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怪異的海

薑少紅從超市出來,手裏提著大袋子的東西。

她並不想搭出租車,手上的東西雖然有點重,但是這裏離住處也不算遠,走上五六分鍾就可以到了,她知道,她將麵臨著失業至少會達一年以上了,所以她必須能節約就節約,況且,以後生了孩子,她還得花大筆的錢。

從超市剛出來,她就感覺身後有人跟著,回頭卻又看不到可疑之人,她有點納悶,或者是自己最近睡眠不好,都開始疑神疑神了。

此時已是傍晚,天空留著最後一抹暗紅色的晚霞,很快,那抹餘霞也在迅速地褪去,看起來像是殘留的血跡。

薑少紅回頭一看的時候,看到了西邊的天空,是這麽想的。

她穿過馬路的時候很小心翼翼,車很多,她站在斑馬線等車走完才橫穿過去,此時卻不知從哪裏衝出一輛黑色的帕桑特,瘋了般地衝她真撞過來,她一下子石化在那裏,手提袋咣當落地。

不過是兩三秒鍾的隙兒,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身子像是被某種東西生生地拽了起來,拖到了半空,她甚至在到車子撞向她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映在車窗上自己呆若木雞的臉。

除此之外,她在窗子上,看到卻另一個影子,她看到一張臉,一張慘白的臉,像塗著白漆的浮雕,像日本藝妓那樣的臉,那張臉一閃而過,無法看得更真切,雖然那麵孔看上去似乎有點熟悉。

同時,她也看到了那個撞她的司機,戴著一個黑色的寬沿邊的帽子,與大框的墨鏡,就那麽一眼,所以,根本就看不清是男是女。

車子又來了個急轉彎,輪胎摩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此外,還有一個女人的尖叫,她那寵大的身體像肉丸般地彈了出去,然後重重地摔在十米開外的地上,紅的腦漿迸了出來,天空突然回光返照般地出現了一抹慘烈的血紅晚霞。

這個女人並非是薑少紅。

剛剛,這個胖女人就在薑少紅的身邊,跟她一樣等著過馬路,而此刻,卻像一團肉泥般地癱在那裏。

薑少紅驚魂未定,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躲過,現在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就是她,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躲過這場車禍,那車子明明是直衝著她撞過來的。

她想到倒映在車窗上那張慘白的臉,難道是這個人救了她,但是明明,旁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而且,常人也不可能那麽急速地把她托起來,是啊,無論怎麽樣都不可能,一想到這裏,薑少紅就覺得這事十分的怪誕。

當周圍看熱鬧的人開始像沙丁魚一樣地圍抄襲過來,緊接著,救護車、警車的聲音此起彼伏,薑少紅才如夢初醒,趕緊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到家,看著這個淩亂而簡陋的出租房,薑少紅感覺自己在做夢一樣。

自從懷了這個孩子後,她就沒有安寧過,隨著胎兒的發育肚子逐漸大了起來,但她的失眠也愈來愈烈,神情變得越來越恍惚,她常常會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她想起電影《刺青》裏的一句話:睡眠不好的人,常常分不清夢與現實。她知道她現在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也明白這樣子對胎兒的發育不好,但是,她又不能吃藥,這令她異常苦惱。

恍惚間,她困倦極了,和衣躺到了**,閉上眼睛卻還是睡不著。

無奈中,幹脆睜開眼一直在盯著那堵白色的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她想如果她這麽一直盯著,會不會穿透這牆的另一麵,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那個世界奇異而迷人,根本不像這個社會這麽殘酷並冷摸,所以,她就這麽看著,她要穿透這堵牆,看看那個世界竟然會是怎麽樣的。

不知過了多久,恍然間她感覺到那麵白牆竟然動了一下,她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了一會眼睛再繼續看,隻見那牆是真的在動,就如風中的投影布,並隨著風力的逐漸加大,擺動的幅度也在加大,就如晾在風中的床單般來回地飄動著。

慢慢的,那牆竟然裂開了一條縫,然後像門一樣地向兩邊打開。

她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這情景,太夢幻了,但是,她卻是如果真切地看到了。而更她驚詫的是,裂縫裏的後麵竟然站著一個女人,一個看上去還算美麗的女人,頭發盤在腦後,用一根牙白色的牛角發簪挽著一個很大的髻,渾身黑色裝束的,但是,她卻能看清楚那女人的黑衣上其實繡著碩大的黑玫瑰圖案,十分的精致與不張揚的妖嬈。

這個女人似在哪裏見過的,但是,她卻想不起來,這女人看上去美麗而靜默,充滿著神秘而哀傷的氣息。

此時,一切都靜止了下來,包括那堵不斷裂開的牆,而女人則像一座開始複活的雕塑,慢慢地牆後走了出來,她一步一步地走近薑少紅,薑少紅就一寸一寸的往後移,直至靠到床牆上。

她想說,你是誰?想幹什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是她張了張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了,似乎她已喪失了語言能力,這種感覺令她感覺更加慌亂。

那個女人繼續走近,走到床邊的時候,停了下來,目光很哀傷地看著她,那種哀傷令薑少紅突然感覺很恐懼很又難受,因為隻有失去最親最愛的人,才會有那種傷心到極致的目光。

“你究竟想幹什麽?”

