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後的戰役

當九漓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很黑的屋子裏,過了很久她眼睛才能適應麵前的黑暗。她眨眨眼睛,隱約在黑暗中看到一個人形,不由得大驚。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那人卻笑了。他低沉地說:“你醒地很快。”

“臨、臨淵?”

微弱的月光從窗戶裏透進來,九漓終於看清楚了那絕代風華的銀色發絲,忍不住喃喃自語。臨淵沒戴麵具,九漓發現他竟是如此俊秀,比起七夜、曜華來都不遜色半分。他有著一張最高潔的麵容,但眼珠偏偏是紅色,為他平添幾分詭異妖嬈之美。仙人都喜歡寬大飄逸的衣衫來突出自己的飄逸,他卻穿著灰色繡著蓮花的九重單衣,華麗非常。九漓忍不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暗想為什麽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居然會這樣好看。

他是害死師父的仇人啊……

“是你引誘共工入魔的嗎?”

九漓想著,就這樣說了出來,直直看著臨淵,而臨淵緩緩點頭。九漓隻覺得自己的心在瞬間被生生撕裂,不顧處境,站了起來:“臨淵,你引誘那麽多仙人入魔,害死我師父,造成生靈塗炭,你到底想要什麽!我要為師父報仇!”

感受到了九漓的憤怒,尋月發出耀眼的光芒,跟隨九漓的心意朝著臨淵劈去。臨淵不閃不避,但尋月好像觸到了什麽阻礙物,在他眉心前生生停住,怎麽也不能前進一分。他的四周蔓延著黑色的氣息,笑容是那樣譏諷。他的手輕輕一揮,尋月就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九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強……這個男人好強!

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法術低微的小八尾,她的實力與一般的仙人差不了多少,但在臨淵麵前居然一招都使不出,力量懸殊之大令人心驚。九漓默默無語地召回尋月,臨淵站在她麵前,微笑著說:“不問我為什麽不殺你嗎?”

“如果你想拿我威脅曜華或者七夜的話你就想錯了。”九漓冷冷地說。

“嗬,誰在乎那兩個小子?八尾,我會讓你成為九尾的。我要你的內丹。”

臨淵說著,輕輕一拍九漓的頭,而九漓隻覺得渾身一寒,身體都被細細的蛛絲所包圍。這蛛絲不斷吸取著她體內的力量,她不得不用更大的靈力而支持,不然很快就會油盡燈枯而死。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淌下,臨淵笑吟吟地說:“支持住,不要太早就死了。”

“臨淵,你要殺我就殺,你到底玩什麽!”

“你無須知道。”

臨淵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他衣袖一揮,房間的燭火就亮了起來,而他懶洋洋坐在椅子上。九漓隻見幾個很眼熟的仙官走了進來,他們對臨淵行禮,然後有人麵無表情地說:“君上,現在四處的叛亂越來越多,天庭已經沒有那麽多兵力四處鎮壓,是我們奪取帝位的好時機。你看,要不要把那些不聽話的都……”

仙官說著,做出了一個斬首的姿勢,九漓聽得暗暗心驚。她不知道臨淵暗中已經培養了那麽多勢力,而他們最大的眼中釘明顯就是曜華!他們難道想一統三界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臨淵緩緩地說。

“是。”

沒有一位仙官敢質問臨淵原因,而臨淵的威信由此可見一斑。九漓強忍住被吸幹的痛苦,拚命注意他們在說些什麽,越聽越心寒——原來他們的勢力已經大到這樣的程度,計劃卻是讓大家都反抗天庭,他們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接替天庭一統三界。這樣的方法膽大到近乎狂妄,九漓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三界以天庭為尊,隻要占據了天庭,剩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但是,雖說現在的仙人都昏庸,但也有不少法術高強的,要占領天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臨淵讓那麽多仙人入魔,暗暗為他辦事,從內部瓦解了天庭,還可以激起下屆的反抗情緒。聽碧落說,他是以憎恨為力量的妖魔,下屆的憎恨會讓他更加強大,這還真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個聰明的、膽敢對神族下手的人啊……

仙官們過了很久才離開,而臨淵又熄滅了燭火,閉目養神。大殿是那樣安靜,九漓強忍著痛苦,緊咬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臨淵也沒有說話,靜得可怕。過了許久,臨淵的聲音響起,虛幻而飄渺:“你為什麽不叫出來?明明是很疼的,不是嗎?”

