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楊諒起兵
仁壽四年七月二十一日,楊廣在仁壽宮舉行了登基大典,躊躇滿誌地登上了皇帝寶座。
楊素的弟弟楊約得知老皇帝崩了,大為興奮,趕緊迫不及待地從伊州趕到了仁壽宮,覲見了新天子。楊廣即刻命他返回長安,穩住朝中的局勢,同時暗示他把楊勇處理掉。
楊約心領神會,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假傳楊堅遺詔,送給了楊勇一杯毒鴆,命他自盡。楊勇不喝,楊約幹脆親自動手,拿出一條繩子把他勒死了。隨後,楊約又集合部隊和文武百官,當眾宣布了楊堅駕崩、新帝即位的消息。
楊廣得知楊約在長安所做的一切,高興地對楊素說:“你那個弟弟,果然能當大任!”八月初三,楊廣護送楊堅靈柩回到長安。
楊廣剛一回來,一貫善於拍領導馬屁的天文館長(太史令)袁充立刻上奏:“皇帝即位,年齡剛好和堯登基的年齡相同。”言下之意,是暗示文武百官趕緊上表稱賀,跟他一塊拍馬。禮部侍郎許善心看不慣這種醜陋的伎倆,就說:“國家遭遇大喪,群臣不應稱賀。”楊廣心腹、時任左衛大將軍的宇文述一聽,馬上授意禦史彈劾許善心。楊廣二話不說,當即把許善心貶為給事郎,一下就把他的官秩降了兩級。
得知楊堅駕崩、楊廣即位的消息後,最為惶惶不安的人,莫過於楊堅第五子、時任並州總管的漢王楊諒。
這幾年朝中發生的一連串大事,沒有一件不讓楊諒感到憂慮和驚惶:先是三哥楊俊被父皇逼死,緊接著大哥楊勇和四哥楊秀又相繼被廢,現在父皇又突然駕崩,大哥又死得不明不白,楊諒不免惶惑——接下來,這個可怕的二哥楊廣,是不是該把屠刀架到我脖子上了?
讓楊諒在憂懼之中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就是此刻他手上握有的兵權。
在五個皇子中,楊堅最寵愛的是楊廣,其次就是楊諒,所以才會把他放在並州總管這個極為重要的位子上。當時,楊諒的管轄範圍非常大:整個黃河以北地區,西自崤山、東至大海(包括今山西全部、河北大部及山東一部),總共有五十二個州掌握在他的手裏;按照古人的說法,這一大片地盤自古就是“天下精兵處”。此外,為了防禦突厥,楊堅還賦予了他“便宜從事,不拘律令”的特權。因此,從軍事角度來看,楊諒並不乏與楊廣博弈的資本,必要時,他完全可以豁出去跟楊廣死拚。
事實上,早在楊勇、楊秀相繼被廢之後,深感唇亡齒寒的楊諒就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了。他以“突厥方強”為由上奏楊堅,要求整修武備。楊堅批準後,他就開始大舉征調工兵差役,鍛造兵器,招募壯勇,僅編入麾下的近衛親兵就有數萬之眾。
楊諒拿突厥說事來擴充實力,本來隻是個幌子,沒想到突厥人後來真的打過來了,楊諒連忙出兵抵禦,結果卻大敗而回。楊堅一怒之下,就把他麾下的八十幾個將領全部解職,並發配嶺南。這一下,楊諒等於被拔光了羽翼,趕緊上疏求情,說這些將領都是舊部,跟了他好多年了,念在他們勞苦功高的份上,求楊堅從寬發落,把他們留下來將功贖罪。
楊堅一看,心裏更火,答複他說:“你身為藩王,隻能老老實實遵守朝廷命令,怎麽可以強調私人故舊的關係,置國家法律於不顧呢?你小子給我聽好了,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是敢輕舉妄動,太子(楊廣)抓你就跟抓雞籠裏的小雞一樣容易,你那些心腹將領能頂什麽用!”楊廣即位後,心裏最顧忌的,也是這個擁兵據地的五弟。所以,縊殺楊勇後,他第一時間就派遣車騎將軍屈突通前往並州,以楊堅遺詔的名義,征召楊諒回朝。
楊諒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他很清楚,一旦回朝,自己就像猛虎離開了深山、蛟龍離開了大海,隻能變成楊廣砧板上的魚肉。所以,回還是不回,並不是一個問題。以楊諒現在的處境,除了悍然起兵,與楊廣一決雌雄外,沒有其他的路可走。因此,真正的問題就是:要以什麽樣的借口拒絕回朝,才能獲得部眾的理解和支持?
