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延綿的心痛1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什麽東西的速度是最快的嗎?是失去。
如果煙花從盛開到凋零是一個單位,那失去,最多隻需要三個單位。
手機的鈴聲明明是緩慢的《天空之城》,卻給人一種近乎窒息的急促感。
希含接起電話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對方一個刺耳的聲音打斷:“希含,求求你,幫我去求求秦輝。”
一頭霧水的希含拿著手機不知如何作答。
“求求你。”電話那頭家維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我知道錯了,我求求他放過我爸爸。”
“你爸爸?”希含驚呼了出來,“陸叔叔怎麽了?”
“他被控訴了,秦輝要把他告上法庭,終身監禁。”
一下子獲取的信息量太大,希含有些難以消化:“你不要急,告訴我怎麽回事。”
“我……我錯了,我激怒了秦輝,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是衝著我來!這件事和我爸爸是無關的。”
“你爸爸他,為什麽要終身監禁?”希含問得有些小心翼翼,沒有學過法律的她也知道終身監禁一定是犯了非常嚴重的法才會被判處。
“我爸他……那個時候為了給我讀書和買房子,貪汙……”
“……很多嗎?”希含的臉色凝重起來。
“他都是為了我,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錯……”家維失控地自我指責著。
“我知道了,我去試試看,一定盡全力。”
掛上電話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就又撥了秦輝的電話,接起電話的聲音聽上去氣定神閑,似乎早就料到了希含會打給他一樣,“我在工作,來我公司說吧。”
記下了地址後希含一路趕了過去,辦公室內的秦輝喝著咖啡,等著她的到來。
“秦輝。”希含推開門口就把剛才一路想的台詞給忘光了。
秦輝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挑著眉毛睨了她一眼:“陸家維叫你來求情的?”
“秦輝,你不覺得你有些過分了嗎?”希含關上門,確保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秦輝喝咖啡的動作停滯了一秒,嘴角掛著從未有過諷刺般的笑,“違法的是他和他爸,為什麽過分的是我?”
“終身監禁……”希含想到陸培峰將要穿著囚服在監獄待下半輩子的樣子就難受起來,“你好狠心。”
秦輝放下咖啡,走到希含麵前直視她,眼中冷得沒有任何波動:“我隻答應過你放過陸家維,並且我做到了。”
“我知道我什麽都不是,我求你你也不會理我,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也有過家人,我知道失去家人會是多麽痛苦的事。”希含抓住秦輝的衣袖,“我求求你,秦輝,我求求你。”
秦輝的眼中似乎柔弱了下來,態度卻更加堅定:“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我也知道我會心軟,所以證據和控告書我早就已經交給法院了,已經沒有機會去改變了。”
希含的瞳孔變得空洞。
“二十年來他貪汙了一百多萬,這個罪名不可能洗脫,證據確鑿,他必須坐牢。”
希含收回手,往後退了幾步,靠在門上,搖著頭:“你好可怕。”
秦輝看著她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的樣子,和想象中的一樣,隻是真正麵對的時候更加難以接受。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講情義的人,原來你才是最可怕的那個人。我不知道家維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才讓你忍心拆散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希含控製不住的淚水布滿了整張絕望的臉,“陸叔叔他叫我含含,也許這輩子都沒人會這麽叫我了,他會叫我去他家吃飯,讓我感覺像回到家裏一樣,現在全被你毀了。”
秦輝低下頭,吸了一大口氣,一下子沉重的氧氣湧進肺裏,卻給人溺水般的窒息感。
“如果沒有你,說不定高中的時候也許我會過得順利一些;如果沒有你,說不定我不會那麽沒心思讀書,成績就不會變差,或許就不會參加那次補習,說不定我外婆死的時候我還能陪在她身邊;如果沒有你,說不定就不會因為偷竊而被退學;如果沒有你……”希含把整張臉蒙在雙手裏哭了起來,瘋狂地搖著頭,“如果沒有你,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心。”
塵埃被卷入一個黑洞,所有的色彩都模糊,隻有抽泣的聲音讓人那樣心碎。
如果是可以用文字表達出來的委屈,就不會讓人那樣絕望。
如果眼淚能被一個擁抱拭去,那秦輝願意永遠把她抱在懷裏。
秦輝冷笑了一聲,別說擁抱了,眼前的人或許連抬頭看自己一眼都不屑。
“這是你的選擇,我沒資格左右,就這樣吧,祝你和楚楚幸福。”希含抹去眼淚,沒有抬頭就打算轉身。
秦輝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腕:“所有人都有兩麵,也許陸培峰沒有你想得那樣好,又也許我沒有你想象得那樣糟糕。”
希含掙脫出來:“也許吧,隻是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手抓了個空,就像心被深深剜去了一樣。
希含奪門而出的時候聽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
“我等你……”
或許是幻聽,又或許是他真的有說過。
都無所謂了,他等的東西,她早就不在乎了。
希含站在陸家維門口遲遲不敢敲門,手上的重量卻比不上要安慰的對白。
開門麵對她的再不是笑容與關心,隻是帶著最後一絲期冀的焦急。
閉起眼,手一瞬間落下,門鈴聲讓屋裏人脆弱的心猛地跳動。
“希含,你有沒有求過秦輝?”一開門家維就問道。
不知道有多久沒見了,眼前的人一下子滄桑了許多。從來都幹淨的臉上有著參差不齊的胡楂,頭發也亂糟糟的沒有整理。
希含搖了搖頭。
家中本就凝重的氣氛變得壓抑得無以複加,像是被下了死亡宣判書,隻能無助地看著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希含不知怎麽安慰家維和他母親,其實就連自己,現在都無比需要被安慰。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也隻見過沒幾次,但陸培峰對希含的親密稱呼和笑容,總是讓她覺得自己被一個人那樣明顯地喜歡著。
終身監禁,太沉重的詞,沒有人願意提起。
每一次的呼吸都帶著鈍重的痛。
“希含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要和我媽商量。”
希含咬了咬下嘴唇,點點頭。
回到家後希含倒下就睡,即使在夢中也出現了陸培峰的臉。
有一種難以挽回的過錯,再怎麽後悔都不能將它複原。
隻是會付出沉重的代價,伴著不可抹去的心痛和遺憾。
延綿的心痛2
陸培峰的判決下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對此感到意外。
終身監禁。
四個字生生砸到所有人的心裏。
一切都不複原來的摸樣,明媚天空中,想逃離又無處可去。
本以為不去麵對就可以永遠逃避,有好幾個星期的時光,希含都一個人躲在家裏,除了吃飯和買生活必需品都沒有出門。關掉手機,每天除了和牛奶的簡單對話外都甚至沒有基本的交流。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總比麵對分離與眼淚來得強。
曾經有好幾次,希含想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沒有裝載這麽多故事的地方。隻是心中還是會有一點輕微的分量,裏麵是滿滿的放不下。
曾經的美好她參與其中,為什麽如今的破滅隻有她一個人能悻悻地逃避。
整理了一下儀容後,希含開車去了家維家,轉眼就已經夏末了,時間流逝得太過匆忙。
按了門鈴,家維的母親一打開門希含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酒味,她下意識皺了皺眉,對這番味道感覺非常不適應。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希含難以相信一個人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蒼老得這麽迅速。家維的母親似乎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就把十年的皺紋都長了出來,白了一大片頭發。
“家維呢?”希含目光在屋裏掃視。
家維的母親倏地落下了淚:“在臥室裏,他現在的樣子,你還是不要看到比較好。”
希含不解地看著她。
“自從他父親入獄後,他天天酗酒,昏迷了好幾天,現在醫生說他由於酗酒過度而引起神誌不清……”家維的母親很艱難才把後麵的話說了出來,“記憶錯亂,可能不認識你了。”
聽完這些讓人無比震驚的消息後,希含眼前被白色的氤氳席卷,感覺腦袋發沉,連站都快站不住了。
“阿姨,你去休息一會吧,我來照顧家維。”希含放下包,把頭發卡到耳後。
家維的母親猶豫不決:“他一沒酒就會發狂,還會打人,你當心一些。”
希含餘光瞟見了她手上微微的淤腫,眉心緊蹙:“他吃飯了嗎?”