“我為什麽要讓你如願?”九漓咬牙冷笑。她決定堅決不發出一聲。

“你有沒有什麽想問的?我今天心情好,也許會回答你,不過你隻能問三個問題。”

“你說希望我長出九尾,有內丹,但我的內丹不是已經給了碧落上神了嗎?我哪裏還會有內丹?”

九漓思索許久,問了臨淵這個最實際的問題。臨淵愣了一下,輕輕笑道:“我以為你會問我想做什麽。”

“想一統三界,這個問題還用得著問嗎?”九漓輕輕說。

“你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你很聰明。你和碧落的關係想必你也清楚,你的內丹本來就是屬於碧落,現在轉到了她的身上,但等你成為九尾狐之後還會產生一顆內丹。這內丹雖說沒有原來的那顆那般威力無窮,但我服用的話更會增加法力。這冰蟬絲會不斷吸取你的能量,喚起你的潛能,你可要感謝我。”

“感謝你讓我去死嗎?”九漓虛弱地問。

“嗬,可以這樣說。”

“仙人入魔都是你做的?”

“第二個問題。我回答你,不是。我隻是拿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引誘他們罷了。”

“引誘?”

“第三個問題。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邪惡與執念,即使是最純潔汙垢的仙人也不例外。有些希望擁有力量,有些希望擁有權勢,還有些希望能得到想要的東西,而我做的就是給他們力量,讓他們得到心中所想,從而對我俯首稱臣。

“臨淵,你一定會輸。”

“哦?為何?”臨淵挑眉,並沒有動怒。

“你太看重力量,但你根本沒有掌握人心。”

“我不需要他們徹地的臣服。大家各取所需,這樣很公平。”

臨淵說著,不再說話,而九漓也不再說話,兩個本該是至死不休的仇敵就這樣靜靜待著。九漓咬牙,抵擋住把她掏空的那種力量,恨恨盯著臨淵睡著的樣子,用仇恨支撐自己不要倒下。她看著臨淵安詳入睡的樣子,真想恢複力量,把他碎屍萬段。

七夜、曜華,不要中計,千萬不要!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的內丹也絕對不會便宜臨淵。

絕對不會。

九漓不知道自己在宮殿待了多久。

從仙人們的話語中,她知道了下屆居然形成了反對天庭的一股勢力,不少種族都加入了,令人不可小覷。曜華被臨淵控製的天帝派去各處征戰,引發了下屆的極大仇恨,也經常傷痕累累。九漓知道曜華本性並不喜戰,不知道臨淵用什麽方法控製了他——很可能是把她作為人質吧。

這樣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唉……

九漓輕輕歎氣。

“你在擔心什麽?”臨淵問。

九漓沒理他。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是有些忌憚臨淵的話,現在的她已經完全不害怕臨淵了,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殺她——他甚至都沒有折磨她,對她很是彬彬有禮。他經常和她說話,她真不懂他們有什麽好談的——老虎會和兔子成為朋友嗎?她隻是他的食物罷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臨淵看自己的目光有那麽一絲悲傷,好像透過她,看著什麽久遠的地方。

她也曾經這樣看過曜華。

難道是……

九漓不敢再想下去。

“那個七夜現在是下屆那些魔物的首領。短短的日子就能成為首領,還真是不可小覷。”

“他本來就是做首領的人。”九漓淡淡地說。

她相信七夜。她也知道雖然臨淵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但他現在可是腹背受敵。據那些仙官所說,曜華已經拒絕出兵,帶領著一幫仙人暗暗抵製天帝,而七夜那兒又讓他吃了虧……

這次,他定然會和上次一樣失敗!

“你不希望他來救你嗎?”

“我雖然自私,但也知道如果天下蒼生都在水深火熱之中我也沒什麽好下場。臨淵,我等著向你複仇。”

“嗬,那要複仇的話可以先殺了他。他可是害得你青丘滅族的始作俑者。”

臨淵說著,指指麵無表情的天帝,對九漓莞爾一笑。九漓恨毒了臨淵的惡趣味,說:“明明是你做的事情為什麽要推給別人?難道天帝不是受你控製嗎?”

