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歸的優雅王國

都說人生就像是一場宴席,有人來了,就有人會走。正當沈守財招到了邵逸這匹千裏馬的時候,曾柔卻向沈豔芬遞上了辭職信。這麽多年,曾柔從上海來到西口村,一手抓起小龍王的童裝設計部門,可以說小龍王有今天的成就,曾柔功不可沒。而沈家人早已經把曾柔當成了自己的家人,但是出生於上海的她即便在西口村待了這麽些年卻依然還是覺得與這個小村子格格不入。她渴望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渴望去接觸新的事物來豐滿她的設計靈感,當然她更希望去學習和掌握新的服裝設計知識,而這些想法就在西口村流淌的時光中一點點積累。曾柔一直在尋找著機會和沈守財他們說明自己想辭職去國外學習的願望,但是周遭人的殷切期盼讓她一次次把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她害怕他們傷心,之後又遇上了沈守財的格麗斯瓦解、創辦優爾雅的事情,她便更不知道該和沈守財如何說明。

女人總是天生很敏感的動物,吳玫便發現曾柔似乎近來都有心事,要麽就是容易走神,要麽就是大家聚會的時候一言不發待在角落。和曾柔這麽多年的相處,吳玫早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好大姐,於是在她的再三追問下,才知道了曾柔的心事。

“姐,你知道麽?守財這輩子最感謝的人就是你,你如果能有更好的發展,我們都會為你高興的。”

“真的麽?”

見曾柔似乎還有所顧慮,吳玫繼續說道:“姐,我們女人這輩子活著就不容易,你應該為了夢想去拚一拚。”

有了吳玫的鼓勵,曾柔更加堅定了自己出國求學的想法。沈守財從吳玫那裏得知了事情之後,準備了百來萬給曾柔當做學習的費用,卻被她婉言謝絕了。

“你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比我多的是用錢的地方,你放心,這些年從你這裏拿的工資足夠我在國外的開銷。”

沈守財笑了笑:“我知道了,這些錢我幫你存著,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再給你。”

曾柔笑著點點頭。

“弟啊,你不會怪我吧?在這麽個節骨眼要走。”

“怎麽會呢?姐,這麽多年你幫我完成了我的夢想,你也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完成自己的夢想。”

曾柔聽了,眼含熱淚,她帶著所有人的支持搭上了飛往美國的航班。

日子便這麽一天天過著,因為準確的產品定位、時髦的推銷方式,到了2006年,沈守財46歲,他早就已經還清了所有的債務,終於在上海黃浦江畔象征著金錢和權利的陸家嘴有了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因為及時針對市場需求不斷做出調整,生產出各款符合消費者的新產品,“優爾雅”在他的帶領之下經過這些年風霜的洗禮,發展成了近800人的一支隊伍,顯然已經奠定了自己在國產化妝品界的地位,各種頭銜、名譽和殊榮如同洪水猛獸般侵襲而來,幾乎要讓他忘卻了自己真正的身份。然而回到家裏看著美夢中的女兒,依舊日夜通宵過目公司賬務的妻子,他就總能沉下心來,我不是任何人,我還是當初那個從西口村背著包袱走出來的沈守財。所以,雖然他貴為董事長,百億身家,卻仍然出差的時候自己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隻要在公司,他也和所有員工一樣排隊買飯,“優爾雅”的每個員工都暗地裏叫他“平民董事長”。可他對於自己人卻從來做得不像個“平民”,對公司員工,隻要在職三年以上送黃金首飾,在職5年以上的送鑽石戒指,每年組織外出旅遊、考察和學習;而對於自己的經銷商——曾經那些一起吃苦捱過來“燎原派”的兄弟們,公司每年都要在高檔的飯店或景色明媚的風景區隆重款待各位經銷商,同時根據瞬息萬變的市場,向從各地趕來的銷售商提供各種新的經營與行銷訓練,使其能迎接各種新挑戰,而隨著“優爾雅”品牌的深入人心,經銷商們的利潤也越來越高,像劉勇、單良他們每年營業額都保證在數億,所以與“優爾雅”合作的經銷商都有一個共性就是:除了優爾雅,不經銷其他品牌產品。這“裏外一條心”讓“優爾雅”這條大船穩穩地行駛在商業這條波濤洶湧、暗流無數的大河中,然而沈守財和吳玫又在公司大會上宣布了驚人的決定。

“優爾雅要回西口村。”