“他不肯吃。”
“去燒些粥吧,不吃飯不行。”
家維母親點點頭,抹了抹眼淚往廚房走。
希含將頭轉向緊閉的家維的房門,隔著這扇門,有她從來沒有想過的觸目驚心的畫麵,逼仄的屋子內,可能陽光再也照不進去。
希含走了幾步,腳下木頭的聲音特別明顯,讓她每靠近一步都加重了呼吸的力氣。
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擰開房門後,一股更濃烈的酒味讓希含整個人往後退了幾步。
屋內沒有任何光線,沒有亮光的地方,是千篇一律的黑暗。
黑暗,總給人絕望與恐慌。
希含走近想打開屋子的燈,卻在聽到裏麵傳來的聲音後停下了動作。
“是楚楚來看我了嗎?”
聲音沙啞而低沉,像一個人死前最後的告白。
希含放下了手,慢慢走了進去,看到家維靠著牆壁蹲坐在角落,腳邊是數不盡數的空酒瓶。
好在看不清他的臉,否則一定會在一秒內崩潰。
“是我。”希含用很小的聲音說完後,膽怯著不敢前進。
“楚楚!”家維站了起來,語氣中帶著肯定,甚至有一些欣喜,“你終於來看我了。”
腳邊的瓶子被他踢倒了好幾個,發出清脆滾動著的聲音。
“我是……”希含頓了頓,“我不是楚楚。”
家維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又似乎故意過濾掉了她的話,慢慢朝希含走了過去:“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的,楚楚,我是那麽愛你。”
一瞬間心裏所有的堅強全都被擊垮,像是倒了一塊的多米諾骨牌,一塊接一塊地倒塌,在短暫的時間內把所有精心布置好的東西毀成了灰燼。
希含低下頭的一秒鍾內,地板上已被不知名的鹹濕**給浸透。
“楚楚,你為什麽哭了?秦輝欺負你了?乖……有我在。”家維走過來捧著希含的臉,靠在自己的肩頭。
希含幹笑了兩聲,聲音顯得那樣淒涼:“所以一定要這樣?我一直是個替代品?”
家維不停拍著希含的肩,動作溫柔,生怕弄疼她一般。
希含抬起頭來,眼前的世界混成了一片濃稠的白霧,真假難辨:“你不記得鄭希含了嗎?”
家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在突然之間恢複了神誌,推開希含:“你是希含?”
希含咬住下嘴唇拚命點頭。
家維木訥地看著前方,薄唇動了動:“對不起,我隻想見楚楚。”
“你為什麽這麽愛她,這麽這麽愛她?”
“如果能解釋清楚,我就能控製住自己了。”家維又坐到角落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你為什麽,不能愛……別人?”希含硬生生地把“我”咽了下去,換成“別人”。
家維沒有回答。
“為什麽,不能愛我……”
家維停下喝酒的動作,似乎在很認真地想著這個問題,最後徐徐吐出:“你們……太不相同。”
太不相同……
說得真婉轉,其實這個多餘的問題本就是自取其辱。隻要是個正常的人,都不會為了自己而放棄楚楚這樣的女生吧。
相差得太多了。
一個是天上的星星,一個是冬季的雪花。
一個閃閃發光,一個隨時會融化消失。
夠了。
真的夠了。
即使是雪花,也曾經擁有過溫暖的手掌。
希含冷笑了一聲,嘴角的那一絲苦澀,是對現實的妥協。
如果可以,時光機也好任意門也好,請帶她去一個地方,任何地方。
不想在這裏,不想被踐踏所剩無多的自尊。
希含轉身準備出門的時候,家維的母親正好端著粥進來。
“希含,幫我去喂他喝粥,求求你了。”
麵對這樣一個女人,希含的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對於希含來說失去的不過是自尊,但對於麵前的女人來說,失去的是一個曾經幸福的家庭和優秀的兒子。
希含接過粥,走到家維身邊蹲了下來。
“家維,喝點粥吧,一直不吃東西不行。”
家維臉朝著牆沒有理會她。
希含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轉身離去,因為再多待一秒她就會心軟,然後會做出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事來。
“家維。”希含艱難地開了口,“我是楚楚。”
“楚楚”兩個字就像是一種奇異的解藥,是讓他唯一有反應的解藥。家維緩緩轉過頭來,明滅不定的眼中閃爍出淚光,“楚楚……”
“喝粥吧。”希含舀了一勺到嘴邊吹了吹,遞到他唇邊。
家維就像是個嬰兒一般一口一口把粥給喝完,又像是個嬰兒一般在希含的哄騙下到**入睡。
希含端著空碗出來的時候,家維的母親滿臉歡喜:“他終於吃了?”
希含點點頭,隻想趕快離開這裏。
“我喂他他從來不肯吃,能不能麻煩你以後每天來喂他吃飯?求求你。”她一把抓住希含的手,“隻有你能救他了。”
該怎麽狠下心來。
希含明明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卻一點力都用不出來。
千千萬萬的語言,組合不成一句拒絕的話。
延綿的心痛3
心痛如同河水一般,從一頭綿延到遙遠的另一頭。
在夜以繼日的摧殘下,麻木會占據一切感官,讓整個人失去了高興和傷心的能力。
希含每天都去家維的家裏,以張楚楚的身份喂他吃飯哄他入睡。
悲傷在一點點累加,隻是還沒有到那個爆發點,就可以假裝它不存在而已。
但那個臨界點,始終會來的。
那時候所有悲傷一下子宣泄出來,會比每一次積壓著的心痛要難受千倍萬倍。
那天希含正在刷牙,無力的雙手上下擺動,目光空洞。
牛奶慢慢走到廁所門口,趴在地上看著她。
希含注意到了,側過頭對著牛奶勉強一笑,把嘴裏的泡沫吐光後對著牛奶說:“一會兒就給你準備早飯。”
洗杯子的時候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牛奶顯得特別沒精神,而且平時從來不會在廁所門口堵路。
放下杯子後忙在身上把手擦幹,頓到牛奶身邊,順著它的毛:“牛奶,怎麽了?”