“下令殺青丘的時候他隻是入了魔,並沒有完全受控製,決定可是他下的。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對你們趕盡殺絕嗎?因為你死了,碧落上神就不會複活,他的天帝之位也會安然無恙。他沒想到你居然逃過一劫,更沒想到兒子會向著你……嗬,要不是你給了他這樣大的刺激,我也沒有那麽容易得手——天帝的弱點可不好找。他的執念終於讓我能控製他,這可都要感謝你。”

“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九漓虛弱地問。

“我給你殺了他的機會。”

臨淵說著,居然把一把刀放在了九漓的手中,同時召喚天帝前來。天帝好像牽線木偶一樣走到了九漓麵前,俯下身,胸膛對準了刀口。雖然虛弱,但她隻要用一點點力,這刀就會戳進這個三界最尊貴的男子的胸膛中,也能報了她的仇恨。她緊咬嘴唇,鮮血順著唇流了下來,但她還是把刀扔在了地上。

“怎麽,心軟?”

“臨淵,我不知道你一直戲耍我、逼迫我是為了什麽,但請你別忘記,你也是我的仇人。而且,要報仇的話我會自己動手,我不需要仇人的憐憫。”

九漓的聲音是那樣輕柔,也是那樣堅定,讓臨淵微微愣神——他突然覺得戲耍九漓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

她畢竟不是她。

要是她的話,會趁這個機會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吧,而不僅僅是把刀丟掉。

她們真的很不一樣啊……

“君上,天君他帶著仙官們到這裏來了!除卻自己人外,大部分的天兵都站在他那裏……”

修羅氣喘籲籲地告訴臨淵這個消息,臨淵的眉頭輕輕一皺。他走近,對九漓說:“看來他不顧及你的性命,那你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

……

九漓沒想到臨淵會突然發難,心跳飛快。臨淵眼中的血紅越發明顯,九漓知道他真的是動了殺意了。臨淵對監視曜華行動,前來報信的修羅說:“殺了她。”

修羅慢慢走向九漓。

他的眼睛是那樣空洞,小臉上麵無表情,看得九漓悲從心生。修羅的手漸漸扼住了九漓的咽喉,九漓無力反抗,隻是悲傷地看著他。她說:“修羅,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你還記得自己最尊敬的男子是天君嗎?你真的要背叛天君,傷害我嗎?”

修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但是手的力量開始遲疑。九漓不住說著他們在一起的事情,說著修羅以前的事情,修羅也越來越迷茫,竟然下不去手。臨淵冷哼一聲,朝著九漓走來。九漓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連內丹都不要了,想置她於死地,咬牙說:“臨淵,你為什麽那麽氣憤?是怕曜華搶了你的位子,還是怕……自己心愛的女子就此擺脫了你的束縛,你再也見不到她?”

“嘩!”

九漓的話音剛落,臨淵就以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衝到了她的麵前,一手捏住了她的咽喉。九漓覺得自己的氣都喘不過來了。她拚命掙紮,越來越無力,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卻突然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閃過,然後喉嚨那兒的窒息感突然一鬆。九漓勉強睜開眼睛,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倒在地上。她覺得呼吸都停滯了。

“修、修羅……”

九漓口中艱澀地說出那兩個字,覺得聲音都不屬於自己,虛幻而飄渺。她木然地朝著修羅走去,輕輕抱起修羅滿是血汙的身體,眼睛酸澀難當。修羅睜開眼睛,對她輕輕一笑:“笨狐狸……要不是我在的話你肯定就死了吧……你永遠是那麽笨……”

“修羅!”

“笨蛋,大笨蛋……”

“嗯,我最笨,我是大笨蛋!等你好了我隨便你欺負我,保證不反抗,行嗎?”

“笨蛋,我要死了,要欺負你隻能下輩子了……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修羅說著,眼睛慢慢閉上,嘴角還是帶著笑意。九漓呆呆看著他,過了許久才輕觸他的麵頰,感受到的是徹骨的冰涼。

她從來沒那麽冷過。

“修羅……說我是笨蛋,其實你才是最大的笨蛋吧。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為了我死?你才是大笨蛋。咦,這是什麽?感覺……好悲傷的樣子。”

腦海中浮現著與修羅在一起的場景,耳邊好像還回放著他們吵嘴的聲音,而這個孩子已經離開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就在她的眼前死了。

好難過……

一滴淚落在了修羅的身上。九漓用手心擦拭著淚痕,用心看著手指上的那一滴晶瑩,有點怔怔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那滴晶瑩在九漓的手中綻放著璀璨奪目的光芒,亮到讓整個黑暗的宮殿都被光芒所籠罩。光明讓天帝的身體不斷抽搐,萎縮,最終癱倒在地,而臨淵也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天邊翻滾著道道紅霞,九漓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恢複了獸身。她的八條碩大無比的尾巴比雪還要白。而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最後一條尾巴也長了出來。

