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莊裏的詢問

(一)

星期日上午十時,杜賓領著盧瑟進入向日葵山莊的地下靶場。盧瑟心情忐忑地來到正在練習打靶的普寧麵前。麥國實行嚴格的槍支管製,但高級警務人員除外,即使已經脫下警服,除非涉嫌犯罪,他們的持槍證永遠不會失效。

俗話說,男人混得好,頭發往後倒。警務總署多年來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隻有總長次長級別的官員才能留“背頭”,其他人沒有把頭發向後梳的權利。普寧是個例外,他擔任次長時,留著基層警員最常見的寸頭,與發際線升到頭頂的總長相映成趣。這是一種姿態,代表他雖然身居高位,但不忘從警初心,盡管他從未沒在基層警署待過。普寧當年有望衝擊總長位置,卻出乎意料地出局,據說是政治博弈的結果。高層的世界總是晦暗不明,充滿神秘感,盧瑟早已過了求知欲窺私欲過於旺盛的年紀,對那些捕風捉影、內容勁爆的陰謀論、宮鬥戲沒有太大興趣。平安退休才是最重要的。

普寧手持九毫米的史密斯威森手槍,慢慢打完了槍膛裏的所有子彈。盧瑟立即恭維道:“次長的槍法簡直出神入化,我真是大開眼界!”其實,盧瑟根本不知道靶子上有沒有彈孔。

“不要稱呼我次長,我早就不是次長了。”普寧說道。

“在大家心目中,您永遠是次長。”盧瑟一臉誠摯之情。

“恭維的話就免了,說正事吧。”

盧瑟簡要介紹了米倫案的情況,然後略帶惶恐地說道:“根據調查工作需要,為了核實部分涉案人員的不在場證明,經請示總署領導同意,我們希望詢問向日葵山莊的有關人員。”

“秋峰給我打過電話。我對他說,配合警察辦案是每個公民的應盡義務,何況我曾經也是一名警察。。”

“萬分感謝您的理解和支持。”

“你們準備詢問哪些人?”

“您的夫人、弟弟、兒子以及晨月醫生,根據情況可能還要詢問其他一些工作人員。”

“隻要是辦案需要,你們可以詢問任何人。米倫的推定死亡時間是幾點?”

“法醫認為是星期五晚上七時三十分到九時三十分。”

“你記一下。”普寧不等手忙腳亂的盧瑟掏出筆記本,就開始說道,“星期五晚六時五十五分左右,我吃完晚餐回到房間。七時,收看電視新聞。七時四十五分至九時,處理警察學會的相關事務,之後看書,直到晚十一時三十分左右就寢。九時之前,我的秘書杜賓可以作證。我的夫人涵雅大約十時四十分從南樓放映廳回到房間,我此後的活動,她可以證明。九時至十時四十分之間,我沒有不在場證明。”

“次長……您誤會了,我們絕沒有調查您不在場證明的意思。”

“為什麽不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你們有足夠證據排除我的嫌疑嗎?警察辦案不能先入為主,要跟著證據走,不能放過每一條線索、每一種可能。這是最基本的原則。”

盧瑟暗歎,誰官大誰有理。他滿臉深受教誨的神情,語氣堅定地說道:“明白。我們會向您夫人和杜賓先生核實您的不在場證明。”

普寧似乎很滿意盧瑟的回答。他吩咐杜賓,通知垂虹在向日葵山莊南樓安排一間會議室,供警方詢問之用,不管警方需要詢問誰,都要盡可能地提供方便。然後,他給史密斯威森換上新彈夾,繼續專注地將子彈一枚枚擊發。

(二)

垂虹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杜賓轉達普寧指令之後,她將盧瑟等人領進一間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鋪著綠色絨布的寬大桌麵上,不僅電腦、打印機、紙筆一應俱全,還擺著熱騰騰的紅茶和精巧的點心。

甲普對垂虹的印象非常好,他記起中學時曾一度暗戀過的英語老師。他暗想,這位年過半百的女管家年輕時必定不乏追求者,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個什麽樣的人?

時雨算是正式加入了調查小組。為配合兩位西裝革履的警官,她換上了深色套裙,長發盤成發髻,顯得十分幹練。

垂虹彬彬有禮地問道:“根據普寧先生的指示,我將盡我所能為各位警官提供幫助,請問現在需要我做些什麽?”