奄奄一息的牛奶大口喘著氣,發出了哀哀的聲音。
希含突然想起來,養了牛奶也好多年了,狗的壽命本就不長,再加上從來不去遛狗,它的運動量也不夠,該不會是……
希含猛地睜大雙眼,看著牛奶:“牛奶,你不要嚇我。”
牛奶的氣息越來越弱,直到閉起眼睛,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
希含坐在牛奶旁邊一直順著它的毛直至它失去最後一口呼吸。
希含一直沒有流出眼淚,或許人悲傷到一定境界的時候真的會流不出任何眼淚來。她甚至還很從容地把牛奶和剩下的狗糧全部埋在了家裏門口的樹下。
之後她覺得心徹底空透了。
如果不是還能呼吸到氧氣,她真的以為自己的心髒會不會已經被別人拿去了。
沒有了任何知覺。
拿著鑰匙開車去家維的路上,電台放著莫文蔚的《如果沒有你》。第一句“HEY,我真的好想你”唱起的時候,希含終於把隱忍了這麽久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她完全不顧綠燈亮起身後的車在不停按喇叭,趴在方向盤上就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
正從她邊上駛過的秦輝見到熟悉的車牌,猛地刹了車,不顧被身後車主的亂罵,在路中央朝著身邊趴在方向盤上不停**肩膀的希含按著喇叭。
希含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想起來自己還在開車這件事,抬起頭把眼淚抹幹開到一條很少有車輛經過的小路中央停下車,熄了火,下車後蹲在路邊哭了起來。
秦輝一路追著希含的車過來,緩緩停下後走到她身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哭得那樣明目張膽,完全不像是希含的作風。以她的性格應該是躲在一個角落靜靜地抹著眼淚,所以秦輝下意識覺得能讓她哭得那麽傷心,一定是相當嚴重的事了。
瘦弱的背影看上去不堪一擊,秦輝清了清嗓,提醒希含自己在她身邊。
希含明明是聽見了,但卻又假裝沒有聽見,哭聲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終於,秦輝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發生了什麽?”
“牛奶……死……了。”希含哽咽到幾乎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秦輝蹙起了眉,也跟著蹲了下去,輕輕拍了拍希含的背。
希含順理成章地朝秦輝的方向倒了下去,靠著他的肩膀,一下子身體軟得使不上任何力氣。
“要哭也別在這裏哭,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痛快哭一場。”秦輝試圖拉起希含來,卻感覺她像是沒有重量一樣,整個人癱軟在那裏。
“起來。”秦輝越是用力拉她,希含就越是用力把手抽回。
“你放開我,我要在這裏哭,你不要管我。”希含感覺世界天旋地轉,說不定在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
秦輝見她完全不聽勸,隻得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塞到自己車裏,鎖好車門:“我先去把你的車停到前麵圖書館,你在這裏等我。”
希含隻覺得模糊視線中一個黑色的身影朝自己的遠處跑去,然後世界中的黑與白混合在一起,最後在一片杏白色中,昏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已是黃昏時分。
頭痛欲裂,希含抵著自己的腦袋晃了晃,看著一切不熟悉的街景,揉了揉眼:“這是在哪裏?”
秦輝搖下車窗,下巴指了指遠處,“聽。”
希含閉起了眼睛,感覺有清風吹過耳際,浮動發絲搖擺,一陣陣海浪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像是躺在沙灘邊,連空氣都帶著海水的鹹濕味。
她的嘴角微微抬起:“是海?”
“下車吧。”秦輝拿起放在後座裝滿啤酒的塑料袋,打開車門。
希含木木地跟著下了車,抬頭望去,淺紅色的光線從厚厚的雲層中篩落,不同於城市間焦灼的節奏,這裏讓人很莫名地放慢心跳頻率。
兩人沿著路一直走到沙灘,大海就在眼前,落日剩下一半,就快沉入海底。
所有的傷痛在一時間被眼前的景象給治愈了,她露出久違的笑顏。
希含脫下鞋子,往沙灘裏奔跑而去。
兩人在海邊坐了下來,打開啤酒,碰杯一飲而盡。
從來沒有喝過酒的希含隻覺得一陣苦澀,不知道這東西那麽難喝為什麽還會有人沒它就不能活。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見我了。”秦輝的話中帶著濃濃的哀傷。
希含正喝著啤酒,被猛地嗆了一口,抹了抹嘴,不停咳嗽。
“喝慢點。”秦輝無奈地看著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希含的咳嗽中漸漸帶著笑:“那時的氣話而已,你幫過我這麽多,我怎麽可能不想再見到你了呢?”
秦輝的眼眸中漸漸失去了光彩:“不過,也許你說得對,如果沒有我,你會比現在好過一些。”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希含喝了一口啤酒,“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了。”
海水的聲音,猶如爽朗笑聲一般,祭奠那些失去的青春。
遠處的落日被海水吞沒,夜空被明亮的星照得透徹,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這種情景下,回憶特別容易泛濫。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希含大吸一口氣,開始說道,“有一個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鄭希含。希含,是喜歡的諧音,我聽我外婆說這個名字是我媽媽給我取的,或許意思是她是希望我以後能被別人喜歡吧,可是很可惜,我沒有完成媽媽的初衷。”
或許是由於酒精的催化,希含看著天空開始胡言亂語:“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男生喜歡過我,至少沒有人對我說過喜歡我。那些情人節啊聖誕節什麽的,根本和我沒有關係。我不像楚楚,從來沒有收到過別人精心準備的禮物,所以你每次叫我給楚楚挑禮物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人送我禮物,那我會是什麽心情呢?”
希含閉起了眼睛,為了隱藏此時難受的心情:“一定很驚喜很高興又愛不釋手吧。可是,我從來沒有收到過禮物,所以我也不會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
秦輝沉默著,黑不見底的雙眼透徹冰凍般的寒。
“其實你叫我幫你看婚房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根本給不了任何建議。如果是我的話哪怕隻有一個房間都沒有關係啊。”說到這裏希含冷笑了一聲,“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結婚,因為我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我從來沒有任何要求。別說結婚了,根本沒人喜歡我,我怎麽可能去想結婚的事,房子、鑽戒什麽的,根本沒有奢望過,其實……我根本沒奢望過會有人喜歡我。”
希含吐了口氣,接著說道:“那麽大的房子,我當然覺得很漂亮了,其實每次你挑的禮物,我都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因為……因為從來沒人送過我禮物,所以不管是什麽禮物,我都覺得是最好的。
“有時候真的好羨慕楚楚,你和家維都那麽愛她,那麽把她放在心上。有時候呢,我會覺得上天好像不是那麽公平,為什麽隻有她被在乎,為什麽她可以被這麽多人喜歡,為什麽她生日的時候,你們都精心準備那麽美好的禮物,可是……可是……你們甚至不知道……我和她是同一天生日的。”
說到這裏,希含終於控製不住情緒,泣不成聲。
而秦輝的心,就像被鋒利的刀劃出一道小小的傷口,一點兒一點兒流幹了血。
希含哭得花容失色,側過頭看著秦輝,“所以你有沒有想過,你每次要我陪你為買禮物時……我的感受?”