九尾天狐。

匆匆趕到的曜華與眾多仙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隻在傳說中出現的九尾天狐,被那一片雪白與純粹所震撼。九漓金色的眼睛悲天憫人地望著眾人,一聲長嘯洞徹雲霄。

“天狐!居然是天狐!”眾人大驚。

曜華看著倒在地上的天帝,再看著臨淵,眸光一閃。他的劍朝著臨淵就劈了過去,臨淵一把抓住了劍,眼中紅光大盛。他沒想到會因為九漓而功虧一簣,伸手就朝九漓的心髒部位討去,但曜華飛速站在了九漓麵前為她擋住了致命一擊。鮮血染紅了曜華雪白的衣衫,而臨淵知道自己在曜華這裏討不到好處,輕輕笑道:“她殺了天帝你還要護著她?你是有多想做天帝啊,天君?”

臨淵說著,又飛速襲擊九漓,曜華急忙去攔,但他居然殺了幾個仙人後飛快朝著門口。有不少人追了過去,但更多的人陪伴在曜華身邊。

“吼!”

九漓已經不認識曜華了,對他一聲怒吼,渾身的毛都豎起。她的巨掌對準曜華就要拍下,曜華急忙閃過,跳到了她的背上。九漓還沒適應自己的新身體,拚命搖晃,想把曜華摔下來,而曜華一掌重重打在了她的脖子上。九漓一聲悲鳴,跪倒在地,恢複成少女模樣。她茫然看著曜華,張口道:“天君……”

“你是不是殺了修羅,傷了臨淵?”有仙人問道。

“天君,我……”

九漓說著,劇烈咳嗽了起來,而曜華捏住了她的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說:“我信你。”

“謝謝。”九漓虛弱一笑。她想起修羅的慘狀就又想哭泣,但生生忍住淚意,堅強地說:“天君,我沒事,你先去看看修羅!我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好。”曜華說。

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當曜華宣布修羅再也無法救治的時候九漓還是渾身一顫。她第一反應就是要闖到地府去救修羅,但曜華攔住了她。他說:“修羅與你不同。當時你的軀體有麒麟的靈珠保護,不會腐爛,而修羅的肉體已經破敗,即使能追回他的魂魄也無濟於事。來世會有所補償的。”

“來世……來世的他還是他嗎?他會變成一棵草還是一棵樹?不管他變成什麽,我都會找到他的。”九漓紅著眼睛,輕聲說。

雖然身體已經幾近虛脫,但九漓還是堅持參加了修羅的葬禮。她強忍住淚水,看著滿天飄舞的白花,目送修羅的屍體隨著白花一起煙消雲散。

修羅,你是為我死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回到曜華的宮殿,九漓顧不上自己身體虛弱,把知道的有關臨淵的一切消息都告訴了曜華,曜華麵容沉重。過了許久,他才說:“想不到被一個妖魔玩弄於鼓掌之上,真是天庭的恥辱。”

曜華的聲音淡淡的,但是手緊緊握拳,一看就是強忍著怒容。九漓想起修羅的死就悲從心來,恨恨地說:“他的手裏有那麽多條人命,一定不能放過他!”

“放心,我定會取他性命!”曜華決絕地說。

“天帝沒事吧?”九漓問。

“需要長時間的休養,但沒有性命之憂。”

“嗯。”

九漓不再說話,曜華也不再言語,他們都小心地不談起那個話題。九漓輕輕一歎,紅著眼睛說:“天君,我知道自己法術低微,但是請帶我一起參戰。我要為修羅報仇。”

“好。”

曜華答允了九漓。他見九漓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溫聲說:“睡吧。”

“謝謝,天君。”九漓小聲說。

她閉上了眼睛。她是真的累了。

她從來都是一個膽小怕事又怕麻煩的平凡女子,她隻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卻是身不由己。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和三界的安危聯係在一起。在青丘的時候如果有人要她幫助天庭打敗魔族,她第一反應一定就是逃跑,但她現在絕對不會。她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

既然這樣,那就放手一搏吧!她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在九漓休養生息期間,戰況越發嚴峻了。

被識破的臨淵不再利用旁人,正大光明地帶領著妖魔進攻天庭,而七夜那幫人反而與天庭聯手,與他廝殺,一時之間天下大亂。

仙人們過了很久才接受自己被妖魔擺了一道的事情,各個都揚言要報仇,幸好多年來的養尊處優的生活並未對他們的法力造成多大影響。他們的加入,讓天庭和臨淵勢均力敵起來,一時之間難分勝負。這一仗一打就是四個月,雙方傷亡慘重,結局也終於就要浮出水麵。她知道自己著急也沒用,但還是忍不住急躁起來。

到底會不會贏?天庭是很強,還是臨淵也不差……要是天庭贏了也就罷了,不然真的要讓那個混蛋一統三界嗎?到時候,怕是陽光也看不到了吧……

九漓輕輕一歎。

“決戰會在三天後。”

就在九漓長籲短歎的時候,曜華走到九漓身邊,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曜華揉揉太陽穴,疲憊至極的樣子。九漓知道他最近累慘了,急忙給他倒了一杯茶,輕聲說:“怎麽那麽快?”