“我們需要詢問普亭先生、凱安先生、涵雅夫人和晨月女士,麻煩您依次請他們到這裏來。”盧瑟目光堅定,語氣溫柔,表現得像個老派紳士,在風韻猶存的熟女麵前,他一貫如此。

“沒有問題,我先去請普亭先生。”垂虹答道。

“我想看一下向日葵山莊昨晚的監控錄像。”時雨突然插話,讓盧瑟有些措手不及。

“完全可以。不過,隻有山莊前門、後門和車庫安裝了監控探頭,其他區域沒有安裝監控設備。”

“為什麽沒有?”時雨問道。

“暮肅將軍不允許安裝監控設備。他認為,人們不應該生活在別人無時無刻的監視之下。就連山莊前後門和車庫的監控探頭,也是將軍病倒後,普寧先生讓人安裝的。”

“沒有監控設備,如何保障山莊的安全?”甲普忍不住問道。

“沒有監控設備,不一定不安全。雖然我一年前才來這裏工作,但據我所知,向日葵山莊一直非常安全。”垂虹微笑著說,“根據我的經驗,最能夠保障安全的,不是機器設備,而是足夠忠誠的人。”

“現在明確一下分工,我和甲普負責詢問證人,時雨負責調看監控錄像。”盧瑟沉聲說道,在垂虹麵前顯示出調查小組組長的權威性。

(三)

普亭的五官和他的哥哥十分相像,但氣質截然不同。他胡亂裹著一件絳紫色的風衣,頭發蓬亂,胡子拉碴,眼神迷離,一副宿醉初醒的模樣。如果是在午夜街頭相遇,甲普真想拉他去驗尿——八成可以成功抓住一名癮君子。

“我不大習慣這麽早起床,有些睡眠不足。”普亭連續打了幾個哈欠。垂虹在他麵前擺上一大杯咖啡,然後退出了會議室。

“非常抱歉打擾您休息。”盧瑟謙恭地說道,“我們會盡快結束詢問。請問您認識絲諾女士嗎?”

“絲諾……我當然認識。”普亭連喝幾口咖啡,但咖啡因的提神作用並不理想,“我和她是在一個慈善晚宴上認識的,好像是為了非洲艾滋孤兒義賣募捐,也可能是為了亞洲的艾滋孤兒……她曾經是個演員,演技很爛,但身材和酒量不錯……”

“絲諾女士聲稱,本周五晚上您和她在一起,事實是這樣嗎?”

“周五……沒錯,我們是在一起。”

“您能說得詳細一些嗎?”

“詳細?”普亭皺著眉頭,“我頭疼得厲害,宿醉的滋味……昨晚的事嗎……”

“不是昨晚,是前天晚上。”盧瑟連忙提醒。

“前天?我對星期、日期之類的不大在意。”普亭喝完杯裏的咖啡,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前天晚上,她約我在威斯汀吃晚飯,時間是七點。那地方的菜難以下咽,特別是鵝肝,讓我想起自己的脂肪肝。不過,那裏的葡萄酒絕對值得一試,但我不能喝多。你應該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過多攝入酒精不利於**……”

盧瑟不得不尷尬地插話:“普亭先生,我們隻想知道,前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三十分,絲諾女士是否一直和您在威斯汀酒店?”

“我們吃完飯,去了頂樓的房間。我喜歡頂樓,居高臨下,這座炫麗糜爛的城市一覽無餘。那晚我的表現一如既往的精彩絕倫,她很滿足,這是毫無疑問的。後來,她說必須回家,因為不想在順利離婚前被人抓住把柄。我們在威斯汀分手,各自回家。”

“你們離開威斯汀的時候是幾點?”

“或許九點,或許十點,我不清楚,我對時間沒什麽概念。我隻記得,回到山莊的時候,雨下的挺大。”

“您認識絲諾女士的丈夫、米倫先生嗎?”