商場雖然如戰場,但企業經營與真正的戰爭相比還是有所不同,“兵貴勝,不貴久”,一個企業固然在每一次的市場競爭中講求速戰速決,總體上卻需要持續發展、長久經營,既貴勝又貴久,這樣才能不斷成長壯大。眼見“優爾雅”在五六年的時間裏迅速壯大,是好事也是壞事。趙家寶總笑著說沈守財杞人憂天,終於成了有錢人卻又老想著窮時候做的事。沈守財卻覺得不以為然,按照中國化妝品行業的發展,勢頭隻會越來越好,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營地來供給又怎麽跟上市場發展的需求,這就需要擴建“優爾雅”工廠的規模。“優爾雅”的注冊地在浙江杭州,可其實真正的大本營是在上海,而工廠則是建在了上海城鄉結合部的地方,當然,“優爾雅”這樣的生存方式並不是個例,可以說是中國眾多本土企業公司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常態。作為一個浙江人,“優爾雅”首先就要做一個浙江品牌,注冊杭州毋庸置疑,但上海作為全國的經濟中心,擁有著中國最廣闊和包容的市場環境,不在這樣的地方占領一席之地又談何發展,那麽隻有一個地方需要作出改變了,那就是工廠位置。上海本來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雖然在2006年房價還沒有漲到讓人望而止步的地步,但政府對於土地指標的發放已經收緊,這小小的20畝地又怎能容下“優爾雅”越來越龐大的身軀呢,這時候沈守財就又想起西口村來。西口村的位置在浙江省的東北方,太湖南岸,緊鄰江蘇、安徽兩省,從前是因為沒有修路,所以通往外界變得格外艱辛,然而隨著西口村童裝產業的發展,家家戶戶都富了起來,道路也被修成了雙向六車道,到杭州走國道也隻要一個多小時,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不就是在為“優爾雅”準備的嗎?

然而,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順利。這麽多年,西口村已經形成了一個比較成熟的童裝產業集群,各童裝企業老早占地建廠,開發商們也審時度勢,各種大型綜合體、住宅小區搶占了最好的地理位置,剩下的地都不盡人意。

“幹嘛非得放在西口村?”趙家寶打趣道,“像你這種大老板也來投資投資我們五家村嘛。”

是啊,五家村就緊挨著西口村,但因為沒有什麽產業支柱,所以並不像西口村那麽富裕,土地也沒有到飽和的狀態,沈守財完全可以在那裏找到最理想的土地。

沈守財一拍大腿:“好,優爾雅就來五家村!”

沈守財原本就是那種說幹就幹的人,沒多久優爾雅工廠百畝的整體規劃圖就已經到了五家村的黨委會議上。一年以後,漂亮闊氣的優爾雅工廠已經在五家村生根發芽,外出打工或者去隔壁西口村做童裝的年輕人紛紛又回到了五家村,進入了優爾雅工廠,這就使得當年五家村的財政曆史性地翻上了好幾番,成了五家村的納稅大戶。

有西口村的人遇上沈守財,總是開玩笑地埋怨上幾句:“你一個西口村的人怎麽幫五家村做貢獻去了?”

沈守財聽著隻覺得好笑,便說道:“什麽西口村五家村,大家不都是中國人嗎?”

窮的時候大家一起吃著糠餅,為什麽富了就不能一起吃肉呢?這是沈守財的一貫想法,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大家的幫助,六十年出生的人特別念及恩情,大概就是因為曾經一無所有所以才能體會到擁有的珍貴,也更感恩於別人的慷慨相助吧。

日子就這麽有條不紊地走著,優爾雅在這日出日落間茁壯成長,總是新品還未出產就已經在訂貨會上有了巨額訂單,沈守財望著他的優爾雅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他,終於能睡個好覺了,但誰都沒有想到巨大的災難悄然而至。

保加利亞,巴爾幹半島上的國度,歐亞交通的十字路口。在其中部,100公裏狹長而又溫暖的玫瑰穀,海拔600米的沙質土壤,500多處溫泉的澤潤,培育了世界聞名的保加利亞玫瑰,也因為玫瑰的點綴,保加利亞被世人成為“上帝的後花園”,名副其實的“玫瑰王國”。保加利亞種植玫瑰的曆史悠久,距今已有300多年,時至今日,保加利亞年產玫瑰油1.2—1.5噸,占世界70—80%的產量,一般5000kg大馬士革玫瑰花才能萃取出1kg的精油,目前來說保加利亞的玫瑰精油產量位居世界之首。而全球大部分的化妝品企業,尤其是高端奢侈品牌為了保證自身產品品質都會選用來自保加利亞的玫瑰作為原料。然而,保加利亞突然的罕見天氣,致使玫瑰大量減產,這也使得它在全球的價格飆升,這一上漲直接帶來的就是保加利亞玫瑰精油價格上漲,而優爾雅的主打產品選用的正是保加利亞玫瑰。