楊諒看著屈突通呈給他的那份楊堅遺詔,沉吟半晌,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他盯著屈突通,說:“這份遺詔是假的。”屈突通一愣:“大王何出此言?”楊諒冷笑:“父皇當年與我有過密約,若真是他發的詔書,必在‘敕’字旁邊加上一個小點。你自己看看這份所謂的詔書,有那個小點嗎?”屈突通心裏當然知道這份詔書的真假,但嘴上肯定是不會承認的,所以力辯不屈。楊諒懶得跟他廢話,立刻命人把他驅逐出了並州。
這下子,楊諒跟新皇帝楊廣就算徹底撕破臉了。接下來,這對同胞手足除了刀兵相見,再無其他選擇。
形勢惡化至此,楊諒麾下的文武將吏也被迫麵臨他們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擇——是提著腦袋跟楊諒幹,還是勸他低頭服軟、麵對現實?
楊諒的副手、並州司馬皇甫誕選擇了後者。他涕淚橫流地對楊諒說:“以卑職看來,大王的兵力和資源,都不足以跟朝廷對抗,加上君臣地位已定,順逆形勢不同,就算大王兵強馬壯,也難以取勝。一旦起兵,就得背上叛逆之名,到時候即便想做個平民,也不可得了。”楊諒大怒,馬上把皇甫誕扔進了監獄。
當然,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所以選擇了前者。楊諒麾下的首席參議官(谘議參軍)王頍(陳朝名將王僧辯之子),向來感覺自己混得很不得誌,就想趁此機會出人頭地,遂極力慫恿楊諒跟朝廷死磕,而且立馬向楊諒提出了自己的戰略設想。
他認為,楊諒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直搗長安,推翻楊廣,奪取帝位;再一個是擁兵割據,與楊廣分庭抗禮。當然,前者是積極主動的,後者是消極被動的。王頍說:“大王麾下將吏,家屬都在關中,如果選擇主動出擊,就應該以他們為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長驅南下,直入關中;若大王隻是想割據北齊故地,就應大量起用關東人(指函穀關以東),他們為了保住家園妻兒,必定會為大王死戰。”楊諒左想右想,難以取舍,最後決定來個腳踩兩條船:一邊出兵攻擊,一邊鞏固轄境。
出兵總是要有道義借口的。楊諒想了想,就揚言楊素謀反,而起兵的口號就是:誅楊素,清君側。
楊諒的這兩個舉措,充分暴露了他的愚蠢和無能。
首先,他根本沒有弄清自己起兵的戰略目的到底是什麽。在當時,隋朝已經建立二十多年,天下士民已經享受到了久違的統一和太平,因此人心普遍渴望安定、厭惡戰亂。楊諒在這種情況下起兵,肯定是不得人心的,所以他隻能孤注一擲,傾盡全力殺進關中,用最短的時間擊敗楊廣,在天下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入主長安,奪取隋朝的統治權。這是當時擺在楊諒麵前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選擇。遺憾的是楊諒卻優柔寡斷、首鼠兩端,既希望奪取天下又想要割據一方,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一來隻能導致兵力分散,不利於速戰速決,二來還會讓麾下部眾無所適從,不利於軍心的穩定。
其次,楊諒以“楊素謀反”為借口起兵,顯然是個很傻的主意。要知道,人家楊素當時在京城待得好好的,還是新朝首屈一指的大功臣,說這樣的人會造反,恐怕連楊諒自己都不信。所以,他拿這個來說事,隻能徒然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並且讓自己的起兵完全喪失合法性。其實,楊諒當時最值得利用的借口,就應該是楊廣的“弑父篡位”。盡管這並非事實,可任何政治鬥爭都是不擇手段的,隻要你最終能夠奪取權力,到時候要捏造多少證據,把楊廣抹得多黑,還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況且,當時楊堅的死亡確實比較突然,楊諒完全可以拿這個事情大做文章,讓楊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雖然天下人不一定會相信他說的話,但也不敢斷言絕無此事。換言之,像這種宮闈內情曆來是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所以楊諒完全可以借此機會混淆視聽,把水攪渾。隻有這樣,他才能為自己的起兵找到必要的合法性,使得正義的天平朝自己身上傾斜,從而把這場戰爭的性質從“犯上作亂”變成“替天行道”,最大限度地獲取天下士民的同情和支持。
隻可惜,楊諒沒有這樣的政治頭腦,所以他的起兵注定隻能以失敗告終。
楊諒確定了“南下攻擊”與“鞏固轄境”並重的戰略思想後,麾下的軍事參議(總管府兵曹)裴文安立刻向他提交了具體的作戰方略,並自告奮勇願為南下先鋒。
他說:“井陘關(太行八陘之五,今河北井陘縣西)以西(今山西省),完全在大王掌握之內,山東(太行山以東,今河北省)的軍隊,也都由我們指揮調動。卑職建議,這兩個地區的兵力,應該全部動員起來,然後以部分兵力留守各地的關隘和要塞,命其根據各自的實際情況適當擴張地盤;與此同時,我們集結全部精銳,南下直撲蒲津關(今山西永濟市西黃河渡口,為進入關中的必經之路),我願充當前鋒,大王率主力隨後跟進,以閃電速度直趨灞上(今西安市東灞河河畔)。如此一來,鹹陽以東地區必可傳檄而定,而京師也必然震駭,上下猜疑,將士離心,到時候我軍兵臨城下,發布號令,誰敢不從!旬日之間,大事可定。”裴文安這番設想,看上去很完美,實際上很扯淡。因為這個計劃如果要成功,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楊廣是木頭,包括隋帝國絕大部分由他掌控的將士也都是木頭!