天空中的月亮隻有一個,星星卻有那麽多。
但即便是這樣,星星還是會發著屬於它們的光芒,但是海邊的沙礫,即使在陽光下,都那麽渺小,那麽平凡,那麽暗淡。
希含自嘲般地揚起下巴:“我也是女孩子,我也是人,我也……我也想被在乎。”
說話的時候希含酒喝得更凶,幾乎是說一句話就要喝一口酒:“其實一直以來都習慣了一個人了,早就習慣了。即使餓得快要暈過去了,我也告訴自己要堅持下來,因為我知道根本不會有人來給我送飯。聽楚楚說她最討厭你在她生病的時候叫她多喝水,說這表示你不在乎她的感受。想想我生病的時候,還要一個人冒著風雪去買藥就覺得自己好可憐。可是,我沒有選擇,因為我知道我倒下去沒有人會來送藥給我,甚至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生病了,我隻能一個人挨過去,如果有人在我生病的時候讓我多喝水,我估計會把一整桶水都喝下去吧。還有啊,我好幾次肚子餓到路都走不動了,可是我告訴自己不能暈,因為我知道我暈了都沒人知道。”希含嗤笑一聲,“我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開心一個人難過,什麽都是一個人,外婆死了以後,我已經不記得有人陪在身邊的感覺了。不會有人幫我一起分擔的,我甚至,甚至很久沒有哭了,因為我知道根本不會有人給我擦眼淚,不會有肩膀給我靠,我哭了又怎麽樣呢?隻能自己可憐自己。”
即便心痛得快要裂開,希含還是忍住眼淚,咬緊嘴唇。
她幹笑了兩聲:“又沒有人對我許下催人淚下的承諾,我沒有流淚的理由。”
秦輝輕輕伸手將希含摟在懷中,替她抹去眼淚,真切地感受著她傳遞給自己的悲傷。
“不要哭了,鄭希含。”希含把臉蒙在雙手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又沒有人會心疼你,哭什麽,哭給誰看,不要哭了!”
秦輝加重了手上的力氣,一句“我心疼”堵在喉嚨口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還有啊,每次打開手機也沒人發短信給我,可是為什麽我還是要傻乎乎地不停去看呢?
“還有啊,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一起去吃拉麵,家維把牛肉夾給楚楚,後來你把牛肉夾給楚楚,我一直很希望,也有人把牛肉夾給我……所以我後來一個人去拉麵店,都會買兩份拉麵,然後把對麵那份的牛肉夾到自己麵前的碗裏。”希含說著狂笑起來,“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身邊的秦輝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希含的哭聲又起來:“其實我也覺得我很傻,我為什麽要這麽自欺欺人……其實我直接買一碗麵多加一份牛肉不就行了?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因為你……”
秦輝還沒說話希含又把話搶了回來:“因為我隻是,隻是想感受那種,那種被疼的感覺。”
疼的感覺,和被疼的感覺,都是什麽感覺?
心疼的感覺體會得那樣深刻,可是被疼的感覺,卻永遠像是億萬光年以外的塵埃,那樣遙遠而不真實地存在著。
“所以,你知道嗎?我為什麽會那麽幫家維?”
秦輝的聲音沙啞無比:“你不是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希含搖了搖頭,很用力地搖了搖頭,“高中的時候或許喜歡過他吧,可是我已經忘記了,那個時候年少無知,看到溫柔的秀氣的男生就會有莫名的好感,我真正發現自己喜歡他的時候,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秦輝沉默地聽著。
“我一直以為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每次看著你和家維都爭著關心楚楚的樣子,就覺得關心這個詞離自己多麽遙遠。”希含舒了口氣,“可是後來想想,其實呢,曾經有個男生,看我的鞋子被泥弄髒了,遞了包紙巾給我,你說這算不算關心?曾經一起勞動的時候,一個男孩子讓我早點回家,是不是也是在關心我?”
秦輝發出一個音節,答不上話。
“我也是,有被關心過的吧……雖然,那個時候我的鞋子真的很髒,也許他有潔癖看不下去了,並不是關心我。”希含張了張嘴,差點說不下去,“可是這輩子,我最感動的時刻,就是看到那個牛奶箱裏那張紙條上的三個字,原來……原來是有人真的關心過我的。”
說到這,秦輝感覺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這和喜歡家維有什麽關係?”
“因為那個牛奶,是家維送給我的。”希含麵部早就失去了表情,隻能隱約感受著眼角的弧度,“一整年的時間,我都以為是那家人家裏的小孩不要喝牛奶才訂了不喝的,卻在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家維為了我而準備的。”
秦輝的心像是被什麽重物猛地撞擊,碎了一地。
“所以,我要報答家維。”
秦輝啞口無言,腦袋麻木,瞳孔瑟縮起來:“所以,你到底是喜歡陸家維,還是喜歡那個……送你牛奶的人?”
“有區別嗎?”希含淡淡地眨了眨眼,“是同一個人,所以,有區別嗎?”
秦輝大口地呼吸著,沒有摟著希含的那隻手緊緊攥著拳。
“那,你有多喜歡家維?”
希含搖頭:“我也不知道,得不到回應的喜歡,多少都太卑微。不過隻要每次想起了那些他留給我的牛奶,就會充滿感動,或許我是很喜歡他的吧。”
“很喜歡嗎……”秦輝冷笑,“喜歡到……愛嗎?”
“愛?”希含把這個音節拖得很長,和海浪聲融合在了一起,“什麽是愛?太久沒人教我,我早就不記得了,愛我的人在很久很久前就死了。
“小時候以為外婆說我筷子用的方法不對就是愛,長大了覺得外婆每天等我一起回家是愛。可是自從外婆死後,我根本沒辦法接觸到愛,它離我太遙遠太遙遠了,我望塵莫及。”
秦輝吞了口唾沫,緊閉著眼睛才能讓眼中的熱淚不落下:“它也許,在離你很近的地方,隻是你沒發現。”
“很近?”希含苦笑,“很近是多近?它,就在我身邊嗎?……”
延綿的心痛4
希含在差不多要醉過去的時候,重重地靠在秦輝的肩上,似乎不管是什麽東西,隻要能讓她依靠的,都是最安心的港灣。
秦輝看著東倒西歪的希含,揪心不已:“希含,不要這個樣子,堅強一點,你一直是最堅強的。”
希含聽到這個詞的時候突然直起了聲,用鼻子出了一口氣:“堅強……嗬嗬,一直以來,你們都用堅強來形容我,我多希望也可以被別人用‘你真可愛,你真漂亮’這樣的詞讚美,可是對我的讚美,為什麽永遠隻有──你真堅強。”
秦輝意識到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麽都是錯的,隻得扶她起來:“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後接著說。”
希含把喝空了的啤酒瓶往遠處一扔:“是啊,堅強,這是我僅剩的東西了,如果我連堅強都沒有了,那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其實灰姑娘,也曾經做過一天的公主,我也想過做一天的公主。”希含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一天就夠了,和我的王子跳一支舞就夠了。”
“希含,回家了。”
“我不要回家,你放開我。”希含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在這裏多好,什麽都不用想,想說什麽說什麽,回家牛奶也不在了,又沒有人在等我,我為什麽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秦輝無奈地看著希含在海邊來回亂跑,在沙灘上寫著一些認不出樣子的字。
“秦輝,你也來寫啊。”希含向秦輝招手。
秦輝叉著腰歎了口氣,無奈地蹲到她身邊。
“我活在一個和你不一樣的世界裏,你的世界裏有愛和被愛,我的世界裏卻什麽都沒有。”希含在地上不停地寫著“愛”這個字,被海水衝走後又繼續寫,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下周六是我和楚楚的婚禮,你……會來嗎?”秦輝趁著海浪撲麵而來的時候試探性地問道。
希含停住了寫字的動作,看著他:“那天,我要陪家維。”
秦輝默聲著點頭,抓起她的手,“回家吧。”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願意帶我走,我都不會反抗。”這句話是被秦輝抱在懷裏的希含昏睡過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路上希含都熟熟地睡著,而秦輝的腦中則亂成一片。希含似乎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沒想到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的孤獨。
更沒想到的是,她喜歡家維的原因,原來是……
秦輝在一路上不停抽煙,思緒就像是著繚繞的氤氳隨風飛逝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去。
把希含送回家裏之後把希含扶到**,看著眼前希含的臉,心像蒙上了一層透明色的膜,把明明近在咫尺間的距離隔得比看不見還遙遠。
忽然希含睜開了眼,酒精的作用似乎還沒有退去,臉上的潮紅讓她看上去和平時特別不一樣。
希含朝他露出個不常見的笑:“你怎麽還在?”