薑少紅終於說出了口話,女人還是看著她,依舊用這種目光,靜靜地看著她,卻不立即回答問題,越是這麽久久地對峙著,越令薑少紅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終於,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那歎氣綿長,幽怨,“你跟我來。”

說完她便轉身朝那巨大的裂縫走去。

薑少紅想拒絕,是啊,為什麽她要聽從這個莫明其妙從牆縫裏冒出來的女人話,但是,她全身像一塊被附了磁的鐵塊,根本由不得她。

她跟在女人的後麵,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距離的中間,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把她們給隔離開來。

她發現空氣變得柔軟而可以微微觸摸,身子變得很輕,似乎整個人都飄浮了起來,而頭發像水草一樣地向四周擴散,這種感覺,居然有點美好,但是隨即是害怕。

噢,水。水。水。

她仿佛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會有氣泡泛起,她有著片刻的慌亂,“這裏是哪裏,你到底想帶我去什麽地方?”

但聲音傳入了水中,變得沉悶而含糊,帶著微微的顫動。

這時,她居然看到一些美麗的珊瑚礁,各種各色的魚兒在珊瑚礁與水草中間不停地穿梭著,還有一種極為令人驚豔的動物,同樣在輕輕地飄浮著,它的身體像是由很多的孔雀羽毛所綴成的,色彩斑斕,美豔動人,就如綻開在水底的香水百合。

薑少紅驚呼,那不是海百合嗎?

海百合並不是植物,而是一種海洋棘皮動物,身體分為莖、萼、腕三部分,遠望如百合花,由此得名,它們生活於幽深的海底,最早出現於距今約4.8億年前的奧陶紀早朝,比恐龍還要古老,它在古生紀相當活躍,至中生紀則逐漸減少,現今僅殘存少數漂浮的種類。

而這裏,竟然會有這麽多的海百合,薑少紅懷疑自己來到了海百合的盛期,也就是石炭紀或二疊紀,那時期的植物極為茂盛,海生無脊椎動物與泥盆紀比較起來,淺海底棲動物中以珊瑚、腕足類為主。

薑少紅呆呆地看著這景象,原本那疑惑與恐懼的情緒,漸漸被這海底的美景被吸引,是啊,多美的世界啊,心裏竟然滿是驚羨的歡喜。

這時黑衣女人回過頭來,視線落在她的肚子上,“你是不是很想要這個孩子?”

薑少紅點了點頭,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你一個人,堅持要這個孩子,挺不容易的,但是,就算你把他生下來,他也並不一定活得了。”

薑少紅疑惑地看著她,“為什麽?什麽意思?能不能說明白點?”

女人諱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怪胎,你知道怪胎的含義嗎?”

“不”薑少紅叫道,“你胡說,你憑什麽知道他會是怪胎,我做了幾次孕檢,都很正常很健康,請你不要信口開河隨便下定論。”

女人歎了口氣,“他不是一般的怪胎,你最好停止妊娠,早點處理掉。如果你真的要把他生下來,縱然不死,也會對社會產生危害,當然,這危害,可能也會——禍及你自己。”

薑少紅搖了搖頭,“我實在不懂你在說什麽,如果你在說故事,請你停止,我實在沒興趣聽你說這種故事。”

女人再一次歎息,“我不能說得太多,我是來幫助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話,請你記住,不要把萊拉給扔了,還有,把它放在床頭,並且每次睡覺之前,向它祈禱一次,保護你的孩子平安,或者這樣,感動了神靈,他就會賜予你一個健康的孩子。”

薑少紅這才想起,這個女人就是“青瞳禮品店”的那個女店主,她說完這句話後就不見了,就那麽突然就消失了,薑少紅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麽消失的,就這麽在自己的眼前消匿了。

但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卻久久在薑少紅的耳朵回繞著,好一會兒才完全散去。

薑少紅感覺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去。

而此時的海水顏色漸漸灰暗與混沌起來,那些美麗的生物也慢慢地消失,繼而完全看不見了,同時,薑少紅聞到一股危險的氣息,這種氣息令她心跳加速,四肢冰冷,神情緊張。

朦朧中,薑少紅看到了一些人,他們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朝這邊遊過來,手臂與大腳還扯著長長的水草,但看上去他們似乎並無惡意,令她稍微放鬆了點。但她看清了他們的麵貌後,她有一種驚濤駭浪的感覺,他們是她所認識的,但是卻是已經死去的人。

而最令她感到心驚的是,她看到了妹妹,年僅六歲的妹妹,身上還穿著那天走散時的草綠色的裙子,臉上還掛著天真的笑,她從薑少紅的身邊視若無睹地遊過,任憑她怎麽叫喊,怎麽瘋狂地招呼著都無濟於事,然後他們向著同一個方向遊去。

為什麽,妹妹會跟著這些死去的人在一起,難道她真的死了?

薑少紅感到十分的悲傷,眼裏流出了淚水,那淚水竟然是紅色的,然後在水裏擴散開來,直至完全跟那混沌的海水溶為一體。

那些人遠去了之後,她又看到另一群人向她遊來,他們是嬰兒,不,準確地說,應該說像嬰兒的動物,它們有著古怪的不成比例的四肢,手很長腳很短,並很細,指甲細長而尖銳,有的肚子上還纏繞著臍帶。

它們不停地向薑小紅遊來,跟前一群人不同的是,它們的目光裏全是凶狠的饑餓。

薑少紅拚命地劃動著四肢,想逃出這片怪異的海域,此時,她卻突然嗆了水,那種咳嗽令她肝膽俱裂,事實上,她原本就不習水性,這時,那些嬰兒把她圍在中間,其中一個衝了過來,尖銳的爪子一下子就刺進她鼓起的肚皮。

薑少紅猛然驚醒,肚子撕扯般地疼痛,肚皮之上,有著紅色而醜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