“隨著傷亡人數的增加,以怨氣為能量的臨淵力量越來越大,不能再等下去了。越到後來,輸得幾率會越大。”

“情況有那麽嚴重?”九漓暗暗心驚。

“嗯,如今投靠臨淵的人已經越來越多,而天庭傷亡慘重。他的力量在黑暗中是最強的,三天後,我會讓司日仙君保持太陽永不下山,阻止黑暗的到來,在此期間也要取了那臨淵的性命。”

“天君,你有多少勝算?”

“不知道。”曜華說。

“我和你一起去。”九漓堅定地說。

“等一切結束後,你可願意留在天庭?”

曜華看著九漓,終於問九漓這個問題。他的憔悴讓九漓心疼。九漓的心一軟,她看著曜華清澈的眼眸,眼前浮現出的是青丘那麽多屍體,還有七夜的身影。她低頭:“對不起。可是,我一定會常來看你。”

她不想欺騙他。

“無妨。”

曜華隻是稍稍愣神,就恢複了慣有的神情。他問:“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麽會輸?”

“天君……”

“叫我的名字,就好像你以前一樣。我想知道,要是殺你全族的是七夜,你會不會與他在一起?”

“我會殺了他,即使我愛他。”九漓說。

“所以我們再無可能?你……是否對我動過心?”

“有的,當然有。可是,在我最危險的時候是他出現,在我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是他伸出了手,在我在地府的時候是他硬生生把我抓了回去。曜華,我曾經錯把你當成師父,但你也師父真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我不留在你的身邊,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不適合你,也不適合這天庭。我不會是合格的天後娘娘。”

“如果我說不介意呢?”

“那你會陪我離開天庭嗎?”

“不,我不能放棄自己的責任。”

曜華說著,終於懂了九漓的話——他們確實不適合在一起。他有他的責任,而她有她的追求。九漓微笑:“曜華,你會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子。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我不會忘記你的,曜華。”

“睡吧。”

曜華對九漓微微一笑,起身離去。他看著星空,第一次覺得夜晚居然會是這樣的冷。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一切,都等三界平複後再說。而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天君,大家都等著您呢。”有仙人說。

“回宮。”

三天後,決戰終於開始了。這一次,是天庭主動出擊。

帶領十萬天兵出征的曜華穿著一身銀白色的鎧甲,器宇軒昂,不怒自威,簡直讓九漓看花了眼。九漓穿著大紅色的衣衫,站在他旁邊,她都不知道兩個人看起來竟是那麽匹配。九漓不懂臨淵為什麽會選擇把琳琅山作為自己的領地,想到自己的家園被臨淵占領就覺得惡心無比。她把琳琅山的地形和曜華細細說了,然後說:“西北角那裏有上山的捷徑,我們可以從那走。”

“好。答應我,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插手。”

“嗯……七夜!”

九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沒想到七夜率領的人馬加入了天兵的隊伍。原來是勢不兩立的兩夥人因為共同的敵人而暫時結盟,九漓還在隊伍裏發現了不少熟悉的身影。洛秋、幽冥、孟婆……他們有的是九漓的朋友,有的是九漓的敵人,但是為了共同的目的他們暫時放棄了私人恩怨站到了一起。九漓看到七夜,急忙向他招手,七夜一下子就到了九漓身邊。他把九漓抱起來,麵無表情地說:“瘦了兩斤五兩七錢。”

“七夜,我不是豬!放手啦!”九漓大囧。

“哈哈!”