隻有這個前提存在,楊諒的兵馬才能象裴文安說的那樣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
可笑的是,這終歸隻能是裴文安的意**。
更為可笑的是,聽完這個癡人說夢般的意**計劃,楊諒居然興奮得不得了,隨即開始調兵遣將,在東、北、南、東南、西南五個方向同時展開了行動:東麵,楊諒命大將劉建率部出井陘,控製燕趙地區。
北麵,命柱國喬鍾葵前往代州(今山西代縣),控製後方局勢,以防楊諒率主力傾巢南下時,有人從背後捅刀子。
南麵,命大將餘公理率部從太穀(今山西太穀縣)出發,挺進河陽(今河南孟州市),控製中原局勢。
東南方向,命大將綦良率部出滏口(太行八陘之四,今河北武安市西南),挺進黎陽(今河南浚縣)。
西南方向,就是楊諒準備進軍關中的主攻方向,命裴文安、紇單貴、王聃為前鋒,南下進攻蒲州(今山西永濟市),兵鋒直指長安。
由於蒲州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要,所以楊廣早就派遣右武衛大將軍丘和以刺史身份進駐蒲州,同時扼守關中門戶蒲津關。
楊諒知道,若強攻蒲州,即便得手,也會付出重大傷亡,遂決定智取。裴文安等人出發前,楊諒親自挑選了數百名精銳騎兵,讓他們穿上當時婦女出行常穿的“罩麵長衣”(類似於阿拉伯婦女那種蒙住頭臉、長可及地的沙漠裝),交給裴文安,並交待了一番。
裴文安率部進至蒲州城外,命部隊在幾十裏外紮營,然後按照楊諒的計策,命那幾百個男扮女裝的騎兵徑直來到蒲州城下,謊稱是從楊諒的漢王府中出逃的宮女,準備回京,請求守門士卒開門放行。
守門士卒不知是計,遂打開城門。漢軍突擊隊就此進入城中。同時,由於楊諒在蒲州經營的時間較久,跟當地一些豪強都有交情,所以早就給他們寫了密信,讓他們配合突擊隊行動。因此,突擊隊一進城,當地豪強便聞風而動,城中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丘和情知有變,立馬逃出蒲州,一溜煙跑回了長安。
裴文安等人兵不血刃地占領了蒲州。丘和的兩名副手,一個長史、一個司馬均被漢軍生擒。然而,正當裴文安馬不停蹄地向蒲津關進發,準備一鼓作氣渡過黃河時,卻突然接到了楊諒的命令。
楊諒命紇單貴前往蒲津關,但任務並不是渡過黃河,而是讓他燒毀渡口上的黃河大橋;命王聃為蒲州刺史,與紇單貴共同鎮守蒲州;而裴文安接到的命令,卻是讓他即刻趕回並州,說是另有任用。
裴文安大為失望,同時深感困惑。他一回並州,便質問楊諒說:“軍事行動,重在詭秘神速,我們的計劃本來是想出其不意,可大王既不率主力南征,現在又把我召了回來,一旦讓對手部署停當,大事就完了。”楊諒不聽,當即命裴文安出任晉州(今山西臨汾市)刺史,同時又派遣多位將領,分別進駐絳州(今山西新絳縣)、潞州(今山西長治市)、韓州(今山西襄垣縣)、澤州(今山西晉城市)。
楊諒之所以作出這一係列出人意料的舉動,原因隻有一個——他已經放棄南征計劃,一門心思想跟楊廣分灶吃飯、關起門來當土皇帝了。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但這麽做的後果卻是顯而易見的:在首戰告捷的大好形勢下放棄進攻,轉而采取消極防禦的戰略,就等於把戰略主動權交給了對手,還給對手提供了充分部署的時間,其結果不但隻能導致失敗,而且隻能加速滅亡。
就在裴文安等人拿下蒲州的同時,北路的喬鍾葵也率部進抵代州。時任代州總管的李景拒絕聽從漢王號令。喬鍾葵遂命將領劉嵩對代州發起進攻,卻被李景一戰擊斬。喬鍾葵大怒,遂以三萬精銳猛攻代州。但是,李景麾下的好多個文武將吏都是打防禦戰的高手,所以代州守軍雖隻有區區幾千人,卻打退了喬鍾葵的一次又一次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