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咱二大爺之十一

咱二大爺從紅薯窖裏爬上來,拍拍身上的灰,俯身把紅薯窖的洞口堵好,四處望望連一個鬼影都沒有,這才放心地走了。咱二大爺回到楊翠花的住處把正在熟睡的勝利抱了起來。咱二大爺抱著兒子勝利,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咱二大爺還是第一次抱這個兒子。咱二大爺一眼就能認出懷裏的孩子是自己的種。咱二大爺在兒子的臉上親了一下,悲從心來,不覺就流下淚來。咱二大爺也覺得奇怪,咋就覺得這孩子可憐呢!

咱二大爺抱著勝利回到自己家,見屋裏還亮著燈,書娘坐在**做針線活。書娘抬頭望望咱二大爺懷裏的孩子,連忙起身接過。

“咦,你看,這孩子長得多排場。細皮嫩肉的像他娘。”

咱二大爺說:“一看就是俺賈家的人。”

“就是,長得和書也像。”

書娘一說書,咱二大爺便望**看,卻不見書。咱二大爺問:“書呢?”

書娘說:“誰知道跑哪去了,都十來歲了,俺是管不了了,你這個當爹的再不管他,還不知將來他成啥樣呢。”

“你讓俺咋管他?”

“你成天連一個好臉都不給他,好像書不是你親生的似的。”

“好啦,好啦,又來了。我還有事,讓勝利和你睡,書回來了讓他睡你腳底下。”

“中。”

咱二大爺走了出去,走了一半又回來了。咱二大爺說:“晚上別忘了給他蓋被子,小孩愛蹬被子。”

“知道,這孩子雖然不是俺親生,是你的種,那也是俺的兒呀。”書娘見咱二大爺打開了箱子。咱二大爺打開了箱子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個紅布包袱。咱二大爺解開紅布包袱,便露出兩把油亮的盒子槍。書娘望望槍問:“你這是……拿槍幹啥?”咱二大爺說,“不幹啥,這半夜三更的,帶上家夥防身。”書娘說,“咱四大爺可是你弟弟,你們可不能動手。”

“他敢!”咱二大爺說,“他敢和他親哥動手,俺一槍嘣了他。俺去村裏遛一圈看看動靜。”

“哦,那你快去快回。”

咱二大爺提著槍在村裏走了一圈,見沒什麽動靜,又到自己家紅薯窖邊看看,見也沒啥動靜,這才放心回去睡了。

咱二大爺一覺睡到大天亮。咱二大爺睜開眼,人卻在夢魘中。陽光爬在窗欞上,有些擠眉弄眼的望著咱二大爺,讓咱二大爺覺得那光光點點的不懷好意。咱二大爺厭惡地望望窗欞上的陽光,不想理會,把眼睛緊緊地閉上了。咱二大爺閉上眼用耳朵把四周搜索了一遍,聽聽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咱二大爺一撅從**坐了起來,這寂靜讓咱二大爺害怕。咱二大爺穿上衣服來到堂屋當門,堂屋門緊閉著,門縫裏也趴著不少光光點點的陽光像無數雙眼睛。咱二大爺到書娘的西房瞧瞧,房裏沒人。咱二大爺打開了堂屋門。驀地,刺眼的光亮向咱二大爺撲來。咱二大爺像是被誰推了一把,連連向後退了幾步,咱二大爺有些睜不開眼睛。

咱二大爺揉揉眼睛,走出堂屋,走進小院。院子裏也沒人,院門也是關上的,書娘不知帶著孩子到哪去了。咱二大爺走出院門,村子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咱二大爺覺得奇怪,這要是在平常,村裏早就人聲鼎沸了,這日頭都上到樹梢了,怎麽村裏卻不見人呢。咱二大爺有一種被拋棄感,好像所有的人突然丟下他,都跑完了。咱二大爺驀然想起了楊翠花。想起了楊翠花,咱二大爺連忙向屋後的紅薯窖走去。咱二大爺路過咱四大爺的院門,見咱四大爺的院門上著鎖,咱二大爺心想怎麽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平常咱四大爺回來不是在院裏喝酒吃菜,就是在院裏賭博耍錢,鬧的烏煙瘴氣的,這次回來咋這麽老實了。難道他加入了國軍人變好了!

咱二大爺繼續往房後走,漸漸聽到了人的聲音。當咱二大爺來到房後時見村裏人都在圍著看熱鬧。咱二大爺走進人群,問:“這都在幹啥?”

村裏人見是咱二大爺,就說:“賈文柏來了,賈文柏來了,書娘你也別罵了。”

咱二大爺走進人群見書娘懷裏摟著勝利在那裏罵人。書娘罵道:“俺日你娘,你娘那**。俺這紅薯窖惹你娘啥**事了。你對書他爹有氣也不能拿俺家的紅薯窖撒氣呀!”