大家都大笑了起來。

歡樂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戰爭很快就開始了。

雙方足足打了五天五夜,雙方都傷亡慘重,作為交戰地的琳琅山滿是廢墟。雖然敵方損失了不少力量,但臨淵還是屹立不倒,他周遭的黑氣甚至比以前更強大,都籠罩了整個天空。站在遠處的九漓隻見臨淵麵前有一個玲瓏剔透的盒子,而他正與曜華等人糾纏在一起,曜華的身上有著道道傷痕,看得九漓觸目驚心。七夜說:“不出意外的話,這盒子就是流光上仙封印共工魂魄的琉璃盒。”

“共工的魂魄?那這盒子裏都是邪氣?”九漓大驚。

“是。要是這盒子破裂,臨淵會更加強大。”

“我去幫忙。”

她下意識就要走上前去幫曜華,七夜搶先一步說:“你待著,我去幫他。”

“七夜……”

“司日仙君已經堅持了五天,再也堅持不了多久,黑暗很快就要來臨。要是日落之前不能解決他的話就危險了。”

七夜說著,閑庭散步般走了出去,與曜華一同與臨淵對決。一黑一白的身影不斷旋轉,九漓費盡力氣才能看清楚他們的招式,而他們用盡全力才能和臨淵暫時打成平手。司日仙君明顯不行了,太陽開始下山。隨著黑暗的降臨,隨著陣陣哀號聲,臨淵的力量也越來越大。他的銀發在空中飛舞,眼中的紅色越發瑰麗,簡直就好像能滴血一般。九漓屏氣凝神看著,暗暗皺眉,也想加入戰場。

要是等天黑的話,臨淵就真的控製不住了。

雖然她並沒有碧落那樣的慈愛心腸,可是她也不想三界生靈塗炭。

生老死別的痛楚承受一次就可以了。

就算大家都認為她很弱,但她可是九尾天狐。

“吼!”

恢複了獸身的九漓一聲長嘯,站在了山的頂端,銀色的毛皮閃閃發亮。七夜的眉輕輕一皺,然後一躍而起,站到了九漓的身上。他說:“必須在日落下解決他,不然功虧一簣。你纏住他,但是不要戀戰,我尋找機會盡量一招斃命。”

“七夜,你可以嗎?”

“當然。”

“七夜,你是要和他同歸於盡嗎?”棲梧突然說話。

“同歸於盡?”九漓一愣。

“雖然和他有著力量的差距,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話,又會不一樣了。七夜,你想和他一起死,是嗎?”

棲梧的聲音好像重錘打在了九漓的心上。九漓看著滿身是傷痕的七夜,不敢相信棲梧的話,因為她無法想象強大如七夜會有離開她的那一天。七夜摸摸她的頭,說:“你會記住我的,是嗎?”

“你死了的話我一定會忘記你。”

“嗬,那我盡量不死就是。”

“不要盡量,一定不能死。七夜,不要死。”

看著七夜臉上淡然的笑容,九漓不知道為什麽想起師父臨去時的那抹微笑,心痛得快窒息了。她拉住七夜的衣袖:“七夜,不要死。你死的話我一定會忘記你,所以不要死。”

“好。”七夜說。

“你答應我了。”

“是,我答應你。”

七夜說他不會死的話就一定不會死。

七夜從來不說謊。

九漓很想鬆一口氣,但心裏還是惴惴的。她強壓住不該有的擔憂,召喚尋月守衛在七夜身邊,然後看著七夜朝著臨淵衝去。尋月為七夜抵擋了很多妖魔的衝擊,九漓的臉上也滿是鮮血,而她顧不得擦拭,滿眼隻有那個該死的銀發男子。她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這個毀了琳琅山的家夥!

“砰。”

隨著一聲細碎的聲響,琉璃盒破碎,漫天的黑氣一下子彌漫,遮住了陽光。在黑暗中,臨淵好像得到了某種養料一樣,銀發飛快生長,眸中的鮮紅也越發純粹,好像最嬌豔的紅寶石一般。他的傷口在黑暗中慢慢複蘇,他看著自己強健的身體,得意地大笑。他不斷吸取著邪帝的力量,曜華與七夜都被他打倒在地。九漓急了,尋月呼嘯著朝他的臉上砍去,而他隻是輕輕揮手,尋月就被打倒在地。尋月在他胳膊上劃了一道口子,但那傷口飛快愈合,不留一點痕跡。九漓暗暗心驚,因為他知道臨淵終於繼承了共工的力量。

共工……師父為之而死的邪共工!

臨淵!