“哥。”邵逸望著眼前的沈守財,隻是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一語不發。

香精原料的價格飆升就意味著製造成本的增加,漲價吧,優爾雅的產品原本就屬於中低端的親民路線,漲價無疑會損失一大批消費客源,庫存積壓就變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不漲價吧,就意味著這些上漲的成本都需要優爾雅自己承擔,數目不小暫且不說,即便產品賣出去了對優爾雅來說也是虧損的買賣。沈守財和吳玫夫妻倆算了一個晚上也沒有辦法平衡收支成本,原本沈守財就習慣早早來到工廠上班,心裏有事的時候躺在**也隻是熬到天亮,索性穿了衣服就到了辦公室,還不到八點,生產車間的林主任便急匆匆衝進了他的辦公室。

“玫瑰精油的庫存還有多少?”

“勉強還能撐兩個月,”林主任皺著眉頭,正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不和原料供應商下單整個生產車間將麵臨停產的局麵,“沈總,”林主任慢悠悠地說出心中的想法,“要不,我們換原料吧?”

“絕對不行!”沈守財臉色一沉,“做人做生意都是一個道理,人家掏錢買你的產品也是一份信任,要是這份信任都沒有了,我們優爾雅還怎麽在市場上立足?”

“可是……”

沈守財臉色不悅:“別說了,你先出去吧。”

林主任知道沈守財是真動了肝火也識相地不再多說一句,在門口正巧撞見來找沈守財的邵逸,邵逸到底是個聰明人,眼見著林主任滿臉的無可奈何和委屈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邵逸敲了敲門,聽到屋內傳來沈守財示意進來的聲音便開了門進去,徑直走到沈守財麵前坐下:“哥。”

“你來啦?”

“嗯。”

自從邵逸跟著沈守財以後,沈守財就完全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小老弟,在工作上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讓他組建自己的團隊和研發產品,在生活上給他介紹了女友張羅了婚事,也算是了了邵逸國的一樁心事。而邵逸對這個老大哥也完全是死心塌地,不管多少企業高薪來挖他走他都置之不理。“人不能忘恩負義。”邵逸國從小到大一直這麽教育兒子,何況沈守財不僅對自己有再造之恩也是父親的救命恩人。

“林主任來過了?我看他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

沈守財不作正麵回答,隻是默默地走到茶桌邊坐下,邵逸也跟著走過去坐下,隻見他拿起茶台上的紫砂茶壺泡了一壺普洱茶,這第一泡的水照例還是給了那茶寵,一隻隻有嘴沒有肛門的貔貅,那是邵逸去紫砂壺製作大師鄭先生那裏尋來送給沈守財的,貔貅古來一直有著趨財旺財、坐鎮壓宅之意,送給在生意場上曆經大風大浪的沈守財是再合適不過了,而沈守財對這個茶寵也很是喜歡,原本一直喜喝鐵觀音的他為了把這隻茶寵養得漂亮些,便改喝了普洱茶,隻因這普洱茶的茶質養茶寵最容易出效果。

沈守財用養壺筆把普洱茶的茶水滋潤了茶寵全身,然後又泡了第二壺、第三壺,均放在了那公道杯中,這是用來盛放泡好的茶湯、均勻茶湯之用,使茶湯的濃淡滋味一致,再分到品茗杯中供享茶之人飲用。邵逸對茶道一竅不通,都是沈守財告訴他的,而這喝茶的樂趣似乎在中國企業家之間很是流行,聽聞每個老總的辦公室裏茶道器具都是標配。沈守財說過自己的生活就好像每天都在打仗,每天都會迸發出新的棘手的問題,每天他一睜開眼睛就必須麵對這些挑戰。邵逸想著,這些人,包括沈守財,大概疲憊於身心的快節奏,在這慢節奏的泡茶飲茶中需要找一點釋放的自由吧。

“來,喝茶。”沈守財把一盞茶遞到邵逸麵前。

“謝謝哥,”邵逸說著抿了一口,“這茶……”

沈守財望向邵逸:“怎麽了?”

“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樣。”

沈守財笑了:“確實,”他從旁邊拿出了包裝袋,果然不是以前他常喝的牌子,“其實這兩個牌子的口感還是差不多的,居然被你給發現了。”

“跟著你喝得多了大概也能感覺到變化。”

沈守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邵逸啊,你說你這個喝茶的門外漢都能發現變化,要是我們的產品換了原料,消費者就能發現不了?”

