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偵探再登場

(一)

偵探的工作節奏向來不規律,有時要晝夜顛倒,有時要不眠不休,對於名偵探而言,“五加二”“白加黑”是常態。在這個雨過天晴、空氣清新、極其適合戶外活動的星期六,他仍要窩在空氣汙濁的事務所裏,閱讀老A從鹿城發來的調查報告。調查報告篇幅很長,寫得條理清晰,圖文並茂,用詞頗為謙恭,完全是一副下屬向上司匯報工作的口氣。

以下是老A在鹿城調查的主要情況:

當年報道女中學生被猥褻案的幾家報社已經全部關門歇業,采訪檔案無處可尋——這是近年來政府加強管理的結果,傳播負能量的媒體隻有死路一條。這難不倒老A,報紙雖死,報人卻沒死。他找到了當年報道過此案的記者。這個曾經在“扒糞”道路上勇往直前的調查記者,現在創業做了電商,在網絡上販賣**。為了向他打探信息,老A不得不買了一整套**用具(老A特別注明:此項屬於因公開銷,需要報銷,並附上單據)。

由於時間太過久遠,記者已記不清那位受害女孩的姓名,隻模糊記得她名字裏有一個“春”字。案情並不複雜。一名女中學生無故走失兩天,家人報警。在警方立案的第二天,女生忽然衣衫不整、鼻青臉腫地回到家,說被人誘騙、囚禁並遭到猥褻,加害人竟然是女生的班主任、國文老師德佳。警方在調查中發現,此人有類似前科,曾與多名女生有曖昧關係。警方逮捕了德佳,但對方矢口否認,在他家裏也沒有搜查出拘禁女生的證據。因為證據不足,此案沒有提交司法機關,德佳重獲自由。即便如此,他被超期羈押半年之久,吃盡了苦頭——對未成年女孩下手的家夥一向是看守所裏的眾矢之的。他被學校開除,沒多久便如過街老鼠一般逃得無影無蹤。受害女孩全家也搬出了鹿城,據說是出國了。記者當年沒能采訪過受害女孩,她的母親拒絕一切媒體的采訪請求。記者記得,女孩的父母早已離婚,她的母親容貌美豔、身材窈窕,據傳是某個有錢人的情婦。

老A找到德佳當年任教的學校,輾轉從一名退休職工手中買到一張照片(老A特別注明:此項開支也需要報銷,並附上手寫收據),是受害女生所在班級一次郊遊的合影(老A將照片掃描成了電子版)。照片中,一群身穿校服的中學生擠在一起,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誇張的笑容,一個穿著襯衣西褲、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站在最邊上,應該是德佳。男人眉目清秀,和米倫提供的“警官”照片相對比,很難判定是否是同一個人。照片上有四十一名學生,其中二十五個是女生,那位受害女生就在當中。但到底是哪一個,目前無從知曉。二十五張少女的麵孔,有葵瓜子型的、西瓜子型的、麵包型的、盤子型的,有美麗的、可愛的、滑稽的、草率的,無論那張臉都很難和洛施聯係在一起。畢竟三十多年過去了,時光和生活是一把無情且無常的刻刀。

至於下一步的行動,老A充滿信心。他欣喜地告訴名偵探,已經與自己的內線取得聯係,相信能從警方內部獲取更多資料,不過由於對方正在休假,要稍晚幾天才能麵談。在報告末尾,老A提出追加經費的請求,並附上了詳盡的費用明細。老A那張精明的商人臉躍然紙上。

名偵探不禁感歎,真是獅子大開口,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不過,如果調查結果證明,洛施就是當年那個女生,她編造子虛烏有的拘禁案,毀掉一個無辜者的一生,她的人設將徹底崩塌,在公益界會無立錐之地,米倫將取而代之。米倫的收益越大,討價還價的空間也就越大。

名偵探想,有必要和米倫重新談談這次委托的酬勞。他撥打米倫的手機,得到的回答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二)

名偵探正在考慮是否要和老A溝通調查經費問題,老B的電話打了進來。

“那個女人的身份查清楚了。”老B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單調。

“她是什麽人?”

“資料已發郵箱。我現在要睡覺,如有問題,八個小時後再聯係。”老B一口氣說完,便掛上電話。

睡覺?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好在名偵探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打開郵箱,果然有一封新郵件。

幾分鍾後,名偵探斷定,委托人將對此次調查結果萬分滿意。絲諾將不費吹灰之力打贏離婚官司,不,或許她連官司都不用打,她的丈夫將無條件投降並簽下任何不平等條約。否則,等待他的將是牢獄之災。毫無疑問,這單生意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而,名偵探轉念一想,現在畫句號不妥。因為絲諾的丈夫是米倫,如果米倫現在就被妻子榨幹,對自己和老A都沒有半點好處。在幫助委托人實現利益最大化之前,先要實現事務所的利益最大化。

“次序很重要,要有耐心。”他輕聲告誡自己。這時,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來電人是絲諾。

“請放心,調查工作進展順利。您不必等太久,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證據。”名偵探殷勤地說道。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催你的。”絲諾語氣輕快,明顯心情不錯,“我打電話來,是想撤銷之前的委托。”

“您說什麽?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我想撤銷委托。”

“冒昧地問一句,您不打算離婚了?”

“沒那個必要了。警察剛剛通知我,他死了。”

“這……真是太意外了。我應該祝賀您嗎?”

“你應該勸我節哀順變,我現在是一個痛失所愛、傷心欲絕的妻子。”絲諾的聲音倒是沒有半點悲傷之情。

“我再多問一句,您的丈夫是怎麽死的?”在名偵探的印象中,米倫的健康狀況良好,不可能是因病死亡。莫非是因為意外事故?

“根據警方的判斷,謀殺的可能性很大。”

放下電話,名偵探頓覺灰心喪氣。米倫居然死了,死人自然不會再付錢。轉眼之間,兩項委托都泡湯了。兩筆定金扣除必須付給老A老B的酬勞,剩不下幾塊錢。

米倫怎麽會突然被謀殺?名偵探的腦子裏猛然跳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被他老婆幹掉的?

這不大可能,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既然絲諾要謀害自己的丈夫,為什麽還要委托偵探做外遇調查,豈不是多此一舉?而且,她雖然是個自私、虛榮、薄情的女人,但似乎不像一個冷血殺手。名偵探始終認為,殺人這種事,女人是做不出來的。

“不要多事。”名偵探警告自己,“隻有虛構作品中的偵探才對血淋淋的謀殺案感興趣。不管米倫死於誰之手,都與我沒有關係。我應該認真考慮的是,如何彌補這次的損失。”

名偵探衝了一杯速溶咖啡,加三塊方糖,兩口灌了下去。咖啡因和糖分有助於刺激大腦神經,他很快做出了決定:第一,必須立即致電老A,讓他立即終止調查,以免再增加開銷。第二,必須發掘老B調查結果的經濟價值。偵探以追查真相為目的,而真相是無比寶貴的,因此一定能賣出大價錢。他又要做兼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