九漓看著臨淵,眼睛也在不知不覺間變紅,心被極大的恨意所籠罩。她一咬牙,想上前和臨淵拚了算了,身前突然多了一個身影。

“交給我。”碧落淡定地說。

“碧落上神?你怎麽……”

“退後。”碧落說。

九漓聽話地往後退。她當然不知道碧落是用了多大力氣才脫身,也不知道碧落用僅存的靈氣喚醒了玄天弓,隻知道她的到來為他們多了許多的勝算。玄天弓灰色龜裂的外表早就破裂,露出了銀白色的璀璨來,讓他們幾乎睜不開眼睛。也許是感受到了殺機,玄天弓亢奮非常。

碧落一手握著玄天弓,那樣輕柔地撫摸著它,好像是撫摸著自己的情人一樣。玄天弓的強烈光芒逐漸轉為淡淡的幽光,碧落持弓在手,猛然躍起,瞬間數不清的山石朝著臨淵砸去,空氣中的水珠也化為利刃刺向臨淵的胸口。

隨著一聲脆響,她打破了臨淵的屏障。

要是她早一步到的話,也許她會殺了臨淵,但現在的臨淵已經繼承了共工的怨氣,她的冰刃隻是到了他的胸口,就再也刺不進去了。臨淵一手拔出了冰刃,看著碧落,得意笑著:“哈哈,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我早就不是當初的我了!是神又如何,還不是要跪在我的腳下?今天我就要弑神!”

臨淵說著,漫天的黑暗朝他們席卷而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九漓一個人都看不到,頓時驚慌了起來,而在黑暗中,一隻柔軟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碧落的聲音輕輕響起:“這邪氣我們還能承受,但要是擴散到三界的話會生靈塗炭。九漓,你可會射箭?”

“我不會。”

“不會也無妨。一會兒你拿這弓瞄準臨淵的心髒,一定能取他性命。”

恢複了人形的九漓隻覺得手裏多了什麽東西,一摸居然是玄天弓。她不知道碧落的打算,急忙抓住她的衣袖:“我不會射箭,你把這弓給我做什麽?”

“按照我的話去做。”

“可我,我不會射箭啊。而且沒有箭怎麽射?”

“九漓,你隻有一次機會。我信你。”

碧落說著,輕輕伸出右手,一根血紅色的箭頓時浮現在她的掌心。她把箭交到了九漓手中,九漓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她好像把命交到了自己手中一樣。九漓愕然看著碧落,碧落說:“我讓你放箭的時候你就放。”

“碧落,你……”

“很高興認識你,九漓。”

碧落說著,白影一閃就融入了黑暗之中,九漓來不及傷感和懷疑,急忙拿起弓箭,對準了臨淵。臨淵飛速移動,她無論如何都瞄準不到,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戰況越來越慘烈,就在臨淵的黑暗幾乎要把天地完全吞噬的時候,碧落突然抱住了臨淵。她說:“九漓,現在!”

九漓張開弓,對準了臨淵。她不知道為什麽臨淵沒有推開碧落,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她的箭對準臨淵的心髒直直射去,在一道強光中,箭射中了臨淵的心髒,也射中了抱住臨淵的碧落。強光逐漸暗淡下來,碧落跪倒在地,臨淵臉上的麵具也終於掉落下來。他露出了一張出乎眾人意料的,俊美至極的麵容。

“墨軒……不,你不是他。你是臨淵。”

碧落渾身一顫,想去撫摸臨淵的臉,但手懸在半空,到底無力垂下。臨淵居然笑了。他輕聲說:“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為什麽不躲閃?”碧落問。

“我從來無法拒絕你。”

“是嗎?”

碧落輕輕一笑,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最終化為最璀璨的亮片。這些亮片冉冉升起,飛躍到空中成了點點星辰,她的身體消失不見,而九漓此時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知道再也見不到這個溫柔的女神了,世間從此再也無神。眾人都緊張地看著臨淵,生怕他再度強盛起來,卻沒想到隨著碧落的離去,臨淵也轉為一團黑氣消散在空中,天地也迎來了久違的光明。九漓站在琳琅山的山頭,看著滿山的狼藉,心裏酸澀難言。

就這樣結束了?我親手殺了臨淵?那麽容易?

碧落為什麽會死?

那箭,是她所有靈氣化成的吧……她能感覺得到。

她又為了三界犧牲了自己嗎?

“七夜,曜華,你們沒事吧?”

九漓不敢再去想這個問題,跑到了七夜與曜華身邊,發現他們都受了很重的傷,但沒有性命大礙,鬆了一口氣。錦弦受了很重的傷,不知道為什麽扶著她的卻是棲梧,雖然她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九漓看著夥伴們,極力忍住喜悅的淚水。就在此時,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九。”

這個聲音是……

她渾身一顫,竟是不敢回過頭去。

那麽熟悉的聲音,那麽熟悉的薔薇香,那隻會屬於一個人。她不敢回頭,因為她怕希望再一次破滅。她的身體僵硬了許久,終於回過頭去,見到的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男子穿著一身紅到了極致的長衫,頭發鬆散著,打扮是那樣漫不經心,但無損於他的萬千風華。他的額頭中央是一顆血色的朱砂,目若寒星,笑容就好像和煦的春風,能驅走一切冰冷與黑暗。他對九漓招手:“小九,不認識我了嗎?”