“林主任是想把保加利亞的玫瑰香精換掉吧?”

沈守財不語默認。

“我能理解林主任,畢竟他手上管著廠裏的所有車間,要是原料斷缺那車間也隻能停產了,那哥……你的意思呢?”

“絕對不行!”沈守財的眼神銳利,“做事先做人,價值觀就是我們每個人在工作中做人的準則,要是我們隻顧著眼前利益欺騙消費者,那麽未來我們優爾雅也不可能長久!”

眾所周知,上世紀八十年代,杭州武林門一把大火少了溫州假冒偽劣皮鞋,使溫州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挽回形象,雖然時過境遷,但這個“假冒偽劣”的帽子依舊扣在溫州的頭上揮之不去。再看一個三聚氰胺事件毀了整個中國奶粉行業,因為質量造假而被時代和消費者拋棄的案例還少麽?中國實體經濟在初級發展階段所出現的這種情況導致了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的現象,作為有責任、有擔當的企業家,必須要舉杯民族大義和行業責任,做事先得做人。

“當時研發這個產品的時候,我們就對比了好幾個產地的玫瑰,包括法國、土耳其、英國、德國和摩洛哥,保加利亞玫瑰屬國際香型,出油率能夠到達萬分之三點六,一直是國外化妝品企業提取玫瑰精油和生產玫瑰純露的首選品種,況且我們這個產品主打的就是保加利亞玫瑰的概念,要是把這個換了失去固定的消費群體不說,還會讓媒體抓住把柄……”邵逸的一席話提醒了沈守財,這是二十一世紀,這是一個可以在一天之內“壞事傳千裏”的時代,這也是一個走錯一步路就能把自己置於萬劫不複的時代。要是被媒體抓住了把柄,那對優爾雅來說就等同於判了死刑,所以在沈守財的麵前其實根本沒有第二條選擇的路,為了保全苦心經營的企業和品牌,他也必須自負虧損。這就是一個創業者最心力憔悴的時候,僅僅隻是瞧見了台上收獲鮮花和掌聲的十秒鍾,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台下那幾十年都是如此燦爛輝煌。

優爾雅的這一天就如此過去了,員工們照樣地說說笑笑,隱約聽說原料斷貨的事情也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對他們來說老人生病、孩子上學才是天大的事。吳玫在食堂的包廂裏等著沈守財吃飯,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聽,知道他一定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便讓人簡單打包了幾樣飯菜去了沈守財的辦公室,果然他站在窗邊不停地抽著煙。沈守財的辦公室風景極佳,能夠清楚地看到整個優爾雅的廠區,也能時刻看到什麽人什麽車進了工廠。

“不許再抽煙了。”吳玫走到沈守財麵前,一把奪過沈守財手指間夾著的煙掐滅在了煙灰缸裏。

沈守財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吳玫是為了他的身體,所以也不多說什麽。吳玫把他拉到位子上,把飯菜都放在他的麵前,抽出筷子遞到沈守財的手裏。

“我吃不下。”沈守財放下了筷子。

“人是鐵,飯是鋼,”吳玫又把筷子放在了沈守財手裏,“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必須吃飯。”

沈守財被吳玫給逗樂了,這麽多年了,這個女人的可愛和體貼一如當初。

“我說你啊,以前比這更麻煩的事情都沒見你怕過,怎麽現在倒好像膽子小起來了?”

是啊,沈守財幾次創業幾次失敗,雖然委屈過、苦惱過,可從沒有一次像眼下這般讓他覺得不安。大概,以前的他,一無所有,即便栽了跟頭、沒了一切也隻是回到從前西口村的沈守財而已。可如今的他,是一個800人企業的領導者,他若是下錯一個棋子,輸的不僅僅是他,還有這800個人,連帶著還有800個家庭。

沈守財歎了口氣:“年輕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麽可怕的,老了老了,倒是什麽都怕了……小時候聽別人說四十歲都覺得怎麽這麽老了,現在再過一年我都要五十歲了。”

吳玫給了沈守財一個小眼神:“你可別在我麵前提年齡。”

沈守財一愣,馬上改口:“我的錯,我的錯。”吳玫比沈守財大了整整六歲,可歲月從不拜美人,她依然身材纖瘦、皮膚白皙,燙著女人味十足的長卷發、畫著精致的淡妝,看著最多也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

“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呀,”吳玫笑著說道,“對了,我中午給小玫打了電話,這次期中考試她又考了全年級第一。”吳玫說道。