“你說死的那個?我不認識,但我知道他是迷失者樂園的老板,我大哥應該和他很熟。我大哥不像我,他是個大好人,不喜歡把錢花在自己身上,喜歡扔給那些精神病人……”

“我們沒有其他問題了,感謝您的配合。”盧瑟忙說。

“這麽快?我剛覺得自己清醒過來。”普亭有些意猶未盡,“如果你們懷疑絲諾殺了她的丈夫,那就一定錯了。相信我,那個女人沒有那樣的意誌和智慧,她不是那種能夠殺人的女人。”

“您的這個意見,我們會充分考慮。”盧瑟鄭重表示。

甲普想,絲諾親手殺人的嫌疑應該可以排除,除非普亭是她的同謀。當然,還要調取威斯汀酒店的監控錄像。

(四)

與普亭相比,凱安的外表不大符合甲普對藝術家的一般認知。他穿著簡約風格的淺色棉質衣褲,頭發既不長也不亂,沒留胡子,眼睛炯炯有神,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甲普判斷,凱安的顏值和自己不相上下,而且身材略勝一籌,難怪能被時雨收為炮友。

盧瑟向凱安求證,星期五晚上洛施是否全程觀看電影。凱安的回答是不知道。

“您也在放映廳裏,為什麽會不知道?”盧瑟問道。

“我沒有和她坐在同一排,我不習慣坐在放映廳的正中,七點半電影開始之後,我把座位換到了角落,誰也不挨著,我喜歡這種狀態。此後的三個多小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塊銀幕上。無論誰進出放映廳,我都不知道。不過,放映結束時,我看到她在鼓掌。”

“電影放映過程中,您有沒有離開過?”

“沒有,連廁所都沒去過。”

“您看自己拍的電影也那麽專注嗎?”甲普忍不住插嘴問道。

“我一向如此。”

“那部電影想必十分精彩。”盧瑟恭維道。

凱安淡然一笑。甲普也想笑,他和盧瑟都知道那部電影乏味透頂。時雨此前告訴他們,由於《等待》的超強催眠功效,她在觀影過程中一度沉沉睡去,以至於隻模糊記得洛施離場一次。晨月叫醒她時,洛施已經回到了座位上,那時似乎剛過八點半。

“電影結束後,您去了哪裏?”甲普又問。

“我回西樓自己的房間,喝點東西,洗澡,看了一會×××的《××××》(某個歐洲國家導演拍攝的地下影片,盧瑟和甲普聞所未聞),大約淩晨兩點睡覺。”

“您認識米倫先生嗎?”盧瑟問。

“我聽過他的名字,僅此而已。”

“您是否認識他的妻子絲諾女士?”盧瑟又問。

凱安遲疑了一下,答道:“以前認識,那時她還是個剛出道的演員,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說,您最近沒有見過絲諾女士?”

“沒有。”

“她和您的叔叔普亭先生似乎有染,您知道嗎?”甲普問道。

“我對這類八卦不感興趣。”

等凱安離開會議室,甲普壓低聲音說道:“我敢打賭,他和絲諾之間一定有故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個男導演,一個女明星,不足為奇。”盧瑟好像提不起精神。

“他們的故事或許與米倫的死有關。我們應該調查一下凱安的不在場證明。”

“你不相信他沒離開過放映廳?”

“電影放了三個多小時,期間一次廁所都沒上,他的腎功能也太好了吧?”

“你是在嫉妒他嗎?”

(五)

涵雅出現在盧瑟和甲普麵前,兩個閱人無數的警官都不自覺地挺直後背,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莊重得體。在甲普眼中,涵雅是一位典型的貴婦,氣質高貴的高級臉加上價格昂貴的高級著裝,言談舉止有英式的典雅卻無英式的做作,有日式的溫婉卻無日式的卑恭。

星期五晚放映《等待》時,涵雅和洛施座位相鄰。涵雅提供的證詞十分精細。

“影片是七時三十分開始放映的。在此之前,洛施夫人和我在休息室坐了一會,喝了一杯咖啡,閑聊了大約半小時,她是個健談的人,我們聊得非常開心。電影放映過程中,她離開過兩次。一次是七時五十分左右,她說出去接個電話,我聽到她的手機在振動。半個小時之後——或許時間更久一些,我沒有看表——她回來了。我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她說隻是幾件臨時性工作,已經處理完了。”