“不放心你。”
“回去吧,楚楚還在等。”
看著猶豫不決的秦輝,希含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對了,楚楚她,是不是你的初戀?”
這個問題無論是問的人還是被問的人都沒有預料到,兩個人尷尬地沉默著。
為了緩解氣氛,希含幹笑兩聲:“我其實沒別的意思,我就隨便問問。”
秦輝笑不出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有事電話聯係我。”
希含點點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舍,叫住了他:“秦輝……”
走到門口的秦輝轉過頭,嗯了一聲。
哭到麻木之後,心情竟會特別舒暢,希含躺在**看著身形高挑的秦輝,竟是用欣賞的眼神:“能不能……?”
“什麽?”
她一大串的思想鬥爭終於化為了一句:“沒事,回去吧,楚楚在等你。”
秦輝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才離開。
回到楚楚家中,她正捧著薯片邊吃邊看電視:“回來啦,希含說我們的婚禮來不來?”
“哦……”楚楚嘟起了嘴,“她沒事了吧。”
“沒事,你餓不餓?”
楚楚放下薯片,摸著肚子:“早就餓死了,一直在等你回來燒晚飯呢。”
秦輝穿上了圍裙,換好拖鞋,寵溺地朝楚楚笑了一聲:“那我這就去做。”
楚楚看著廚房裏忙碌的秦輝的背影,覺得特別的舒心和幸福。
在經曆了這麽多之後,終於可以和他在一起,這種幸福來之不易。
電視裏正放著一個綜藝節目,主持人問著來賓自己在高中時喜歡對象的名字,楚楚看得捧腹大笑。
“在看什麽這麽好笑?”廚房裏的秦輝轉過頭問道。
楚楚笑得合不上嘴:“節目裏一個嘉賓說他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女生很久,有一天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就站在自己旁邊,才知道他是個男的。”
或許是因為有繁重的心事,秦輝怎麽都笑不出來。
“對了秦輝,你高中的時候喜歡過希含是吧?”楚楚問這句話的時候,還帶著濃濃的笑意。
正在切著洋蔥的秦輝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泛淚光,幹笑兩聲:“原來你看出來了。”
“這個大家都看得出來吧。”楚楚塞了片薯片到自己嘴裏,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好像那個時候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喜歡家維一樣啊。”
原來,所有自以為掩飾得密不透風的事情都早被旁人看穿了。
愛慕這樣東西果然是最透明的。
秦輝想起了希含所說的話,用著很小的聲音說:“她應該喜歡的人並不是家維。”
電視節目裏又爆發出了一陣笑聲,讓秦輝的這句話被徹底被掩蓋掉。
就像是綿亙數月中的很多悲歡離合,會被流轉的時光所淹沒。
一旁水槽中沒有擰緊的龍頭,落下一滴滴透徹透明的水。
那滴水的速度,像是在用一種緩慢的旋律訴說著一個塵封已久的美好的故事。
綿延的心痛5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希含除了痛到欲裂的頭以外,還發現手上多了許多不知名的烏青。
仔細回想著,似乎隻有一些隱約的記憶碎片,拚組在一起,卻不能呈現出完整的畫麵。
敲了敲僵硬的脊背,希含伸了個懶腰。
要出門的時候突然發現車好像被停在了圖書館,先打的去取了車再來到家維家中,家維還是老樣子,除了酗酒外就是把自己當成楚楚。
希含喂好家維吃飯後找了他母親說話。
“希含,謝謝你,說實話一開始我並不是很喜歡,不過現在……”
希含笑了笑:“別這麽說陸阿姨。”
停頓了一會,希含把事先準備好的台詞說了出口:“阿姨,我希望你別恨秦輝。”
陸母突然歎了口氣:“再怎麽說秦輝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從小他們兩個孩子就關係很好,又加上是鄰居,一直一起玩。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家維也有錯,我現在隻希望家維趕快恢複,也沒時間恨這恨那的。”
“對啊,搬來這裏以前,就住在隔壁。”
這句話突然間像是一把打開一個沉睡千年鐵鎖的鑰匙,思緒穿梭回一個過去的時空,希含意識到似乎從很早以前,自己就犯下了一個不可忽視的致命性的錯誤……
思緒飛轉的瞬間突然想起了那些無意間消失的心動。
希含拿起了包,用飛奔的速度逃離了這個世界,若是能回到過去,希含一定頭也不回地往回跑。
一年半後。
那天之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希含都在自問。
到底錯在了哪裏,到底哪些細節被自己所忽視了。
兩年不到的時間裏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生活,沒有再見過陸家維,沒有再見過張楚楚,沒有再見過秦輝。
就像是他們不曾出現在生命中一樣。
直到有一天,接到了張楚楚的電話,才拉回了這段像回憶一般的現實中。
希含去到了他們的新家,屋裏正放著悠揚的交響樂,楚楚抱著孩子高興地迎接著希含:“希含快過來,看看你幹女兒。”
希含從楚楚手裏接過剛滿周歲的嬰兒的時候,胸口瞬間被這個小生命給融化。
“她好漂亮。”希含看著她移不開眼,“恭喜你啊,做媽媽了。”
這時秦輝從廚房走了過來,看到希含的時候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她叫什麽名字?”
楚楚嬉笑一聲:“你猜。”
“這麽多字,我怎麽猜到到啊。”
“和你名字一樣哦。”
希含看了一眼楚楚,又將視線轉移到秦輝臉上:“她叫秦希含?”