“是嗎?那我可要買點好東西好好獎勵她。”整整幾天都沒見沈守財笑過,一提起沈守玫,他的眼神中都流露著幸福。可能是因為36歲才有的孩子,沈守財對這個寶貝女兒是打心眼裏的寵愛,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這句話可一點都不假,隻要沈守玫喜歡的、想要的,沈守財想盡辦法都要滿足女兒。索性,沈守玫自小就眼見著父母工作的艱辛和忙碌,沒有半分有錢人家孩子的嬌氣,變得獨立而懂事,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沈守財和吳玫一合計,為了孩子有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便把幼小的沈守玫送到了上海有名的學校寄宿讀書,除了寒暑假孩子回到沈守財他們身邊,平時也就半個月回一趟家,雖然夫妻倆和女兒的相處時間甚少,但是每隔幾天他們都要打上一個電話,感情依舊很是親密。而更讓沈守財和吳玫夫婦倆感到驕傲的是這個女兒在學業上從來沒有讓他們擔心過,小學六年便一直是名列前茅,進入初中後也總是全年級第一。為人父母,總是希望能竭盡所能給予孩子自己能給的一切,而優爾雅此次麵臨危機會讓沈守財如此不安,可能在潛意識中,他不希望女兒變成從前西口村的沈守財,更不願意她重走自己艱難的創業路。

“你啊,別太寵孩子,”知道沈守財寵愛孩子,吳玫總是有意無意地提醒他,見沈守財心情稍稍緩和了些,吳玫開始進入正題,“守財,關於香精原料漲價的事情,你有什麽決定?”

“還能有什麽決定?這虧隻能我們自己吃。”

“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吃虧是福?還有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沈守財馬上明白了吳玫說話的用意,笑著望著妻子:“你可就別賣關子了,是不是有什麽好點子了?”

太陽照常升起,優爾雅的廠區卻顯得格外熱鬧,幾個壯漢扛著長槍短炮進入廠區,徑直走進了辦公大樓沈守財的辦公室,原來他們是某知名商業訪談節目的攝製組。吳玫的點子正是如此,優爾雅寧願自己虧損也依然誠信麵對自己的消費者,這樣的事跡經過輿論報道和多方轉載之後確實形成了對優爾雅有利的局麵,不僅優爾雅的主打產品銷售一空,就連其他產品也都一度賣到斷貨,多少程度上也彌補了些企業的損失,這可以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沈守財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優爾雅也終於又獲得了暫時的平靜。

都說挫折和困難是最好的老師,但其深遠意義並在於如何麵對和解決,而是在麵對和解決了之後總結經驗教訓,以免下次再遇到同類情況,於是每次事情過後,沈守財和吳玫總要暢談一番。

“我覺得,這件事情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深刻的教訓,”吳玫對沈守財說道,“我們有自己完整的生產鏈,有我們自己的物流運輸,有我們自己的銷售終端,卻沒有自己的源頭,這是極為可怕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你說我們這麽大一個中國什麽東西沒有?怎麽就非得去外國人手上買東西呢?”

其實對於這個問題,已經開始成為中國大多數企業的普遍現象,有錢有生產技術有消費群體卻獨獨沒有最關鍵的源頭把控,大多都依賴於進口,這即是喪失了交易中的主動權,便會麵對實時的價格翻漲,而這些又都需要國內企業自身去消化。但是,對於越來越龐大的優爾雅來說,源頭不在自己手中,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於是第二天,沈守財便出現在了趙家寶的辦公室。

“家寶,我想要塊地。”

“你還要要塊地?優爾雅又要擴廠了?”

“不是,我想建一個玫瑰基地。”

“玫瑰基地?”

“嗯,就是想搞一個玫瑰種植區,你也知道這次保加利亞玫瑰漲價導致我們原料成本上升虧損了不少,也因為這件事情讓我意識到一定要有自己的源頭。”

“這倒是個好事啊,玫瑰又有觀賞性,也不汙染環境,大麵積的玫瑰種植還能引來遊客,帶動旅遊發展,守財,我看這個行。”

“是啊,吳玫說到時候還想在基地裏麵建一個玫瑰教育基地,這樣孩子們可以認識世界上各種各樣的玫瑰。”

“那行,你們抓緊去做規劃,不過,我的想法是這事你最好和利民也商量一下,一來聽聽他的意見,二來以後項目實施還是需要他督促協調各部門。”