“您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嗎?”盧瑟追問。

“她沒有說,我自然也不會問,那樣很不禮貌。十點十五分左右,她又離開過一次,不到五分鍾就回來了,應該是去洗手間。除此之外,洛施夫人一直全神貫注地欣賞影片。她看得非常投入、非常感動,我幾次聽到她輕微的啜泣聲。影片結束後,她第一個起立鼓掌。全場受她的感染,也紛紛起立鼓掌。那時將近十一點,在我的挽留下,她在山莊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們還一起吃了早餐。”

“除了洛施夫人,在觀看影片過程中,您有沒有看到其他人中途離場?比如凱安,或者晨月?”甲普試探著問道。

“實在抱歉,那時我在專注地看電影,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出入口上。觀影期間有人出入很正常,我也去過一次洗手間。凱安沒有和我們坐在一起,影片結束、燈光亮起時,我發現他坐在角落裏。晨月因為工作的關係,晚餐後回了北樓,差不多八時四十分才來到放映廳。我能想到的隻有這些。”

“您給予我們很大幫助。”盧瑟充滿感激地說道,“還有個小問題,您對米倫先生熟悉嗎?”

“雖然我們認識了十年,但嚴格說來,不算熟悉。自從向日葵山莊的農場關閉後,盛景山下的那塊地空置了許久。大約十年前,梵格醫生找到我先生,希望在那塊閑置的土地上營建迷失者樂園,負責溝通聯絡的就是米倫先生。我先生非常敬重梵格醫生,全力支持他的理想和事業,不僅說服將軍,以低廉的價格將那塊地轉讓給樂園,還為樂園的建設和運營提供了許多幫助。米倫先生曾經多次來向日葵莊園商談工作,他是一個精明、幹練、高效的管理者,總能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我先生也認為,梵格醫生讓他管理迷失者樂園,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不過。我和米倫先生並無私交,對他的了解僅限於此。”

“您對他的妻子絲諾女士熟悉嗎?”

“那就更不熟了。在我的印象中,隻見過她一麵,禮節性地交談過幾句。”

詢問很快結束,盧瑟和甲普禮數周全地將涵雅送出會議室。甲普說:“我敢打賭,她沒有任何問題。”

盧瑟瞥了他一眼,警務總署前次長的夫人怎麽可能是殺人嫌犯?

“晨月有作案時間,七點到八點四十分,她不在放映廳。”

“不在放映廳不等於在犯罪現場。她也許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六)

盧瑟不大喜歡醫生,特別是體檢報告中的建議複查項目越來越多之後,所以他對晨月的第一印象並不好。晨月白衣短發素顏,目光堅定而淡漠,一舉一動利落幹練,沒有多餘的言詞、動作和表情,這讓盧瑟覺得不大舒服。甲普恰好相反,晨月不但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而且氣質屬於他最喜歡的高冷禦姐型。在甲普內心深處,時雨的排位瞬間降了一級。

晨月的證言簡潔明了:“晚餐後,我回到北樓。七點到八點,我一直待在房間,沒人可以證明。八點至八點十分,我按慣例給暮肅將軍檢查體溫血壓、送藥、打針,確認老人家情況正常後,管家老卡宣布我可以下班,這段時間老卡可以證明。我回房換了衣服,八點四十左右來到放映廳,直到十點四十五分電影結束,我都沒有離開,涵雅夫人和時雨可以證明。大約十一點,我回到北樓房間就寢,沒人可以證明。”

“您似乎認為我們在懷疑您。”盧瑟說道。

“懷疑和求證不正是警方的工作嗎?”晨月麵無表情,“何況,你們有懷疑我的理由。如果我猜得不錯,簡小姐應該對你們說過些什麽。”

“您對米倫先生確實心懷恨意嗎?”

“我不否認,但我沒殺人。我已經成功避開他了,沒必要再殺他。”

“依你所見,有誰對米倫先生懷有恨意或殺意嗎?”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事並不了解。”

“可你們是兄妹。”

“名義上的而已。其實,最初收養我的並非梵格夫婦。”晨月眼中掠過一絲哀傷,“我的第一任養父是梵格醫生的朋友,死於一次事故,當時我十六歲。自那以後,梵格夫婦才成為我的監護人。起初,我對米倫並無惡感,因為他長年在外,我們一年見不上幾麵。直到兩年前我來到麥國,才算真正認識了他。”

晨月之後的敘述和簡小姐所說的基本一致,如果屬實,米倫的確是個道貌岸然的無恥渣男。

“每天晚上都要給暮肅將軍體檢和送藥嗎?”盧瑟又問。

“以前不用,但最近兩個月,老人家連續感冒,身體狀況不夠穩定。所以每晚八點,要做一次例行檢查。”

“每次都是你來做?”