“師、師父……”

不管是不是幻境,九漓都撲向了那個她想了數千年的男子,但手從男子身體裏穿過。她愕然看著自己的雙手,而流光笑著說:“那麽久不見,我的小阿九都長那麽大了,真漂亮。有沒有忘記為師啊?”

“師父,真的是你嗎?”

“難道你忘記為師了?”

“從未忘記。”九漓含淚說。

“喲,你會哭了?真是恭喜。不過還是不要哭,會越哭越醜的。”流光笑吟吟地說。

“師父,會哭泣有什麽好恭喜的?我以前羨慕別人能哭,現在卻是希望自己永遠不知道眼淚的滋味。師父你還活著,你會永遠陪著阿九的,對嗎?對嗎?”

九漓急切地望著流光,而流光緩緩搖頭。他說:“你現在見到的隻是為師的魂魄罷了。為師把共工封印在琉璃盒裏,這上古神器中有一縷為師的魂魄,盒子碎了,為師也能出來透透氣。等太陽升起的時候,為師會隨著第一道陽光煙消雲散。”

九漓說著,拿著尋月就要走,但流光叫住了她。流光淡淡笑著,眼睛流光溢彩:“生老病死世間輪回,即使是神靈都無法逆轉,更何況為師隻是一個仙人罷了。還有一會兒的時間,陪為師說會話不好嗎?”

“師父……好,聽你的。”

九漓不管七夜與曜華愕然的眼神,與流光一通跳到了樹枝的頂端。她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九漓知道流光一向不喜歡破舊的東西,施展法術讓樹綻放出了漂亮的桃花,流光果然歡喜。他聞著花香,美目流轉,說:“阿九,你到底喜歡哪個?”

“什、什麽啊!”九漓的臉紅了。

“你是喜歡那個黑衣服的,還是長得和為師很像,卻沒為師嬌豔的白衣冰山男?”

“師父,你真無聊!你就不會問點別的嗎!”

“那小阿九和為師說一下為師不在的日子你都做了什麽可好?”

“我做了好多好多事!”

九漓細細和流光說著,說得手舞足蹈,而流光就微笑著聽著。九漓不停地說,不停地說,不讓自己去多想,好像這樣流光就不會消失似的。她終於說完了,看著流光,流光笑道:“阿九真的長大了,能保護自己了,不是小孩子了。唉,以後可要換別人來欺負你了。”

“師父!”九漓心中一酸:“你說好要送我一世無憂的,你離開的話怎麽送我?你又要騙我嗎?”

“不,為師當然不會說話不算。九漓,答應為師不要難過,也絕不哭泣好嗎?”

“師父……”

“答應嗎?”

“當然答應。”九漓說。

“真乖。你閉上眼睛,為師現在就把無憂送你。”

“師父你又想騙我嗎?”九漓警惕地看著流光。

“絕對不會。”流光肅穆地說。

“好吧。”

九漓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伸出了手,但過了許久手上都沒重量。她慢慢睜開眼睛,隻見清晨的陽光劃破了夜空,而方才和她一起在樹梢上的男子已經再也不見了蹤影——他再一次不想讓她見到他的離去。

一個人走,不會寂寞嗎,師父?

大家都是寂寞的吧……

“師父……”

九漓輕輕呼喚,聲音消散在風中。她不哭泣,因為流光不喜歡看她哭。

她要微笑。

她答應過流光不會難過,要微笑,她一定要做到。

“走了,九漓。”

九漓還在發呆的時候,七夜已經把她抱下了樹,然後往前走去。九漓一愣,最後看了一眼桃樹,然後急忙跟在七夜身後。曜華好像喊了她的名字,她回過頭對曜華輕輕一笑,然後跟了上去。

“七夜,你走那麽快做什麽,等等我啊。”

“你速度太慢了。”

雖然這樣說,但七夜拉住了九漓的手。

“我們這是去哪裏?”

“好啊,好想早點看到琳琅山開花的樣子,青丘也能重複生機。”九漓笑著說。

不管怎麽樣,天總算亮了。

琳琅山的春天也很快就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