聽了趙家寶的話,沈守財找到了高利民,告知其想打造玫瑰基地的想法,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而吳玫這邊也是找了好些玫瑰種植方麵的專家對五家村的水質、土壤和空氣進行調研分析,發現這裏十分適合玫瑰的種植和生長。一個多月後,經過幾輪談判和審核,終於,玫瑰基地的土地指標被順利批下,知道丈夫分不了那麽多心,作為妻子的吳玫便扛起了創建玫瑰基地的大旗。

那一代富起來的浙江商人大多都是夫妻共同創業,丈夫在外麵與顧客溝通、招徠生意,妻子在裏麵打理公司內務、監管財政,一裏一外,天作之合。但顯然這樣的經營模式限製了吳玫的自身發展,她原本就是一個異常堅強又認真的人,這麽多年一直默默地站在沈守財身後,心甘情願為他操持著生活和工作中瑣碎的一切,沈守財忙於生意和應酬,不曾有時間和她好好逛過一次街、旅過一次遊,總是念叨著虧欠於她,她卻也隻是笑了笑:“男人誌在四方,你就好好去打江山,我不會給你拖後腿。”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永遠都是雲淡風輕。這大概是第一次,吳玫脫離沈守財去做一個項目,這個從小村子裏走出來的女人血液裏淌著農村人的一股子韌勁,為了能夠更好地建設玫瑰基地,她隻要有時間就翻閱大量關於玫瑰種植的書,熟悉和了解玫瑰的品種和習性。

四季玫瑰莊園的定位是以玫瑰種植旅遊為主,玫瑰產業科研為輔,兼顧加工、提煉、體驗,集科、研、遊為一體的玫瑰產業基地。然而在剛開始,建設玫瑰基地的初衷就是服務於優爾雅的研發部門,於是,那時候的她總是虛心請教邵逸,哪些玫瑰花香精甜淡,哪些玫瑰花香精濃鬱,她都細細地記在一個小本本上,走到哪裏就帶到哪裏,沒事了便翻出來看看。因為需要引進外來品種,吳玫在國外一呆就是個把月,半年之後,玫瑰基地裏的玫瑰品種越來越多。吳玫找了玫瑰方麵的種植專家定期來基地對員工進行指導,她脫下了合身美麗的連衣裙,穿上了牛仔衣牛仔褲,套上一雙運動鞋,戴著一個草帽,也不管不顧頭頂熾熱如火的陽光,終日流連在她的玫瑰園裏,嗅嗅那朵花香,看看這朵花容,她把玫瑰基地命名為“四季玫瑰莊園”,大概,最美的就是花開四季吧。

過了沒許久,四季玫瑰莊園便迎來了第一次的繁花綻放,沈守財和吳玫邀請了高利民、沈豔芬、趙家寶、沈豔芳作為第一批客人來到這裏。

“吳玫,你現在可真像個農村大媽了。”原本就是親密的關係,所以對於沈豔芬的打趣吳玫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因為長時間暴曬,吳玫原先白皙的皮膚被曬成了黝黑的小麥色,再加上一身接地氣的工裝打扮,站在眾人麵前的吳玫確實像個農村的婦女。

高利民緊跟著妻子接話:“吳玫這樣才能把莊園搞好,要是她這個老板都不下地,養得白白淨淨的,誰還能相信這莊園能做得起來?”

“到底是我們高市長有見地。”吳玫笑著豎起了個大拇指。

沈豔芬望了一眼高利民:“他呀,就是這張嘴利索。”

“不利索當年怎麽娶得到你?”

眾人被這對夫妻倆的趣談給逗得哈哈大笑,雖然現在的大家身處不同位置,但隻要聚在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兒時模樣,這也是最難能可貴的地方。沒一會兒,三個女人就跑到了玫瑰叢中臭美地拍起照來,而三個男人則是坐在了一邊喝著玫瑰茶吃著玫瑰餅望著三個站在玫瑰中不停拍照的女人們。

“怎麽樣?這麽個地方幾年能夠收回成本?”搞莊園這種項目本來就是回報期長、前期投入資金大,要是資金實力不雄厚還真搞不起這樣的項目,也難怪高利民會蹦出這句話。

沈守財聽了卻哈哈大笑:“不多不多,差不多後年就能收回大部分的成本。”

四季玫瑰莊園占地一共500畝,第一年種植了30畝,種植了幾十來個品種,包括四季玫瑰、豐花玫瑰、黃刺玫、法國千葉玫瑰、大馬士革玫瑰、荼薇玫瑰、紫枝白玫瑰和田玫瑰等。