“除了我,還有一名護士,我們兩人輪班。這周五正好輪到我。”

“我有個問題。”甲普突然問道,“晚餐結束時不到七點,距離例行檢查還有一個小時,你為什麽急著趕回房間?”

“我擔心老卡找我。這位管家嚴厲得近乎偏執,在他宣布可以下班之前,我必須隨叫隨到。”

“你八點四十分去放映廳前換了一次衣服,這又是為什麽?”

甲普的問題顯然超出晨月的預料,她愣了兩秒才回答:“因為之前我穿的是製服。向日葵山莊規定,工作人員必須統一著裝,特別是在老卡麵前,不穿製服就會挨罵。我實在不想穿著白大褂看電影,反正已經下班,就換了身衣服。”

“其實你穿製服的模樣也挺漂亮。”甲普的這句話極不得體,且有騷擾之嫌。盧瑟幹咳一聲,嚴肅地瞪了甲普一眼。

晨月又是一怔,然後問道:“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盧瑟答道。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

目送晨月離開後,盧瑟問甲普:“你還懷疑她嗎?”甲普點了點頭說:“我對這個女孩的印象不錯,但她的不在場證明還沒得到核實。”

(七)

包括垂虹在內,盧瑟和甲普又詢問了幾位星期五晚上在放映廳看電影的工作人員,但沒有得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對照眾人的證言,至少能夠證明,在進出放映廳的次數和時間上,洛施、凱安、涵雅、晨月都沒有說謊。

盧瑟正準備宣布結束詢問,甲普卻向垂虹提出新的要求。

“我們想詢問一下山莊的管家卡路先生。”

“卡路先生當時並不在放映廳,他一直在北樓陪護將軍。您還用詢問他嗎?”垂虹不解地問。

“我們不是問他放映廳的事情,而是核實其他相關情況。”甲普解釋道。他想核實晨月的行蹤。

“詢問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卡路先生現在恐怕不能在這裏接受詢問。”沉著幹練的管家助理第一次露出為難的神情,“此刻暮肅將軍正在向日葵花園散步,卡路先生是寸步不離的。”

“我們可以去花園找他,幾句話的事,用不了兩分鍾。”甲普說道。

“我需要請示一下。”垂虹謹慎地退出會議室。十分鍾之後,她再次返回,領著盧瑟和甲普穿過中庭,走過側門,前往花園。

時近正午,燦爛的陽光慷慨地傾瀉在一望無際的向日葵花海中。這幅金燦燦的景象令盧瑟暗暗讚歎,甲普卻感覺頭暈腦脹,他有些理解梵高為什麽會瘋掉。

在花海中央修建著一座木製觀景平台,一條平整的步道橫穿花海直達觀景台。平台上有四個人,一位穿著青色長袍的白發老人坐在輪椅裏,正在欣賞怒放的花海,他是這片花海的主人——暮肅將軍。輪椅側後方立著一位身著黑色製服的白發老人,他的個子很高,後背挺得筆直,像一杆標槍,他是暮肅將軍忠實的管家老卡。在老卡身後兩米處,還站著兩名身穿黑色製服的青年隨扈。

垂虹引導盧瑟和甲普來到觀景台前。她讓兩位警官在台下稍候,然後走上平台,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卡身邊,在他耳邊報告。“這個管家的架子好像比普寧會長還大。”甲普暗自嘀咕。

老卡從平台上走了下來。甲普覺得,這杆標槍仿佛變成一尊鐵塔,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根本不像什麽管家,更像一名久經沙場的戰士。他的麵容蒼老,雙眼卻炯炯有神,透出某種大型肉食動物特有的狠勁。

“兩位想問我些什麽?”老人壓低聲音問道,估計是怕打擾觀景台上的老將軍。

盧瑟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接著問道:“本周五晚八點,您是否見到過晨月醫生?”他也壓低了聲音。

“你說什麽?”老卡似乎沒有聽清楚。

盧瑟略微提高音量,複述了一遍問題。

“當然見過。那時晨月醫生在為將軍檢查身體。”老卡答道。

“晨月醫生大約什麽時候離開的?”

