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尾聲

三年之後,呂嘉怡坐在興順號過塘行的東花廳,攤開一張素白的紙箋,揮毫落紙,寫個不停。韓三島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封信交給她,笑道:“掌櫃的,蘇副官又給您來信了。”

呂嘉怡接了過來看,邊看邊說道:“他早已經不是副官了,你怎麽老改不過來?”

韓三島嘿嘿一笑,問道:“他在信上說什麽?”

呂嘉怡臉上微紅,一閃而過,把信收好了,說道:“沒什麽,三爺,你來得正好,我也正有話要對你說。”說罷,把剛才沒寫完的補了幾個字,吹幹墨跡,折好了遞給他,說道:“過幾天我就要帶了少爺坐船北上,你去把這封信寄給同甫,他看了信,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到。還有,這家過塘行,是爹爹媽媽留給我的,船太小,放不下,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韓三島大吃一驚,腳下一軟,差一點就跪了下來,呂嘉怡一把扶住他,笑道:“怎麽,你嫌它不夠好麽?”

韓三島囁嚅著道:“不是、不是……可是掌櫃的,我怎麽說都是個外人,這……”

呂嘉怡笑著說道:“三爺,你想一想,你、還有周媽,這麽多年來,我什麽時候把你們當作外人了?”

韓三島低頭想了一想,說道:“不!掌櫃的,這個過塘行我不能要,有一件事,我在心裏藏了整整三年了——那次你離開南星橋,又被老夫人騙回來,後來你叫我去查誰走漏了消息,我沒有去查,那是因為,因為……其實、我……”

呂嘉怡拍了拍他的手,說道:“別再說了,我早就知道是你告訴老夫人的,你看這三年,我待你,與往日可有一點不一樣嗎?”

韓三島激動地哽咽道:“掌櫃的……”

呂嘉怡等他好了一些,又道:“還有,周媽也不用跟著我了,她習慣了這裏,還是留下吧,也好讓她陪一陪你。”

韓三島一聽便有些忸怩不安,低了頭道:“原來掌櫃的早就知道……”

呂嘉怡笑了一笑,說道:“你這就叫人去收拾吧,再撥幾個可靠的人跟著我,還有一個人,少爺還小,離不開潘大嬸,我打算把她也帶上。”

韓三島說道:“您說的是潘瘋子……不不,是潘大嬸?”

呂嘉怡笑著點頭道:“她根本就不瘋,可不能這麽叫她。”

交代完了這些,呂嘉怡心頭才有一點輕鬆,她在屋中走來走去,將這裏的幾案、書架等物一一摸過去,像是在跟陪伴多年的老朋友告別,說道:“三爺,其實有的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你和周媽,雖然不能在一起過,但畢竟日日都能見麵,還能說上幾句話,知道他在哪裏、在幹什麽,自己和自己喜歡的人,隻要能這樣,不用隔著山隔著水,這才叫做日子,什麽祖業,什麽家產,其實都算不得什麽。”

韓三島點點頭,重重地歎著氣,不知不覺間眼鏡片又變得模糊了。

忙碌了一整個半天,幾條船才算是收拾停當,呂嘉怡坐在船頭,摟著孩子,向著碼頭上的韓三島、周媽他們揮手道別。船開出去很久了,清澈的河水緩慢地在舷邊流過,孩子一會兒跑到這裏,一會兒跑到那裏,活潑得像一隻小獸,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嘉怡心疼地把他叫過來,用一塊洗得幹幹淨淨的藍色方格手帕給他擦臉上的汗,河上風大,又把那條手帕係在他的脖間,孩子玩得累了,依偎在母親懷裏,問東問西:

“媽媽,這條河叫什麽?”

“她叫大運河,你每天看到的大米呀、木材呀,都是靠了她,才能運到北方去。”

“哦,大運河可真好!”

“……不,她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

“什麽是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呢?”

“嗯,她好的時候,你想要什麽,她就給你什麽,我們家裏吃的、住的,還有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給的;可是她要是發起脾氣來,就會把你最愛的東西奪去,但在我們最難過的時候,她又會給你希望,告訴你一切都還不是最糟,她呀,就是這樣一條河……”

大運河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在不停地流淌,水麵上泛起波光粼粼,溝通南北,從不管世間的人事如何變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