秦輝淡淡地點了點頭,在楚楚的臉上印了一個吻:“我去給你們準備晚餐,你們先聊。”
坐到沙發上後,楚楚開口問道:“從懷孕到現在這麽久了,才忙完,現在才叫你來看小希含,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希含撥弄著小希含粉嫩的臉:“這麽多時間,我想了很多,我還是決定換一個城市生活。”
說著希含拿出包裏的車鑰匙放在桌上:“不好意思這麽久了一直沒有來還。”
楚楚露出一臉惋惜:“那小希含就沒幹媽了。”
“我會回來看她的。”希含把小希含還給了楚楚,“我要走了,訂了明天的機票,還沒理行李呢。”
“這麽突然?”
“嗯,還好你是今天來找的我,否則我可能就走了。”
楚楚哭喪著臉看著她:“你要走了竟然都不和我說,太不夠朋友了。”
希含知道理虧,不還口。
“不能多坐一會兒了嗎?”楚楚哀求著。
“我會回來的。”希含又往廚房看了一眼,秦輝正忙碌著,回過頭來和楚楚說,“那我先走了。”
希含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我送你吧。”
拗不過兩個人的堅持,希含隻得答應下來。
其實麵對身邊的人,早就不可能用一種麵對路人的心態,卻更像是麵對暗戀多年對象的感覺。
一路上,沉默得讓人害怕。
在希含家門口停下的時候,誰都沒有告別。
誰也都沒有做好告別的準備。
每一次的離開都是不告而別,突然之間被事先告知的離別卻更顯得讓人難以承受。
“你明天是要去廈門嗎?”
希含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我是要去廈門?”
秦輝彎起嘴角:“看來我猜對了。”
希含呼了口氣,手放到車門上,組織著一些語言。
“對了,有一個問題,以前沒有回答你。”
希含有一種奇異的預感,預感他要說的話將會和她想問的問題有著密切的關係。
於是就這樣安靜地等待著他的開口。
“你以前問我初戀是不是楚楚,其實那個時候……”秦輝頓了頓,“我是說高中的時候,我喜歡的人,是你。”
流逝的歲月被時光抹上一層塵埃,當撥開塵埃,被塵封的記憶逐漸清晰的時候,便會看到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年代。
愛情,在夏天的薄霧中悄悄萌芽。
記憶,在冬天的凝霜中漸漸消散。
有些感情遲到得太久,趕不上相愛的班車。
希含心頭一個結解開了,卻打了一個更大的心結。
一個死結。
用一萬個為什麽組成的死結。
“所以,一年時間裏的那些牛奶,都是你準備的吧?”希含嗬氣成蘭。
秦輝默然。
“我就知道……”希含想,說些什麽來圓場吧,“怎麽可能會是家維,在他媽媽告訴我你們以前是鄰居後,我又跑回那裏去問了一次,我才明白了,原來是你,原來一直一直都是我弄錯了。”
這個沉澱了這麽久的誤會被解開,倒讓秦輝一下子覺得有些窘迫。
索性一直被這樣誤會著,也好。
“可是,為什麽……”希含強忍住情緒,“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就連知道我因為誤會而喜歡家維,你都不告訴我?”
秦輝搖搖頭:“沒有區別。”
“當然有。”希含猛地喊出來,“我喜歡的人本來不該是他。”
秦輝低下頭,冷笑了一聲:“那隻能說明我們有緣無分了。”
“那為什麽……”希含的嘴唇止不住顫動,“現在又要告訴我?”
秦輝的眼眸明滅不定:“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徹底放下了這份感情,才能像現在這樣坦然麵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可能以後我們再也不會相見,有些話不說,怕是會後悔一生,就像高中與你離別的時候一樣。”
希含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捂住嘴,發出悶悶的聲音:“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拚命地點了點頭:“我們會再見的。”
“我相信。”
希含關上車門,迅速逃離。
──你相信嗎?我們會再見的。
──其實更多的時候,我連自己也沒相信過。
狂亂的風中隻留下秦輝的思緒斷斷續續,他摸著自己的左心房,問自己真的能灑脫地放棄這段愛嗎?
答案是──無解。
不想去想這個問題,也不會再去想這個問題。
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都終將是一場不太美麗的錯過。
他現在擁有美好的家庭和曾經向往過的人生,那些曾經經曆過的青春,留給了回憶。
原諒光陰的匆匆流逝,人們總在最不懂愛情的年代,遇見最美好的愛情,然後最後所擁有的,是一種叫做生活的小幸福。
現在陪在身邊的人,可能遠遠不如當初愛另一個人時來得那樣濃烈,可能會在每天夜到最深的時候,想起那個曾經想一起白首的人,然後閉起眼直至天明。
果然如同秦輝所說的,廈門是個十分適合希含居住的城市。
節奏緩慢,天氣晴好。
更重要的是,這裏是一個沒有這麽多故事的地方。
希含在這裏找了份文職工作,偶爾還會自學外語,為了去外企工作而努力著。
生活中除了麵對陽光微笑以外,已經沒有太多可以讓她分心的事情。
難得休息的時候,希含會去鼓浪嶼上散心,路過一些有特色的小店往往可以待上一天。
那天希含經過一家名叫“花與愛麗絲”的小店時,突然覺得很眼熟。
走進去看,才知道是一家寄明信片的小店,想起秦輝似乎曾經在這裏寄過明信片給自己。
坐了進去,決定寫幾張明信片給楚楚和秦輝。
拿起了筆,寫下了帶著思念的字。
我在廈門,天氣很好。這裏果然很適合居住,節奏緩慢而悠然,我寫這封信給你報個平安。
你呢?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有沒有……想過我呢?
你知道嗎秦輝,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曾經有過喜歡你的念頭。
隻是那顆火苗還沒有被點燃,就被你的那句“和你在一起,隻是為了接近楚楚”給熄滅了。
的確呢,有楚楚這麽優秀的女生站在身邊,自己怎麽會被注意到。
所以一直以來,你對我的好都看在眼裏,不是笨,我隻是……隻是太不自信。我不敢相信你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孩子,竟然會喜歡上我。
其實仔細想想,我每次難過的時候,在身邊陪著我的人都是你。
請不要怪我笨,一直那樣自卑的我,怎麽敢奢望你的喜歡。
其實有關於你的每個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不被關心,不被在乎。直到有一天,那天天快黑了,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蹲在我身邊要和我做朋友,我才知道我錯了。
隻是這個男孩子很調皮,他告訴我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一個玩笑而已。
一個玩笑,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我不是你,我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我,我隻是簡單地以為,你是為了讓我在楚楚麵前說我好話才對我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原來是因為一個我想也不敢想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再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和楚楚在一起了。
有太多為什麽想問,但是可能我永遠都不能知道答案了。
很不甘心,為什麽在你放棄了這段感情後我才剛剛發現了它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過。
好在,我還有和你在一起的許多美好回憶。
我曾經覺得最浪漫的事,一件是看著雪花在手中慢慢融化;一件是在海邊奔跑在沙灘上寫字。很慶幸,都是你陪在我的身邊。
我喝醉的那一晚,我問你你的初戀是不是楚楚的時候,曾經我心裏一個很小的地方,很小很小的地方,期望著你回答你的初戀是我。
即使知道那樣的希望小到近乎渺茫。
那晚我曾想讓你留下來陪我,隻是我知道,楚楚會等你回去,你一定不會留下來,我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我舍不得這些那些有你的哪怕是細如微塵的片段,就算裏麵僅僅塞滿了歇斯底裏的悲傷和後悔。
終於可以脫口而出這些心事的時候,卻比憋在心裏更難受。
因為我說了出來,卻傳不到你的耳朵裏。
也許就像當初你曾用盡全力喊過我的名字,我卻沒有聽到一樣。
秦輝,你是我人生的一場意外,並不是沒有你我的人生就不美麗,而是沒有你,我不會知道我的人生曾那樣美麗過。
謝謝你,秦輝,謝謝。
人生有一段銘記在靈魂裏的回憶,便不會有遺憾。
我終會忘的,那個親愛的你。
希含不知不覺寫了好幾張明信片,一張接一張不停地寫,一邊寫一邊不停地哭泣。語言脆弱而無力,文字與真實感受間始終有著隔閡。當將所有寫完的明信片攢在一起後,卻發現有厚厚的一疊。
她把第一張僅僅寫有“我在廈門,天氣很好。這裏果然很適合居住,節奏緩慢而悠然,我寫這封信給你報個平安”的明信片加上地址,遞給了店員。
店員是個二十幾歲模樣的女孩,接過了明信片後看著她滿是淚漬的臉,指著希含手中厚厚一疊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那一疊要寄嗎?”