“毛估估明年單畝產量能達到250公斤以上,我們打算明年把種植麵積擴大到60畝,玫瑰品種再多增加些。廠裏已經買好了精油提煉的設備,也高薪挖了技術人員,現在就等著玫瑰花了,”沈守財笑盈盈地說道,“這樣對於優爾雅來說就有屬於自己的一條完整產業鏈了。”

另一邊的三個女人拍完照了,一路閑庭信步,也在閑聊著自己的話題。

“吳玫,我可真羨慕你,每天都待在這麽美的地方。”沈豔芬說道。

這裏大概實現了一個女人對生活的終極幻想,陽光如母親般的雙手一樣溫柔地撫觸著莊園裏嬌豔欲滴的玫瑰,而那些個玫瑰用紅色、粉色、黃色、白色等顏色填充著四季玫瑰莊園的調色盤,自在嬌鶯、流連舞蝶讓這副靜態的畫麵又有了美妙的聲音和歡快的動感,三隻流浪狗因為女主人的慷慨布施而不願離去成了這裏的固定“員工”,每日踩著歡心愜意的小碎步在園子裏踱來踱去,時而聚在一起嬉鬧,時而臥在花叢中憨睡,甚是可愛。

“是啊,我也喜歡這裏。”吳玫望著親手布置的玫瑰莊園感到很是欣慰。

“你要是這裏開放,大家肯定都喜歡來。”

“今天是因為你們要來我才鎖了大門,平時散客來得不少,”吳玫和沈家姐妹走在花叢中,“我的想法是後期會在這裏做一些農家樂,開發一些以玫瑰為原材料的料理,現在已經請了上海的廚師,前些天剛剛嚐了菜品,有玫瑰雞、玫瑰炒蛋、玫瑰火鍋、玫瑰甜品,保證等會兒你們要好吃到打巴掌。”

“有這麽誇張嗎?”沈豔芬和沈豔芳互相而視。

吳玫接著指向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那邊正被圍住建設。“那邊我正在做幾戶度假木屋,數量不多,到時候你們可以帶著孩子過來住住。”

“這個好,到時候就在這裏定居得了。”沈豔芬說著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一邊的沈豔芳撥弄過一支玫瑰花擺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吳玫見狀,心疼地叫了起來:“這花可嬌氣著呢,要是被你這麽弄來弄去非斷了不可。”

沈豔芳聽著趕緊放開了手中的玫瑰花枝,吳玫趕緊檢查著,看到花枝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

沈豔芬望著吳玫的樣子隻覺得好笑:“我說你呀,對小玫都沒有這麽緊張過,對這幾朵花倒是上心得很。”

“是啊。”沈豔芳也笑著說道。

吳玫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裏的每一株玫瑰花都是她親自挑選,棲身於土壤時她也都在場,日日望著這些漂亮的小家夥們一點點長大,就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一樣,而當它們回應了自己內心的期盼競相怒放,就仿佛自己的心願得以實現一樣幸福和知足。這些無法言語的生命用世界上最美麗的色彩與她訴說著自己的故事,而她作為一個“傾聽者”,便悉心地嗬護著它們,顯然,這些玫瑰已經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吳玫在為她的玫瑰色夢想奮鬥之時,沈守財又做了一項讓人瞠目結舌的決定。

“我要去考研。”

趙家寶聽了一驚,茶水都灑落在了桌上:“什麽?!守財,你沒事吧?”

這些年,沈守財斷斷續續進修過,拿到一個有名無實的本科學曆,上過許多著名院校開設的總裁班,結識了不少精英好友,但是要想係統性地學習知識還是得回歸課堂去係統性地學習。

沈守財拿起抹布,擦了擦被趙家寶碰翻的茶水:“我能有什麽事?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跟不上這個時代。”出生在一無所有的六十年代,經曆著做零分英雄的文革時期,又要適應於信息化、多元化的二十一世紀,時代對沈守財這一代人來說似乎總有著過多又苛刻的要求,然而,作為一個企業的領航人,自己不進步又怎能帶動員工和企業進步?自己不變又怎能應對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

晚上回到家,沈守財就鑽進了書房,開始每天雷打不動和女兒沈守玫的電話視頻。畫麵中的女兒頭發又長了一些,臉龐的輪廓更加明顯,出落得越發水靈動人,像極了十多歲的吳玫。都說再窮不能窮教育,沈守財他們這代人就是吃了沒多少文化的虧,所以在女兒的教育上他自然是希望無論從硬性環境上還是教師水平上都選擇最好的。而從進入2000年後,一大批孩子被家長們送到國外去喝洋墨水,沈守玫自然也不是個例外。孩子初中一畢業便去了美國,到現在也已經是第四個年頭,除了每年聖誕節放大假以外其他時間都與沈守財和吳玫遠隔重洋。小丫頭完美地繼承了沈守財聰明的腦瓜子,興許是父親那個年代沒書讀,就好像要彌補上一代的遺憾一樣,沈守玫出了名地愛讀書。在大家眼裏,她就是那個人人嘴裏稱頌的“別人家的小孩”。

