飄逸的海藍色群裾在地麵上柔柔地拖曳著,卻未有半點沾濕。

“可憐的孩子。”她彎下身來,溫暖的手指輕觸他的臉龐,聲音低柔似自語,“魔族雖然潰敗,但魔族的首領在消失之前為索朗大陸的人類施下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詛咒,如今這戰場上隻剩下你一個殘存的生命,我能夠做的隻有賜予你永久的生命以換取索朗大陸上所有人類的重生,你願意背負這沉重的責任嗎?”

隨著她的碰觸,他的視線忽地明晰起來。

在他的眼前,那個女子的周身散發出淡淡的海藍色光芒,如神一般讓他無法直視。

那是……一直守護著索朗大陸的女神嗎?

他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延續他的生命。

為了那個“一定會歸來”的約定。

“我……願意……”嘶啞的喉嚨掙紮著說出這句斷續的話,他原本渙散的眼神漸漸地有了焦點,求生的執著讓他的眸光分外的明亮。

“我不是醫者,我無法為你療傷,也無法讓你作為一個正常的人生活下去。賜予你永恒的生命,也隻是為了與那樣強大的詛咒對抗……”她的聲音裏有著歉疚的成分,語氣漸淡,唇線帶出一抹苦笑的圓弧,“永恒的生命,是連我也不想要的東西……假如身邊在意的人全部都離開了,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那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我……要活……”他執拗地重複著,僵硬的手指努力地想要抓住她的裙角,血沫隨著他劇烈的喘息從他的唇邊湧出。

她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站起身來,閉上雙眼,輕揮雙手。寬大的袖子在濕潤的空氣中舞出海藍色的波濤,螢藍的光芒包裹住他重傷的軀體,他蜷縮著閉上雙眼,在這海藍色的繭中仿佛初生的嬰兒。

“請你記住,這不是天賜的恩惠,而是沉重的責任。”她再次重重地歎息,手心裏赫然出現一把銀色的七弦琴,“它是我給你的解脫和救贖,請千萬要保管好,等到索朗大陸需要你的守護時,就兌現你的承諾吧,解救索朗大陸和所有無辜的生靈。”

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雨霧中,他在海藍色的時光之繭裏靜靜地安睡。

銀色的七弦琴在他的手邊流轉著微弱美麗的光澤。

假若醒來。

在他的眼前,是否會是一個百花盛開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