咱二大爺過去,瞪了書娘一眼。說:“咋啦,半晌午了還不回家,在這丟人現眼。”

書娘望望咱二大爺說:“俺就準備回呢,想看看紅薯窖裏還能不能扒出紅薯,沒想到紅薯窖被人填死了。”

“啥……”

咱二大爺再看那紅薯窖,紅薯窖四周都用鍬挖過了,出口已經被封死,像一個嶄新的墳墓。咱二大爺“噢”地一聲就撲了上去。咱二大爺手腳並用,沒命地挖土,一邊挖一邊喊:“勝利娘,勝利娘。”

村裏人被咱二大爺的過激反應弄糊塗了,望著咱二大爺都哈哈大笑。說咱二大爺大驚小怪的,一個紅薯窖被填了算啥,又不是堂屋門被封了,就是堂屋門被封也不至於這樣呀!你看那咱二大爺急得像投胎找不到廟門似的。有人過來拉咱二大爺,說:“賈文柏,你這是咋啦?紅薯窖被填挖開就是了,前年俺家的紅薯窖也被封過。你肯定得罪人了,人家才封你的紅薯窖的。”

咱二大爺急紅了眼,一把把拉他的人推開喊:“救命呀,救命呀!”

村裏人望著咱二大爺發愣,見咱二大爺的雙手已經血肉模糊,指甲蓋都掉了。書娘拉著咱二大爺問:“書他爹,這是咋了?”咱二大爺才喊出讓村裏人都驚恐的一句話:

“勝利娘被埋在紅薯窖裏了!”

“啊!”

書娘連滾帶爬地往家跑,去拿鐵鍬。村裏人也有往家跑拿工具的,也有跑過來幫咱二大爺用手扒土的,一陣忙亂。這時,一個很陰沉的聲音說:

“扒也沒用了,扒出來也死了,都埋了一夜了。”

村裏人都回頭看,見咱四大爺賈文燦帶著二十幾個弟兄圍了上來,弟兄們都敞著懷,腰裏別雙槍。村裏有人小聲說,咦,鐵蛋來了,鐵蛋來了。

鐵蛋說:“鄉親們,今個俺明人不做暗事,這紅薯窖裏的女人是俺埋的。”鐵蛋的話音未落,咱二大爺賈文柏爬起來就往家跑。鐵蛋喊:“攔住他,他回家拿家夥呢!”

咱四大爺的手下便上去了幾個人把咱二大爺攔住了。咱二大爺喊:“讓開,我斃了他。”咱四大爺的手下扭住咱二大爺,說:“大爺,你可別怪俺,有話和俺當家的好好說,你們都是親兄弟,不要為一個外麵的女人傷了和氣。”

咱二大爺掙脫不了,就扭頭罵:“鐵蛋,你聽著,俺隻要還有一口氣就絕饒不了你。”

鐵蛋說:“老二你要講理。你弄回來一個女人要在咱賈寨翻天,俺不除掉她行嗎?她憑啥分俺的糧,那糧是俺抗日別動隊的**,她分俺的糧就是讓俺餓死,讓俺餓死就是不讓俺去抗戰,不讓俺去抗戰就是漢奸。是漢奸俺當然饒不了她。”

“你放屁!”咱二大爺罵了一句。

“老二你也別罵俺,你罵也沒用。要不是俺看著咱是一個爹的份上,俺早就讓你罵不出來了。你走吧,離開賈寨,再也別回來。”

這時,鐵蛋的手下對咱二大爺賈文柏說:“你趕緊走,好漢不吃眼前虧,俺這當家的可不比以往,殺人連眼都不眨。他現在可不是你家過去的小四弟了。”

咱二大爺賈文柏扭身往家裏走去。咱二大爺剛走回家,書娘抱著勝利就回來了。書娘說:“俺和你一起走。”

“這怎麽能行,俺去找老大的黑馬團白馬團去。”

“俺娘仨咋辦?”

“老四不會拿你們怎麽樣。書呢?”

“不知道呀,一夜都沒回來,一直到現在。”

“俺把勝利娘藏在紅薯窖裏隻有書知道。”

“啊——”書娘哭起來,“天呀,這如何是好呀!要是他報的信那他就活不成了呀——”

“哭什麽哭,俺還沒死呢。”咱二大爺將雙槍別進腰裏就往外走。書娘拉住咱二大爺說,“你不能去,他們人多。”咱二大爺說:“俺不去,俺走。俺找到了黑馬團白馬團再和他們算賬。”咱二大爺出了門見路壩子上沒有人,便大步流星地出了村。

咱二大爺來到老橋頭,又望望村子,遠遠地見村裏人都聚在村後,咱二大爺長歎一聲。咱二大爺向南望望又向北望望,拿不定主意向哪個方向去。還是向南吧,向南就是向西,萬一找不到老大賈文錦,,也應該碰到老三買牛的隊伍。黑馬團白馬團的短槍隊有一半和老三賈文清去買牛去了,算著時間也該歸來了。找到他們對付鐵蛋的人應該也沒問題。

咱二大爺想到這裏便向南、向西走去。後來咱二大爺賈文柏在路上和咱三大爺賈文清的買牛隊遇上了。咱二大爺和買牛隊回到賈寨,咱四大爺賈文燦已經不知去向。

楊翠花後來被追認為烈士,那個紅薯窖成了她永遠的墓地。在紅薯窖的出口處立了一塊碑,上書:革命烈士楊翠花。全國解放後,咱二大爺當了村長。咱二大爺又在那墓上蓋了一個亭子,說是為烈士遮風擋雨。咱二大爺一直沒讓村裏人扒開紅薯窖,重新安葬楊翠花。咱二大爺說,紅薯窖裏有吃有睡的,她在裏頭住著,挺好。就不要再折騰她了。