“將軍服完藥之後,八點十分左右。”

“你能確定?”甲普不知好歹地追問了一句。

一道冷森森的目光直射甲普麵門,讓他在這個夏末的中午驟然感到一絲刺骨的寒意。刹那間,甲普腦中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老頭一定殺過人,而且不止殺過一個。

“我確定。”老卡的語氣不容置疑。

盧瑟連忙點頭哈腰地表示感謝,以麵對上司時慣用的謙恭姿態結束了詢問。

(八)

盧瑟和甲普回到南樓會議室,時雨正等著他們。

“監控方麵有什麽收獲?”甲普搶先問道。

“周五下午五時至周六上午十時的監控錄像,我已全部拷貝,並快速瀏覽了一遍,有用的信息不多。”時雨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播放視頻。

向日葵山莊正門監控錄像顯示:周五下午五時十七分,一輛拉風的紅色保時捷駛出大門(這是普亭的座駕)。五時五十三分,一輛銀色的梅賽德斯緩緩駛入大門(這是洛施的車)。七時零五分,一輛黑色帕薩特駛出大門(這是普寧的車,實在是低調的過頭,反而顯出幾分虛偽),垂虹解釋說,這是普寧的司機阿紮送凱蒂回學校。十一時二十分,黑色帕薩特返回山莊。三十五分鍾後,紅色保時捷也回來了。梅賽德斯周六上午九時離開山莊。除此之外,沒有車輛和人員從山莊正門出入。

向日葵山莊後門監控錄像拍到的車輛更少,隻有一輛白色的十七座中巴車,分別於周五晚八時和十一時、周六上午六時和九時,兩次出入山莊後門。垂虹解釋說,那是接送不在山莊住宿的工作人員的班車。她細心地提供了當天乘坐班車的人員名單,然後離開會議室,去為盧瑟等人準備午餐。

“監控錄像和證詞基本對的上。”甲普很快得出結論,“在米倫的推定死亡時間內,除了普亭之外,今天上午詢問的這幾位都沒有離開向日葵山莊。”

“未必。”時雨搖了搖頭,“監控錄像至多隻能證明,他們沒有從山莊正門或後門離開。這座山莊至少還有四個沒裝監控探頭的出入口,而且,這裏的圍牆並不高。”

“我很難想象洛施夫人翻牆的樣子。”甲普露出一絲壞笑,“即使她身手不凡,能夠翻牆而出,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作案。從向日葵莊到佛塔大約四十分鍾車程,往返則需要八十分鍾,她觀影期間離開放映廳兩次,最長的一次是三十分鍾左右。晨月也是如此,雖然她七點到八點之間沒有不在場證明,但一個小時仍然不夠往返兩地。除非她們有更加先進的交通工具,比如多啦A夢的任意門。”

“那麽凱安呢?”時雨問道。

“你怎麽……”甲普想到盧瑟在場,把後半句“懷疑你的炮友”咽了回去,改口說道:“你怎麽想的,雖然凱安的不在場證明比較含糊,但米倫怎麽可能和一個男人發生關係?”

“你忽視了很多種可能性。”時雨緩緩說道,“第一種可能性,米倫的性取向是男女通吃。第二種可能性,與米倫發生關係的人並非凶手。第三種可能性,凶手殺害米倫的第一現場並非在佛塔附近。第四種可能性,凶手有同謀負責搬運屍體。”

“向日葵山莊的人與本案無關。”一直沉默不語的盧瑟開口了,“洛施的不在場證明已經得到核實,她也沒有作案嫌疑。”

“現在下結論有點早吧?”甲普提出異議,“我還是覺得晨月的嫌疑最大。”

“調查重點是米倫的社會關係,不是向日葵山莊。”盧瑟再次擺出小組長的身份。

“可我有一種直覺……”甲普還想堅持。

“查案不能靠直覺。”

甲普充滿期待地看向時雨,希望她施以援手,支持自己兩句。然而,時雨若無其事地伸了個懶腰,說道:“我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吃完午飯,我和你們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