其實,沈守玫並不是一直都這樣乖巧懂事的,小的時候因為沈守財和吳玫夫妻倆忙著創業,沈守玫便生活在姑姑沈豔芬家裏,那時候的她很不能理解父母,一度以為他們不愛自己,有時候夫妻倆忙起來,一個星期才來見孩子一次,沈守玫就那樣怯生生地緊緊拉著沈豔芬的衣角,躲在她的身後望著自己的一雙父母,仿佛站在眼前的是兩個不相幹的人。沈守財和吳玫當然希望能有多一點的時間陪著孩子,尤其當看到沈守玫眼裏陌生的眼神,他們也在內心中自我懷疑著自己奮鬥不就是為了孩子嗎?可如今孩子卻成了和他們最生分的人,這樣的奮鬥又有什麽意義呢?但是往往就是一個電話,他們便又隻能匆匆離開。沒錯,在他們的身後已經不是隻有一個沈守玫,他們還有幾百號員工,而幾百號員工的身後又是幾百個家庭,他們的奮鬥,成了擔負更多人的責任。隨著沈守玫的長大,她開始漸漸明白姑姑沈豔芬口中說著的兒時故事,聽聞了父母創業的艱辛,上學之後但凡是寒暑假沈守財和吳玫都把孩子留在身邊,讓她看著他們如何工作、如何開會、如何應酬,小小的沈守玫終於懂得了沈守財和吳玫奮鬥的辛苦,心也開始慢慢向他們敞開,也形成了她比同齡人更加成熟穩重的思想。雖然早早就孤身一人來到美國求學,但是她獨立自主、勤工儉學、品學兼優,完全蛻變成了一個和父母一樣優秀的人。

“玫玫。”

見視頻畫麵中的沈守財有些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沈守玫笑著說道:“老爸,有什麽事你就說吧,你這麽吞吞吐吐的真不像你。”

沈守財被女兒的一句話說樂了:“你個小丫頭怎麽說話口氣像個小老頭一樣,老爸是有事情要和你說,”他坐正了姿勢,“我想去考研。”

“你要去讀書?”

“嗯。”

“easy—going!”

沈守財一臉懵圈:“什麽一?什麽狗?”

沈守玫哈哈大笑:“老爸,我說的是英文,讓你加油!”

“好,等老爸好好學習以後爭取和你英文對話。”

有了女兒的支持,沈守財變得更加堅定了信念。於是,這一年的時間裏,除了處理公司的日常事務和參加全國的行業會議,沈守財幾乎拒絕了一切的應酬,專心致誌地關門做起學問來。皇天不負有心人,第二年,沈守財如願考取研究生進校讀書,同年,因為吳玫的精心培養,玫瑰產量突破預期,達到了單畝270公斤。到了第三年,玫瑰產量更是達到了每畝600公斤,種植麵積也擴大到了170畝,供給優爾雅的原料已經是綽綽有餘。在這樣的情況下,吳玫便自創了完全以玫瑰主打的護膚產品,取的名字和莊園的名字一樣:四季玫瑰。四季玫瑰品牌包含潔麵泡沫、護膚精油、玫瑰水、玫瑰麵膜等幾十種產品,與優爾雅共用同一個銷售係統的同時,吳玫開始在杭州、上海、北京等大中型城市開設四季玫瑰的美容館,一下子打開了四季玫瑰在全國的知名度。同時,她又去學校進修美容護膚的專業知識,因為她的刻苦鑽研和認真很快便全部掌握。不到兩年,她便擔任中國香料香精化妝品工業協會的副會長,這之後更是成為英國Penny Price IFPA國際芳香治療協會唯一的中國成員,但吳玫的腳步並不局限於此。

這個以前隻在自己牆角下默默望著玫瑰吐露心事的女孩,這個一直站在丈夫身後默默付出的女人,終於在這麽多年後站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因其名字中自帶一個“玫”字,大家都叫她“玫瑰女王”,而這一稱號對她來說,名副其實。

然而,就在吳玫枕著玫瑰花的香氣徜徉在絢爛的美夢中時,一個小小的火苗正在她的玫瑰中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