希含哽咽道:“不用,那些是寫給自己的。”
店員點了點頭:“你讓我想起了以前有一個人,也在這裏寫了一整個下午。”
希含看了城市邊緣的殘陽,才發現已經寫了這麽久了。
“對不起,想起一些事。”希含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淚。
心中有莫名的觸動,希含的視界瞬間模糊:“也有人,和我有過一樣悲傷的過去嗎?”
“是啊,還是個帥哥呢,我當時看了他一下午。”
希含的頭茫然地轉看著店員:“我可能和他認識。”
店員費解地看著她。
希含掏出手機,在裏麵翻了好久,才找到楚楚那時候彩信傳給她的結婚照。她遞給店員,指著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他?”
“對!就是他!雖然過了那麽多年了,不過他的臉實在很有特色很難忘記。”
希含收好手機,深吸一口氣:“你說他那時候寫了一下午明信片?”
“嗯,不過後來都沒有寄,都留在這裏了。”
“能不能找找看。”
店員看著亂成一堆的桌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一定還在了,就算還在,也可能要找好一段時間,要不你給我個聯係方式,我找到了告訴你?”
“沒關係,我等你,我想在第一時間看到。”
“哦,那好吧。”
店員找的時候希含就坐在那裏,雙手交叉著焦急地等待著結果。
這種感覺就像是等待決定一生命運的高考分數線,過線和不過線就在一分之內,但這一分可能會改變人的一輩子。
“啊,找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店員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希含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與緊張。她接過店員遞來的厚厚一疊明信片,有圖片的一麵朝著自己,因此文字不能立刻入眼,也給了希含緩衝的時間。
希含知道,這疊厚厚的明信片裏,一定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一些如今知道了會令她感到無比惋惜和後悔的事。
但是,會是更多問題的答案。
那些一直縈繞心頭的謎底終於要被解開。
希含將明信片翻了過來,看得不禁淚流不止。
希含,我很想你。
我常常會想起高中的你,那個不愛笑,卻很愛哭的你。
我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子比你更愛哭,明明就不是那種很懦弱的性格,卻為什麽總是默默流淚,堅強到讓人心疼。
記得高中時有一天你哭得非常厲害,那天我站在遠處看著你哭,你問我為什麽不走,因為你不知道我每次都是看到你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會離開。後來那天你說你身體不舒服不能騎車,我載你的時候就帶著耳機,是想這樣你可以在我身後哭不用怕被我聽到,否則一直憋著會不舒服。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讓你高中的時候對我這麽的排斥。
又或許是,我所為你做的,都太微不足道,以至於你根本沒有發現。
你喜歡白色,所以我漸漸開始也穿起了白色。
我看到冬天陸家維給楚楚送熱水時你豔羨的眼神,我在想,我能為你做什麽?於是我就訂了牛奶,還想盡辦法讓你給我們家這裏送牛奶,為的是每天可以讓你喝到牛奶,冬天的時候給你暖手。隻是為什麽你喝了一年,都沒有胖呢?
你外婆在的時候我會故意用整錢買東西吃,由於怕被認出來還戴上了口罩。
你外婆剛去世的那幾天我每天都會去你家那裏,由於不知道你具體住哪幢,所以隻能在小區門口幹等。
你退學說要走的時候,我曾經在心裏說了一萬遍不要走,卻始終開不了口。
然後就徹底失去了你的消息,我本來以為你會和楚楚還有聯絡,正好父親也要我出國讀書,所以一出國我就去找了楚楚,隻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拒絕……
當見到楚楚還未來得及開口,她就抱住我說:“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我就知道你高中的時候一定喜歡我。”
告訴我,我該如何告訴她,我千裏迢迢去找她,隻是為了打聽你的消息。
之後她就變成了我的女朋友,在我沒來得及解釋的情況下。
其實至今,我都難以開口,告訴她隻有和她在一起,才有辦法聯係到你。
隻是當又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才發現回不去了。
要為見到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失去你。
不過你可以放心,現在我確定,我是愛她的。
或許高中的時候就喜歡過她吧,不過那時隻是盲目地認為陸家維擁有的東西我也要擁有,根本不知道感情的事情是要靠感覺的。
一直都覺得對不起楚楚,因為你告訴我我們不可能的那晚我喝醉了,我甚至以為那晚我喊的是你的名字而不敢麵對楚楚。
我一直告訴自己,其實我高中的時候就是愛她的,隻是那時候對你的愛太深,才把對她的愛給衝淡了。
所以你的離去,才讓我對她的愛得以蘇醒。
是的,我現在是愛她的,我確定,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隻是,為何總是放不下你……
告訴我究竟該怎麽做……
那個時候知道你的狗名字叫牛奶的時候,卻是特別的欣喜。
你一直說和我和牛奶有緣,或許連牛奶都知道我對你的心了吧,或許,全世界隻有你還不知道。
還有些事,是更多人都不知道的。
比如我三分球練得手都出了泡。
比如那時候為了讓欺負你的那個人退學我每周五放學滿世界地找他。
比如每天5點起來熱好牛奶放在牛奶箱裏隻為了你拿到的時候感覺溫暖。
比如從那以後我上課的時候越來越嗜睡。
比如每次都要目送到你與背景融為一體才願意收回視線。
比如那時候知道你在便利店上班,在店門口等了你三天才等到了你。
比如我的手機鈴聲獨家記憶中的“你”是你。
還有更多更多的比如……
比如,即便是現在,這份愛還沉澱著,在我心裏的最底層。
你不知道這份感情的存在,不意味著這不是永恒。
隻可惜,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我過去做了那麽多努力,終究還是沒有能和你在一起。
隻能在這裏和你說一句。
我愛你。
希含一字一句地看完,早已哭得喘不過氣來了。
店員在那裏看著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來。
希含拿著這一疊明信片問店員:“請問,這些明信片可以送給我嗎?”
“哦,你拿去吧,反正那個男的也說不要了。”
希含把明信片整理好,從包裏拿出希含一本看似被什麽汙漬浸髒的漫畫書,把這厚厚的一疊明信片小心地夾在裏麵。
那本漫畫書的封麵,似乎是一個紅色頭發的男子,拿著籃球,笑得十分燦爛。
那是被歲月塵封起來的,一枚淺淺的笑容。
希含把自己寫的那疊明信片交還給店員:“如果那個男子再來,問起曾經寫過那疊明信片的話,請把這疊給他。”
店員接過明信片:“好,我知道了。”
臨走前希含又加了一句:“如果他問起就給他,如果他不記得的話,就不要提起了。”
店員點點頭。
希含平複了一下情緒,走出了店門。
夕陽下的她臉上是錯綜的表情,在悲傷的深處竟有幸福。
原來愛情可以出現在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
每每想到從未遇見,就會心很痛。
感覺洶湧而來的悲傷侵襲心底。
有些沉澱已久的感情,就像是一片樹葉經過時間的長河會被衝刷得杳無蹤影,但其實它隻是停留在了某個你看不見的地方而已。
你不會去找它,它也不會來找你。
對於這種錯過一直在視若無睹。
甚至根本未曾相逢。
愛是得到一切再失去一切之後的一場記憶。
希含從包中拿出了那本一直保存著的漫畫書,封麵上的笑容經久不息。
似乎,一切的悲傷都迷失在了那個笑容裏。
回去以後希含重複聽著《獨家記憶》,想到也許以後和他再也不會相見,目光頻頻失焦。
時間就像是一條河流,經過的時光越是久遠,河流就越是寬廣深邃。河流的對岸就是那些曾經,所以,即便是知道回不去了,即便是越來越模糊,還是止不住駐足停留遙望彼岸。
能讓人刻骨銘心的東西,分量都太重了。
所有能成為獨家記憶的人,一定是不能在一起的人。
希含隻希望,她隻能期望,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帶走一切。
把回憶變成一首歌曲,哼起時可以盡情哭泣。
推開門,店員的視線就不曾從他臉上移開過。
秦輝拿了張普通的明信片寫了起來,普通的一句問候,地址不詳。
寫完後遞給了店員。
“先生,可以問是寄給誰的嗎?”店員接過明信片,看都沒看一眼。
“哦,以前的一個朋友,不過她搬家了,應該收不到了。”秦輝無所謂地回了句。
店員點了點頭,想激起他的回憶,又問道:“先生,我好像記得你來過。”
秦輝抬了抬眉毛:“很早以前來過。”
看他還是沒有任何對那疊明信片的問題,店員又追問:“那時候你好像寫了好厚一疊明信片,那疊明信片請問你還要嗎?”
秦輝付錢的手兀地僵硬在原地,表情也一下子沉了下來。
徐徐地,他開口道:“扔了吧。”
不知為什麽,店員覺得有一種說不上的難受感覺。
兩個人寫信時的表情她都記得,明明是那樣明顯的思念,為什麽不讓對方知曉呢。
店員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希含的那疊明信片推給了秦輝:“先生,你還是自己去扔吧。”
秦輝沒多想,點了點頭,剛要伸手去接的時候,突然停止了動作。
店員的表情也好,這麽迅速地拿出塵封了這麽多年的明信片也好,明信片上是他絕對不會選擇的如此女性化的封麵也好,都清晰地表明了一件事──這疊明信片不是當初他寫的那疊。
秦輝收回了手,視線倏地轉移到其他地方:“還是你幫我扔了吧。”
店員一臉惋惜地看著他。
秦輝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店員,黑色的絨布包好的手掌大小的小包。
“今天本來是想來給她送一樣東西的,現在看來可以麻煩你轉交了。”
店員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麽不自己去給?”
希含在秦輝走後不久來到了店裏,店員覺得奇怪,為什麽他會知道她今天會來。
“你好,今天我一個好朋友生日,我是來寄明信片的。”希含的樣子看上去很有朝氣。
“哦……”店員還在組織著如何把東西給她的語言。
“其實呢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不過你好像還是除了我外婆還有我以外第二個知道的人。”希含隨便挑了張明信片,迅速地寫完後遞給店員。
看著店員一臉扭扭捏捏的,希含不由問道:“怎麽了?”
“今天,他來過,就在剛剛……”
希含的笑意漸漸變淺,臉上有一份緊張:“那他有問明信片的事嗎?”
店員猶豫了一下,答道:“沒有,他不知道明信片被你看到的事。”
希含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地點了點頭。
“還有……”店員從台子裏拿出秦輝要她給的東西,遞給希含,“這個,是他……要我給你的。”
她看了店員一眼,然後坐到寫明信片的位子上,把它打了開來。
入眼的粉色,是屬於每個少女夢中的色彩。
希含的喉嚨口像被一塊很沉的石頭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HELLO KITTY的好易通。
是她的……生日禮物嗎?
她終於,也收到生日禮物了。
所以她終於知道,收到生日禮物,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原來是那樣的、那樣的幸福。
陽光下,HELLO KITTY像是在對著希含微笑。
這曾是希含最想要的生日禮物,為什麽他會知道?
希含打開好易通,開了機,畫麵停留在上次關閉前的畫麵上。
是記憶句子。
事先就有人在好易通中記錄好了句子。
含含,生日快樂。
對不起,這份禮物遲到了那麽久。
你好嗎?我們很好。
希望你以後的男朋友吃拉麵記得夾牛肉片給你。
希望他會記得你每次生日。
希望你生病的時候,他會喂你喝很多水。
希望,他也像我曾經那麽愛你。
希含一邊含著笑,一邊流著淚,用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看完了這幾句句子。
店員看著希含,想起了那時候問他為什麽不自己給禮物的時候。
秦輝輕歎一口氣,說:“不知道現在以一個什麽樣的身份見對方。”
店員還是把東西推了回去:“可是我替你送的話,你就看不到她的反應,也聽不到她收到禮物後說的話了。”
秦輝眼中流露出溫柔:“我知道,她的反應,還有她會說的話,隻是我沒有勇氣看到。”
店員看著此刻幸福到眼淚直流的希含,終於明白了秦輝那番話的含義。
回憶起他離開店裏的樣子。
他的眼中盛滿感情,他有一顆不為人知的心。
也許店員永遠不知道在他們兩個身上究竟發生過一些什麽,能讓一個旁人都為他們感到無比惋惜,但是她知道,他們兩人未必沒有相愛過。
愛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不需要山盟海誓,甚至不需要曾經在一起。
隻是當你知道曾經那個人對你有過如此深邃的愛戀卻埋藏在心底,卻又被再一次觸及的時候。
那份感覺,是隻有你自己才知道的。
有些畫麵雖然很平淡,卻會駐在心中,悠遠綿長。
就好像是那個時候,她隔著玻璃,用那麽渴望的眼神看著這個他認為無比幼稚的粉色好易通。
又好像當初他向自卑而懦弱的她伸出了手,說他們可以做朋友。
然後時間靜止住,定格在這個畫麵中。
那時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時他們曾那樣確信過,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